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ampirus——伊藤雪彦
伊藤雪彦  发于:2012年05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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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能哭着在心底暗暗起誓,不让那些惨剧在妹妹身上重演。

真要受折磨的话他一个人去抵受就好了,反正他已经彻头彻尾地被弄脏了。

赫娜用餐时天真的笑便是安纳托生命里唯一的珍贵美好,为了赫娜好,

什么都无所谓。而对于自己,他成了麻痹的一个人。

没有什么好坚持。也没什么感觉了。

落日穿过林荫,将整个宅邸染满怪异恐怖的斑迹,冈格罗与少年忘我地聊着。

冈格罗一边品酌香槟,一边给安纳托讲了许多故事——

关于双胞胎生母的琐事,以及越过白日河畔,安纳托从未得见过的世界。

紫罗兰围篱的豪宅,阴暗安乐椅上的学者,不眠夜飞过的斑鸠,金雀花山岗,

持续诵读圣母经饥饿而死的奴隶,花俏的仕女帽饰,迷倒诗人与画家的歌剧女伶,

外地来的妓女与水手,吉普赛女巫,黑色水晶球,王室里的毒害与谋杀;

大雪耀眼的靛夜,一身黑衣效忠女爵,沿街诱拐孩童的蒙面骑士……

那隔绝于伊甸之外,优雅融合暴力、具有华丽与腐败特质的陌生土地。

安纳托很快就对眼前苍白的俊美绅士产生了好感。

他憧憬那些奇异的风景。

「我也想去河畔的另一端。」他说:「离开伊甸,挣很多很多钱。」

「在这里不够幸福吗?你有家人,有赫娜,有足以温饱的居住地。」

薄唇在树荫下微现笑意,冈格罗折了枝头上的花,慢慢在手里捏坏了。

「一个人必须堕落很深,才能相信自己是幸福的。」安纳托说:「罗得不是义人,

我必须保护妹妹。必须带她走,无论何处!无论何处……只要是这个世界之外。」

大钟足足敲了七响后,仆役们无预警地进入房间,带走了安纳托,

并将黄金面具交在冈格罗身上,请客人移动至大厅。

挑高的大厅放置了巨大的金笼和几尊石雕。吟游者拨着七弦琴,低唱忧伤的歌。

套着银脚镣,打扮成精灵的少年与少女瑟缩在笼内发抖。

笼子周边摆了巨大的银盘,上头有切片的肉类、水果与美酒。

安纳托封着嘴,腰间围了白布,被麻绳悬吊在大厅正中央。

黑葡萄雕花饰边的黄金马车陆续抵达,门把结了一层霜。

远道拜访的贵族,穿着蛇皮长靴与绸缎外套,他们如死者般安静,

不约而同配戴了黄金面具,只露出眼睛。

冈格罗冰灰色的水晶眸子无疑是宴会最抢眼的珍宝。

几个阴森的贵族眼神黏稠,经过他,像苍蝇紧紧吸附腐肉般暧昧地打量。

冈格罗很快就明白这不是单纯的领主聚会,而是混合肉欲与食欲的堕落餐宴。

罗得让贵族们从笼里挑选喜欢的孩子,上楼独享或是当场共同玩弄他们,

口渴时便端着红酒,到安纳托附近,以桌上的珠宝短剑,慢慢划开少年肌肤,

在酒里参杂血液,欢快地啜饮。冈格罗观察其中一名包得死紧的白袍贵族,

个头高瘦,带着长手套,连颈部也用丝巾包裹得密实,黄金面具没有掩盖的地方,

眼部周遭的皮肤软化破溃,分泌稠厚的汁液,飘散腐尸的味道。

冈格罗在全身溃烂发狂而死的妓女身上见过,那是沉浸放纵而感染梅毒的标记。

他简直不敢相信,罗得的宴会名单里竟有如此恐怖的宾客。

仆役解开安纳托的绳子,失血过多的少年摔到地上,患梅毒的贵族看中了他。

冈格罗停止了思考,关于清洗自己的罪孽或人性,他只惦记着爱护妹妹的安纳托,

如果今晚没有出手救这个孩子,那感染梅毒的躯体便要压在少年身上行淫。

安纳托会逐渐在地狱般的苦痛中腐烂、发臭、丑陋。所有青春美好都毁在今晚。

梅毒将深入他的骨髓与脑部,头发牙齿脱落,精神崩解失常,下场凄凉。

眼见散发臭气的手指渐渐接近,冈格罗抢前抱起安纳托:「我们一块享用他……」

贵族混浊的瞳孔缓缓转动,凝视冈格罗深邃冷漠的灰色眼睛。

稍稍犹豫了一会,才应允点头,拾起象牙手杖往阶梯走。

红发的赫娜打扮得非常美丽,赤色的卷发盘起,穿着蕾丝长纱裙,

毫无忧虑地坐在罗得身边,她不知道自己的哥哥被当成了酒类的调味料,

罗得总为她无瑕的双眼绑上一方纯丝手帕,赫娜只知道每次宴会都该静静坐着,

罗得喂她吃什么就吃,喝什么就喝,保持梦幻般的微笑。

赫娜惦记着冈格罗,她听见那温柔低沉的嗓音确实说了:「我们一块享用他。」

趁罗得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掀开帕子一角,她必须知道,是谁获得陌生绅士的拥抱。

当她看见安纳托棉软地倒在冈格罗臂弯中,她玫瑰色的脸颊立刻变得铁青。

冈格罗选择了她的兄弟。

高挺的身驱搂紧安纳托肩膀,小心翼翼而且温柔。

赫娜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酸涩的妒意涌出牙缝,她浑身颤抖。多羡慕哥哥!

她还是纯洁的身子,这样的贞洁必须为领主罗得保留,而哥哥轻易得到她真正渴求的梦。

她这辈子没有这么渴望一个人,为他脉搏加速、热烈地凝视他的一举一动,

闭上眼就彷佛能触碰那薄情的唇,她在教堂一见就喜欢这冰雕一样高贵的男人,

安纳托是男孩子啊,凭什么,凭什么用和妹妹一模一样的容貌来争夺?

贵族倒在阳台,污浊的血液在他额头蒸发,玫瑰花似的雪片覆落。

冈格罗拿酒瓶砸破了梅毒病患的头颅,他搂紧无力动弹的安纳托,攀墙上的藤蔓,

一步一步往自由移动,策划一场暗夜里的秘逃。

安纳托不肯,他拼命挣扎,挣不出冈格罗强硬的臂弯。

他想到他的妹妹,他想赫娜没有了哥哥该怎么办?

每当赫娜饥饿哭泣,安纳托的心就像有针在钻,恨不得割自己的肉喂养。

她是他生命画布中唯一洁净的那块留白,她是他咬着牙坚持下去的意义。

他这一走,赫娜作恶梦的夜晚怎么办?罗得的惩罚会不会落到妹妹身上?

他不能抓着她的小手,告诉她,哥哥会保护你——答应你,一直一直陪着你。

可怜的妹妹,生于贫穷与饥饿,苦命的小赫娜!好不容易有一个免于风吹雨打的家!

安纳托忍着发酸发热的眼框,他是想离开这令他作呕、恨之入骨的地方,

但他多希望妹妹幸福!他多希望!

他怕极了,怕自己的离去使妹妹感觉受伤!

冈格罗知道安纳托痛苦,但赫娜在罗得的眼皮底下,他怎能明目张胆去抢?

他们在风雪中解开马车,预备逃离宅邸,安纳托却听到赫娜划破雪夜的惊叫。

她藉故溜到楼上,不甘地寻找她的哥哥,目击了淌血的景象。

落地窗大开,狂风与暴雪灌进室内,瞬间卷起她粉色的蕾丝纱裙与裙边缎带,

赫娜顶着被风吹乱的红发,发出凄厉的呼喊───

安纳托!安纳托!你在哪!

她一边大叫,一边冲到阳台张望,纤白的手臂蓦地搭上大理石阳台,

她低下头,看见了冈格罗冷俊的侧脸,看见透过马车窗户仓皇张望的安纳托。

「安纳托!别离开我!」她撕心裂肺地叫她的哥哥:「别丢下我!!」

带着一抹痛苦的震惊,安纳托凝视赫娜,兄妹俩眼睛对着眼睛,睫毛都被泪水浸透了。

他指向西边,指向河畔,让赫娜知道流亡的路径,安纳托希望他的妹妹能读懂他。

赫娜绝望地注视她所喜爱的两人,她痛恨这样的别离,那是背叛,结局不该这样。

安纳托将手掌贴在窗上,泪水爬满脸颊,他抚摸逐渐缩小的妹妹的身影,

他在心底跟钟爱的妹妹说再见。再见了赫娜,安纳托的薄唇蜡白颤抖。

再见了,红头发的可人儿。他穷尽心力拼命呵护的宝贝。

冈格罗挥动长鞭,驱策马匹向前,凛冽的风雪刮痛了面颊与肺部。

赫娜的哭号引来仆役,警觉的火把一枝枝点燃,玄关发出巨响打开——

追兵比预想得要来得早,冈格罗眼前一阵发黑,坠落的感觉迸出脑门。

他试着不去听赫娜夹在风里的恸哭,至少自己保住了安纳托,双胞胎中的一个。

深深吸进冬夜的冷空气,他得镇定,使马车的行进沉稳,才能摆脱仆役。

雷电夹杂着暴雪击打在林间,一名追兵骑乘的马滑折了腿,滚倒在地。

后面几批马碾踏过去,仆役的头颅顿时如破壳的椰子般挤散,喷出浆血,

骏马人立起来,嘶声摔脱骑士,奔进纷纷扬扬的大雪里。

他们跟丢了人。马车的声音越来越稀薄越来越遥远,直至死寂。

赫娜与罗得并肩站在阳台,她整理蓬松凌乱的发髻,睫毛还沾着雪粉。

罗得宠溺这稚嫩的少女,毕竟她懂什么呢?如此无暇、纯洁的野花,

风吹雨淋也有双胞胎哥哥遮挡。对罗得来说,安纳托的脱逃,

不过是丢失了一个还没厌腻的家畜,他无意责怪赫娜。

「他们在西边。派辆马车,我亲自将安纳托带回来。」赫娜开口。

她眼角闪烁着光,伸出戴蕾丝手套的指尖,放在罗得手臂上。

这是测试未婚妻忠诚的好机会,罗得同意了,他亲吻赫娜脸颊。

「你该知道,若明天日落前,你没有回来,我会派人处理你们。」

他温柔地提醒:「炖你可爱的骨头当晚餐。」

风雪擦亮了赫娜的双眼,她虚弱地笑起来,笑容隐约有感伤。

赫娜转身,到楼下叫了马车,长长的裙摆与衣袖在楼梯上飘扬——

怀里藏着珠宝短剑,她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想要什么。

庭院被雪片刮得如万花筒一样斑斓,赫娜注视屋缘的冰柱,

她觉得那些针正掼在她心底,她在淌血——是的,她的心在淌血。

就像她的母亲玛歌朵,对爱情有一种钻入骨髓的迫切渴求,

想要的得不到,就得拿着刀去抢,她要。她就必须得到。

她会浑身发烫地亲吻那位陌生人,即使彼此没有交谈过一句话。

冈格罗。她憔悴地喃喃自语。彷佛着魔至深。冈格罗。她又念了一遍。

如此恶劣的天候,他们绝无可能越河,他们将等待雪停,这是她的机会。

马车一路越过带刺的灌木丛,越过死了仆役的路口,越过贫瘠、寂静与孤独,

转着轮子往西,赫娜觉得自己的灵魂也在滚动,雪花落在她瞳仁里,

融化成一圈一圈忧愁的涟漪,而刮着暴风的雪夜,越浓越深。

终于她看到了邻近白日河畔,庄园最西方的板屋。

赫娜步下马车,细长的脚踝陷在雪里,她是雪夜里的女皇。

她怀着激动奔向玄关,彷佛她正跑在结婚的红毯上,她敲门,柔声呼唤。

安纳托换上了洁净的亚麻衣物,他以为自己失血过多,或担忧得疯了脑袋。

他睁着做梦般的翡翠眼睛解开门闩,赫娜就在那里,他的双胞胎妹妹,

毫发无伤地站在那里微笑,彷佛站在雪夜里的是一个幻影。

「我不是故意丢下你。」安纳托苍白的唇在颤抖:「你知道我希望你好。」

带着天真与依恋,赫娜注视哥哥憔悴又安慰的笑脸,接着伸手抱住了他。

安纳托闻到妹妹头发的香气,赫娜在他怀里那么脆弱,抱着就感觉惶恐。

罪人获得赦免似地,安纳托回抱他亲爱的妹妹,紧紧地紧紧地。

「如果我们之间只有一个能幸福。」

赫娜轻声问:「哥哥你愿意让出机会吗?为了我。」

「无论什么。」安纳托抱着赫娜呢喃:「无论牺牲什么我都愿意。」

「在我的世界,即使望着流星许愿,也只为你。」

冈格罗不在,他提铲,将带不动的珠宝器物埋进地底,苹果树下与父母相伴。

他必须捡拾足量的柴火,熬过酷寒的夜晚,然后重新跨越白日河流浪。

这次他将不再孤独,他有安纳托,这少年需要一个依靠与港湾。

冈格罗不知道的是,赫娜将珠宝短剑深深刺进了哥哥胸膛里。

安纳托愣愣地望着赫娜,像是妹妹对哥哥开了一个玩笑。

伤处淌出热血,他摇摇晃晃地跪倒,伸手去攀妹妹柔软的裙摆,

突然泪水就流了下来,温热了脸颊。

赫娜握着短剑,她说:哥哥,从以前到现在,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

你总是用与我相同的脸孔,心甘情愿地陷在不幸里,彷佛不断提醒是我害了你。

我根本没有恳求你那么做,却被当作长疥疮的羊小心翼翼地对待——

现在你还要偷偷离弃我,离开伊甸,独自得到幸福吗?何必骗我说你愿意牺牲一切呢?

珠宝剑刃往下拖,慢慢剖开胸膛,将安纳托绝望的神情和跳动的心脏割成两半,

像切开兄妹的血缘,直到血泉疯狂淋溅在赫娜脸上。

玄关下了一场暴雨,鲜红色的暴雨,落在地上很快就化在夜里。

黑夜里只剩一双发亮的绿眼睛。那是赫娜残忍不带感情的双眼。

她受够了什么事物都要与另一半分享。从今以后,双胞胎再也不是双胞胎。

不再是安纳托与赫娜。而是赫娜。

赫娜踏过安纳托的尸体,走到外头,杀人使她格外激动,

她像野狼绕着羊圈一样四处乱走,寻找冈格罗。

当晚发生什么其实没有人真正知道,赫娜隔天一早回来了,穿着染血长纱裙。

奴隶脱逃事件就此平息,婚礼如期举行。

酒窖安置着赫娜带回来的方盒,某一次罗得揭开来看,只见到一张被剥下的脸皮——

罗得决定将这件事情视为他与赫娜的秘密。

冈格罗(下)

领主举行婚礼的夜晚,是伊甸园惨剧的开始,居民纷纷发出凄厉的尖叫,

全身着火的人,从西边而来,阴沉蹒跚地走在小径。他走过的土地,印下焦黑的脚印。

目光扫过的麦田,都像患病一般衰萎,无脸皮的头颅溶滴油脂,依稀看得出愤怒的神情。

火身行走到中央广场,一动也不动地望着罗得家,

从午夜起一直停留,锐利苍灰的目光彷佛有所要求。

赫娜见到这个景象,吓得说不出话,嗫嚅几句便晕厥过去了。

拉撒路神父接到通报从教堂赶来,走过焦黑不祥的脚印与沿途的枯地,

看见燃烧的躯体直立,瞪着宅邸。神父双膝一软就跪在地下,在额前画十字。

拉撒路一生没有看过多少神迹,但这景象肯定来自地狱。大事要发生了。

伊甸是受诅咒的领土,这里有着不愿安息的灵魂,他早该知道。

那一夜漫长得可怕,村民躲在家中,透过窗缝看广场恐怖的景象。

杏糖色的阳光洒在伊甸的那一刻,燃烧的人才慢慢往西边走去,失去踪影。

那一年大饥荒,牲畜饥饿得互相啮咬,地面乾裂,没有一样作物能抽出新芽。

谣言在伊甸里同饥饿流传,他们说领主妻子肯定是恶魔的骨血。肯定是。

他们说伊甸西边,在善恶树下居住着最邪恶的亡灵,要把人诱到坟墓里去。

拉撒路循着脚印往西,孤身犯险,因为村民没人敢一探究竟,

他走到苹果园附近的板屋,发现了第一场谋杀,安纳托腐烂的尸体生了蛆,

简直成了一副骨架,皮肉快要被虫蚁鸟兽啃噬殆尽。

他继续行走,发现了第二场谋杀,脸皮被剥下的尸体,泼了灯油烧过,

但不完全焦黑,斑驳破烂的衣物下,大部分烧伤已经愈合。

没有生蛆,也没有任何野兽拉扯过的痕迹。

四周的树都枯萎了,只有那棵最古老的苹果树枝叶繁荣,郁郁苍苍。

神父为安纳托与冈格罗盖上白布,以板车拉着两人的尸首,走向教堂的义冢。

他想妥善掩埋或许能使亡灵安息——汗水从年轻虔诚的脸庞一粒粒冒出,

拉撒路踏过齐膝的莠草,一墙墙污浊的青苔,散布在小径的村民面露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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