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算一直留在扬州?”吴夜问道。
贺凌萧一听,嘴角扬起一个完美的弧度,抬眼瞥了一下一脸不自在的吴夜,优雅地为对方斟了满杯,哼笑了一声。“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你已经兜了半天圈子了,累不累?”
“我……”吴夜总是能在贺凌萧面前显出人所不知的另一面,比如现在,那面红耳赤的可爱模样与响当当的“鬼影神手”名称很不相称。
“我替你说吧,你是不是想问,我和殷易南的死有没有关系?”
吴夜一听,两眼放光,傻乎乎地点了点头。
“好吧,我告诉你,没有!”贺凌萧口气坚定地答道。
吴夜暗暗地松了一口长气,欣喜掩饰不住地爬上了嘴角。“那……那太好了……”
见对方善存一丝疑虑,贺凌萧揉了揉太阳穴解释道:“上次我只是拜托殷小姐做了些事,对于帮过我的人我绝不会恩将仇报。”
吴夜彻底乐开了花,等待他的确是贺凌萧的一泼冷水。“你对人家暗生情愫,却只顾在这一头热,穷操心。我有你这份闲情早跑去她那诉诉衷肠,顺便帮她找出凶手,报仇雪恨,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说不定最后还能抱得美人归。”
吴夜一听,顿时醍醐灌顶,如梦初醒,抱拳言谢后飞出了窗户。
“本性难移,正门不是开着嘛。”贺凌萧低头笑道。
今日贺凌萧这边倒是挺热闹,吴夜前脚刚走,梅笑天后脚就进来了。
“你这是唱的哪出戏啊,一个人窝在这里自斟自饮。”梅笑天晃晃悠悠地走到跟前,看到桌上还有一个空杯,脸色微微一变,阴笑道,“原来是佳人刚走啊!”
“你不是专程来说风凉话的吧。”贺凌萧眼皮子都不抬,冷冷说道。
这些年来,他一直和梅笑天保持着非敌非友的关系。他很清楚,他们俩是同一类人,都很冷血,都很无情,他们互相提防,互相利用。贺凌萧看重的是梅笑天的手腕和人脉,梅笑天想得到的是贺凌萧身上的秘密。
梅笑天是唯一一个知道贺凌萧顶着“邪魔公子”名号的人,他不会泄密,这点贺凌萧很放心,如今事情还没有眉目,梅笑天绝不会贸然出手。不过梅笑天却不清楚贺凌萧与当年风靡武林的“邪魔公子”赫源城真正的关系,这些贺凌萧绝不会告诉他,他也不想知道,只要贺凌萧清楚那宝藏的下落就行。梅笑天并不怕贺凌萧骗他,毕竟他的手里有一个很重要的人。
“当然不是。”梅笑天故意卖着关子,“我来是告诉你,有人已经开始关心你的姑姑了。”
“谁!”贺凌萧猛然抬头,俊脸蒙着冰霜,目光阴翳。
梅笑天早就知道贺凌萧会有这样的反应,他姑姑薛惜燕一直都是他的软肋。
“耿楼亦。”梅笑天盯着那双充满着阴冷戾气的明眸答道。
“他到梅花庄了?”贺凌萧语气冷得让人头皮发麻。
梅笑天摇摇头。“暂时还没有,不过也快了,按照‘万里飘香’的速度。哦,对了,听说他前不久还派了樊青去了天元山……”
“啪!”贺凌萧手中的酒杯被捏成了碎片,脸色铁青。
梅笑天暗笑,看来这“万里飘香”很快就成了“万里飘魂”了。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看看当年死的是不是赫源城三口。你说这卑鄙做法,连死人都不放过,这样的事也只有他耿楼亦做得出来了。”梅笑天添油加醋的同时偷偷地瞄了贺凌萧一眼。
贺凌萧听完后反倒扬嘴一笑,只是那笑容冰冷瘆人。“梅庄主说过会保我姑姑平安,此话可还算话?”
“算!当然算!”
“那一个小小的樊青,应该不在话下吧。”贺凌萧淡淡地问道。
“如果只有樊青,那我保证他到了梅花庄是进得去出不来。不过,万一这‘万里飘香’一声令下,他那些飘忽不定的拥趸一哄而上,庄里那些三脚猫功夫的恐怕难以与之抗衡。这耿楼亦要是被逼急了,杀了个回马枪,我梅笑天也回天乏术……”
“你不用说那么多,只要把樊青解决了就行。”
“这你放心!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梅笑天本想再发挥一把,可接到贺凌萧扫来的一记寒光后立刻噤声。
第十三章
吴夜晚了一步,等他好不容易找了个机会正儿八经地进入殷府时,殷家的大管家张福说殷小姐不方便会客,吴夜好是失望。他暗访过,殷圆圆并不在府内,为此他感觉很诧异——父亲尸骨未寒,作为儿女的怎么不好好呆在家里服丧呢?
想归想,吴夜对殷府还是敬重有加的,叩拜之后便离开了。
殷圆圆的确偷偷地出了府,头戴黑色纱幔,身着黑色孝服,一路小碎步直奔“天仙醉”酒楼。因为她知道,今日来这里有可能找到一个人。
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刘昀和展年风的谈话。
“天仙醉”的老板娘露出花枝招展的半个身子,轻声说道:“刘公子,有人求见。”
刘昀与展年风对视了一眼,奇怪地问道:“哪位?”
一个黑色的玲珑的身影走了进来,老板娘很识趣地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你是?”刘昀起身问道。
殷圆圆并没有摘下纱幔,而是淡淡地说道:“刘公子,能和您单独说句话吗?”
刘昀不清楚对方的来意,却也不愿意让展年风离开这里,于是介绍道:“这位是我的挚友展年风,不是外人,有什么话您就说吧。”
殷圆圆一直都在打量着刘昀,总觉得他在气质上和举止上比起上次见面略逊一筹,似乎哪里不对。没来得及细想,殷圆圆拿下了纱幔,今日到这里,她是抱定决心了。
从未想到对方是如此端庄秀丽的美人,刘昀微微一惊。“请问您是?”
“哼!”殷圆圆见他一脸的生分,不由得来气,“刘公子这么快就不认得了吗?”
“呃……”刘昀一脸茫然地看了展年风一眼,展年风也是莫名其妙。
“小女子姓殷名圆圆。”殷圆圆一字一句地吐了出来,目光始终落在刘昀的脸上,微露愠色。
殷圆圆?!殷易南的独女!展刘二人皆大吃一惊。
殷圆圆见此情形,怒极反笑。“刘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啊!看来这一切跟您脱离不了干系了!”
刘昀更晕了。“殷小姐所说何事?”
见对方一直在装傻,殷圆圆就顾不上自己名门大家的身份了,圆脸泛红,胸口起伏。“没想到,你看似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实则卑鄙小人,道貌岸然。你……你还我爹性命来!”
说完挥着粉拳扑将了过来。
刘昀根本就没把事情想通,先被人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还追着要他偿命。话没来得及出口,身子就已经愣愣地朝后趔趄了几步,脸色煞白。
展年风跨步横在二人的中间,面朝殷圆圆。只见他轻轻一挡,没有丝毫内力的殷大小姐就觉得一股劲风袭来,迫使她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展年风没想到殷小姐只是一文弱女子,刚才见她出手以为她会对刘昀不利,没想到自己倒成了欺小凌弱的无耻之徒。“殷小姐,在下冒犯了。多有得罪,还请殷小姐海涵。只是,殷小姐可能有些误会,刘兄弟不可能是杀死令尊的元凶。”
殷圆圆略显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憋红了双颊,嘴上却不甘示弱。“误会?你莫想包庇他,他一定是心中有鬼,便把什么事情都撇了清。我一介弱女子,自然是无法亲手杀了你,但也不能放任你这恶人逍遥法外。”
“什么心中有鬼逍遥法外!你……你!岂有此理!我刘昀一向光明磊落,几时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你休在此血口喷人!”刘昀气得不轻,都快跳了起来。
展年风暗感事情有什么不对,二人又剑拔弩张,眼看事态愈演愈烈,于是他转身推搡着把激动万分的刘昀“请”出了雅间。“先别急,你先到外边稍等片刻,待我和殷小姐细细聊聊,把事情弄清楚再说。”
房间里只剩下展殷二人。
“为什么要放他走?”殷圆圆心存不甘,虽然她无法拿刘昀怎么样。
展年风微微屈身抱拳,彬彬有礼地说道:“殷小姐息怒,在下有几件事情不明,还望殷小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看着眼前这位温文尔雅态度诚恳礼数周尽的英俊青年,殷圆圆的怒气消了几分,也不去计较他刚才对自己的不敬,微微颔首。
展年风开门见山地问道:“您刚才说刘昀见过您?”
“是。”
“见过几次?”
“一次。”
“何时?”
殷圆圆顿了顿,答道:“大概两个多月前。”
展年风了然,接着她的话说:“两个多月前,就在这里,当时您见到的‘刘昀’身着青色长衫。我说的没错吧?”
殷圆圆一脸讶然。“你怎么知道?”突然想到了什么,轻蔑地一笑,“原来那天你也在,你们是一伙的!”
“不,殷小姐,您误会了。当日你我见到的都不是真正的‘刘昀’!”
殷圆圆大吃一惊,展年风便把那日所见和心中的疑虑告诉了对方,随后补充道:“我和刘昀是多年的挚友,是真是假我一眼便能辨出,还请殷小姐相信在下的判断。”
“这天下还有如此相像之人……”殷圆圆低下头沉吟道。
“这是易容术!”展年风解释道。
殷圆圆倒吸了一口气,轻叹道:“世上果然无奇不有,小女子孤陋寡闻了。”她相信展年风的话,因为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个刘昀和那天的“刘昀”气质上有着的天壤之别。
“那么殷小姐,您可否告诉在下,那日‘刘昀’找您做什么?”
殷圆圆如实地把那天发生的事告诉展年风。
展年风不由得暗暗吃惊——原来那封招致江湖掀起狂澜的信不是刘旭峰写的,而是眼前这位柔弱女子的临摹。
“殷小姐为何认定此人与令尊的死有关?”
殷圆圆正了正色,答道:“他让我临摹的诗隐含着‘邪魔公子’四个字,我爹正是死在此人之手。展公子,难道这不能说明他们有关系吗?”
展年风欣赏殷圆圆的睿智,只是事情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于是说道:“殷小姐,在下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
“假刘昀一事还请殷小姐暂时不要向任何人提起,以免有性命之忧。如今事情还未明朗,待展某查明之后,定如实告知,不知殷小姐意下如何?”
殷圆圆想了想,点点头。
展年风考虑得周到,既然有人故意易容成刘昀的模样,必然是不想露出真颜,与其打草惊蛇,不如让殷圆圆继续装傻下去比较安全。
至于那个假“刘昀”,展年风的脑海里只有那个人……
第十四章
月黑风高。
远处不见小桥流水,近处亦无炊烟人家。
一道黑影以草上飞的绝顶轻功在偏僻的小道上穿梭,眼看就要进入一片灌木丛林。突然,一道银光骤然一闪,把那黑影生生地拦了下来。
黑衣人借着夜色定眼一看,瞳孔陡然一缩,原来立在十步开外的正是一位身着银色长衫的俊逸青年,持着宝剑的右手不由得加了几分力道。
“你拦我做什么?!”贺凌萧面若寒霜,口气阴冷,全身上下杀气腾腾,一副神挡杀神、佛当诛佛的气势。
展年风从未见过这样的贺凌萧,阴森凛冽,宛若阎罗。也许这正是他的本来面目——展年风暗自思忖,这更加证实了他心中的想法。不知为何,展年风的心情却越发的沉重。
“让开!”见展年风不说话,贺凌萧断喝一声。
展年风上前了几步,注视着贺凌萧——月光下,那漆黑如墨的青丝缠绕着细腻如玉的肌肤,樱色的双唇紧紧地抿着,这黑、白、红三色构成强烈的对比,极具魅惑。若不是那阴冷的口气和阴鸷的目光,展年风几乎忘了今晚的目的。
“你这么急匆匆的是去哪儿?”展年风正色问道。
贺凌萧哼了一声。“你不觉得自己管的太多了吗?”
展年风瞟了一眼贺凌萧手握的三尺长剑,不禁暗吃了一惊——那不是普通的宝剑,而是十五年前便销声匿迹的天下第一名剑——棠溪剑!
“你真是‘邪魔公子’?”展年风的口气更像是质问。
贺凌萧有些懊恼。他好不容易把握到最佳时机,准备今夜在此丛林杀死耿楼亦,现在却又冒出一个棘手的家伙来。
耿楼亦虽是冷漠的黑道人物,却是专情之人。他看上扬州第一名伶天香,却又生怕自己给美人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于是一直都是暗中幽会。而著名的青楼“天香阁”与耿楼亦入塌的溪竹楼一个在南一个在北,途中必过一片灌木丛林,也就是今日贺凌萧出现的地方。
眼看耿楼亦的黑手就快掏向贺凌萧的软肋,贺凌萧不能再等了,必先除之而后快!
如今又一个不识好歹的家伙冒出来送死,贺凌萧暗暗起了杀心。“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展年风心中一堵,有些黯然。“贺凌萧,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人?”
“哼!我杀人无数,也不缺你一个!”贺凌萧的话音未落,便飞身而起,拔剑杀向了展年风。
展年风并非无名之辈,他的“凌云剑法”在江湖中也是赫赫有名。
只见他略退两步,右臂一挥,宝剑出鞘,凝身不动,运剑如风,有如白虹贯日,东一指,西一划,出手并不见快但每一招都是妙到毫颠,恰恰将贺凌萧的攻势化开。
贺凌萧的剑法看似轻盈,实则狠厉,招招都直逼对方的死穴,时而蜻蜓点水,时而狂风骤雨,变化莫测,迫得对方不断变换着招式来抵挡。
黑夜中,远远看去,一黑一银,宛若两只蝴蝶在丛间翩翩起舞。
展年风自由习剑,且得父亲展超群的嫡传,称得上是个“大行家”,只要别人一伸手,一出招,就能知道他的宗派来历。偏偏今晚与贺凌萧对峙了半天,却一点也看不出对方的剑术渊源,不由得慨叹贺凌萧的剑术高超。如果这正是江湖所失传的“邪魔剑法”,那它的鼻祖赫源城真是当之无愧的“剑圣”!
其实贺凌萧虽然招招致命,却已是手下留情,他不想把太多的气力用在展年风身上,于是迟迟不肯使出“幻影魔剑”取了对方的性命——那样会耗费太多的内力和真气,待会儿的恶战就没有完胜的把握了。
看着双方不分伯仲,贺凌萧有些着急,再下去自己体力会受到影响,更重要的是会错过耿楼亦。于是他剑锋一转,生生地把弱点暴露给对方,没等展年风下手,八道寒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向展年风的八个死穴。
展年风纵身向后一跃,迅速挥舞着“凌云剑”形成了“金刚罩”,顿时银光四闪,那八只暗器被挡了开去。就在他凝神挥剑之时,一股幽香徐徐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