同样是吃豆腐,这凡人的手法可就比缭斓生涩的远了。有句话不是说么,本领都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增长的。就如缭斓的脸皮和无耻程度。年纪越大越为老不尊,同样是衣冠禽兽,这人的段数远远比不上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的五华仙帝。至少缭斓吃豆腐的时候没有吃的这么让人反胃。
几千年来本仙使被缭斓吃豆腐,早就磨练的坐怀不乱,更何况他这毫无章法的挠弄。
我琢磨琢磨,打算还是先把这人绊倒再说。脚还没伸出去,那人就“啊”一声叫。触电一样把手从我身上挪开,连滚带爬地从人缝里头挤出去了。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难道本仙使在不知不觉中神功大成,可以用意念杀人了?
蓦地腰身一紧,我又被人拥住了。身后的怀抱温软,扑面而来一股子花香,沁人心脾。
街上人正多,也不怕被人看到。缭斓于是就心满意足地继续搂着我。动作万份轻柔,低沉的嗓音随着春风幽幽的飘过来。
“大街上被人抱着……很舒服是不是,嗯?”
第十七章
我一时间有些疑惑。
四周人山人海的趋势只增不减。缭斓到底是怎样才能不知不觉的从人缝里夹出去又不知不觉的夹回来?
我和缭斓定定的站在这里,却没有人挤到我们。本仙使眯了眯眼,瞅见我和他身上泛着一层淡淡的红光。在烈日下淡的几乎看不见。
原来是缭斓这个为老不尊的家伙动了法术,也难怪能来去自如。
我瞪着眼看他,缭斓也瞅着我,眸光潋滟的让人捉摸不透。
其实我猜他一定想问我被男人搂着公然调戏爽不爽并借机挖苦讽刺,我也做好了习以为常地不予解释痛揍他一顿的准备。没想到两相沉默了半晌,缭斓先眉眼一弯,春风里头笑的分外荡漾,问我:“饿了吗?”
他没趁机挖苦两句我总是不适应。不过我也没打算去找挖苦。本仙使仁心宽厚,就勉为其难地给他个台阶下得了。
其实原本凭借本仙使高深的修为,是不需要进食的。但是远处的馄饨香气悠悠然飘过来。小贩扯着嗓子大吼:“馄饨——咧——皮薄馅大的馄饨——”
于是我和缭斓蹲到了街边的馄饨摊子上。
我用漏边的勺子挖起一只馄饨,吹了口凉气,沧桑地感叹道:“真是时不同往日了啊……想不到现在的凡间,男人在大街上溜达都能有被吃豆腐的危险。唉真是人心险恶了……”
缭斓只笑眯眯地道:“这样啊。”
我咬着馄饨,掀了掀眼皮,总觉着不对味。
缭斓平时的确总是笑着的没错,但是他笑的越开心我越觉得不对劲儿。但是又说不上来不对劲儿在哪里。对了。缭斓向来有洁癖,莫不是嫌这地方太小太破太脏?那也不该笑罢?
我抬眼瞅了瞅黑糊糊遍布油烟的破旧油纸棚顶,再看了一看缺角的泛着油光的木头桌子,又瞄了瞄缭斓纤尘不染,似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脸和大红衣袍,情不自禁的就把脚翘起来了。我道:“要来体验人间烟火,这路边杂摊可免不了……你也别嫌脏,就是路边的摊子才能体现人间的真韵味。要是那些个名茶珍酒珍馐佳肴,天上从来不缺,也没必要来市集走这一趟。”
缭斓仍是笑眯眯地道:“市集热闹,好的很。”言语行动里头并没有嫌恶的意思。
五华仙帝从小锦衣玉食,自然不屑吃这凡间摊子的粗鄙食物。他笑眯眯地只盯着我瞅。我头皮有些麻,毕竟谁吃东西的时候让人死盯着也会没胃口。我道:“你……不吃?干嘛笑的那么恶心?”
缭斓依旧笑眯眯地道:“我一直在等你喂我啊~”
我被肉麻的天雷地火,一碗滚烫的馄饨就这么着的一抬手朝他那张笑的春暖花开的脸上扣将过去:“滚你二大爷的,恶心死了!”
缭斓自然不会被那碗馄饨扣中,食指微微屈起,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道:“广源老儿对我讲过,凡间恩爱的情人一般都会共用一碗饭,相互喂食……”
我感觉头大如斗。这是哪个世界的风俗?为啥本仙使没听说过?再说了,谁和你是恩爱的情人了??
小摊的摊贩冲将过来,指着掉在地上摔成八瓣的瓷碗唧唧哇哇。我自动自发的后退一步,把烂摊子留给缭斓。
广源老儿这个名字似乎许久没听到过了,这么一下子从缭斓嘴里出来有些突兀。我这才蓦然觉着从出门起一直环绕身周的那股子冷飕飕的气氛没了。抬眼,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总跟在缭斓身侧的那团白色不在了。
付了碗钱和馄饨钱的缭斓道:“方才广源真人来了,用法术把我和相翎牵引过去了。这里凡人太多,气息混杂,你又仙气太弱,一不留神就把你给漏了。”弯了弯眼,“我已经让相翎侍候着他回廖府了~咱们可以继续逛。”
我淡定地想,就当他是夸奖罢。仙气弱有什么不好,至少仙气弱些还能免了走在大街上突然被人给施法拐走。
扬州城里不乏茶楼。今天茶楼更是人满为患。我和缭斓到茶楼里挤了个位子喝茶听戏。茶是上好的雨露,戏是民间俗传的爱恨情仇段子。讲的是一个书生爱上了富商家的女儿,但是受到富商百般阻挠,最后终于突破世俗纷扰,两人感动富商,喜气洋洋地成亲。书生后来十年寒窗,金榜题名得状元,一朝成名天下知。富商女儿不离不弃,书生也并未如我想象的辜负那个富商女儿去当驸马,两人圆圆满满,恩爱如初。白头偕老,不离不弃。
戏的最后,一个神神叨叨的老头上来说了一段打油总结诗文。
“问鸳鸯几许?两厢情浓。风雨亦福苦亦福,无上光荣。金榜一朝提名却,白头相守。双双黄泉碧落去,此情永寿。”
我斜着嘴角嗑瓜子,只觉得这诗就算是打油诗也写的忒没水准。类似于这戏的段子我也不知道看过多少回,打着呵欠直想睡。缭斓倒是难得对人间的庸俗东西颇为欣赏。我挖苦讽刺他道:“这听了几十几百遍都没啥差别的戏码,也就你才看的进去。”
缭斓潋滟的眸子微微眯起,看着我,笑道:“戏码我不是很感兴趣……只是蛮欣赏这白头偕老的套路罢了。”
我嗑瓜子的动作顿了一顿,吐了口皮:“怎么讲?”
缭斓悠悠道:“凡人的寿命短暂,一百年就是极限了……而仙者的寿命是无止境的。凡人总有一个见证物是人非的过程,但是仙者不会。”他抱着白瓷的茶杯,笑的风轻云淡,“连个死前的诺言都许不了呢……厌倦这种秉性连仙者也逃脱不了。而凡人至少还有用死亡与时光变迁来摆脱厌倦的可能……凡人往往在还来不及厌倦的时候,就已经魂归黄泉了。仙者的寿命过于漫长,通天的法力却改变不了命数。这样的仙,不当也罢。”
分明四周是一片热火朝天吵嚷的景象,缭斓笑着的眸子分外明亮,我却蓦然的感觉悲凉。
缭斓的嘴角噙着一丝笑痕,徐徐道:“有时候真的挺羡慕凡人的。如有机会,定为一凡人,沐着人间烟火,平平淡淡的有那一人相偕白头,看日升日落,最后魂归黄泉,过了奈何桥饮了孟婆汤,纵使来世相见不识也足够了。”
几千年来习惯了缭斓的高深莫测,他蓦然的这么头一次直白的向我倾诉衷肠我反而不知道该怎样回答的好。居然放着位高权重尊贵无比的五华仙帝不当想去种地,果然权势越大思想越与众不同。
我想了想,道:“呃……那啥……知了师弟你不要太悲观,谁说仙者就不能和人天长地久了?就算会腻,但是至少曾经不腻过不是?就算无望,也有无止境的时间能用来消磨。凡人这么无力,一次无望一辈子就这么着过去了,连个挽回的机会都逮不到,有什么好?”
缭斓抚着下巴,笑眯眯地道:“哦呀……我的子归居然开始懂大道理了……可喜可贺……”
才正经了一下,立刻就不正经了。
于是本仙使心安理得地在桌子底下一脚踹过去,毫不留情。
这时候茶楼中央的台子上头撤了唱戏的排场,伙计搬上去桌椅和屏风。缭斓笑眯眯地任我踹,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我还想再补上一脚,屏风后头突然传来抚尺一下,登时满堂皆静。
看来这是说书的排场没错。
屏风后头紧接着传来一声咳嗽。而后一个苍老低沉的声音缓缓道:“今儿,且容小老儿给各位爷讲一个有关仙与妖痴缠经年的真事儿。各位爷看着,小老儿不会凭空捏谎,信与不信全凭各位定夺。”
这老头儿说话神神叨叨,倒还真挑起了那么几分高人的架势。话音刚落,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好”,热烈的掌声哗啦啦响起来。缭斓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毛:“仙与妖痴缠经年?”
我也抖擞起精神,抱着茶杯竖起耳朵。神仙的话本在凡间并不少见,不过凡人也没见过神仙,所以对仙妖的话本都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能在茶楼说书的人必定不一般,我倒想听听他这故事有几分可信。就是不知道这个故事会不会应今天花朝节的景儿,讲一段百花仙子的风流轶事。
又是一声咳嗽,满堂再次静了。老头儿在屏风后头清了清嗓子,道:“故事要从千年前,仙界凤族凤君的幺子,凤族千年难遇的灵体天成,生有七翎的凤翔仙说起……”
第十八章
我蓦地一惊。
仙界凤族凤君的幺子,灵体天成的七翎,这不是相翎吗?
我抬眼瞅缭斓。缭斓饶有兴致地微微眯着眼,神态自若地抱着茶杯,见我看他,笑眯眯地浅啜了一口茶水,严肃正经地道:“嗯……这茶泡的颇好。”
看来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我一直都很惊诧于人间流速极快的小道消息。天庭在九重天之上,和人间隔了十万八千里。人间又是如何得到如此准确的情报的?
说书的老者的身影投在屏风上头。背着光,我看到他把纸扇一开,在脸前扇了几下,道:“要说这凤族少君,可是个十足的天人……”
我心道,天上的人不是天人,难道还是地人?
老头儿神神叨叨,一句话能绕上好几个圈子。等他把开头讲完,我也就放心了。看来人间的小道消息也未必会这么准。
老头儿的开头是这样的:“……凤族少君凤翔仙乃矜贵之体,天人之才,却在一日与南陵神君切磋,一不小心掉下了凡间,被一只母狼妖捡回洞中,以色事之,迷倒了凤翔仙……”
周围的人都严肃而认真地听着老头儿的话本,我要是笑出来就太突兀了。死命捂着嘴巴钻到桌子底下闷笑,后颈一紧,一下子被软玉温香抱了满怀。
缭斓提着我的颈子挺高兴地听着老头儿的说书,像给猫顺毛一样顺着本仙使的窈窕青丝还顺的颇心满意足。
刚好那硬梆梆的长板凳我坐着也不舒服。索性半伏在缭斓腿上,顺便狠狠拧了一下那只在我头发上作祟的爪子。
老头儿的评书简直就是一段可歌可泣的情路血泪史。如果把角色换一换可以权当人间百提不厌的狗血爱恨情仇小说本。
凤翔仙爱上了狼妖,凤翔仙又爱上了铁匠,凤翔仙最后被百花仙子爱上,迫于淫威只得滞留在百花仙子身侧,天天经受非人的情感折磨,人比黄花瘦。
相翎在话本里头完全是个伤春悲秋的病弱公子。不过这话本倒还真是应了花朝节的景儿,把百花仙子这个欺凌弱小、水性杨花的强势妇女形象勾勒的万份鲜明。
我闷在缭斓袖子里吭吭吭地笑,百花仙子缭斓笑眯眯地听着,冰凉的指节轻轻刮过我的下巴,道:“走罢。”
看了出戏又听了场评书,缭斓又带着我挤了挤路边的杂耍斗鸡,夕阳也差不多西下了。我琢磨着回去吃饭,缭斓的眼往湖边一瞄,笑眯眯地提议去坐画舫。
我义正言辞地道:“你怎么不说去勾栏呢?我是遵纪守法的好仙,不陪你去那种苟合之处。”
缭斓道:“哦呀……那真是可惜了。听说若水斋的画舫上配备的点心可是扬州城内最大的酒楼福门云扬特供的呢。”带着些苦恼带着些惋惜地按了按眉心,“子归师兄不想去的话,我一个人去好了。”
我望了望天,抱起胳膊,道:“没办法。相翎不在,也只能小爷随身保护你了。”
缭斓笑的如沐春风:“没错。”
若水斋不愧为扬州城内出名的花楼,听说倌馆勾栏一应俱全,画舫也布置的精致万分,花哨繁复的格局很符合缭斓恶俗的胃口。我一踏进画舫遍被满目的胭脂水粉晃了眼,姑娘们抱着琵琶瑶琴笛子二胡,香肩美腿露的毫不含糊:“公子们可算来了,奴家们等了好久了……”
我在天庭清心寡欲惯了,一时间跟大堆油腻腻的脂粉挤在一起颇不适应。缭斓倒十分闲适,轻弯着眼任姑娘把酒杯递到唇边,表现的比凡间的纨绔公子更像纨绔公子。
本仙使是遵守天规的好仙,规规矩矩坐在一边喝酒吃点心。顺带在桌子底下蹬了缭斓一脚。缭斓抬起眼望我,我严肃地望他。缭斓立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正在本仙使认为他终于想起有天规这码事儿的时候,他用手背撑着下巴,潋滟的眼弯成了两弯新月,悠悠道。
“子归师兄……你吃醋了?”
我一口桃花酿呛在喉咙里头,咬牙:“你少恶心!”
花朝节的时候城里分外热闹。水是悠悠的碧,路是泛泛的青。湖上头还漂着不少若水斋的画舫,歌女的嗓音柔柔的蔓了整片湖面。缭斓笑吟吟地帮我顺气,对那个抱着琵琶的歌女道:“苏幕遮。”
歌女柔柔应了。指尖拂过琴弦,嗓音清婉,唱的正是一曲《苏幕遮》。
“柳飞绵,花实少。镂板音清,浅发江南调。斜日两竿留碧影,马足重重,又近青门道。去尘浓,人散了。回首旗亭,渐渐红裳小。莫讶安仁头白早,天若有情,天也终须老。”
这么诗情画意的景儿我也不好再继续对缭斓挖苦讽刺。眯眼在窗口盘着腿坐着喝酒吃点心,看远处烟波浩渺,桃花影绵。
缭斓这次倒是做出高尚的姿态,婉拒了姑娘们的递酒,轻倚着软座,指尖摩挲着手中青玉的杯子,悠悠道:“景色很不错是不是?”
我咬着杏花糕,含混道:“尚可。”
福门云扬的糕点味道果然很好,绵软香酥,入口即化。我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指,探身要去再拿一块,一扭头就看见了缭斓。
缭斓不知道从哪儿揪了个桃花枝子下来,搁到腿上,抚着柔软的花瓣冲我弯起潋滟的眼。额心的繁复绮丽图案红的惊人,衬着白到透明的皮肤,一张妖娆绝艳的脸愈发的春风荡漾。缭斓一贯不喜束发,黑发松软挽在后头,垂在白皙的颈子上和火红的前襟上,那骚包的小样儿就连本仙使这样向来自持的人看了,也忍不住呆了呆。还没回过神来,白玉样的指尖一下子刮到了我的嘴角,缭斓道:“碎屑沾到脸上了……师兄。”
我老老实实地由着他的手指帮我擦掉点心渣,擦着擦着他整个手都攀上来了。攀着攀着他整个人都覆上来了。那些个弹琴唱歌的姑娘们见过的场面多了,此时无比淡定地继续,只当没看见。缭斓的额头于是顺理成章地抵上了我的,眼蓦然的又变的幽深。
这个距离近到能让我嗅到他鼻息里的馨软花香。
我被他逼到了墙角,后背抵着墙,胸膛贴在他怀里。破罐破摔地把眼一闭。等了许久却没动静,缭斓没有再进一步,只是轻轻抵着我的额头,眸子幽深,看不分明。吊人胃口吊的十分欠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