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有落花至+番外——十二王爷
十二王爷  发于:2013年07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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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战血光滔天,撼动六界。

无妄与缭斓纵使法力通天,也难抵千万人围攻之势。终于身负重伤,渐渐不敌。白凰被围困,分身乏术,自身难保。眼见一道剑影劈向缭斓,打横里扑出一道人影,撞上那道剑芒。

以凡人之躯接下撼天之力,强破结界。现在想来,大抵是由于我并非凡人,而是帝王之后。身有龙气庇佑。彼时年方二十八,即将登上九五之尊,自然体质不同。

纵使这样,当时澄透的眼只来得及看了一眼缭斓。肉身尽毁,灰飞烟灭。

那是我。

仙品缭斓,也终于在那一刻天命大成,自此脱去凡身,天上地下,再无人堪动。

无妄与缭斓,皆为天地之灵,演化万年才方成实体。生于尘埃也醉于尘埃,心高气傲,早拟定日后同做闲散方外客,不问世事,无拘无束。自在一世,一世风流。

可是缭斓就在那至关重要的成就仙骨的分岔口,最终选了仙路。当下位列二十四尊者第六尊五华,永世收归于天庭之下。

只有至圣的仙体才方有凝聚化为飞灰的魂魄的一丝希望。

无妄一声清啸,天地皆为之撼动。

那一日天昏地暗,生灵涂炭,明月山夷为平地,埋了万千的骸骨。

再有许多许多年后,昔日的明月观,一夜之间凭空矗起一座府邸。平日寸草不生的地界瞬时鸟语花香。府邸门口,鎏金乌木匾额,大字曰廖府。

其实生灵涂炭的不是缭斓,而是人心。

那一役之后,无妄羽化成神。七彩凤火涌上的那一刹,他兴许回头看过一眼。满目血红中,只看到那一抹几乎尽被血染的浅青衣袂。那人耗了全身仙元,护着掌中一缕几近熄灭的元神,身周血红仙光大放,微微闭眼,额心血红繁复的本命图案正在渐渐成型。趁着雪样的肌肤,触目惊心。

依稀又回到了当年,白云远上,清宁悠远的昆仑之巅。

白凰清啼一声,七彩凤火以漫天之势迅速席卷了全身。

许多许多年后,魔界出现了一位专门与仙界做对的魔帝。

魔帝名唤,无妄。

第二十七章

有因必有果。话到了这里,多少前因后果全都明了了个清楚。

我是子归,却又不是子归。子归死了,但也没死透彻。

以凡人肉身接下那一击,我本早该在几千年前就灰飞烟灭,连个渣儿都不剩。也难为了缭斓,不惜耗费元神凝了我的残念。明知道我这个连抹鬼魂都算不上的东西压根儿成不了气候,却还挂着那么个之年,篡改了我的记忆,让我真以为自个儿是个光明正大飞升的仙。明知道我只是一个念头,却还是陪我演了几千年的戏。

只是他漏算了一步棋。道观中初见他那一眼我便彻底陷了进去,陷的过深,就连灰飞烟灭也不愿把他忘掉。所以记忆里我就这么着的一直以为我喜欢那个红颜薄命的廖落,还为此惆怅了颇多年岁。

子缭,缭斓,廖落,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而我忘了什么也没忘掉他,刻入骨铭入心的那个人就活生生的在我面前招摇过市了几千年,我却一直没能认出他来。

光是想到便是堕心的寒凉。那缭斓,这几千年来,明明知晓一切的缭斓,他又是怎么过来的?

与当年明月道观内桃花树下一般无二的缭斓,此时又在桃花下,玉笛在手,冲我弯起潋滟的眼,摆出一副要说“在下廖落”的表情,在九重天的蕊珠宫内悠悠道:“终是肯回来了?”

中间隔着的几千年的光阴似是一下子全都消失不见。

绝艳无双,装清雅时像圣人,本性暴露就欠抽。桃花影里青衣袂翻飞,素手执玉笛的那人是明月观的子缭,是红颜薄命的廖落,是蕊珠宫的五华仙帝。也是我的缭斓。

好一场隔世经年的错过,一错就错过了几千年。

我看着他,突然直愣愣地冲着他就撞了过去。缭斓稍一愣,旋即绽开一个笑容,上扬的眼微微眯着,被一城的粉映的分外惑人。我冲到他近前,而后手一伸。结结实实的拍上他的胸口。

缭斓没防备,被我一掌拍上。修长的身躯颤了一下,表情却纹丝不动,依旧笑微微地看着我。

风太大迷了眼,就算我是一只铁骨铮铮的雄性,也忍不住的想落泪。

但是我流不出。因为我连七魂六魄都没有,又哪儿来的眼泪。

没有问他为什么,也没有问他值不值。因为这都是废话。我只对缭斓道:“我又要离家出走了。”

缭斓只静静地望着我。我一步步走近他,道:“这一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你会等我吗?”

缭斓笑笑:“何妨?”

他面上的表情云淡风轻。我却蓦的鼻酸。我道:“那么如果我这一走几千年不止呢?”

缭斓神色悠然,笑意盈盈:“几千年都等过了。我若此时放弃,岂不是吃亏了?”

一步步的已经走到了他面前。我的手抬起来,滞了半晌,还是缓缓抚上刚刚被我拍到的地方:“疼吗?”

然后下一瞬,就被缭斓狠狠揽紧。我无意识的回抱,就引火烧了身。

缭斓自始至终没说什么,我也没说。雨收云散,他拥着我,坐在桃花边回廊下吹风。微微仰起下颚的时候桃花瓣落了下来,掉到了他头发里。我伸手帮他把花瓣抹掉,顺带把他一头散了的发用木簪定住。

那是许多许多年前在人间市集,我顺手拣来想给缭斓,后来又被缭斓神神叨叨戴到我头上的那根。

人长的好看就是不一样,戴啥都好看。我抱着胳膊看他,咧咧嘴笑:“这玩儿小爷用不上了。你好好儿自个儿留着罢。”

又一片桃花落到我身侧。我扬手去接,那抹浅粉飘飘扬扬,穿透我的掌心,打着旋儿落到地上。

缭斓最终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我走远,回身一眼的刹那,看见了漫天飞舞的桃花。

青衣,灰瓦,人面,桃花。长天浩渺,烟波影绵。

和风里头送来一曲《苏幕遮》。音清九霄,举世无双。

五华仙帝本不应受伤至此。若不是为了护住我这一缕将散的灰而把自身修为皆尽凝在那根簪子上给了我,他也不至于法力竭尽元神亏空,重伤将死。

在人间那一次,我就散的差不多了。

广源老儿兴许是劝告过不少次,也兴叹过不少次。不过缭斓不听。在凡间的这一程,故地重游,勾起几多念想。我多活了几千年,也差不多该消失了。但是缭斓不肯。几千年来他为我修补元神已大大损伤了自身的仙元,却不惜搭上命把元神渡给了我。

广源老儿说的时候还叹了一句。也亏缭斓本身就是上仙,本体极尊,不然在把元神给我的时候他就得完蛋。

我离家出走那阵子,魔族攻入天庭的那一战,依文艺的说法,缭斓的命星已黯。不过他缭斓祸害遗千年,最终也还是没死成。西天如来莅临,魔界无妄献祭。用那只独一无二的苍羽白凰,魔界的王的毕生修为与生命为代价,缭斓活了下来,却也受了不轻的内伤。

其实那日奈何桥旁的凤凰,是换了凤君脸的魔帝无妄,而非护脉凤君本人。

无妄最终还是恨不起来缭斓。魔帝无妄消散涅灭于苍茫的时候,又变回了当年昆仑台守护着缭斓的苍羽白凰。

而五华仙帝纵使身受重伤,也不肯收回给我的仙元。消耗累积,眼见就要灰飞烟灭。所以梅仙兰仙竹仙菊仙甚至小海棠红袖才会恨我入骨。巴不得我趁早翘掉。

只是看不出缭斓此人虽然猥琐低劣,恶趣味严重,人格魅力倒还挺大。

其实如果没当年道观的那一眼,可能压根儿不会有这后来的许多是非。缭斓和无妄会自在游历四海,子归也安心的去当皇帝,治理天下风调雨顺或怨气冲天,到最后一生终了重入轮回。不会有遇见的机会。

可偏是天命戏人,仙妖鬼魔统统不放过。

我平心静气地除了蕊珠宫的大门。广源老儿一身紫衣守在那里。同在的还有一身白衣的相翎。

相翎见我,挺秀的眉皱起来。掠身过来,玉样的指尖却穿过我的身体,触了一片虚空。

他的表情一变。广源老儿道:“没用了,他的大限将至。”

我咧嘴冲相翎笑笑。广源老儿道:“你可想好了?在昆仑台轮回盘下沉睡静养,固然有望重凝魂魄,却无比凶险。且先不论要多久才能把魂魄凝聚完整,那处妖魔甚众,已经不属于仙界的范围,你只能靠你自己。况且聚齐魂魄能否凝合是一说,凝结魂魄的噬心之痛根本是常人所无法忍受的。在那里一切只能看机缘。就算这样你也要去?”

我点头。广源老儿叹息一声,一团紫光随即拢上了我的身周。

“这能护你至昆仑台而灵体不散。往那之后,你自己保重。”

我微微闭眼,再抬头,天空如洗。我重相翎和广源老儿道了声惜别,转身,再不停留。

恍惚着,我听见广源老儿在身后缓缓道:“我若是你,定会用最后的时间陪他。也好过一不留神就再也不见了。”

他不懂。我为人的时候就是个很自私的人。现在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自私只有增无减。片刻的相守于我压根儿不够。我要的是永生永世。

错过了几千年,相望不相亲。只有一霎的团聚便自此永别,我不甘心,缭斓该也不甘心。不然他不会空等几千年。

所以哪怕只有一点儿机会,我也要死拗着去试试。缭斓能为了我放弃一切,我子归也决计不能不如他。

我当了几千年的胆小鬼,且就容我头次也是最后热血一次罢。

路过南天门时,我顿了顿脚。自下看见重重云雾中一片浓翠的烟火气与绿意。那是凡间。我生于凡间,长于凡间,遇见缭斓在凡间,亡于凡间,最后也要归于凡间。

我正恍惚着,专司仙界文案时间记录的掌案文君抱着厚厚一摞卷案,从我身侧过。这看起来迷迷糊糊的掌案文君我见过一两次,是文曲的手下,本人也如长相般相当的不知所云。有风吹过来,山般的卷案里头夹杂着的一张纸片摇摇欲坠,终于掉了出来。掌案文君没注意,于是那片纸飘飘荡荡地从我身边过,一头扎下了凡间。

我有些恍然有些大悟。原来凡间关于天庭的各路准得出奇的小道消息就是这么来的。

摇云,暖阳,红尘,凡间事。

有一人青衣黑发,远远跟在后面的云端。我一回头,就对上了一双潋滟无双的眼。我冲他一笑,他也冲我一笑,再无缺憾可言。

思绪就刹那的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也许许多许多年后,小城街边,也会有一个说书摊子。说书的老者一拍惊堂木,说的神色激昂。

“……便是那阴阳两隔!道观中含冤女鬼的以命相救终于感动了五华仙帝,仙帝将她带回天庭,日夜相伴,可是……!”

老着又一拍惊堂木。

“可是!那一役中,同样被女鬼所感动的,亦有他人。那便是与五华仙帝同胞兄弟,却最终堕入魔道的魔族之王,无妄!”

周围认真听书的众人应景地发出一声惊叹。

老者摸摸胡须,叹道:“也说那女鬼红颜祸水。魔帝为了夺回她,竟与仙界站开一场大战!五华仙帝领兵迎战,魔帝对情敌自然要下狠手,五华仙帝因与女鬼日夜贪欢,法力本就不足,那一役中,身受重伤……”

四周传来一片叹惋之声。

“但是!”老者讲到激昂之处,重重一拍惊堂木案。

“但是,最关键的时候,那女鬼竟挣破了仙帝的捆仙索,冲上前来,以身挡了魔帝那致命的一击!鬼魂之身怎堪那么重的必杀一击?因是立时桃花漫天,女鬼,魂飞魄散,再无他法重入轮回,自此涅灭于天地之间……”

当下一片寂静。

老者一声长叹,“唉!可叹那魔帝也是一个情种……当下自毁灵元,随女鬼而去。五华仙帝从此静修于桃花苑,不问世事。天高云淡,山长水远……”

“这也正是那一场命中注定的情劫啊!可见情之一字伤人至深,毁人之切……”

四周一片感叹。人群里头,兴是有一个少年。完全没有半分被感动的意思,拧起眉毛:“这说的啥狗屁玩意儿?”

说书的老者耳朵颇好使,动情之余拿眼角瞥了他一眼:“公子可是在质疑老朽这段书文的真实性?”

少年挖挖鼻孔:“你真聪明。”一挥手,“小爷我看这老头儿不顺眼,旺财来福招财进宝,给小爷把丫揍一顿。”

登时,从少年身后的人群里头挤出四条黑壮大汉,抖擞精神,二话不说挽开袖口,按住说书老者,八个拳头将揍下来的时候却又停住了。

少年挑眉:“咋不揍了?”眉毛还没挑到一半,从侧里弹出来一只纤纤玉手,两根手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拧住少年的耳朵:“你要揍谁,嗯?”

“……姐?你咋来了?……先放开,疼疼疼疼疼……”

女子完全没有放手的意思,杏目一瞪,一巴掌拍在少年头上:“少废话!”对着四个大汉竖起眉毛,“让你们看着他不是让你们助他为非作歹!还不快放人?这月月钱别想要了!”

葱指死命按上少年的额头:“忘了我和你说什么了,啊?你是这次恩科的状元郎,即将上任,不知道有多少双眼在盯着你!你倒好,啊?长本事了是不是?我和你说过多少次,要欺压人也得等这阵子风头过去再说,你到底有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

少年一反刚才的土财主样儿,脖颈子一缩眼一眯缝,小小声道:“小爷我听那老头儿瞎诌听的不爽……”

女子怒吼:“不爽你可以不听,谁逼你了!而且人咋就瞎诌了?你说你,哪天不好非选今天!你看那边!”纤纤玉手一抬,指的湖岸边上的一棵盛放的桃树。

少年顺着那个方向看去,顿了一顿。

女子道:“看好了,那可是你日后的顶头上司,右相廖落廖大人!今儿听闻你才识渊博人中龙凤,廖大人惜才心切,特地来府里头看你一看。带他来寻你之前我在人面前把你夸的跟个什么似的,结果现在倒好,一来就看到那么一出!你说咋办?”

盛放的桃树下的那人一身扎眼的大红袍子,如云般乌黑的发上却未有多少饰物,仅一根黑沉沉的木簪,不晓得是什么材质。额心繁复图案血红,映的似雪的皮肤更白。完全不似传闻中的又老又丑,反而煞是好看。

见少年看来,潋滟的眼弯起来,嗓音和着轻轻柔柔的风,平和悠然。

“在下廖落。初次见面,阁下安好?”

少年也一抱拳,咧嘴,嘿然露出一口白牙:“安好安好,都安好。”

与君再世重逢日,锦衣翩翩一少年。

那时候一定有暖阳淡云,春城桃花似锦,方外云淡天高。

多少中间的因缘纠葛浮生爱恨皆弹指而过。树下一瞥惊鸿,万般因果万般前尘,皆尽散在了风里头。

少年,锦衣,桃花,桃花下的人。

一切似是重新开始又似是从未结束,依然完满如初。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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