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吗?”他又问。
“嗯。”
于是他就压了上来,黑咕隆咚的房间里,我们两个人裹着被子,缩在被窝里做了一次。他用身体压着我,带着被子的重量。
我喘息着,抱着他,突然觉得十分安心。
“那个许竞有我好不?”张腾在我头顶问。
“……”我沉默。
“谁好?”他把还在我身体里的家伙使劲动了动。
“啊……张腾!”我捶了他一拳,结果拳头痛的不行,“说好了不在家里说这个的!”
他一僵,转身就撤了,直接从被窝里翻出去,钻到旁边的被子里。少了他的体温的被子瞬间冷了不少。
“张腾。”我叫他。
他背对着我,冲着墙。
“张腾张腾张腾……”我锲而不舍。
他背对着我,声音很疏离:“睡觉。”
过了一会儿,他轻声叹气:“晓易,我真是不懂你……”
我本来就快睡着了,勉强睁开眼睛往他那边看过去。
张腾不懂我。
他不明白我怎么能把工作中的男人和生活中的男人分的清楚。
我其实没懂过他。
我很不明白,他究竟为什么就算是这样还一如既往的要和我呆在一起。
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刚刷好牙,出去就看到热腾腾的饭菜。张腾脱下围裙,看看我的模样。
“吃饭了。”他说。
“早饭?”
“午饭。”
“好清淡啊。”我看着满桌子白菜豆腐说。
“你眼圈发黑,皮肤蜡黄。在外面吃伤了,吃点清淡的,养脾胃。”他给我盛了一碗米饭。
张腾有些洁癖。
家里总是要打扫的很干净。东西一定要用大大小小的各种储物盒摆进去。整整齐齐放在固定的地方。
他还做的一手好菜。
我想这就是我当时心动的地方。
没有人不希望在回家的时候,家里干净整洁,还有一桌子特地为你而作的饭菜等着你。
只是能做的好饭菜的不一定是温柔的好男人。
就好像不穿衣服的不一定只有禽兽。
道理一样。
张腾可以一边温柔对你,一边可以喝酒揍人,一边可以拿了你的钱出去挥霍。
我曾被他迷惑过。
后来才了悟。
他的热饭、好菜、打扫卫生。
只是为了让他自己活得舒畅。
而我……
只是他捎带去满足的对象之一。
这一天是星期四,下午三点多,宋建平的电话打了过来。我本来窝在床上打游戏,也只好听他的话,下楼去坐车。
上车之前我往自家的阳台那里看了一眼。
张腾正把春秋被子翻出来晒。他用藤条拍打着被子,发出啪啪的响声。表情和我06年初遇他那时一模一样。
我突然有些依依不舍。
我想,也许我是真的喜欢他的。
司机照旧把我送到了那个四合院。
许久没来,这里有些陌生。
从院子里就看到宋建平坐在书房里,手里正在看什么文件。我默默走进去,脱了羽绒服,坐在横榻上。
宋建平仿佛没有看到我来了。
一直在看着手里的文件。
那沓文件很厚。
他慢慢地看着,很久才缓缓的翻上一页。
过了许久许久之后,他才放下文件,抬头看我,微微笑着:“屈老师,抱歉,我刚太入神,没看到你来了。”
“没事儿。宋先生是大忙人。”我笑着答他。心里却好像打鼓一样。
宋建平从来没这么冷落过我。
不知道他打算干什么。
他站起来,拿着那沓十分厚重的文件走到我旁边,笑着说了一句话,我脑子顿时“嗡”的一下。
“昨天晚上带你去的人。是许竞吧。”他问。
我想要镇定,却完全做不出来。
他瞧我不说话,弯腰凑到我的眼睛底下,还是笑着,金边眼镜一闪一闪的。
“老师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许竞?”
明明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和宋还是和许,又有什么关系?
“是。”我回答的声音又急又尖,缓和了一下才说:“他是我的学生。”
“呵呵……”宋建平伸直腰杆,“老师的学生还真多。”接着他把手里那沓文件,放到了我旁边的矮桌上。
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一下。
“屈老师,这个,请你看一下。”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中间暗藏着什么我不知道的东西。危险的让人害怕,我恨不得这一
秒就从这里逃走。
但是我没有。
我拿起了那沓文件。
宋建平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
09.第一个男人(4)
文件很多。
按照日期排列。
最早一份是1982年4月15日。我出生的那天。详细记录了我母亲生产时的事情,包括时间、地点、人物、金额
接着是我的个人档案。从小学一年级起到我大学毕业。一套是正规档案,是现在还放在人才中心档案库里的那套。另外一套是
非正规的,记录了许多连我自己都不清楚的事情。
比如说什么时候去什么银行开了什么信用卡。什么时间在什么地方和什么人谈了恋爱。什么时间在什么商场做了什么消费。
我的老师是谁,我的同学是谁,我的父母是谁。
我的银行账号和密码、网络聊天工具和密码、EMAIL地址和密码、网络ID和密码。最可笑的是,竟然还附带了从我上网开始所有
的聊天记录。
接着是所有和我相关联的人的档案。
父母。亲人。客户。朋友。
每个人的资料都详细到难以想象。我只能匆匆翻过。手指发冷,手心是汗。
接着我在一个名字上面停了下来。
张腾。
附带的照片是他在健身房里照的特写。翻开后页。里面用打断的文字描写了他跟我认识的经过,做爱的频率。甚至包括近期做
爱时的艳照。
我生平第一次感觉到十足的羞辱。
我不介意滥交。我喜欢做爱。
但是不代表我喜欢把自己的生活袒露在别人面前,毫无隐私。
我是人。
不是隔着玻璃谁都能看的发情的猩猩。
双手紧紧抓着文件夹,满腔的怒火和羞愤让我浑身微抖。我抬眼,狠狠地盯着宋建平。他那个笑,更深了。
“继续看。”他说。“天都黑了。”
他早就料到了我的反应。
悠然自得,轻车熟路。
我忍不住要去想,在这个四合院、这个房间里,究竟有多少人如我这般,羞辱、尴尬、愤怒又恐惧的看着自己的一生被人赤裸
裸的用文字,一个字一个字的剖析成不带感情色彩的文件。
仿佛我就是那份文件,我就是那个物品。
我压抑着内心不住泛滥出来的荒谬想法,脑子里茫然迟钝,硬逼着自己咬着牙继续看下去。
接下来的资料是近期的内容。
我注意到有一份对我的调查文档,左上角的日期是在08年一月份的时候。那个日期是我刚和张雅丽勾搭上。
宋建平其实早有预谋。
“你真的以为我会随便跟什么人在雅丽的家里偶遇吗?”宋建平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而且还随便的告诉你她是我情妇。”
我想到了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从车子里探身出来,告诉我张雅丽是他二奶的时候的表情。
那分明是对唾手可得的猎物的戏耍。
文件接着是关于我每天活动的记录。附带了大量的照片,都是近距离特写。照片里的我,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在偷拍。可是文
档的日期却的的确确是一天挨着一天。他这几个月来一直安排人在跟踪我。
在哪里,见了谁,和什么人吃饭,和什么人睡觉,花费了多长时间。
精确到了每一句话。
我还没有翻到最后。但是我真的忍不下去了。
愤怒让我失去了理智,我猛然站起来,把手里那沓文件狠命的摔倒他的脸上。羞愤的情绪燃烧了我身体里的每一分力量,我站
在那里,急促喘息着,却依然感觉窒息。
文件很厚,发出“啪”的一声巨响。宋建平的眼镜被撞到地上,鼻梁那里被蹭出了血。他往后退了两步,背后靠在了仿古的书
桌上。
然后他睁开了眼睛。
眼神里充满了嘲讽和冰冷。
我的人生在满地散乱的纸片里,被他漫步经心的踩在了脚下。
他要碾死我,就好像碾死一只蚂蚁。
带着冷笑的他,缓缓擦去脸上的血丝,然后用依旧温文尔雅的声音问我:“屈老师,晚上想吃什么?我最近知道了一家不错的
官府菜。”
官府菜?
“哈哈。”我突然觉得很搞笑,失力的坐了回去,挫败的问他:“宋局长,您想让我怎么样?”
“我在亦庄那边有套房子,空了很久了。”他的声音在正前方传来,恍惚似一场噩梦,“你从通州每天到市区上班很远。不如
住过去吧?等安顿好了,你找找资料,填写表。我帮你把户口转到北京来。”
我不由得想笑:“你以为我是张雅丽?我自己有房子。我不是女人不会生孩子。要北京户口干什么?”
住到他指定的地方。变更户口到他指定的城市。
就他妈类似他的所有物被打了印记一样。
“你考虑一下吧。”他没有说太多,看看表,“我们去吃饭。”
“我不饿。我想回去。”我无力的回答。
“……那我送你回去。”他说。
“我自己走。”我拒绝了他的好意。
“晓易。”我打开房门的时候,他第一次叫了我的名字,“你15号过生日对吧?还有七天。我给你七天时间考虑。”他顿了顿
,又说,“无论你走到哪里。只要还在国内,我想我都还是有些办法的。安心在家里呆着。”
我又觉得一阵窒息烦躁,回头问他:“宋局长,你只要勾勾手指,一堆人上赶着做你的买卖。你干什么一定要逼我?”
他抿嘴笑道:“我这个人其实很专一。”
我操他妈的,这是我这辈子听到的最他妈搞笑的冷笑话。
出了四合院之后,我忍不住爆粗口。
七天?
其实根本就没有七天。
我心里知道的一清二楚。
宋建平稳操胜卷。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走了一会儿,才觉得冷。
羽绒服没穿。
钱包在羽绒服口袋。
我抱着膀子,在黑下来的巷子里瑟索。偶尔可以看到一两个昏暗的路灯。但是光线一点一点的沉在了更多的黑暗里。
我的心也在下沉。
10.第二个男人(3)
我在口袋里找到了两块钱。
幸亏了这两块钱,我能坐地铁回家。
地铁里有很多陌生人。其中也许就有宋建平派来的人。就在人群中的某处。
一个小时之后,我到了小区楼下。
我的房子里没灯。
张腾不在家。
谢天谢地。这给了我充足的时间,洗澡、吃饭、换衣服。把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遮挡起来。等我躺到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候,新
闻联播才刚结束。
宋建平确实很有能力。他积攒了很大的力量,一下子释放出来。把我震懵了。可是他究竟算个什么职位?能把我怎么样?真的
在国内就能一手遮天吗?
这个国家还是有法律的。
我出来工作三年,存了十几万。现在住的房子卖掉,还了银行房贷,也还能有个二十几万三十万。加加减减,假如离开北京,
我身上能有五十万左右的样子。带着这笔钱,回老家。我想干点什么不行?
我心里安稳了一些。
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张腾回来了。
他看到我就愣了:“你怎么在家?”
“宋建平晚上有事,我就先回来了。”我随便找了个借口。
“哦。”他关了门坐到我身边,抱抱我,“脸色不是很好?”
“可能受风寒了。”我说。
他身上有淡淡的酒味。
还有我熟悉的烟草味道。
“张腾。”我推开他,扶助他的肩膀,严肃的看着他,很认真的说:“你跟我回老家吧,我们自己做生意。”
我想我这辈子从来没这么认真的请求过什么人。
张腾让我又一次破例。
他一愣,随后惊讶的笑了起来:“晓易,你说什么?是不是喝多了?”
“我说,你跟我回家吧。我们不在北京干了。回老家,自己开个小店铺。自己当老板。”我耐心的重复了一次。
“怎么突然有这样的想法?”他问。
我垂下头,摸着他的牛仔裤。裤子绷的很紧,下面是强壮的肌肉。
“怎么说呢?其实老早就有这个想法了。我们06年就出来在北京混。够久了。你的钱加上我的钱,至少有七八十万。咱们回老
家买套房子,再开个小店,绰绰有余。舒舒服服的过下半辈子不是也挺好?”
“那你的客户怎么办?”他问。
我有些诧异,瞧着他,他侧头避开了我的探视。
这是我们两个人的未来,关工作什么事?
我心里顿时了然:“张腾,我是认真的。虽然很突然。但是,悠闲地生活,不是也挺好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站起来:“你大概真的是有些生病。明天早晨你就会觉得自己很荒谬。”
“张腾!”我喊他。
他从厨房给我端了杯热水出来,手里还捏着几粒维C,温柔的对我说:“喝感冒药不好。多喝一些VC,喝完早点睡。明天我们起
来再讨论。如何?”
“……“
这个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态度。
“张腾,我是认真的。我请你好好考虑一下。到我生日那天。行吗?给我个答复。“我几乎在请求他了。
“好。我知道。“他点头,重新递给我热水和维生素。“吃了吧?“他笑着说。
时间开始过去。
我开始出现一种错觉。张腾只是事出突然一时难以接受,并非不同意我的意见。
我开始陆续给我的客户打电话,告诉他们我可能不做了,并且给他们介绍新的教练。
轮到许竞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下,没有打给他。宋建平是因为什么突然发威我不知道,但是许竞绝对是导火索。
不去联系他也许才是明智的。
四月十五日那天,我早早就从外面餐馆叫了饭菜。摆了一桌。
我在等待张腾回来。我想的很好,就算他不同意,我也要说服他,甚至告诉他真相,甚至把他打晕带走。
我有很多话想跟他说。
我想说:“张腾,我其实挺喜欢你的。”
我想说:“张腾,我们一起过日子吧。”
我想说:“张腾,我们去见爸妈。我爸妈如果不承认你,我就绝食抗议。你爸妈如果不认我,我也会好好待他们。不给你丢脸
。”
我还想说:“张腾,如果可能,咱们就这么凑合过一辈子吧。”
我想了又想,等了又等。
饭菜冷了。
街灯亮了。
时钟指针过了十二点。
电视结束,“再见”两个字静静的挂在屏幕上。
我哈哈的笑了两声。
我这个蠢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