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叶小毛晃着一壶汤看江珉寰的车离开，尾灯划下的光影都不曾错过。

“你不冷吗？”曾理站在他身后，轻语。

“啊？”小毛吃惊的回头，勉强牵动讨好的神经。“曾sir好啊——”

“回家。”曾理比叶小毛更快一步进电梯。

娃儿纠结于“回家”两个字。“曾sir在这儿也有房子啊——”

“回你的家。”曾理站在叶小毛的宿舍门口，脸比城墙厚。

“哦。”说到底这是公司的房子，叶小毛没什么好拒绝的。曾理为什么来也不是他能够过问的事，可能醉了？十分有可能，他身上都是威士忌的香气。“那个，你要喝汤吗？”

曾理看了叶小毛一刻，才道：“好。”

叶小毛骨头汤盛了出来，端到曾理面前。“这汤还烫着，你喝的时候小心点儿。”

“什么时候拆石膏？”曾理并没有动冒着热气的汤。

倒是娃儿猴急，差点儿烫了舌头：“下周——”

“到时候我会派车来接你——”

“不，不用了，我朋友来接我。”叶小毛把掉到茶几上的排骨又囫囵回自己嘴里。“曾sir喝完汤就回家吧，这么晚让司机等着也不好——”曾理打电话让司机下班。“曾，曾sir，你，你要打的回家吗？我这就帮你叫——”

“我想留在这儿。”曾理松了领带。“你不用担心，我什么都不会做，只是想留在这儿，因为你不会让我累。”

“累？”叶小毛想起了段夏。“你也真够累的。”

曾理讪笑，睡了叶小毛的床。叶小毛不示弱，嗑光曾理的汤，从衣柜里翻出军大衣，也把自个儿撂床上了。

纯睡觉，连盖棉被聊天的桥段都欠奉。曾理比叶小毛先起床，司机给他送来了换洗衣服。“叶小毛，你的被子很臭，床太小——”种种不满，换一夜好觉。

“老子想盖臭被子都没得盖。”叶小毛扯过被曾理霸占一夜的臭被子，暖的。“我就不送了，您自便。”娃儿还困着，半夜被曾理挤到墙根，差点儿没挤死。

叶小毛自己去医院拆掉了石膏，生活应该恢复正常的，因为他恢复正常了，然而却没那么容易正常。曾理偶尔来过夜，圈儿里传他和曾理的绯闻，娃儿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和曾理的关系纯洁得比卫生纸还卫生纸，最深入的接触就是吸入彼此呼出的二氧化碳，再呼出。最俩男人都懒得装，索性死性。叶小毛不叫曾理“曾sir”了，直呼其名。而曾理对叶小毛如常冷淡，就跟对待大多数人一样的冷淡，但也因为在一个屋檐下，叶小毛发现他并不像新闻里写的那样孤傲。曾理也会奉承说情话，他应酬各式各样的男人和女人，叶小毛闻到过他身上传来香水味和精液味。他也是卖的，不过是卖的价钱更高而已。娃儿有时候会可怜曾理，再有钱又怎么样，架不住更有钱的。虾米有虾米的幸福，他心安理得的读自己的剧本。

“剧本研究完了？”曾理配了叶小毛宿舍的钥匙。

“完了。”叶小毛一脸痴呆相看CCAV《走进你大爷的科学》。“你不是参加B杂志的时尚趴吗？”

“累了。”曾理打开冰箱开了一罐啤酒。“电影下星期开机，到时我会给配个助理——”

“我自己能行——”

“不是你行不行，是我的公司行不行。你身边没人会降低公司的形象。”

“哦。”叶小毛偏头瞅曾理，平时就帅了个天怒人怨的，今天整个进阶到日月失色了。“曾理，能问你个问题吗？”

“说。”

“你干嘛选我当挡箭牌啊？”

“因为你清楚什么该要什么不该要。”曾理点了根烟。“而且我也厌倦了社交上床的礼仪。”

“你不想睡可以不睡啊——”

“很多人不是你不想睡就可以不睡的，礼貌性的睡一下也没关系。”

“呃，那段夏呢？”

曾理挑眉。“你想知道什么？知道越多的人死得越快。”

“啊，哈哈，我随便问问，哈哈，你不回答没关系。”叶小毛抽筋笑，继续专注《走进你大爷的科学》。

第三十一章：叶小毛——寂寞的胜利

开机，拜神，叶小毛就入戏了。“嘿，吃饭吗？”乔鑫言拿盒饭过来。

“不吃。”叶小毛蹲在一角，脸上的妆有些脱了。“我在减肥——”

“减肥？”

“这角色吸毒，后期再瘦点儿会更好——”

“你已经够瘦了——嗯，很‘受’。”乔鑫言意有所指的笑。“没想到曾sir手脚够快的。”他想要叶小毛，但想法不必太当真，归根结底他还是要回归家族事业的，把柄越少越好。

“你相信那些话？”叶小毛白乔鑫言一眼。其实如果他是旁观者，未必不会相信，毕竟无风不起浪。

“我相信你。”乔鑫言谁都相信，相信个三分就够了。

“就算我跟曾理怎么了，为毛老子不能是1号——”叶小毛撑起下巴看对面坐躺椅里不眠的段夏。“有时候我在想，其实要卖不一定就是被上啊，也可以上人——”

“也有花钱被上的，就像买曾sir的人永远都是被上。”乔鑫言欣赏曾理，不讳言欣赏。像曾理这种生冷不忌的冰山男人，随便站着都滋生美感。乔鑫言还没认识曾理的时候，社交圈儿里到处都是曾理的花边，一个屌丝男如何睡高帅富，曾理是绝对的典型。而且睡和睡还不一样，绝大多数人被睡，曾理是睡人拿钱，乔鑫言身边有哥们儿姐们儿被曾理睡的，还很有好几个被曾理睡出了真感情，当然，这都是单方面的。乔鑫言好奇，就托关系认识了曾理，尔后再套交情变成拍档，他不是对曾理没兴趣，可就长远来看，他更愿意跟曾理成为朋友。所以即便曾理睡了他原本想睡的叶小毛也无所谓，朋友之间不拘小节。“曾sir真是传说中的公狗腰？”呃，他到现在都好奇曾理，方方面面。

叶小毛一口矿泉水全贡献给地板了。“咳咳，你问我不如问段夏。”

“段夏那种人，就算他所有的行动都在表明爱曾理，嘴上也不肯就范一个字。”乔鑫言觉得段夏的高傲换个词眼也可以形容——闷骚。

“呃，那我就更不知道了，我没被曾理上过。”叶小毛摆了摆手，唤过新派给他的小助理。“麻烦帮我买瓶可乐，要百事的，气儿大！谢谢。”娃儿高兴的时候就爱喝可乐，现在他就挺高兴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高兴。“你这样跟我侃，段夏不会乐意吧？”

“这部戏完他就会跟公司解约。”乔鑫言把吃一半的盒饭放旁边。“往白了说，我就是一荣誉助理，没人敢真正的指使我。”乔鑫言之前也真想低姿态来着，可身份摆着，姿态再低都在身份之上。

“幸亏当初我没指使你。”叶小毛咧嘴笑，把脸上的疤痕妆笑裂了。“嗳哟！我擦！又得被梳化姐姐说了！”

“没被牧导说就行了呗，叶一条。”乔鑫言打趣。整个剧组，牧延之最满意的就是叶小毛这野路子，天分摆着，就是一演戏的料子！

叶小毛傲娇一起身，呼啦啦奔向梳化姐姐，不理会乔鑫言的调侃。

娃儿拢共就一个月的戏份，最后一场戏拍完，幕前幕后的道歉一翻，完事儿！段夏只对他“嗯”了一声，叶小毛就受宠若惊了，晚上请小助理吃了一顿火锅回了一月没回的宿舍。曾理杵宿舍里看新人资料视频。“这还是我宿舍吧？”娃儿嘟囔着，小委屈。

“我把你的床和被子都换了。”曾理睨了叶小毛一眼。“你瘦了。”

叶小毛的心“咯噔”一下。“还好，剧情要求——”

“你修整一下，过几天我带你见个广告商——”

“广告商？”叶小毛把行李踢到墙角，跳沙发里。“卖什么？卖吃的我就接！”

曾理皱眉。“叶小毛，你一再刷新我的下限。”

“下限？”

“你的存在本来就是个下限。”曾理倾向于有野心的人。而叶小毛的野心是另辟蹊径的知足常乐。

娃儿抱着脑袋想了会儿，没想明白。“我去洗澡了，晚安。”

双人床，席梦思，羽毛被。叶小毛陷在柔软里，做梦。醒来，身边多了一个人，他撑起身认真看曾理，段夏爱这个男人是有道理的，却没有理由记恨他。叶小毛爱不起曾理。

“睡醒了？”曾理睁开眼，清明。

“曾理，你睡那么多人有真正喜欢过谁吗？”叶小毛问着，把被子裹身上。这床被子是香的，橙花香味。

“你呢？”曾理坐起身，拿过床头柜上的烟盒，抽出一支，点燃。烟灰弹进水杯。

“我喜欢电影啊——”

“电影不会陪你一辈子。等没人记得起你的时候，电影也不会记得你。”曾理扬起嘴角，笑意凉薄。“我不会捧你。”

“嗯，因为我没给你睡嘛——”

“睡觉是一件很累的事。”曾理把还剩一半的烟扔进水杯。火被水吞噬的声音，刺耳。“叶小毛，你应该再平凡一点——”

“平凡？”

“不要有妄想。”曾理下床，打开衣柜，取出配成一套的衣服。三分之二的衣柜放的都是曾理的衣服，即便叶小毛把所有的衣服就塞里面，也堆不满四分之一。“找一份可以做一辈子的工作，电影只是生活的一部分。很多人演电影，最初是热爱，后来总会被名利左右，你不是圣人，也没人做得了圣人。趁你还干净。”

“那你呢？你又为什么做这行？”叶小毛的梦想是方糖，电影是咖啡，结果显而易见。

“我？”曾理扣上衬衫袖扣，G牌的，碎钻耀眼。“任何行业，只要赚钱我都干，但是——”

“但是？”

“娱乐圈儿最吃空手套白狼这招。”曾理套上西装，典型的衣冠禽兽。“我喜欢走捷径。”

“你才不是空手，你有一副好腰——呃。”叶小毛别过脸，小尴尬。“不是我说的，乔鑫言说你是传说中的公狗腰。”

“嗯，公狗腰啊，可惜我不是公狗。”曾理并不生气，某种意义上来讲，这是赞扬。“我还有事，你接着睡吧，记着吃饭，可以的话，跟朋友聚个会。你现在状态不好。”

叶小毛的心又“咯噔”一下。寂寞的海淹过咽喉，孤独成为光，凌冽而单薄，他沉入海底，与黑暗融为一体。只有一个人，只有一个人是无法表演的，因为没有观众。他只有一个人而已，自己。

“你吃饭了吗？”曾理开灯，深吸一口气冲到叶小毛跟前，按住他拿刀的手。“你疯了吗？”

叶小毛愣了愣，转过头：“你怎么回——呀，都天黑了，我觉得才过一下子而已——”痛觉苏醒，钻心的疼。“操！老子做了什么！怎么手上一道一道的！”叶小毛看着自己被曾理按住的右手，手里的刀染满血迹。“我干的？我——”

“去医院。”曾理从卫生间翻出一条干净毛巾裹住叶小毛的手。“能走吗？”

“能。”叶小毛木讷的跟着曾理下楼，上车。“我怎么没印象？关键是我为什么要这么干！老子又没疯——”

“你太入戏了。”曾理除了瞬间的激动，大多数时候都是平静的。就像现在，比起叶小毛一直流血的手臂，被蹭脏的座椅更让他心烦。“那个角色就这么有魅力？”

叶小毛想了很久，医生帮他清创的时候才醒悟过来。“难怪你说我状态不好。”

“你自己没意识吗？”曾理皱眉。他签了个纯粹的疯子。

“不知道啊，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好像时间一下子就过完了。”叶小毛呲牙咧嘴的，快疼得升仙了，原先骨折留下的伤口划了个血肉模糊。以为不在意的事情，潜意识里都是在意的。而意识是另一个层次的问题。“我可能真的太入戏了，不知道那剧在讲什么，只清楚自己演的这个角色。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我还以为我挺能抽离的——”

曾理根本没听叶小毛的唠叨，转而跟医生询问病情，一切弄妥已经凌晨三点了。“我们现在去吃点儿东西，然后回家。”曾理扶起叶小毛。叶小毛很轻，浑身是骨头，硌手，油漆点子的外套很臭，陈年的汗臭味。叶小毛瘦得很漂亮。

娃儿老实坐在车里，感叹自己多灾多难的左手，右手闲不住翻满袋子的药。“真的，我平时很能抽离角色的，这次可能撞邪了，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干嘛——”叶小毛念了好几个拗口的药名，又道：“你可能是对的，那个角色真的很有魅力，我花了很多时间研究——”

“安静会儿行吗？”曾理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点烟。

“哦。”叶小毛“咕隆”了几声，没忍住。“谢谢你，要是没有你我可能都死了，说不定别人都认为我是自杀，要都那样认为我哥们儿得内疚死！也不知道死了是不是真的能变鬼，要能变鬼还好点儿，起码我可以托梦给我哥们儿——”曾理刹了车，直直的盯着叶小毛。娃儿咬了咬唇，嚅声：“对不起，我话太多了，可我真想安静来着！感谢完你我就安静——”

“下车。”曾理冷得冒冰碴儿。

“啊？你不能吧！这黑灯瞎火的！好赖不计我也算你名义上的情人，没功劳有苦劳，你也忒绝情绝义绝种了点儿——”

曾理比叶小毛先下车。娃儿傻了傻才反应过来，车停宣德斋跟前了。曾理找经理要了个包房，点了几个清淡小菜。“你能不能有丁点儿符合你的长相。”

叶小毛饿惨了，逮着鸡腿就啃。“啊？我挺符合的啊。最多我也就算个长得像高帅富的屌丝，怎么着都是屌丝，不像你，愣从屌丝挣扎成高帅富了——呃，你是高帅富，英雄不问出处嘛——”

“不用解释，你是对的。”曾理轻笑，从头到尾坦然。“叶小毛，你就不想挣扎一下吗？”

叶小毛灌两大碗银耳莲子羹，舒坦了。“我挣扎了啊！要按我本来的生活就应该进城打工二十岁回乡下娶媳妇儿生孩子再接着进城打工，可是现在我在演电影！你看我多能挣扎——”

“你那是扑腾，算不上挣扎。”曾理坐到今天的位子，单是睡不足以说明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