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战之时,他便打定注意缠斗一会儿便让昌王赢,以免日后麻烦上身。如今和昌王斗了这许久,他已发现他确有几分真本事,不由收起轻慢之心,暗自警戒。自己若受伤,后果不堪设想。
兴王见昌王动怒,亦在场外惊出一身冷汗,连声高喝:“六弟勿躁。比试而已,勿下重手!”众目睽睽之下,万一小六失手将当朝将军打死,那麻烦可就大了。
万幸昌王听见这话,手下缓了缓,神色间也敛去些许躁狂戾气。兴王这才松了半口气。
接下几掌,昌王掌掌劈空,火气又盛,不由自主又用上内力。李捷虽内力不济,但靠灵活身手与他继续缠斗,拖到昌王力竭之时,未尝不能取胜。只是还不到如此,昌王恐怕就已怒气难遏,痛下杀手了。
李捷不再迟疑,故意露出个破绽,昌王果然一掌当胸拍来。李捷待到那掌将要触到前胸时,才猛一旋身堪堪避开。昌王一掌拍上树干,震得整株枫树不住摇晃,艳红枫叶萧萧而下。
此时,李捷已经闪身站在一丈之外,扬声道:“昌王殿下好功夫,末将输了。”深吸一口气,这才笑道:“殿下好高深的内力!末将只被掌风扫到,就已是气血翻涌头晕目眩了。”躬身一礼,口气极诚恳,“末将不才,多谢殿下手下留情。”
昌王静立树下,绯衣飘动,红叶漫天,端得是华美非常,夺人神魂!只是一张俊脸在那红叶雨帘之后若隐若现,教人看不清楚。
忽听得兴王朗声笑道:“哈哈,六弟好身手!李将军也让我们大开眼界。”这个李捷,……果真不错!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连声叫好,赞不绝口。几个伶俐小婢端着香茗汗巾,捧着二人外袍上前服侍。二人穿好衣服,各自归座。自有人到昌王面前奉承,他却冷着脸不发一言。
经过这场比试,众人兴致高涨,闹到月上枝头才先后告辞。
韩珍看着旁人没有留意,便凑到李捷身边,揶揄道:“哎呀,常胜将军终于吃了次败仗。滋味儿如何?”
李捷瞟了他一眼,笑道:“前两天有个愣小子拽着我袖子把家底倒个干净,不知,是把我当成谁了?”
韩珍一怔。
李捷凑到他耳边,“好歹是个世家公子,怎的泡马子的手段这样粗鄙?过去那么辛苦默给你的诗词,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韩珍气道:“我还没和你算帐,你倒有脸说我!当时你一走了之,害我吃苦受累。”
李捷闻言正色道:“说起那事,我正想问……”
那边,韩琮转身不见弟弟人影,一张望,瞧见他和那家伙在一起,顿时不乐,叫道:“阿珠!你磨蹭什么?爹在车上等你呢。哼,就会在娘面前装乖。”
韩珍吐了一下舌头,“我得走了,不然我哥要过来揪我耳朵。”说罢匆匆拱个手,小跑着往韩琮那边去了。
“过几日,李某的宅子整好了就请韩大人到我府上吃酒,你一定要赏脸啊。”
韩珍停下脚步,点点头。韩琮不耐烦,又在催促。
韩珍似笑非笑地瞄了李捷一眼。你自诩老谋深算,怎不想法儿让我哥多待见你些?
李捷回给他一个似笑非笑。水到渠自成,日后定让他们心悦诚服。
这边泰王见了,笑道:“去病,我们这也回去吧。你和阿珠处得不错嘛,你们年纪相当,正该多亲近。”
李捷点头,“韩大人很随和。”
第二天,假期结束,早朝恢复,所以天未亮韩珍就被落玉叫醒,打着哈欠从被窝里钻出来。
这日早朝无甚大事,北肖睿王终于思乡心切,上表请辞。
两天后,睿王一行带着大延皇帝赠送北肖皇帝的二十车金银珍玩,帝后二人对北肖太子妃的殷切思念和五车首饰绸缎小吃玩物,以及两国世代友好永为兄弟之邦的美好誓言,由泰王代表景岚帝率领百官直送到延京城北三十里外,最后在众人的注目中向北而去。
又过几日,李捷的将军府整好了。
一大早儿,李将军领着一名亲兵,牵着一匹枣红马施施然地踱了进去。旁人大惊,哎呀呀,偌大的将军府只得将军亲兵二人成何体统?
到了中午,当朝新贵李将军已坐在自家的饭厅里,赞过宋尚书送来的厨子的手艺,尝口兴王殿下送来的美婢奉上的香茶,吃完一块自个儿亲兵刚买回来的桂花糕,便打发泰王遣来的管家亲自到韩府送请贴。
当晚韩珍拎着一篮家制精致小点前来赴约,二人院中对饮,畅谈古今。
却说风曜离开京城之后,一路马不停蹄赶到了青州凉山附近的小城拥凉。那个官府悬赏五千两白银的江洋大盗“田三光”近期就在这里出没。
青州的蚕桑业自古以来就十分兴盛,尤以凉山附近方圆五百里出产的生丝最为业内称道。入秋之后,便有许多青州甚至邻近州府的生丝商人到这里收购生丝,运出之后转手卖到绸缎作坊便可获利一到三倍。绸缎作坊收了好丝,经过熟制,染色,织出成品,一匹便可作价百余两,更有孤品曾以上千两的天价出售。
外来生丝商人前来收购生丝必然随身携带大量现银,这“田三光”就是瞧准了这一点,守在这附近伺机下手,接连作了三起大案,每次都是杀光、烧光、抢光,手段极其残忍,恶名立刻远扬。
这位田大强人过去也曾在其它州府犯过案子,但都没这一次这么轰动。如今闯出了名号,他不禁洋洋得意,索性用“三光”作了自己的诨号,做最近那次案子时,竟在旁写下“杀人者田三光也”七个血淋淋的大字,气焰之嚣张由此可见一斑。
有这么一位强人在凉山附近出没,生生把收丝商人们吓得裹足不前,利我所欲也,命亦我所欲也,两者不可得兼,舍利而保命也。蚕农境况更为堪忧,辛苦一年,上好生丝囤积在家中不得出手,眼见一家人生计无着,怎能不长吁短叹,怨声载道?
田三光胆大包天又狡诈机敏,是以青州府大力缉拿近月却不得。
没有上好的生丝作原料,青州有名的丝绸作坊和丝绸商家都不出了精品新货,无疑是砸自家招牌。所以这些大商人都联名上书青州知府,请父母官大人一定要为百姓做主,速速缉拿要犯。
这位倒霉的青州知府见擒不来犯人也已坐卧不安。蚕农人微言轻,商人末流亦可不怕,但他不能不顾及青州出品的上好绸缎的最终买家,皇家御用的绸缎几乎全部都由青州提供。此事如果不能尽速解决,到时只消一个“庸吏”的考语,他这半生经营便要尽付流水。
因此,知府下令,巨贾出钱,悬赏五千两白银求江洋大盗田三光一枚人头。
我们风大公子一路鞍马劳顿风尘仆仆地赶到这里,冲得就是田强人这颗脑袋。
拥凉城外一个小茶棚内,几个愁眉苦脸的蚕农坐着喝茶。
“唉,卖掉了,都卖掉了……辛苦一年才十五两银子,一家老小可怎么活?”
“可不!外地人都不敢来了,城里只那么几家丝绸作坊,乘机联合起来压价,卖掉也是个亏!”
“不卖又能咋办?且不说家里没钱买米。这丝娇贵得很,一不小心受了潮生了霉,那可就血本无回了。”
“这个田三光,生生害死人了!”
“悬赏令都贴了小半月了,咋还没逮到人呢?”
“他娘的,那厮要是撞到俺手里,看老子不拧下他脑袋!嘿,等俺拿了赏银,就把城里的丝绸铺子统统买下,让那几个孙子爬在地上学狗叫,不把老子叫痛快了,就别想起来。呸,看哪个还敢在俺牛老爷面前神气活现?!”
话音未落,便听茶棚另一头“噗嗤”一声。
几人扭头去看,就见那边坐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手里端着茶碗,面前地面上一片水渍。原来这人听见“牛老爷”的话,一个忍俊不禁,将口中的茶喷了出来。此时那人眨着一双乌溜溜的圆眼睛也往这边看过来。
“牛老爷”大怒,“你他娘的敢笑老子?!”说着就要打过来。
那青年端着茶碗一动不动,眼中神色却冷如寒冰,愣将“牛老爷”冻僵在原地。其他几个蚕农赶忙扔下几文钱,连拉带拽地把他弄走了。
等到再也看不见身后的那个茶棚,“牛老爷”这才恢复胆气,开口就骂:“你们几个作啥?一个毛头小子敢笑老子,看俺不好好教训教训他!”
“唉呦,你没瞧见他旁边放着把刀呢?那种人是咱招惹得起的?”
“那人看着面生得很,怕不就是那个……田三光?”
“牛老爷”脚下一软,差点没蹲地上。
“牛大哥,你这是咋了?天大的机会啊,赶紧回去拧下他脑袋啊。”
“啥,啥?”
“去啊,快去啊!去晚了,他的头让旁人拧去,大哥可就听不见那几个掌柜学狗叫啊。”
“俺,俺……”
“牛大哥你日后发达了,可千万记着咱们这哥几个。”
“牛老爷”支吾半晌,忽然记起,“不对啊,刚才在城门口看见告示。那个田三光明明是四十上下,脸上一记刀疤,留着一蓬大胡子!”
其余几人再也忍不住,俱是捧腹大笑。
“牛老爷”醒悟过来,想起自个方才豪言壮语,现下却一副熊样儿,顿时羞得满面通红,堪比猪肝。
而那位坐在茶棚中的年轻人,正是刚刚赶到拥凉城的赏金猎人阿九——风大公子赚钱时用的名号。
第十章:纵马江湖
话说风曜,哦,不,赏金猎人阿九,喝过茶付过钱,拿起刀牵着马进城寻家客栈安顿下来。客栈里的住客有六成是江湖草莽,嘿嘿,敢和九爷抢生意,都等着哭鼻子吧。
阿九吩咐伙计把马牵到马厩里喂些草料,然后到房间里把衣物放下,将所有银票都揣在怀里(客栈里鱼龙混杂,若被人闯了空门儿,这脸可就丢到姥姥家了),挎上刀,上街闲逛去也。
阿九到街上一逛,发现城里颇多绸缎店,留心一看,发现和京城相比同样品质的绸缎价钱要便宜许多。晌午时分,他正准备寻家饭馆吃中饭,无意间瞄到一家绸缎铺子里摆放的样品,雪白的缎面上织着浅碧色竹叶,在阳光下呈现出珍珠一般柔和的光芒。
他不由自主地走过去……
店中伙计见来了主顾,连忙过来招呼,“这位爷看中哪匹了?”顺着阿九的目光看去,“哎呀,这位爷真是好眼光,这白底竹叶纹的可是今年新品,你看看这织工,这光泽,这厚度……”
“多少钱?”
“四十五两一匹,一匹正好可以裁上一件长袍。您若是诚心要,这零头就给您抹了。啊,您不是本地人吧?那您可不能错过喽。这样的货色一出了拥凉就得涨上两成,运到京城那价钱可就得翻番。俗话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你要是来这么一身,那可立马就是玉树临风,英俊潇洒啊……”
阿九似笑非笑地看那伙计一眼,“这么说,本大爷现在这样儿不英俊潇洒?”
那伙计连忙赔笑:“哪里哪里,大爷您现在这身打扮一看就是位行侠仗义顶天立地的好汉!”
阿九又看他一眼,慢悠悠地笑道:“怎么,大爷我若是穿了长袍就不是好汉了?”
伙计赶忙说:“哪里哪里,大爷您怎么穿都好看!”
“怎么穿~都好看?”阿九一挑眉,凑到那伙计脸边仔细打量,直把他看得汗毛直竖才一勾嘴角,“你好大的胆子啊,竟敢调戏你爷爷?”
那个伙计冷汗直冒,“不,小的可没有那个贼胆儿。”这辈子见多了南来北往的客,咋今儿偏就看走了眼?还当他是个憨实好骗的,这一笑一勾嘴儿怎的就透出股子邪气?
“没有贼胆儿——,那就是有贼心喽?”口气轻柔,眼神却邪魅。
那伙计一听都快哭出来了,“小的不敢,小的真的既没有贼心,也没有那个贼胆……”
阿九忽然一笑,退开身去,“没有就好!可别把本大爷当成没见识的土包子,呵呵,这匹缎子最多就值二十两,是吧?”
伙计哭丧着脸,“您真是个识货的。”
这会儿功夫,阿九又瞄见一匹,叫那伙计拿过来。这一匹是墨绿的底子上织出浅碧竹叶的花纹,除了底色,花纹质地和那匹白色的一模一样。
阿九打量着两匹缎子,微微一笑,那伙计不由后退半步,谁知只听他说:“这一匹我也要了。”
伙计嘘出一口气,过来收帐。
却听那位大爷又说:“带两匹缎子回去太不方便,你店里可有裁缝能给我作成成衣带走?”
伙计连忙请他到后堂量尺寸。本以为两件都是一样尺码,谁知这位大爷只要人给他缝那件绿的,另一件白色的要按他说的尺寸缝,反复强调一定要缝得仔细,两件要同式同样。
然后,阿九笑嘻嘻地付了十两银子做定银,剩下三十两等到取货时再付。
伙计送走这位笑面煞星,才敢回身抹掉头上冷汗。等他一打算盘,发现扣去进价和裁缝的手工钱竟只有五钱银子好赚,想起凶神恶煞的掌柜,冷汗又冒了出来。
不成,无论如何今天都得找个冤大头狠狠宰他一笔!!
阿九找到城中最好的酒楼用过午饭,又到城里的赌坊混了几局小赢一笔,然后揣着刚赢来的一兜碎银溜达到花街柳巷,寻了个勉强看得过眼的笑嘻嘻地踱进去。
他在大堂找了个位置点些酒菜,笑眯眯地听着歌女边弹琵琶边唱曲儿。那歌女弹得一般,嗓子更一般,但笑得挺勾人,配着那词儿的意境别有一番妖娆妩媚的味道。
待到一曲终了,满堂的男人都哄地叫好,阿九也笑嘻嘻地跟着喊好。那女子扭着腰肢风情万种地一桌桌走过来讨赏钱,那群色咪咪的男人借机动手动脚,与她调笑。
待到那女子走到阿九面前,他慷慨地掏了一半碎银递了过去,这钱来得容易,呵呵,见者有份儿。女子见他出手大方,双眼一亮,娇笑着软身坐进他怀里,“呦,这位爷脸生得很,可是刚来的?”
阿九任她坐下,一手拿着酒杯,一手虚虚地扶着她的腰,笑道:“可不是?晌午前才进的城,这不就被姑娘的歌声勾过来了。”
女子一手抱着琵琶,另一只手却抚上某人宽厚的胸膛,眼光流转,媚态横生,“那,爷今晚可愿到奴家房里?奴家单唱给您一人听。哪位爷听过奴家的小曲儿可都舍不得走了。”
阿九任由那女子动作,却皱眉笑道:“只怕我老婆知道了要跟我置气。”
“呦,我的爷,您生得这么魁梧,却是个怕老婆的不成?再说,就陪奴家一晚,谁能知道?”
阿九眼含笑意,又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怎能说没人知道?”
女子立刻转成一副潸然欲泣的模样儿,“爷既来了这里,还惦记着自家老婆作甚?这不是故意来刺奴家的心吗?”随即抬手拭泪。
阿九附耳笑道:“姑娘垂青,在下却之不恭。我心里也乐意得很,只是近日手紧,身上那点儿刚才都给了姑娘,今晚的……”
那女子一听,敢情是个打算吃白食的,想占老娘的便宜?呸,想的美!
这时旁边的男人们早已等的不耐烦了,叫道:“咋还不过来领赏,难道怕大爷给少了不成?”
她趁势扭身离开阿九,故做依依不舍状:“爷,奴家得过去了。等到手头宽裕时,爷可别忘了来听奴家唱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