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ampirus——伊藤雪彦
伊藤雪彦  发于:2012年05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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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迹斑斑,而且脏污不堪。他们害怕长官的责罚,便丢下马车逃跑了。

瓦格伦男爵怀疑士兵与强盗串通,他向王室提出通缉书及扫荡强盗的请求。

那一阵子入夜也不得安宁,山上晃动明亮的火把,猎人与樵夫被抓进黑牢,

逃跑的士兵很快就被逮捕了,他们被切开肚腹,内脏流出,吊死在城门上。

奥莉薇雅回不来了,瓦格伦男爵痛苦地饮酒,他从小呵护的花朵,他的小太阳,

他帮她架构了多么好的未来,这一切都将成为转眼破碎的泡沫。

身为悲恸的父亲,他需要人来怪罪,他鞭打每个被囚禁的可疑的对象,

拷问他们直到他们哭着承认莫须有的犯行。即使那只是卖印度香料的小贩,

喝得烂醉的赌徒,流浪的吉普赛人,不再打仗的士兵。

贝特朗与奥莉薇雅眼中只有神圣的爱情,他们不知道为了一次谎言的私奔,

城里将掀起滔天大浪,要死多少无辜的人。贝特朗在马车里搂着他的棕发女孩,

年轻爱侣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芒,奥莉薇雅剪去一头长发,装扮成随从,

她是个纤细高挑的女孩,肩骨较宽,臀部与胸膛几乎没有肉,相当适合裤装。

神情坚毅地走入宅邸,奥莉薇雅看起来一点也不为离家伤心。她只是高兴。

她心爱的剑击冠军来救她了,与贝特朗神似的双胞胎兄长亚拉斯也帮了一把。

瑟伊仔细地检视奥莉薇雅。这扮相无懈可击,她看起来俊美率直。

就像在家养尊处优,一时兴起到朋友家的别墅玩几天的那种贵族少爷。

奥莉薇雅盯着玄关的巨大水晶灯,贝壳白的楼梯扶手,中央竖立的石膏像,

她眼花撩乱,为伊甸宅邸的富丽堂皇与艺术收藏赞叹不已。

「该换个名字。」亚拉斯笑着欢迎新朋友:「奥莉薇雅……奥利,欢迎。

我是罗得家的长子,贝特朗的双胞胎哥哥,亚拉斯。同时,」

亚拉斯弯腰,吻了吻奥莉薇雅的手背:「也是策划绑架你的坏蛋。」

「而我们的家庭教师,瑟伊。衣服撕破、沾血,丢到沼泽是他的点子。

你该看看他割开兔子喉咙的狠劲。贝特朗的一手好剑都是瑟伊锻链出来的。

你可以考虑跟我们一起上课,学一些保护自己的课程。」

瑟伊礼貌性地点头表示欢迎:「这将是我的荣幸,奥利。」

「奥利。」贝特朗重复了一遍奥莉薇雅的新名字。这是他最快乐的一天。

他的爱人来到了伊甸,他们能够堂堂正正相爱,无所顾忌。

「谢谢你们,」贝特朗抱住他的哥哥与导师,分别在脸颊留下又响又湿的吻。

「我不会忘记这一天的,我将永远感谢!」贝特朗拉起奥莉薇雅的手向外跑。

他要带她参观他生长的土地,他要告诉她伊甸的每一段传说。

她将会住在这里,参与他生命的每一场欢喜与忧愁。

他们滚在柔软的草皮上,笑声蔓延。贝特朗亲吻他的恋人,然后忍不住低头发笑。

「我感觉像在亲吻自己的兄弟。」贝特朗说,「你伪装得很成功,奥利。」

奥莉薇雅咬着薄唇,她捶了贝特朗肩膀,然后拉过恋人的领子。

「再尝一次,亲爱的。」她忍耐着笑意。

「遵命,」贝特朗贴近她的唇说话:「我高贵的夫人。」

亚拉斯温柔地注视草坪上相拥的爱侣,他与瑟伊并肩散步,欣赏伊甸的土地。

园丁正在整理庭院,为乔治亚式的木头大门重新油漆。

接近围猎季节了。关系良好的领主们会带着孩子来访,交换矿物与毛皮。

庄园西北方栖息着大量鹿群,罗得每隔几年就会举办一次骑猎比赛,

抓来难缠躁动的公鹿,在它的额头漆上金漆,放回森林,

狩猎成功的人将获得黄金桂冠,按惯例,赢家有权利将桂冠献给他的意中人。

有时贵族也下注。赌金是农民梦也梦不到的庞大金额。

曾有人输过部分领土,输掉训练优良的随从,输掉怀表,手杖,或是一段头发。

他们认为,这次的胜利者极可能是罗得家的长子,致力骑术锻链的亚拉斯。

沿着起雾的森林小径巡视,亚拉斯野性蓝的眼睛显得忧愁。

他说,瑟伊,越接近飘雪的季节,我越感到苦闷。我梦见魔鬼。

脸皮剥离、浑身燃烧火焰的魔鬼;泪水从它焦黑的眼眶流出,立即化为蒸气。

那是遭天谴的灵魂、是无法直视晨曦的眼睛;没人能减轻它的哀伤,连神也不能。

痛苦流淌在白日河里,无所不在。我甚至能从枯萎的松针,猫头鹰眼睛,

掠过夜空的蝙蝠翅膀,月亮的阴影里感觉它的恸哭。

瑟伊,我有个不正常的母亲,我知道我体内流有疯狂的血液,

有人说罗得家的双胞胎注定受恶魔诅咒,总有一天要给领地带来不幸。

贝特朗常常因为这样的指控哭泣,我则感染了愤怒与仇恨,

愤怒在我的眼睛,胸膛,拳头里膨胀,我很小就开始打架。

我痛打每一个对我这么说的人,却发现伊甸里所有的村民都对此深信不疑。

瑟伊平静地开口:「不要受女巫影响了,那是异教徒的把戏。」

「利未记说,人若与男人苟合,像与女人一样,他们二人行了可憎恶的事,

总要把他们治死,罪要归在他们身上……」亚拉斯痛苦地低下头:

「企图诱引导师的我,是否已被定罪?所以神显现幻象,让我听亡灵的声音?」

瑟伊脸色慢慢发白,学生的心生病了,陷入迷惘与折磨。他不该那样想。

「打起精神!」瑟伊抓紧亚拉斯的臂弯:「爱人,信人,该有罪吗?你太天真!

看看贪污为恶的修士,埋葬在天牢里无辜而死的战俘们,还有肥胖而死的王族!

世界上没有神,只有人们互相仇恨,自己创造的地狱;可怕的不是亡灵,而是人性!」

亚拉斯抬起头来,眼睛写满惊讶。瑟伊第一次这么严厉地说话。

「假如宫廷听见这些,恐怕会送我们上火柱。」亚拉斯自嘲的勾起唇角:

「古怪的梦,渎神论调,审判官会在我身上寻找恶魔的印记,然后把我烧死。」

「不会有那样的事。」瑟伊松开手,他发觉自己在学生面前失态了。

「别让自己软弱,亚拉斯,为了狩猎季准备吧。你有希望夺得冠军。」

「夺得金桂冠,」亚拉斯恢复了元气:「然后将荣耀献给你。」

「说什么呢。」瑟伊垂下眼睛,躲避亚拉斯热情似的,往宅邸掉头。

亚拉斯紧跟着导师。即使瑟伊直视前方,他也知道学生那对湛蓝色的眼珠,

肯定执拗地停留在他背上。瑟伊脸颊渐渐泛红,他几乎能想像亚拉斯夺冠的模样。

结实修长的手臂高举桂冠,领口散发狩猎后的热气;可可色的肌肤晒红了,

衬得牙齿特别白。一对深邃的眼珠,既蓝又透明,彷佛盛暑晴空。

他会来到导师的脚边,单膝跪下。并告诉瑟伊——

「我宣誓效忠的每一刻,都只想着你。」

瑟伊不知道在那令人沉醉的一瞬间,自己是否还有定力保持清醒。

事实上,他早已丧失信心。在宴饮时,亚拉斯给他的每一个秘密眼神;

饮酒后共用枕头的微醺秋夜,瑟伊渐渐卸去防御。

亚拉斯怀着赤诚的心,要求不多,只希望从军前,尽可能与导师相处。

他从来不敢忽然贴近,因为他知道那会让瑟伊露出恐惧的表情。

亚拉斯最多只亲吻导师受伤的手,像服从的骑士亲吻国王的戒指,表达效忠。

裹着一条黑色羊毛毯,他经常睡在瑟伊的床上,但不会近到让他的导师紧张。

别人只看到亚拉斯不羁的外表,轻蔑的眉眼与冷笑。

却从来不知道长子对弟弟多么宠溺,对待导师,又有多么尊重。

亚拉斯是个善良的孩子,这一切的一切,瑟伊心知肚明。

一直以来,几乎是拉着哥哥袖口成长的贝特朗,更是比谁都更清楚。

他爱他的哥哥,像植物爱着日照。他深爱他的双胞胎兄弟。

喝同一个母亲的奶水长大,吃同一块土地的麦子,一起高兴也一起悲伤。

只要亚拉斯开口,贝特朗便跟从,什么疯狂的蠢事都愿意做。

即使有受伤的风险,即使可能被父亲责打,他也义无反顾。

因为他们是兄弟,是血浓于水的双胞胎,他们从羊水里就相偎相依。

谁也没有办法强要他们分开。谁也不。

除了命运。

贝特朗永远记得哥哥从小为了维护他,做了多少牺牲。

记得十七岁时,亚拉斯为他策画一场强盗,抢回奥莉薇雅,他生命中的挚爱。

他也记得即将满十八岁那一年入冬,狩猎季的第一天——

像一块火烧的黑色烙印,所有细节都刻在贝特朗脑海里。

一无所获的贵族陆续返回宅邸,他们垂头丧气,没有人猎到那头鹿。

接近傍晚,亚拉斯的座骑独自跑回中庭,马蹄沾了泥土与血迹。

贝特朗与瑟伊面对空荡的马鞍,头皮发凉。

「这不大对。」瑟伊喃喃自语。贝特朗翻身跨上座骑,他冲入森林。

抚摸骏马的毛皮,贝特朗沿林径斑驳的褐色血迹追踪,走了很长一段路。

他在森林边界竖立的花冈岩雕像附近,找到哥哥勾落的领巾。

那里有第一摊血,紧接着拖行的痕迹;羽毛缀饰的礼帽落在地上,沾满尘土。

贝特朗拾得一只枣红色长靴。

随着拖行痕迹越长,血迹与磨碎的皮肉越多。

他下马,蹒跚地走,边走边流泪。哥哥摔下来了,被马拖了很长一段路。

贝特朗担心他的哥哥要痛。

接近日落时,贝特朗找到另一只长靴,这时他已经忍不住腿软了。

贝特朗爬在地上,像一条狗,觉得自己从牙齿到膝盖都在颤抖。

但他要继续前进,他绝对不会放弃他的兄弟。就像十五岁那一场高空弹跳,

哥哥维系安危的绳索崩断了,他忍着肋骨断裂的痛,也要伸手去救。

「伤痕累累,也不离不弃。」贝特朗着魔似地重复念着这句话。

哥哥为他讲的每一个床边故事,主角都是兄弟,有时是骑士,有时是王子。

他们合作战胜恶龙还有巫师。常常到了结尾,亚拉斯都会告诉贝特朗,

告诉他亲爱的小弟弟——保护家人的信念是最坚强的武器。

哥哥教会他这句话:伤痕累累,也不离不弃。

那更像是一种允诺。

贝特朗呆呆地瞪着眼睛,他感到他的哥哥模样很奇怪。半睁的眼珠像蒙了一层蜡,

脸颊微微凹陷,关节尽是擦伤。尤其颈子,亚拉斯颈椎的角度很诡异,

一截白色的骨头刺穿肌肤——靠近地面的脸颊,甚至长出了紫色的斑点。

他伸出手,想把哥哥的头摆正,却发现头颅意外沉重。

贝特朗无助地跪着,注视满手黏稠的血,他表情空洞,好像成了痴呆的一个人,

他竟然觉得哥哥是有救的。觉得只要将亚拉斯带回去,哥哥就会恶作剧似地跳起来。

「上当了!」亚拉斯会哈哈大笑,然后亲吻弟弟的额头,叫他要学着聪明。

亚拉斯穿了他最珍惜的天鹅绒黑外套,绣上金线和平鸽的那件。

兄弟俩今天一起用了早餐。燕麦圆饼干,马铃薯块与炖肉,秋季水果。

贝特朗很早就起身,他想亲手帮哥哥扣上外套的钮扣。

「亚拉斯,去痛宰他们。」贝特朗拥抱他的兄弟。

亚拉斯透过晨曦浅笑,像个准冠军:「顾好自己,别让我担心。」

「有奥莉薇雅。」贝特朗给哥哥一个幸福洋溢的笑容:「不会有事的。」

影像在晃动,贝特朗发觉自己双眼满溢泪水,他发觉自己正粗暴地摇晃尸体。

不要这样对我,起来,快起来!他发疯地摇晃着他的兄弟,然后抱紧,

贝特朗发出一声可怕的呻吟,翡翠色的瞳孔因为悲伤与激动布满血丝。

他抬起头,惶惶地望着越来越阴暗的森林。哥哥的脸靠在他怀里,

一股污浊的鲜血从亚拉斯鼻孔与唇角涌出,浸湿贝特朗的胸膛。

贝特朗的眉毛与嘴唇都在颤抖,他用狐皮手套擦哥哥脸上的血,却发现自己越搞越糟。

他低声呼唤亚拉斯的名字,开始啜泣。

贝特朗将脸埋在那满是尘泥与草屑的天鹅绒胸口,他闻到熟悉的香味,

哥哥卧房里摆放的,圣母百合的味道。亚拉斯多么珍惜这件弟弟送他的外套!

他总是炫耀似地,挂在房间最显眼的地方,直到内衬都渗满花香。

贝特朗蜷缩成一团,久久地抓着哥哥的衣襟,他在亚拉斯怀里嚎啕大哭,

直到眼睛感觉痛得要破裂,喉咙发疼红肿,再也哭不出声音,他也没办法停止伤心。

哥哥不动了。再也不会将手放在弟弟的头发上,安慰似地摸摸他的头。

贝特朗没有办法撑起身体,他没有办法,他只是哭。

为他可怜的亲爱的兄弟。而且他知道自己将一直孤独地哭下去。

领地继承人的尸体被运回宅邸,这场骇人的意外,使得等待的宾客陷入死寂。

庄园神父抵达,拿出临终仪式用的圣经、圣礼薄饼和涂油礼的膏油,

领主肃立在长子尸首前,脸色铁青。贵族们知道,骑猎比赛提早结束了。

「我交代过进入森林不要系长领巾的。」瑟伊双眼空洞地呢喃。

他直直站着,注视亚拉斯蜡一般微启的薄唇。注视那些擦伤与血迹。

瑟伊艰难地挪动脚步,想往后退,却摔了一跤。

瑟伊缓缓爬起来,金发沾了些草屑,面色苍白,他想他必须立刻离开,喝杯酒,

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隔天再来帮学生上课。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

瑟伊喝掉整瓶的龙舌兰,躺在卧房动也不动,从喉咙到胃袋都感觉灼烧,

他无意识地握紧那只缠着绷带的受伤的右手。他在等他的学生,等亚拉斯来敲门,

他一直等,直到教堂的钟传来十二响,直到贵族们驶离领地的马车声消失——

与亚拉斯拥有相同面孔的弟弟推开房门,击碎导师最后的希望。

望着浏海紊乱,双眼红肿的贝特朗——瑟伊终于明白过来发生什么事了。

他抬起手臂,像阳光太过刺眼那样遮着自己眼睛。瑟伊已经躺了整整三天。

他没有办法缓过气,也没有办法发出声音,他觉得自己是风暴中翻覆的一叶小舟。

奥莉薇雅留在贝特朗房里,她不知道贝特朗与瑟伊的哀伤有多么地狱。

贝特朗抱紧他的导师,两人共享同一份悲恸,他感觉自己的一半死去了,

泪水几乎看不到尽头。他刚刚到阁楼通知母亲,他告诉赫娜,亚拉斯成了冰冷的尸体。

一心渴望母亲的关注,哪怕只是施舍也好的,顽皮的长子,已经运到了安息者之地。

整齐的塞尔特十字架,黑色花岗岩方形墓碑,一尊一尊排列绵延,

扶棺者要走好一段路才能到达挖好的长方形墓穴。神父念了祷文,罗得钉上棺钉,

致哀者掷下百合,接着是漆黑潮湿的泥土,一铲一铲封住亚拉斯的天空。

即使听见了孩子的死讯,赫娜也不曾回头,她只是茫然地望着窗台不动。

贝特朗被母亲的冷漠再一次刺伤,他蹒跚地走下楼梯,在阴暗的长廊发呆。

他想着他的哥哥也曾经为了母亲伤心。

宅邸化为一种折磨,因为每一寸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石墙,双胞胎都一起探索过。

他们在深夜捉迷藏,到每一个房间玩闹嘻笑,兄弟俩一块认字成长,

到了踏出宅邸的年纪,便学着坚强,对抗村民疏离的眼神与谣言。

「魔鬼的血脉!」当农地的孩子朝他们掷石头,贝特朗难过哭泣——

愤怒的亚拉斯立刻冲上去,将那些比他们大的多的孩子揍得头破血流。

贝特朗紧搂着瑟伊,感觉瑟伊背脊的颤抖,他知道导师同他一样伤心。

父亲的话不停回荡在贝特朗脑海里,成了打转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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