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云太子一见,顿时省悟,握紧手中玉佩,恨得瑟瑟发抖。楚源连忙低声宽慰,“此中含义只是你知我知他知。你一生气,反着了痕迹。”
他闻言深吸一口气,走到另一棵树前,楚源紧跟在后。这棵树上的字迹却是嚣张跋扈,入木极深,刻的是——“女人不爱,男人不要。昭云太子,何其悲哉?!”
这时昭云太子一腔怒火再也压制不住,立刻红了眼睛。他怒吼一声,拔出佩剑,猛得向树上砍去,连砍了数十下,才气喘吁吁地住了手。旁边的将士头一次见到太子狂怒,一个个都吓得噤若寒蝉。
半晌,昭云太子才恢复常态,看向楚源,咬牙切齿道:“你一定要把他们的头带回来见我!”
楚源看着他,“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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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安王一行人,沿着官道一路狂奔,中间只在那个树林稍稍停歇。沿途吴国百姓看到大队官兵呼啸而来,复又绝尘而去,开始不免惊慌,等了一阵见没有任何异样,便放下心来。
到了第二天晚上,延军找了个隐蔽的山坳,停下来休息。
士兵和武将的气色倒还好,年轻文官平时大多还骑骑马打打猎,所以还能撑住。那几个上了年纪的文官平素出门就是坐轿,这次简直是拼了老命才跟得上来。
其中最为悲惨的就是钱大人,骑了整整两天马,这时间恐怕超过了他近十年骑马时间的总和。从第一天晚上开始,他就已经浑身酸疼,为了不从马上摔下来,只好把自己绑在马鞍上。这会大家下马休息,钱老爷子僵在马上,已经两眼发直,进气多出气少了。两个侍卫半扶半抱才把他弄下来,扶他在地上躺好。
而最让人刮目相看的却是永嘉公主,她独自骑马,又跑了两天两夜,尽管脸色青白,却没叫一声苦。休息时,她咬牙下马,一拐一瘸地走到棵大树下坐下,拿出干硬的口粮,默默地嚼着。自打出了迎宾馆,公主和杜翼就有意无意地避开对方。这时,杜翼僵硬地坐在另一侧,看也不朝她看一眼。
韩珍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觉叹了口气。
这时,风曜挨着他坐下来,递给他一块干粮,“赶紧吃吧。”
韩珍接过干粮咬了一口,费力地嚼碎,又拿起水囊灌了一大口,才咽了下去。
“吃完了你能睡就睡一会儿,我守着。”
“那你呢?”
“我刚才在马上睡过了。”
“……!”
“呵呵,厉害吧。”
“……”=.=
风曜见他如此,心情大好,突然凑到韩珍耳边,嘻嘻笑道:“你真可爱。要不是你易着容,我真想亲你一下。”
韩珍挑眉,“怎么?天下第一美人儿的面孔你还要嫌弃?”
“嘿嘿,天下第一的是下面那张脸。”
“哼哼,骗人也得让人能信啊。”
“骗人?天地良心啊,我风曜从来不骗人的~~~”
安王刚听完下属的报告,眉头微皱。这时看到两人低声说笑,神态亲昵,心中不觉一沉,眉头皱得更紧。
他犹豫了一下,朝两人走去,“阿珠!”
韩珍抬头,问道:“安哥哥,什么事情?”看到安王疲惫的脸色,有些担心。
“伏击的弓箭手回来了,他们没成功。楚源和楚昭云运气太好了,竟然在路障前一里停下休息,先到伏击地点的是些普通士兵。夜里也看不清楚,他们一见火折亮起就放箭了,白白打草惊蛇。”
“安哥哥不要气恼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嘛。呵呵,虽然没能成功,也肯定把他们吓得够呛。”
这时昌王大步走过来,正听到这一句,大声笑道:“不止吓得够呛,那个小白脸看到本王留得那几句,非得气吐血不可!”
韩珍心道,你不就是为了把他气吐血,才那么留得吗?
此后两日,众人咬紧牙关,拼命赶路,每天只有两个时辰下马休息,让马匹吃草。终于,在第四日晚,延军赶到了据清阴城两百里的一个小树林中。
安王等人聚在一起合计如何渡江。
清江江面开阔,水势很急,这七千多人,如果凫水过江,且不说并不是人人善游,以现在疲累的情况,恐怕大部分人游到一半就会力竭溺毙。如果用船,就势必要接近清阴城,要是偷用渔民的小船,一时运不了那么多人,而且反复几次过江,很容易被守备士兵发觉,要是像来时那样使用官船,却不得不和城中守军打一场硬仗,清阴守军以逸待劳,己方……唉。
众人合计来合计去,决定仍由韩珍假扮昭云太子去见城守,理由就说楚源谋反,他要随延国使臣逃亡大延。如果城守好骗自然省事,如果骗不过,索性性命相逼,迫使他下令放行。
做好打算之后,韩珍,宋文,风曜,昌王并着两位武功高强的昌王府侍卫一起去了清阴城。安王和其他官员留在军中,等待信号。
安王本想跟去,无奈实在太疲惫了,而且他武功不济,如果谈蹦了,他就成众人脱身时的累赘。他很怕昌王一冲动说错话,忧心忡忡地叮嘱了半天。直到昌王发誓除了商量好的话,他绝不多说一个字,安王才勉勉强强同意了。
这六个人到了清阴城下,要求进城拜见城守靳霖大人。守城士兵见六人满面风尘却仪表不凡,不敢怠慢,赶紧前去通报,不多时便有人引他们去了城守府。
在客厅里等了一会儿,清阴城守靳大人才慢悠悠地过来见客。
这位大人容貌俊美,仪表出众,不过二十二三岁而已。韩珍第一次见他时,心中惊讶,这人如此年轻竟可以做一方城守,定有过人之处。后来,他见到沿途州县的长官多是儒雅俊美风度翩翩之人,那时他还想南吴果然人杰地灵,到处都是人物。到了临川他才慢慢回过味来,并不是南吴遍地才俊,而是南吴朝廷有以貌取人的风气。
宋文见他进来向他施了一礼,正要开口,却见他的眼睛定在韩珍脸上,一脸惊诧,“难道,难道这位是……”
“楚昭云”自嘲似地笑一笑,“是。”
靳霖慌忙跪倒在地,“下官不知太子殿下驾临,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楚昭云”扶起靳霖,“靳大人快别如此。孤……,在下现在处境危急,性命能否保全都在大人一念之间。”
靳霖大惊,“殿下何出此言?”
“楚昭云”苦笑,微微避开他急切的目光。
一旁的宋文连忙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靳霖越听越怒,义愤填膺,大骂:“楚源图谋不轨,这等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楚昭云”又是苦笑,“源贼势大,恐难相抗。如今不怕大人耻笑,在下已经心灰意冷,只想离开吴国到延国做个平头百姓,平平淡淡了此一生。”
靳霖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位一蹶不振的“太子殿下”,“殿下天皇贵胄,登高一呼,各地州府必定拥戴,派兵勤王,源贼势大也难相抗!殿下不日便可回京登基为帝,怎可如此自暴自弃?”
“……我,孤,胸无大志,而且早就心灰意冷了。”
靳霖看看宋文和昌王的表情,又看看有些不自在的“楚昭云”,缓缓说:“可否请殿下移驾内室?”
昌王道:“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好了!”
宋文连忙说道:“靳大人可是信不过我等?我等冒死救出太子殿下,于公是为道义,于私却是为知己!大人难道疑我等挟持太子?!”
靳霖连道岂敢岂敢,却定定看着“楚昭云”,只等他表态。
“楚昭云”犹豫片刻,坦然迎向他的目光,微微一笑,“既然有求于大人,少不得要依大人的意思行事。请大人前面带路吧。”
第二十三章:渡江
宋文等人都是一番担忧的表情,欲言又止。
“楚昭云”趁着靳霖背过身引他出门的当口,回头给众人一个安抚的微笑,略扶了一下右臂。
风曜了然,略一颔首。
进了内室,“楚昭云”一边打量屋内布置,一边寻思自己要如何说辞才能让他相信“太子”真的不想回临川。
靳霖却已小心地关好门窗,回身坐在桌旁低头把玩着一把折扇,刷地打开又啪地合上。
“楚昭云”慢慢走到他对面坐下,等他先开口。
过了半晌,靳霖啪地合上扇子捏在手里,抬头看向“太子”,全然没有开始的恭敬,讥讽地笑道:“你也就是这种时候才会来找我。”
“楚昭云”吃了一惊,难道两人有什么过节?他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只低了头避开靳霖的目光,“……雨泽。” 万幸,他还记得这位大人的字。
“够了!你也就在这种时候才会这样低声下气!”
“楚昭云”硬着头皮,“雨泽……”
“哼,早告诉你楚源狼子野心,不能不防。可你怎么回报我的?毫不犹豫地把我踢出临川,延国公主到了大吴你都不肯到清阴迎接!你知道我心里是什么滋味吗?你既然这么不愿见我,就回去求楚源饶你一条小命啊!何必低声下气地来求我?”
“雨,雨泽……”
“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给谁看?!我告诉你我要是再上当,我就不姓靳!而且,我干嘛要帮你,和楚源对着干我嫌命长啊?放你和延国人走脱,他非剐了我不可!”
“那……,你和我们一起走吧。”
“……我们?”靳霖讥讽地打量着“楚昭云”,拖长声音恶意道:“如今,你和谁是‘我们’?昌王,还是安王?”
“楚昭云”半是恼怒半是怨恨地瞪着他,倔强地咬住下唇。
靳霖目光灼灼地与他对视,过了半晌,放柔了声音问道:“放你走,我能得什么好处?”
“……我什么都没有了。”声音不大,却有隐忍的怒气。
靳霖注视着对面的美人,突然哈哈大笑。果不其然,对面那人立刻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靳霖笑得不怀好意,故意从上到下打量他一番,翘起嘴角,“怎么没有?你还有你自己~~~ 说着起身缓缓向他走去,右手拿着折扇一下一下地打在左手心。初见时的儒雅荡然无存,现在他十足是个轻浮的浪荡子弟。
“楚昭云”冷冷地看着他靠近,不发一词。等那柄折扇就要轻佻地勾上他的下巴时,他突然跳起身来,左手拨开折扇,右臂一抖,一把寒光森森的匕首迅速滑到手中。他没有一丝迟疑,举起匕首挥向靳霖。
那靳霖却早有防备,立刻收起脸上轻浮笑容,迅速举起折扇接招。
匕首砍在扇骨上,竟发出金属相击的清脆声音。
一见折扇并没有如预期中那样被削为两段,“楚昭云”不由流露出诧异的神色,心里腾地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靳霖一边挥扇进逼,一边笑得得意,“阁下易容虽妙,可惜声音不肖啊!”
韩珍收敛心神沉着地化解了他的招数,“大人原来早就识破,怎么才说?”笑得从容,出手却迅捷刚猛。
随后,两人缠斗在一起。
韩珍知道时间紧迫,一出手就使出全力。可恨那靳霖的武功与他不相上下,一时间难分胜负。靳霖自负武功了得,临时起意引他到内室,谁知竟在这紧急关头被这少年拖住。他暗自焦急,出手越加狠辣,同时用言辞干扰韩珍,希望能找到可乘之机。
“阁下年纪轻轻,却有这样的武功修为。靳某佩服,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待我赢了自当奉告!”
“赢我?哈哈!阁下恐怕不知,在你们进城的前半个时辰,我已接到飞鸽传书,所以一早布置妥当,恭候各位大驾。”
“哦?才半个时辰?布置得再好也有限!”
“足够我在客厅外,安排下两百精兵!
“才两百?大人可能不知,六人中我的功夫最差。”除了宋文。
“功夫再好也抵不过万箭齐发吧。”
韩珍闻言浑身一震,风曜他们……
靳霖迅速抓住这个空挡,一招小擒拿手拿住韩珍脉门,将他按在桌上。
韩珍用力挣扎了几下,发现毫无效果,索性一动不动。
靳霖得意地命令:“说,你是谁!”
韩珍沉默片刻,轻声道:“我是谁有什么关系?你关心的只是这张脸。”
平淡的一句话让靳霖又惊又怒,“你说什么?!”同时手下狠了几分,换来韩珍一声闷哼。
“靳霖大人明知我是假的,为什么还坚持和我私下谈?恐怕是见到这张脸,忿闷之情一时难以压抑,有些话不吐不快吧。可惜啊,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靳霖冷笑一声,“本想留你活命,如今可别怪我心狠。”
“啊?大人原打算把我留下作替身?真是情深意重啊。”
靳霖神情阴冷,加重力道,看到韩珍嘴唇直哆嗦,心中才畅快了几分。
谁知韩珍不知死活,忍过那拨剧痛,轻声说道:“你对他用心良苦,他可曾珍惜过你的心意?”
这话正戳到靳霖痛处,一时满心酸楚,情绪激荡。韩珍等的就是他心神恍惚的这片刻功夫,猛得用力挣出手腕,扭身拍出一掌。
靳霖闪身避开,却见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堪堪架上他的脖子。
靳霖气急败坏,“好小子,靳某小瞧你了!”
韩珍笑,“好说好说。现下劳烦大人和我出去。”
“出去又有何用?他们的尸首恐怕早就冷透了!”
“别骗我了,我刚才明明听见刀剑相击的声音。待会还要请您下令拨出官船让我们渡江呢。”
靳霖傲然一笑,“我靳霖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大人可能不知,我们进城一个时辰之后如果不发出信号,城外的羽林军就会立刻攻城!既然无法安全离开吴国,索性轰轰烈烈打一场,也算死得其所!大人不顾惜自己的性命,难道也要置全城百姓于不顾吗?!”
“哈哈哈!!”靳霖突然放声大笑。
韩珍冷眼看他狂态毕露,握紧匕首,也不说话。
半晌,靳霖止住笑声,斜眼看他,缓缓说道:“你也不知道吧。我出来见你们的时候就吩咐人送信给官船守备,如果半个时辰后没有接到我新的命令,就立刻焚毁所有船只。不论是官船,还是停泊在岸边的鱼船商船。”
“……半个时辰。”
靳霖死死地盯着韩珍,拖长的语调充满了恶意的嘲弄,“对,半个时辰!现在他们一定开始烧船了,马上你就可以看到火光。知道吗?明天楚源就会带领五万军队赶到清阴,区区七千延军立刻就要丧命在这清江之畔。一江之隔就是生死之隔,真是可悲可叹啊!”
韩珍心急如焚,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那可怎么办?!
就在这时,风曜等人冲了进来。人人身上都有血迹,也不知是他们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风曜见韩珍毫发无伤,立刻放下心来,闪身站在一旁。
而昌王大吼一声:“阿珠,我们上当了!”
宋文脸色惨白,精神紧张,“江边一片火光,他们竟然烧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