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我也只是个陪客而已。”温彻是彻头彻尾的陪客,与其说是陪客倒不如称为观众。他坐在饭桌的一角欣赏郎亦煊的“变脸”绝技。栩栩如生的千万张脸,都长在一个人的身上。“你——没关系吗?”温彻不提童兮橙,他不认识童兮橙,但猫儿没说实话,他也婉转不来。
南猫怔了怔,笑道:“没关系。你呢,现在回家吗?”
“回家吧——”
“我跟你回家好了!”南猫害怕自个儿回家又被围追堵截了。“今儿我在你家做厅长!”
“我家没厅。”温彻很老实的扶了下眼镜。
“矮油!有厅没厅的无所谓!反正我就赖你了!”南猫一招手,拦下一辆出租,顺口就说了温彻的新地址。“你搬进去后也不说请个客冲冲喜——”
“你觉得我有喜可冲吗?”温彻抻着下巴。二逼占一逼,就是苦!
“就是因为没喜才冲嘛!把晦气都冲走喜不就来了!得,哥们儿今儿给你冲个大水淹了龙王庙的喜庆!”南猫下车后,直接奔超市拿了一打啤酒和三大袋零食。
温彻本来抢着付钱的,可手机响了,一看来电显示不由得一皱眉。“我先出去接个电话。”
“你慢慢接,我不着急。”南猫研究起柜台架子上一溜奇形怪状的口香糖。
温彻站街边深吸一口气才按下通话键。“喂——”
“我还以为你掉马桶里穿越了。”郎亦煊的调子,痞性。
“我碰到一个朋友就——”
“不管你碰到谁又或者你自己想离开,礼貌上你都应该先给我打个招呼,对吧?”
“我真的是碰到朋友!我没想离开——”
“你现在在哪儿?”郎亦煊不认为温彻离开的理由值得深究,重点是温彻离开了。
“我马上到家了——”
“我来找你——”
“你别来找我!我朋友在这儿!真的!我不是诚心想离开!你要骂我明天上班时候再骂行不行?”温彻不想让郎亦煊跟南猫碰面。因为郎亦煊太会套话,而南猫又一向畅所欲言的。
郎亦煊顿了一秒,嘲弄道:“你真的有朋友?是朋友不是男朋友?也许不是男朋友是炮友——”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龌龊!”温彻气得挂了电话,挂了电话才发现有二十三通未接来电,突然,温彻怕了,拔了手机电池,害怕未接来电。
南猫满手吃的,看得一愣一愣的:“你怎么了?这脸白得。”
“没什么,刚才喝的酒反上来了,难受。”温彻把肢解的手机揣进兜里,搭手分担了猫儿拎着的袋子。
温彻的套房只有一张电脑椅,南猫将就做当床的床垫,可东西没处放,干脆摊一地。“这是不是也太火箭速度的由奢入简了!”猫儿中意温彻先前那栋三室两厅的大房子,每间房都晒得到太阳,露台大得可以开烤肉趴。
“我的钱全砸在房子上,所以要用钱也得卖房子才行。”温彻开一罐啤酒,闻尽麦香。
“你现在不是有钱了吗?再把那房子买回来啊——”
“算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又要用钱。而且卖房子的钱大部分都投进公司了,手头的付个头期都困难。”温彻席地而坐,拆开一包栗米条。“其实现在这房子挺好的,一个人住足够了。”横竖就他一人。
南猫没再扫兴,碰了温彻的杯。也对,一个人足够了。
两个人最后都不知道谁先醉的,反正半夜抢被子拳打脚踢的。等温彻被闹钟闹醒才发现自己被挤到了地上,难怪浑身冷得沁心,而猫儿呢,把被子裹成占了温彻的双人床垫。温彻苦笑,捡起昨晚喝光的啤酒罐和零食袋子,匆忙洗了个澡就跨上二八大杠自行车上班去了。
“温总早!”女助手笑眯眯的奉上鸟窝速溶咖啡。虽然温彻不是她直属上司了,但她心里更愿意跟温彻亲近,别人是没见过郎亦煊大尾巴狼的贱样,她可都见全乎了,而且还没少吃大尾巴狼的亏!再者郎亦煊是带着团队进公司的,身边有一个叫Ann的得力助手,相形之下,她这助手像是打杂的。
“早。”温彻抓了抓飞扬的发角,一副宅样。“今天零点内测吧?先前的邀请码发放情况怎么样?”
“挺好的。一万个邀请码半小时内发光——”
“怎么只发放一万?”温彻希望检测反馈数据越多越好。
“郎总不让多发!这一万个邀请码还拨出一百个送了人情。”女助手撇嘴。“温总,您知道现在《圣天诀》的邀请码在淘宝上炒多高了吗!一千!整整一千人民币!”
难怪郎亦煊要求所有人都签署保密协议,温彻当初还怪郎亦煊多此一举,现在看来倒是十分必要,保不住哪个程序员就见钱眼开了。“郎亦煊来了吗?”
“来了,正好找您。”郎亦煊的助手Ann适时插进谈话。
温彻敲开了郎亦煊办公室的门。“你找我?”
“不是你让我今天上班骂你的吗?”郎亦煊挑眉,痞气都雅致。
温彻认命的呼出一口气:“我还说你龌蹉呢——”
“‘骂’是动词,简明扼要。‘龌蹉’是形容词,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郎亦煊合上文件。“另外,当初是你自己脱的衣服——”
“你说我朋友是炮友!”温彻气愤之极,要能当场写程序攻击郎亦煊就好了!他写程序会比辩驳高明太多。
“所以呢?不是?”郎亦煊轻笑。“我并没有百分之百肯定你朋友是你炮友,多种可能性不是吗?你为什么非要执着于炮友这个称谓?温彻,有时候太过执着反而是病。”
温彻浑身发抖,不是愤怒,而是出离愤怒。他明明才是有道理的人,却说不赢无礼之人。“你——”
“好了。”郎亦煊起身,走到温彻面前,用力掰开了温彻蜷缩的手指,温情的婆娑。“我才是应该生气的人,知道发现你不见的时候我有多慌乱吗?一遍又一遍的拨你的手机你不接,我找了Pan’s每一层卫生间,我甚至要求他们把监控录像调出来——”
“我不是故意不接的。”温彻蔫了。他的道理很片面,而最初无礼的也是他。
“你不是故意的。”郎亦煊握住温彻的双手。白皙纤细的双手,骨感,哥特美感。“我也不是故意想和你上床——”
“可不可以不要说不愉快的事。”他们合作的开端不好,温彻并不打算记住。
郎亦煊抬起头,跟温彻对视,笑意浅白。“那好,我们说点儿愉快的事,我找到愿意融资的商家,实际上有好几位都表示有融资的意愿,某个层面来讲,《圣天诀》已经提前取得了成功。嗯,当然,我想说的不是这个,你还没吃饭吧?我们一块儿吃早饭——”
“不了,零点开始内测,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封测的时候没出现问题,怎么,现在你不自信了?”郎亦煊牵起温彻,十字紧扣。“我对你有信心。”
“不是的,即便没有BUG,但设置和职业还有任务线路什么的——”
“除了你,公司还有其他人,即便你不相信自己也要相信你的团队。”郎亦煊就如此招摇的把温彻牵出了公司。如此招摇。“温彻,如果你真的只是喜欢‘优秀’,最好喜欢我——”
“太荒唐了!就算我喜欢‘优秀’也不一定非得喜欢你,我再不想喜欢谁了——”
“你必须得喜欢我。”郎亦煊把温彻推进副驾位,替他扣上安全带。“因为我喜欢你了。”
因为,必然有所以。郎亦煊从不做亏本生意,感情更不蚀底。而温彻,还没想通“优秀”和“喜欢”的关系,尽管他承认郎亦煊是优秀的。
第二十七章:温彻——不喜欢的
港式茶餐厅的菠萝包热得黄油一夹进去就化绵了。温彻啜着柠檬茶,等现熬的老火靓粥:“郎亦煊,我——”他想要说清楚。任何。
“这儿的烧卖不错,你试试。”郎亦煊的温柔持续,像一张网。
“你听我说。”温彻扶了扶眼镜。来的一路是混沌的,可当坐下来,跟郎亦煊面对面的时候,他仿佛也能面对自己了。“我不会喜欢你,也许我真的喜欢优秀,可归根结底是在喜欢那个人。我一开始知道就他不接受我,其实这对我来说是最好的局面,因为没有希望,也不抱希望,我才可以全心全意的投入《圣天诀》的开发。我很喜欢编写程序,也许,这种喜欢早就超过了喜欢一个人的感觉。”
“温彻——”
“我喜欢写程序是因为字符都是非常明确的,我把它们组合起来得到我想要的结果,如果出现BUG,认真检查总找得到错误和漏洞。但是感情不一样,它不在人力可以控制的范围内,我歇尽全力想让那个人好,他却丝毫都不明白。”温彻搅着滚烫的粥,蒸汽雾了镜片。“那种把千斤力气打在棉花上的滋味我不想再尝试了,所以你也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浪不浪费时间由我自己决定。”郎亦煊不会自以为是的认定温彻是软柿子,但温彻的固执远超过他的预计。
“完成《圣天诀》的内测后我会离开公司。”温彻不再看郎亦煊。他从来就没看清楚他。“最好是由你买下我手上的股份——”
“既然你要离开,当初为什么又要费尽心力的保全公司?”郎亦煊中了“一万中的万一”,下下签。
“我只想保住《圣天诀》。”温彻的粥凉了,凉不过心。“我不适合当老板,但你是个好老板。”
“你就不怕我毁了《圣天诀》?”
“你不会,你是生意人。”温彻喝光了柠檬茶。“回公司吧。”
零点内测,全公司通宵加班,就算不是必需的技术人员大家也都自觉留下来负责后勤,《圣天诀》是公司转型的关键项目,一荣俱荣。公司太小,人手严重不足,温彻身兼多职被四台电脑包围,两台显示即时数据,一台online,另一台跟公司技术门连接讨论。
“温总要不要吃东西?”女助手一整晚穿梭于各个办公室没闲过。
“几点了?”温彻摘下眼镜,疲惫。
“快八点了。”
“把内测监控组分为两个team。A组回家休息,晚上八点来接替B组。”
“你呢?”
“我跟B组。剩下的后勤人员留两个,其余的也请他们回家休息。”
“好。”
温彻缩办公椅里打了个盹儿又接着工作,郎亦煊买来早餐。事件的平和程度取决于当事人的平和程度,他们都有基本的职业修养,安静用餐。
晚八点,温彻跟接手的副管交代了工作日志:“如果出了问题立刻打给我。”
“好的,温总。”
温彻等电梯,郎亦煊站在他的左手边,身体疲倦到极致,但精神亢奋。“我就知道会成功的!三年前我就开始计划了,不可能不成功……”
“温彻?”郎亦煊按下GL键。他不确定此刻的温彻,每次温彻过度工作后就会变得非常神经质,病态无法沟通。他不确定,此刻的温彻是在跟他说话,还是在跟潜意识里的前任合伙人说话。
“……只差一点儿了,不可能不成功的,为什么要离开?结婚?结婚真的那么重要吗?人是独立的个体,不需要依赖谁,所以他离开了我还活着,我要活着,程序没有写完,啊!还有公司!现在公司里有其他人不需要我操心……”温彻根本没看楼层,门开了,他就朝外冲。现在的他就像一部失常而强行运转的电脑,硬盘被占满,CUP温度过高,防护墙一直发出警报,而IE不停刷满整个屏幕。“……我得好好想想接下来要干什么,睡觉?嗯,我累了,应该累了——”
“温彻!”郎亦煊把温彻抓到怀里,电梯上升了,他什么都管不了,只能把温彻卡死在自己的怀里,电梯回到了公司所在的楼层,而站在电梯外的工作人员一阵惊讶。“他累了。”郎亦煊说着,按住温彻的头,他想要保护他,他没法将失控的温彻置于众人眼前。“他累了!就是这样!你们等下一部电梯!”费了一番力气才把温彻塞进车里,而被禁锢的温彻根本无法分辨周围的一切,本能的反抗着,郎亦煊毫无意外的被赏了好几巴掌。“好了,温彻,没事了,你累了,只是累了,冷静下来好吗?”郎亦煊锁死车子,抱紧温彻,等待温彻的屈服。等待。
广播里报时零点,温彻睡着了。郎亦煊把西装脱下来搭到温彻身上,抽了根烟才发动车子。他见过温彻发疯,却没见过如此疯狂的温彻。戴眼镜的男人应该是木讷而温顺的,事实脱轨。
“唔——”温彻把脑袋埋在被子里,而伸手找眼镜。
“醒了?正好我买了猪骨粥。”郎亦煊打开外食盒的盖子,粥香溢满室。
温彻慢吞吞的架起眼镜。“你——桌子?沙发?衣柜?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你睡觉的时候我买的,我还多接了一部电脑。”郎亦煊戴上耳机跟视频中的Ann疏离完今天的日程才关掉即时通讯。“目前为止,《圣天诀》的运行都称得上顺利,如果一直这么顺利,我想一个月以后就可以进行公测了。运营商那边我已经谈妥了,另外我打算扩充开发部和销售部,以便跟进游戏后续和其他计划的展开。”
“《圣天诀》内测完我就离开公司。”温彻讷讷,已经不再被杂事束缚了。
郎亦煊把粥递到温彻手里,拖过电脑椅坐到温彻跟前,认真看这个虚脱的男人。黑色镜框,呆板。“温彻,你睡了两天。”
“嗯。”
“还记得睡觉前的事情吗?下班后。”
温彻咬着勺子。回忆零碎,缓慢拼凑。“对不起,我太累了。”他太累了,是郎亦煊告诉他的,他自己也这么认为。
“我不认为那是疲倦该有的正常反应——”
沉默一刻。“医生说我可能患有边缘型人格障碍。”温彻轻言。
“可能?”郎亦煊试图正确理解温彻的用词。
“上高中的时候发作过一次。那时候忙着复习填志愿焦头烂额,我情绪失控了——跟母亲大吼大叫,甚至揍了她一顿,后来父亲把我绑去了医院,医生说我可能患有边缘型人格障碍。”
“后来呢?再没去过医院了?”
“我父母很避讳精神病,他们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儿子是精神病,而且,我也很少发病,只有在特别疲倦的时候才会——”温彻低下头。“我是个精神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