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真的相信阿白还活着,结果却发现是一场误会怎么办?
世界上最惨痛的不是绝望,而是在绝望中升起一丝希望之后,再狠狠把你的希望夺走,把你打落到更悲惨的绝望的深渊中去!
袁城这个叱咤风云了半辈子,天不怕地不怕甚至连乱伦都乱得没有丝毫心理负担的男人,这个时候是真的怕了。他甚至一度软弱的想,干脆把这场缅甸之行都当做一场梦好了,干脆就这样绝望到死好了。如果升起希望之后再发现这其实都是误会一场的话,他还不如立刻回头跳楼去一了百了!
袁城在缅甸的最后一晚彻夜难眠。但是到了第三天回到香港的时候,他终于下定决心悄悄的派人去美国打探一下,并不造成多大动静,只当做一次不抱什么希望的试探。
在下达这个命令之前他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建设,万一没有找到朗白怎么办,万一找到了却发现只是个相貌相似的人怎么办,甚至万一,找到了朗白的尸体又怎么办。
这个时候在袁城心里有一张怀疑名单,是关于陪同朗白去缅甸的那个美国朋友,名列怀疑名单第一位的是艾克·蒂华纳——这是当然的,艾克同学在朗白的十八岁生日上表现精彩,给袁城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况且艾克同学也的确有那个实力把朗白藏起来。
但是蒂华纳家族毕竟不好惹啊,人家在墨西哥和美国的边境线上称王称霸了几十年,连美国驻墨西哥大使都敢绑架,连美国政府都敢勒索,从他们家查一个刻意要藏匿身份的人,那谈何容易?
所以说,袁城派出去的人从一开始就找错了方向,朗白根本就没去艾克同学他们家。他一直呆在罗斯索恩身边,但是罗斯索恩压根就没在袁城心里排上号。
袁城对于罗斯索恩的唯一印象,就是有一次他在骑马场上遇见小儿子,罗斯索恩陪着他一起骑马。朗白当时简短的替他们介绍了一下,但是袁城压根没把这个年轻的美国人放在眼里——罗斯索恩他们家族是纽约小混混出身,传到他手里才是第四代,根基不厚背景不深还没有政府高层给他们撑腰当后台。如果说袁城是一头狡猾成精了的老虎的话,罗斯索恩他们家族只是一头刚出生的小狼崽,一点威胁都没有。
所以,当王淑芳告诉袁城“小少爷跟罗斯索恩家族在一起”的时候,袁城第一个反应是惊,第二个反应是怒:哪个角落里蹦出来的玩意儿,也敢藏匿我儿子?!
朗白这几天一直感到哪里不对劲,莫名其妙的心里发慌,好像有什么他无法控制的事情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里,悄悄的变质了。
美国的冬天远比香港更冷,早上起床的时候外边下了厚厚的大雪,松树苍绿的枝条上被压满了雪堆,路人都裹得像个圆球一样在马路边走来走去。朗白穿着厚厚的羊呢大衣和高筒皮靴,一下车就立刻哈着白汽搓起手,一路小跑着冲到公司写字楼大门里。
写字楼的GroundLvevel里有个咖啡店,每天早上上班前都排满了鬼佬,个个伸头等着他们的咖啡和早餐。朗白等了十分钟才等到他的白茶和鸡肉卷,立刻把纸袋一拿匆匆往电梯方向走。
谁知道大厅里的大理石地板沾了雪水,非常的滑,朗白走路又非常急,结果猛的一打滑差点跌一跤。幸亏罗斯索恩疾步走来,堪堪的伸手一扶:“慢点,你没事吧?”
朗白倒抽一口凉气,好不容易稳住咖啡纸杯,惊魂未定的摇摇头:“没事。”
“走这么急干什么,又没人非逼着你按点上班,迟到一会儿也没什么要紧。”罗斯索恩接过纸杯,“没烫着吧?”
朗白摇摇头,挣脱了他的搀扶,一边咬鸡肉卷一边向电梯跑去。
在他身后,罗斯索恩望着他匆匆的身影,半晌才突然笑了一下,然后紧走几步追了上去。
裹挟在上班的人流中,他们两人都没有发觉,在大厅咖啡店的角落里,袁城坐在沙发上,远远的注视着他们。
很难说袁城脸上有什么明显的表情,至少在别人看来,他的神情是相当不辨喜怒并且高深莫测的。他的目光一直紧紧锁在远处的朗白身上,如果那目光是实质的,估计朗白已经被按倒拖过来无数次了。
直到朗白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里,袁城才转过头,面对着眼前的冷汗淋漓的中年美国人,笑了一下。
那个笑容明明没什么特殊的意味,却让斯克罗·罗斯索恩忍不住想打寒颤。
“现在您亲眼看到了,斯克罗先生,关于您的家族藏匿我儿子的事情,您不想对我做出个交代来吗?”
斯克罗是罗斯索恩的父亲,就像我们前边介绍的那样,他一生最大的成就就是娶了个强势的老婆,然后生了个强势的儿子。关于这个嫡出的家族第三代,人们很少能在媒体上看到他,他也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事迹和成绩。事实上在袁城找到他之前,他已经准备收拾收拾跑去昆士兰,去度过一个温暖而漫长的冬天了。
袁城跟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把他吓了个魂飞魄散:“斯克罗先生,您的儿子涉嫌软禁我儿子,您对此有什么好说的?”
斯克罗当然知道罗斯索恩没那个胆量去绑架袁家小少爷,但是人家当父亲的说了!那就是绑架!而且人家父亲现在就是找上门来闹事的!
袁家那位出名漂亮也是出名有反骨的小少爷并不难调查,事实上斯克罗只稍微吩咐了一下,就有人立刻把朗白跟他父亲的种种恩怨调查了个干干净净。这位小少爷摆明了就是逼宫不成假死逃命来的,也不知道罗斯索恩吃错了什么药,竟然把袁城指名要杀的人给救走了!还藏起来一年多!
这不是明摆着跟袁家过不去吗?
斯克罗不像罗斯索恩那强势的母亲帕翠霞,一看到证据他就懵了,刚想抵死不认就被袁城冷笑一声拖过来当面确认。结果事实铁板钉钉,罗斯索恩那小子确实把袁城的儿子给弄回家来了,而且还貌似对人家儿子心怀不轨!
周正荣看着袁城的表情,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低声问:“袁总,请小少爷过来吗?”
袁城摇摇头。
周正荣不解:“为什么……”
“还不到时候。”袁城打断了他,笑容几乎要扭曲了,连牙齿缝里都散发出一丝丝寒气来,“人这么多,场地这么大,小心吓着他……”
不止周正荣,连斯克罗都刷的一下冒出了冷汗,“我,我这就去叫人把您的孩子绑过来送到您手上!我这就去!”
他还没起身,就只见袁城勃然大怒:“绑过来?你们家藏了我儿子一年多,现在还敢当着我的面把他绑过来?!你当他父亲我坐在这里是死的吗?!”
斯克罗抖着脸颊上的胖肉倒抽一口凉气:“是,是!NO,NO!我的意思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
“就算要绑也是他老子我亲自来绑,而且不是在美国,必须是在香港。我不在乎多等几天,但是必须要万无一失。”袁城手里紧紧拧着那个空了的咖啡杯,直到把纸杯攥成一个扭曲的麻花,“听着,我现在就回香港,但是你在美国必须按我说的去做。要是我儿子中途出了半点差错,我他妈的就把你儿子活宰了然后片成肉丝!不信你试试看!”
斯克罗胖胖的脸上几乎要被虚汗浸透了:“您、您、您说!您尽管吩咐!我我我一定照办!”
袁城面色阴霾的盯着他看了半晌,直到斯克罗忍不住要尿裤子的时候,才冷冷的道:“你给我听着……”
没过几天罗斯索恩回家的时候,竟然罕见的接到他父亲一个电话,说是马上要去昆士兰度假了,临走想让儿子送他。
罗斯索恩跟他父亲平时没什么交集,对这个性格懦弱的父亲也没什么感想,不过偶尔联络下感情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他把斯克罗开车送到机场,结果听他父亲“无意中”提起,他那个中国小朋友的父亲,就是那个袁家的董事长,貌似在香港出了事,被人暗杀了,现在情况不知道如何,已经被送进XX著名医院抢救去了。
罗斯索恩吃了一惊。
他知道斯克罗是有一些情报渠道的,虽然不知道消息真假,但是他父亲没必要在这件事上骗他不是吗?而且罗斯索恩也仔细回忆了一下,这几天确实没有听到来自袁家的任何消息,这对于一向高度关注袁家动态的罗斯索恩来说是非常不寻常的。
罗斯索恩回去之后,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朗白。
朗白在听到这个消息的刹那间脸色猛地变了,过了很久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罗斯索恩看他神情有异,忍不住拍拍他:“喂?你还好吧?”
朗白猛地一个激灵,貌似突然回过神来,立刻摇头否定:“假的,一定是假的。如果是真的话新闻早就满天飞了,不可能……”
“我一开始也觉得是假的,不过后来又想了一下,可能正是因为情况凶险生死不知,所以才压着新闻不给报道。如果只是虚惊一场的话,早就被拿出来炒新闻了你说是不是?”
朗白手脚冰凉,脸色苍白,过了好半天才冷笑一声:“就算是真的又关我什么事,我才不……我才不关心袁家的事情。”
罗斯索恩试探着问:“你就没有想过,万一你父亲真的不行了的话……”
“不可能!”朗白条件反射的厉声道,声音仓皇得他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我不相信!根本没有这种可能性!就算是真的不行了那也不关我的事!”
“你有没有想过去看你父亲最后一眼?”
话一出口罗斯索恩就觉得后悔,果然朗白哆嗦了一下,目光紧紧盯着空气中某个飘渺的点,半晌才低声道:“我根本就不相信这件事……别说了,你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罗斯索恩也怕多说多错,只得悄悄退出了书房,轻轻合上门。
那天晚上朗白就没出过书房的门,他一个极少抽烟的人,竟然在房间里抽掉了半包烟,咳嗽声响个不停。
罗斯索恩能听见他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心事重重犹疑不决,他知道那是朗白在挣扎着要不要回香港一次。
罗斯索恩悄悄招来艾克,跟他说了这件事,然后嘱咐他:“万一朗白真的要回香港,你多安排几个人跟着他,千万别出什么事情。”
艾克同学那单细胞的脑袋比罗斯索恩、朗白这样的聪明人要简单多了,立刻就觉察出不对:“我觉得朗白不应该回去,既然逃出来了就不应该回去嘛,这不是很简单的道理吗?哪有人越狱以后再回去一趟的?”
罗斯索恩聪明得太过,对艾克同学的想法嗤之以鼻:“你不用管,总之如果朗白要回去的话你得派人全程跟着。中国人有一句话,叫做小心驶得万年船,仔细一点总是没错的。”
罗斯索恩的顾虑显然很有道理——虽然朗白第二天没说什么,第三天也没说什么,但是到了第四天,当香港传来袁家派人把大太子袁骓从台湾接回去的消息时,朗白终于坐不住了。
他决定一个人,悄悄的回香港一趟。
63、落网
两天后,一架客机缓缓降落在香港国际机场,朗白戴着一副遮住半张脸的墨镜,提着行李箱,裹挟在人流中走出了海关。
从任何一个角度看来这都是个疲惫而冷漠的商务白领形象:身形削瘦挺拔,笔挺的白衬衣,米色条纹领带,灰色西装长裤,笔记本电脑随身拎着,墨镜下露出笔直的鼻梁和浅薄漂亮的唇线。
出了候机厅大门,他立刻招手叫了一辆计程车,头也不回的弯腰钻了进去:“去浅水湾。”
要混进袁城所在的医院是很难的。最保险的办法是等袁城死了,通过各种关系的手段拿到葬礼请柬,然后混进去远远的看一眼棺材。
朗白直接抛弃了这个做法。
长久以来他心里都有个想法,自始至终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在他心里渐渐发酵——他想在袁城就要死去的那一天,站在病床前,低头看着这个给予了他生命并且控制了他一生的男人,一直看着他闭眼断气,一直等到他身体凉透,彻彻底底的告别这个世界为止。
你给了我生命,我目送你远行。
如果不能在袁城死前看到他最后一眼的话,这个遗憾会跟随着朗白一辈子。
打听到袁城所在的医院并不难,实际上出乎意料的顺利,罗斯索恩很快就圈定了三座有可能的医院。第一是威尔士亲王医院,第二是据说离事发地点最近的玛丽医院,第三是跟袁城私交甚好的一家家族私人医院。因为这次暗杀事件是不公开的,没人知道袁城现在是死的还是活的,所以也没人知道袁城有可能住在哪家医院里。
朗白在浅水湾找了家酒店暂时安顿下来,用的身份是罗斯索恩给安排的,一家普通外贸公司的项目负责人,来到香港是出公差。他把看上去十分简单的行李寄存在酒店里,然后洗了个澡,吃了点东西,径直出门逛街去了。
来到香港的第一天下午他挂了这三座医院的急诊,趁着等待的功夫,一个人貌似不经意的去住院区逛了逛。等到他把这三家医院逛遍之后,他基本上能肯定袁城所在的是第三家,家族私立医院的顶层贵宾区。
其实分析的过程也很简单,朗白只需要在门口坐一坐,看看医院门口进出的人当中有没有他熟悉的面孔就好了。他在袁家大宅里生活了好几年,比较贴身的佣人和保镖他都面熟。后来他去了美国,身量、长相都有了很大变化,别人未必认得出这位袁家小少爷,他却是认得出别人的。
朗白不愧是黑道世家出身的,行动之前先踩点,并且踩点踩的专业无比。他只用了三天就把这家医院的顶层警卫布置、换班时间、医生查房次数、护士巡逻时间给摸得清清楚楚,很快就找出了混进去的可趁之机。
中午一点钟的时候护士基本上都呆在护士站里,医生有一次短暂的查房,而值早班的警卫都还在吃饭,下午的警卫还没开始轮岗。这个时候顶层人最少,唯一保持活动的就是查房医生了。
而查房医生并不带多少护士,有时甚至一个人出来点个卯,检查一下仪器,甚至隔着病房玻璃墙看一眼就好了。
选定了混进去的时间之后,朗白还想确定一下袁骓在不在香港——袁骓的去向是袁城生死情况的重要判断标准。这个被袁城亲自下令软禁台湾的太子,如果不是到了最紧急的关头,是没人敢让他出现在明面上的。只有当袁城真正咽气了,他才会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第一时刻宣布接任集团董事长的职位。
朗白发现,在他等待的这几天时间里袁骓出现过一次。那是在最后一天晚上,突然住院区里跑出来很多医生,一个个形色匆匆的往顶楼跑,很是兵荒马乱了一阵。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一辆防弹轿车缓缓驶进医院,虽然天黑看得不大清楚,但是那个从车上下来的身影和袁骓极度相似。
到底是十几年的兄弟,朗白有种血缘上的直觉,那个从车里下来的就是袁骓。
袁城一定已经到最后关头了。
确认这个事实的时候朗白心里凉了一下,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寒冷从肺腑中升起来,一点一点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转身的时候甚至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
那个在他六岁的时候牵着他的手把他带进家门的男人,那个他叫了十几年父亲的男人,那个曾经像山一样扎实像狮子一样强悍的男人,明明应该是永永远远无坚不摧的,应该是眼中钉肉中刺一般长长久久存在于那里的,却突然要倒下了。
就像是心里满腔的仇恨突然被抽空了那样,突然一下子找不到依靠了,找不到寄托了,整个人空空荡荡的,茫然无措的漂浮在半空中,再也没有一个能立足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