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进自己的院子,就见落玉迎了过来,递上一盏热茶,笑问:“今儿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幸好我没躲懒,吃过晚饭就去烧热水了。”
韩珍接过热茶灌下一大口,才开口笑道:“还早?要不是记挂着明早要上早朝,那几个还打算不醉不归呢。快点准备吧,我赶紧洗个热水澡好睡觉。”
落玉应着,快手快脚地搬浴桶,放好洗澡水,还细心地生了火盆。现在虽是秋末,入夜之后还是很冷的。
等落玉关门出去,韩珍才脱掉衣服慢慢坐进去,热水温柔地包裹住他修长的身体。他闭上眼睛,枕在桶沿上,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在热水的浸泡下舒展开来,不由发出了一声惬意的低吟。
他就这么安静地坐在浴桶里,享受着热水的抚慰,俊美的面颊朦胧在氤氲的雾气中。
过了好久,就在旁人都要疑心那水中人已坠入梦乡的时候,他终于慢悠悠地开了口,“既然回来了,作什么躲躲藏藏的?既然要做梁上君子,又作什么进进出出的?”那声音似乎也被水汽浸透了,绵软,滑腻,慵懒,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醉人风情。
回答他的,却是一串响在头顶上的低笑。
那低沉磁性的笑声震得人心底都跟着轻颤,水中人却没有睁开眼睛,仍旧安逸地享受着他的热水浴。随后一丝轻风拂过,拨开了笼罩在他面上的雾气,紧接着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捧住了他的脸颊,水中人红润的嘴唇刚刚露出一丝笑意便被另一双嘴唇摄住,狠狠地吸,细细地舔,深深地吻……
那被惊扰的雾气紊乱片刻之后,慢慢安静下来,恢复了开始的从容优雅,温柔地将那对情人的头脸包裹起来。
待到这个热烈绵长的亲吻结束,两人低低喘息着,热切地打量着对方,抬手描画着对方的眉眼。
你可知我有多想你?想你的笑声,想你的目光,想你的气息……那么漫长的一个月。
而现在,看得到你,听得到你,摸得到你,你可知我有多欢喜?
于是,一人水中一人桶外,紧挨着头低声絮语。
“心肝,我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你却在外边鬼混。你就这么对我?”
“胡说!只是和他们出去吃饭而已,不然一个人在家也只能发呆。”
“嘻嘻,那么想我?我进去和你……行不?”
“不行,太挤了。万一把浴桶折腾散了怎么解释?”
“嘿嘿,那还不简单?说你一边洗澡一边练拳呗。”
“不行!你当我白痴,还是当旁人白痴?”
“那么,我们到床上去……”
“等等,我洗了这么久,落玉随时都可能过来收拾。”
“别怕,那小子已经睡踏实了。”
“……?”
“呵呵,我刚才过去在他房中的火盆里加了点料,等他晕实成了才回来。”
“……!”
“心肝,……我等不得了。”
“你你,……”
风曜一脸痞笑,撸起袖子将韩珍捞出来,随后抓起布巾给他擦水。
虽然两人早有肌肤之亲,可此时风曜衣衫整齐,而自己却未着寸缕,韩珍不由羞耻起来,再加上他借擦拭之机上下其手,一双贼眼更是时时瞄向下面,使得韩珍又羞又恼,冷声道:“你是不是任落玉躺在地上了?不行,我得看看他去。”
风曜舔着他的耳朵,“我那敢怠慢你家小厮?放心吧,我把他扔床上了。”
韩珍被他撩拨地心猿意马,却推开他抓起袍子披上,叫道:“这么冷的天,你把他扔下就完了?”
风曜长臂一展,将他搂在怀里,“知道你罗嗦,给他盖好被子了。”
“那个……”
风曜斜睨他一眼,竹筒倒豆似得说道:“脱下鞋子盖上被,关好门窗熄了灯,连院门都关得严严又实实,请问韩大人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韩珍一怔,哑口无言。
风曜见状笑得十分得意,“月黑风高四下无人,美景良辰锦被鸳帐,再加上干柴烈火思之如狂,正是天时地利人和!你还有何话说?”说着将他的外袍扯下丢在地上,不由分说将人紧紧箍住压到床上,低头去香他的眉眼脸颊耳朵头发……
第一局,风曜抢了先机得占上风;第二局,却被韩珍趁虚而入翻身做了主人。
两局过后,二人都已心满意足无力再战,只搂在一起轻声细语说着一个月来各自经历。
等韩珍说完韩家已到方家下聘半年后便可为韩琮迎娶方二小姐之后,风曜开始讲起凉山见闻。他很明智地省略了冒充田三光将唐旭主仆吓个半死的那段,单讲赠银救人五日宽限之事,说到最后都觉得自己不愧是慷慨豪迈义薄云天的少年侠士。
韩珍听得津津有味,追问:“你身上没钱难不成真去啃草根树皮了?”
风曜挑眉,傲然道:“你家哥哥这么本事,哪会落到如此田地?”
原来风曜不肯收回银两,又许给唐旭五日,在身无分文的情况下回到客栈结了账目,牵着马投宿到城郊一间小小的普渡寺,顺便蹭些斋饭。他到山上采点草药到城里兜售,偏巧碰到一个脑满肠肥员外老爷得了厌食症,连蒙带骗将人耍得团团转不说,还顺带诓到十两诊金,然后以此做本进赌场番了两番。用三十两平了绸缎铺的帐,再给了普渡寺主持八两香火钱,还剩二两作伙食费一路支持到回京。至于那五千两的花红,一点儿没动,留着买宅子。
韩珍迟疑半晌,终于硬着头皮坦白,“你走以后我试探了我娘一下,搬出去的事儿恐怕得缓缓。”
风曜早料到事情不会那么容易,一点儿也不失望,笑着宽慰道:“我现在住的那处宅子太局促,我早想换个大的。不如我先买下住进去,你等日后方便时再搬进来就是了。”
韩珍感激地看他一眼,倚进他怀里。
风曜瞄见怀里那位两眼泛起水光,赶忙打趣:“哈,我在那间小庙里碰见个很有意思和尚,你肯定想不到那么偏僻的地方还有如此风流人物……”
第二日一早,天色尚黑。
韩珍睡得正香,迷糊中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便听到落玉在外面大力拍了两下门,叫道:“少爷,少爷,快起床,已经晚了两刻钟啦!”紧接着房门一开,落玉衣衫不整地冲了进来。
韩珍此时已经惊醒,本想立刻坐起来,却突然意识到自己光着身子,只得一动不动,瞪大眼睛看向他。
谁知落玉还没奔到床头就发现他醒了,扔下一句“快起床穿衣,我出去给你打洗脸水!”又扭头奔出门去。
韩珍憋着一口气,等门合上才敢呼出来,再看身边,哪还有风曜的身影?
他现下没穿衣服心虚得很,顾不上嫌冷,也顾不得寻思风曜什么时候走的,跳起来抓着里衣就往身上套。等他把裤子也穿好,心里才算安定了一点,摸着昨晚风曜睡得位置,不对啊,热乎着呢,……他躲到哪里去了?
他下床穿朝靴,赫然发现风曜的鞋子还在,赶忙伸腿踢到床底下,顺便弯腰朝里看了一眼,没有。
落玉随时都可能回来,他也不敢出声唤人,只是一边穿衣,一边打量着自己的房间。屋梁上,没有,屏风后边,也没有。
这时落玉端着脸盆,左臂上搭条布巾,右手小指勾着一只小食篮,抬脚踹开房门,随后小腿一转一踢再把房门合上。韩珍这才发现他单穿了袜子没穿鞋,想来昨晚和衣而睡,刚一醒便发觉时间太迟,也顾不上穿鞋就往这里跑了。
“少爷来不及了!你先洗把脸,然后你吃着,我给你梳头!”
韩珍赶忙应了,急匆匆地擦过脸,坐稳当了让落玉给他梳发髻戴官帽,趁着这点时间就着半碗稀粥吞下一颗肉包。
等到官服也上了身,两人才松下一口气,落玉这时才发觉两脚冰凉。
韩珍笑道:“我已穿戴好了,你去穿鞋子梳头吧。”
落玉应了,赶紧回房自去穿戴梳洗。
韩珍待他出门,才端起碟子急步走到衣橱前,拉开橱门果然看到风曜抱着衣服缩在里面,见他露面立刻嘿嘿一笑,双目晶亮,没有半分狼狈神色。
韩珍左手扶着橱门,右手端着碟子,勾着嘴角慢条斯理地打量着他身上暧昧的痕迹。谁知风曜立刻大方地把衣服往旁边一拨,晾出身子让他看个透彻,反把他臊得别开脸去。
风曜一见韩珍手中碟子上的那颗肉包,立刻两眼放光伸手来够。韩珍恼他方才作弄,抬高了手硬是不肯他拿到。风曜打拱作揖无声哀求,可惜光着身子蹲在衣柜里,没有半分可怜倒有十二分滑稽,害得韩珍咬紧嘴唇苦苦忍笑。
这时房门“咯吱”一响,韩珍右手一振,碟中肉包立刻朝风曜飞去,左手迅速关上橱门。风曜大掌一合将肉包接住,趁着橱门半合的当口冲外面那人挤挤眼睛,笑嘻嘻地咬下一大口。
等到落玉进来,只看见韩珍坐在桌前喝茶,盯着一只空碟子在笑。
哈哈,想起读太学那会儿曾在衣橱里养了一窝老鼠,怎能不笑?
等韩珍坐上轿子,看着老爹在对面闭目养神身子随着轿夫的脚步微微晃动,听着跟在轿旁哥哥那匹玉花骢清脆的马蹄声,探手摸索着套在官袍里的那件白地竹叶锦袍的袖子,脸上又缓缓漾出一抹笑来。
家人爱人俱在身边,夫复何求?
第十三章:纸难包火(上)
这日早朝无趣得很,众臣个个强打精神,唯独韩珍一直笑意盈盈。冬日将近天地肃杀,他整日里面带春风,让旁人见了都跟着暖了几分。倒不是说他平时板着脸,其实他为人亲和,见了谁都笑脸相迎。只是前些日子他总笑得有些心不在焉,今天却大是不同,哪怕脸上不笑,眼中犹笑。
多数人见此不觉奇怪,想他韩珍出身豪门,年少俊美,聪慧博学,如今又是官运亨通,春风得意之时为何不笑?
闻啸看在眼中,觉得事情不会如此简单。
前些日子韩珍和他们玩在一起,说说笑笑好不亲近,他却察觉他似有心事,在旁人不注意时常常走神。他旁敲侧击数次,均都被韩珍敷衍了过去。如此一来,闻啸也不好追问下去,只是一边为他暗暗担心,一边为自己难过。现下见他满面笑意,光华璀璨犹胜往日,一颗心不由得快了几分。
好容易等到下朝,出了大殿闻啸三步并做两步追上韩珍,朗声笑道:“逸之,你今日满面红光,可是碰到什么喜事?快说来听听。”
韩珍笑答:“我自己能有何喜事?只是想我大延繁华鼎盛四海承平,百姓安居乐业,我这懒人便可做个闲臣悠哉度日,呵呵,如何不喜?”
这显然又是敷衍之词,闻啸一听难免心中郁结,可见到眼前人笑嘻嘻地对自己挤着眼睛,不觉又心花怒放,笑道:“那是当然!既然闲散无事,今儿个何不到我家来玩?”
“哦,什么名目?”
“今日是闻咏十四岁生辰。”
“啊,你为何不早些说?现在怎来得及选礼物?”
“不用不用!他年纪还小,又不是整数生日,受不起的。其实不过是借个名目打了只小鹿,进了新鲜的野菌子,请朋友一起热闹热闹罢了。你肯赏脸就好。”
韩珍当下应了。张照等人见两人凑在一起说话都聚拢过来,闻啸也一并请上这几位好友。
几人约好时间,各自去部里处理公务去了。
李捷等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才走过去和韩珍招呼。
韩珍问道:“方才你可听到了?”
李捷意会:“放心。我还有点眼色,不会跑去给人家添堵的。”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哪怕现在闻啸能够容忍你,闻夫人和闻咏也是见不得你的。”
“所以我准备今晚呆在我的将军府挑灯夜读。”
“去病兄敏而好学,愚弟佩服。”
李捷打量他一眼,挑眉道:“其实我过来是想问,你昨晚上可是含了什么东西在嘴里?”
韩珍一怔,随即面色发红眼神闪烁,但只片刻后,红潮消退神色镇定,沉声问:“什么意思?”
李捷把他方才变化尽看了去,心想,我不过打趣而已,你心虚什么?当下不动声色,眯眼笑道:“你若不是含着衣架睡了一晚,怎的现在嘴巴都合不拢?上次在你家用饭,当着你爹的面你都没给过我一个好脸色,今日突然笑脸相迎,在下受宠若惊之余,百思不得其解,故而有此一问。”
韩珍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李捷调侃了,羞恼交加,一时却想不出怎么回击。
李捷见状又笑,拍拍他的肩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碰到什么好事,说来听听。”
韩珍拨掉他手,笑道:“我那有什么好事可说?倒是李将军大前日当街勇拦惊马英雄救美的事迹已在京中广为传诵,现下不知多少名门闺秀对你这位武豪迈的少年将军倾慕有加芳心暗许。说不定,是你的好事将近咯。”
李捷闻言皱眉,确有数位官员来探他口风,有意将女儿嫁他为妻,被他用一番年纪尚轻当思报国不敢耽于儿女私情的慷慨说词挡了回去。可是,一想起这个,他的心情真的很糟……
韩珍见他面色沉郁,心知一击得手,也不敢耽搁,扔下个笑脸便溜之大吉。
这天晚上,韩琮韩珍如约赴宴。
兄弟俩并未空手而来,韩珍带了一套文房四宝和一对金魁星,韩琮带了一对玉貔貅和一对狼牙,还有一个笑眯眯的风曜。
原来,风曜瞧个空子翻墙溜走,在家用过午饭后便返回韩府登门拜访。那时韩家父子三人尚未回来,他便陪了老祖宗和韩夫人在客厅说话。韩琮回来时正见一身着竹叶纹墨绿锦袍的陌生青年和祖母娘亲笑在一处,不由大为惊奇,在祖母和娘亲的介绍之下,方知这位风公子是弟弟的好友。
韩琮生性爽朗不拘小节,风曜虽礼数周到,言谈举止中却自然流露出一股潇洒不羁,当下便赢得韩琮好感。两人从江南烟雨聊到塞外风沙,从打猎聊到打仗,再从兵器聊到武功……
韩珍一进府门便见院中有两人缠斗,凝神细看,微带笑意小心戒备的那个是风曜,另一个神色凝重如临大敌的却是自家哥哥!
他不知出了何事,心中大骇,劈手扯住一个路过的小厮细细问过,方知两人单纯是在切磋武艺,这才放下心来。
韩琮擅长马上奔袭作战,单打独斗的本事远不及风曜,百余招后便即落败。他懊恼地跳出圈外,随即哈哈一笑坦然认输,连赞风曜武功精妙。
这样毫无伪饰的个性令风曜大感投契,当下仔细琢磨韩琮的身材力量速度的优劣,对他的武功招式提出改进建议。韩琮资质普通却并不妨碍他成为一个武痴,立刻兴致勃勃地和他讨论演练起来。若非韩珍提醒,他已将闻家宴席忘个干净。
三人到了闻府,韩琮没等韩珍开口拉着风曜将他介绍给闻家兄弟,还不忘极力推崇他的武学见地。不知道的还当二人相交多年,其实满打满算也不过三个时辰。闻啸也好钻研武学,三人当即一拍即合,聊得热络。
韩珍见状但笑不语,拉了闻咏自去向闻夫人请安。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客人陆续到齐。闻啸这才压下谈兴,吩咐家仆摆出酒菜,请客人们入席。
闻啸说这次生辰会只为请朋友小聚,并非虚词。
回京后他按制向朝廷提出丁忧三年为父守孝,被景岚帝以朝廷正值用人之际良材难得为由夺情。闻啸虽然不必辞官回乡,但是同样要守孝,三年内不可宴乐婚娶等,所以这次为闻咏庆生即没有请什么戏班,也没有备什么烈酒佳酿,不过摆上两桌好菜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