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指和无名指分别按压住腕上的寸、关、尺三脉,脉象极其虚弱不稳,体内还有几股被那记“气血神剑”打散的真气在四处乱
窜,情况极其不容乐观。不过,还好贺凌萧内力深厚,在陆冥幽掌力伤到之时,身体反射性地聚集起了一股真气,抵消掉了部
分“气血神剑”的冲击,这才保住了心脉,也捡回了性命。
展年风双掌至于贺凌萧膻中穴,运气丹田,狠命地催动起自身内力,全然不顾劫后余生后内息中尚存的紊乱,以自身先天真气
,将贺凌萧体内那几股零散真气导入正途。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展年风收了真气,精疲力竭地擦了擦满头的汗水,再次为贺凌萧把了脉,这才微微放下心来,这脉象
虽弱但却平稳,虽经脉严重受损却暂无性命之忧。能挨上陆冥幽“气血神剑”第九重“乾坤无敌掌”不死的,这天下屈指可数
,若不是先前吴世爻打通了贺凌萧的任督二脉,使其在内力上更上一层楼,恐怕连神仙也无能为力。
展年风透过遮云蔽日的阔叶看了看四周,这是一个人迹罕至的深谷,四面都是高崖峭壁,纵使二人恢复功力,也无法徒步登顶
。他将贺凌萧小心地放在地上,点了自己右腿的穴道,艰难地起身,一瘸一拐地拨开灌木丛查看着地形,山涧、溪流、繁花、
茂叶……还有很多不知名的野果,别有洞天。若不是他们处境这么狼狈,这里可算是世外桃源。
展年风费了半天劲,总算在一簇茂密的矮丛后边发现了个黑洞,只有半人多高。他身上没有火折子,只能摸黑爬了进去,经过
一条狭窄的通道后突然豁然开朗,竟然出现一个硕大的穹顶,岩壁上和悬挂在洞顶的钟乳石发出晶亮的光芒,仿佛是一盏盏天
然的烛光,让整个山洞顿时亮堂了起来。洞里一应俱全,锅碗瓢盆,还有石桌石椅和一张石床,看来是有人在此落过脚。
洞里很舒适,不冷不热,看似四季如春。
展年风细细地查看了石洞,入口处右侧的墙壁上刻了一段经文:
“我昔所造诸恶业,
皆由无始贪嗔痴,
从身语意之所生,
一切我今皆忏悔。”
这诗是出自《华严经——普贤菩萨行愿品》,意思是我为什么在往昔的时候,造了很多的恶业?仔细地分析,都是因为无始劫
以来,贪瞋痴三毒所生出来的。从身生出杀、盗、淫的业,从口生出妄言、绮语、恶口、两舌的业,从意生出贪、瞋、痴的业
。这所有的业,我现在都要忏悔。这就是所谓的“弥天大罪,一忏便消”。
展年风蹙眉看着这段经文,是用剑刻在石壁上的,落笔圆劲有力,使转如环,奔放流畅,一气呵成,看这笔迹,大概有上百年
的历史了,却依旧清晰可见,说明题诗的人内力极其深厚。他暗忖道,看来这位高人似乎是生前做过了什么,深受良心的谴责
,逃到此处隐居。可这人是谁,他独独没有了思路。
再往深处走,只见壁上刻满了诗文,只是这些诗文他从未听说过,虽说他不是满腹经文,但凌云山庄也是武林世家,诗词歌赋
、琴棋书画都不在画下,只是这些石壁上的诗文闻所未闻,估计是居住在此处的高人自创自吟的吧,看那些诗文的意思,有的
是在非圣毁祖,谤骂朝廷,肆无忌惮;有的则是情深意长,柔意绵绵,刻骨铭心。这些字均是用狂草挥剑书写的,似群龙摆尾
,豪放洒脱。展年风暗叹,看来这个老主人是个离经叛道,狂傲不羁,重情重义之人啊。
展年风绕了一圈,查不出还有另外的出路,于是重新爬回了洞外,将贺凌萧小心翼翼地移进了石洞,安置在那张石床上,随后
一瘸一拐地到外面觅食去了。
这个山谷虽然人迹罕至,但蛇蝎横行,野果也不少,只是长相奇特,颜色怪异,展年风不能断定果子是否有毒。对于他这个能
手来说,捕几条蛇抓几只野兔根本不在话下,想饿死都难。唯一让他发愁的是腿上的伤,看样子腿骨是被撞裂了,没休息个把
月很难恢复。凌萧的伤势那么重,若不能及时修复经络百脉,估计此生就只能是个废人,这对于那个一向高傲卓群的男子来说
比死还难受。想到这,展年风懊恼不已,只怪自己学艺不精,只求安稳,未能内外兼修,使得当年在武林上叱咤风云的“凌云
剑法”犹如花拳绣腿,只能对付街边的混混,在陆冥幽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其实,这是展年风妄自菲薄,他的功力在兵器谱上可以排进前十,像贺凌萧这样臻至化境的高手,也不及陆冥幽功力的一半,
两人联手也未必能赢得了对方。
如今只能困在此处了吗?
其实,若是能和贺凌萧一起老死在这,展年风也是心甘情愿的。他自己也不知道何时开始对那个年轻人有非分之想,从未碰过
男色的他,居然会对那个身体产生龌龊的想法。更重要的是,他对贺凌萧已经不是一般的迷恋,而像是刻入骨子里,想与他双
宿双飞,举案齐眉。是因为那张天人般的面孔吗?不可否认,展年风见到那张脸的第一印象便是惊艳,他也是混过风月场的人
,见过无数佳人,却从未见过如此出尘脱俗俊逸超然的面孔。实际上,最吸引展年风的不止是那副皮囊,让他不惜飞蛾扑火的
是贺凌萧的刚毅和自信,以及对事情的执着,还有那颗看似冷漠无情的心,他知道,这颗心的主人其实是一个善良仁慈重情重
义的人,却因为上一辈的恩怨不得不面对血腥的杀戮,不得不生活在仇恨之中。他很想去安慰、呵护它,将它捧在手心里搂在
怀中慢慢地捂热,让心的主人能够真正快快乐乐地活下去。
第三十一章
贺凌萧重伤昏迷,没有药草,只能喝一些清淡的流食,于是展年风挖了一把熟悉的野菜,加点些蛇肉,生了火准备熬汤,给贺
凌萧送去。
这时从一旁的丛间露出两只圆圆的眼睛,展年风扭头一看,是一只灰褐色的野兔,正用防备的目光注视着他。这一人一畜就这
么互相盯着,过了许久,许是野兔觉察出展年风并无恶意,便从树丛间慢慢地窜了出来,腿脚并不利索,显得有点儿跛。仔细
一看,原来它的左后腿折了,还有些残留的血迹,想必是刚受伤不久。看着这只和自己同病相怜的小东西,展年风笑了,叹道
:“真是造化弄‘物’啊,乖小兔,居然我一般狼狈,你说这算不算缘分?呵呵!”
野兔见他突然开口,吓得一动不动,只是睁着圆圆的黑眼睛看着对方,展年风转过身,神情专注地舀着汤,不去注意那只被吓
呆了的兔子。小野兔这才壮起胆子,从他身边绕过,往一株结着奇怪的紫色野果的灌木移去。
汤熬好了,为了不惊动那只正在觅食的野兔,展年风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几步,端起热腾腾的野菜蛇肉汤,瘸着腿猫进了那个
山洞。
贺凌萧一直处于昏迷状态,连汤汤水水都很难喂进去,展年风心中一急,扶起贺凌萧,将他拥在怀里,含上一口汤,俯身对着
贺凌萧的嘴慢慢地哺了进去。接触到那温暖柔软的双唇的那一刹那,展年风的心骤然一紧,小腹间顿时暖流暗涌,欲望席卷了
全身,像是一团热火紧紧地包围着他,让他一度失去了理智。
这碗汤他喂得很慢,每一口与其说是在喂哺,不如说是在品味柔唇。君子不得趁人之危,如今展年风宁愿当回小人,陶醉在贺
凌萧的气息里。
第二天,展年风又一次见到了那只野兔,滴溜着两只黑黑的圆眼珠子看着他,似乎胆子大了些,竟从他脚边拖着那条残腿绕到
了紫果灌木旁,蹭掉颗果子,咬出汁来,慢慢地舔着,同时还撅着残腿,在咬烂的果子上蹭来蹭去,让果子的汁液敷在伤口上
。
展年风专注地看着那只兔子,皱了皱眉头,等野兔离开后走到那棵植物面前,随手摘了颗果子放到鼻尖上嗅了嗅,一股奇怪的
味道扑鼻而来,让他的眉头更紧了。这颗果子与李子无异,圆溜溜的,颜色却是蓝得发紫,紫得发黑。掰开来,汁液像是浓浆
一般,发着刺鼻的气味。展年风对毒物不甚研究,因此不敢随便接触那汁液,只好将那颗果子丢到了灌木丛里,转身去采摘野
菜去了。
第三天,展年风坐等在紫果灌木旁,等着那只野兔的出现。果然,到了近午时时分,那只东张西望的小脑袋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抬起头看了看他,若无其事地挨着身子窜了过去。展年风的心剧烈地跳动了起来,不为了别的,正是看到那条受伤的小细腿
慢慢地向自己蹬来。两天前那条腿如同残废了一般,软趴趴地拖在身后,今天居然可以伸缩自如,虽然还是有些别扭,但已经
好了许多。
是动物本身的修复能力,还是那个奇果的缘故?展年风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地专注地盯着那紫色的果子,如同被蛊惑
了一般摘下一个放进了嘴里,咬下的那一刻,他心里一沉,患得患失地看着那颗一半在嘴里一半在口里的果子,如果这东西真
有毒,那凌萧怎么办?咽又不敢咽,吐也不敢吐,就这么半吊子呆了半天,汁液顺着嘴角流了出来,狼狈万分。看着小野兔津
津有味地舔着浓浆般的果汁,展年风心一横,猛地咽下了果汁,一股奇特的味道自下而生,顺着食道自鼻腔而出,口中不再酸
涩,变得甘甜。
吃了一颗后,展年风有样学样,将果汁敷在肿胀淤血的右腿上,随后笑了笑对那只小野兔说:“乖小兔,如果我的腿伤好了,
我就叫你一声兔神医!”说完笑容未尽地关照贺凌萧去了。
次日,展年风醒来,睁开的第一眼便是查看自己的伤势,只见腿部的淤血褪了许多,不能弯曲的膝盖竟然能够活动。
天助我也!“凌萧,我……”展年风一阵心喜,倏然转身望向身边的贺凌萧,发现他依旧紧闭双目,一动不动,顿时有些黯然
,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话也说不下去。再次为他把了把脉,轻轻地摇了摇头,叹了一声,起身出洞。
展年风再次用紫果疗伤,心里暗想,此果既然有接筋通骨,活血化瘀的功效,那对于凌萧那样经脉受损,伤至肺腑,不知道会
不会有一定的疗效?想着想着,拿起一颗果子,移步至贺凌萧跟前,小心翼翼地把汁液挤入他的口中。
“哎,死马当活马医了!对不起凌萧,这果子味道并不好,你忍一忍。”展年风轻轻地擦去贺凌萧嘴边的残汁,动作轻柔得像
是在抚摸一件珍贵的瓷器。每天他都会和贺凌萧说很多话,把他当成正常人一样,把自己见到的一一说给他听,包括那只兔子
。
他相信凌萧在听他的话,只是还没睁开眼。
在那奇果的作用下,展年风的腿慢慢地恢复了,只是想彻底复原还需时日,但这已经足够了,展年风现在唯一担心的是贺凌萧
的内伤。上次凌萧中毒经脉受阻就表现得狂躁无比,不知道这次醒过来会成什么样。
想到这,展年风总是不禁叹了口气,身边的“兔神医”也会通人性般地扑朔两下。
展年风弯着腰把汤汁端进石洞,走到贺凌萧身旁,像是被电击一般猛地打了个激灵,随后而来的是一阵狂喜。“凌萧,你醒啦
!哈哈!太好啦!老天有眼啊……”他猛地把贺凌萧从床上抱了起来,紧紧地搂在怀里。
展年风只顾着高兴,丝毫没有注意到怀里那人的异样。
贺凌萧的异样,便是他的无动于衷。
稍稍冷静之后,展年风也察觉出来了,他把贺凌萧从怀里松开,盯着那双刚刚睁开的眼睛,心里骤然一沉——那双眸子里没有
一丝温度,确切的说,是没有一丝生气,和死人一般空洞。
“凌萧。”展年风轻声唤道,“看着我。”
贺凌萧已经一动不动地睁着眼无神地望着前方,浓密的睫毛偶尔闪了闪,不至于让人把他当成一具僵尸。
“凌萧……”展年风有些慌了,在贺凌萧还未醒过来之前,他一次又一次地预演了他醒过来的样子,或是暴跳如雷,或是冷言
相向,从未想到会是眼下这个样子。“来吧,先把汤喝了吧,今天我抓了只野鸽子,熬了点汤。来……”
他把贺凌萧扶坐了起来,端起汤轻轻地吹了吹,递到他的嘴边。可是贺凌萧除了偶尔眨眨眼睛,嘴巴紧紧地抿着,比昏迷的时
候更难进食。
展年风很想点了他的昏睡穴,就怕折了对方的心志,让他更加消沉,一直不敢动手。“你不喜欢这汤吗?要不,我烤条蛇给你
?我记得你挺喜欢吃的。这里的蛇特别多,要多肥有多肥,你等着啊!”展年风放下碗,半跑着出了山洞。他没注意到背后的
贺凌萧眼神微微一颤,瞬息后又恢复那副冷漠无神的模样。
没过多久,一条银环蛇就被他烤得黄灿灿地递到了贺凌萧的跟前,可惜无论他怎么劝,贺凌萧依旧没有反应。
一连两天都是这个情形,贺凌萧除了睡就是睁着眼茫然地盯着前方,毫无生气,心如死灰。
展年风再次端了一碗不知热了多少遍的鱼汤进来,又一般苦口婆心地劝说,可贺凌萧始终一声不吭,似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砰!展年风将碗重重地往地上一摔,脸色一青,方才所有的笑容顿时烟消云散,只听他大声喝道:“贺凌萧!没想到你是这等
窝囊!想死就直说,我立刻一掌劈死你!犯不着用绝食来死扛!命是你自己的,死了就一了百了了!你不是一向心高气傲吗?
不是想徒手报仇吗?竟然用这种方法来自绝,我展年风算是瞎了眼了!自己看看现在是什么样子,好好看看!人不像人鬼不像
鬼,”展年风愤怒地把一面铜镜扔到贺凌萧的怀里,故意用话语来刺激他,纵使贺凌萧能够发疯、暴怒,也比现在心死般的沉
默来得强。
贺凌萧并未去理会那面铜镜,只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展年风冲了上去,一把把他从床上拎了起来,扔在地上。“你不是想死吗?啊?!连个死字都说不出来吗?你不是被那陆冥幽
打傻了吧?没死在他手上却想自杀,这就是‘邪魔公子’吗?就这么死了到了地下你如何向你爹娘交代!”
倒在地上的贺凌萧除了紧紧闭上双眼,什么动作也没有。当听到“爹娘”二字的时候浑身一僵,猛咳了几声,双手握成了拳头
,却又缓缓地松开。
展年风的心为之一痛,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平息内心的波动,身子微微颤抖着。面对着这么脆弱无助的贺凌萧,他无法装出方才
的狠厉决绝,无法再次用行动和言语去伤害他。
我输了,凌萧!对你我实在狠不下心。展年风心中暗叹道。他单膝跪地,缓缓地抱起趴在地上的贺凌萧,紧紧搂在怀里,语气
变得温柔。“对不起,求求你别这样!你的伤一定治好的,相信我!你还是那个武功盖世的‘邪魔公子’,永远都是!只要你
吃点东西,等体力恢复得差不多,我就带你离开这,去找阮清灯,他一定有办法!”
当他看到贺凌萧因急火攻心而溢出嘴角的鲜血时,悔恨与痛惜充满了四肢百骸。
展年风不知道的是,他那一通痛骂成功地把贺凌萧游离在体外的魂魄骂了回来,那双眼睛不再没有生气,而是变得冷若冰霜,
如同千年寒雪万古冰箭。这才是贺凌萧眼里应有的温度,因愤怒而冰冷的温度。
他推开展年风,踉跄地站了起来。见对方有所举动,展年风心中暗喜,也不去扶他,就这么呆呆地半跪在地上看着贺凌萧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