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先生——苏月河
苏月河  发于:2012年05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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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带他回去,”乔曦说,回头望一眼玻璃窗内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但他不肯。”

“早说过他要踹掉你了。”

“还是等他腿脚方便的吧。”

周末有点不太明白了,明明是他放手让凯凯走的,怎么到头来他又不放心了。现在他可以是照顾,那将来呢,他还想照顾一辈子么。一边说不想要,一边又要抓得牢牢的,原来这个人才是真正贪心的人,掉进他的手里,就逃不掉了。

通话结束前乔曦让他好好照顾自己,他突然有冲动想问是不是如果我也像他们那样笨拙或是脆弱,你就会更关注我一点了。当然这话在他是不会问出口的,因为他是周末呀,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周末。他知道乔曦,一个温柔的人,心总是很大,装着很多东西,可是往往让人不能理解。

只有在第一天乔曦与凯凯的对话涉及周末,做完检查的凯凯躺在床上,看着连夜赶来的男人摇头叹息,或者你别来,或者你把他一起带来,你丢下他他肯定会生气的。乔曦说周末不会,凯凯说如果是我我就会,乔曦笑,说他跟你可不一样,凯凯也笑,说其实每个人都一样,只是表达的方式不一样,然后乔曦看着他,久久的沉默了。

这次见到凯凯的感觉明显不一样了,或者应该说他真的成熟起来,虽然表面看着没多大变化。他开始享受自己的孤独,喜欢一个人待着,看书,上网,或者只是待着。他也不会再将情绪放在脸上,让人一眼就看透他在想什么,他正在将自己珍藏起来,不再轻易的交付给他人。

在医院的三天里乔曦尝试着问他在旅途中都遇见了什么,凯凯抬眼看着他,说遇见了个冤家,问他然后呢,他说然后冤家死掉了。乔曦吓了一跳,直到凯凯翻身躺进棉被里咕哝一句要是这样就好了,才明白过来这是他的气话,看来真给他气得不轻。

他的旅程还没有结束,要不是这场车祸他也不会停下来。但是已经习惯了行走的人,突然停下来便会觉得惶恐,仿佛即将被什么可怕的东西追上似的,恨不得即刻就逃离。凯凯说他觉得自己的厄运还没有结束,指不定在这医院里还会发生什么呢。乔曦坐在床边,一边看书一边说是啊,也许晚上会有僵尸游行什么的。

气温骤降一度,凯凯瞪他一眼,“滚蛋,你以为植物大战僵尸呢!”

“反正太平间那么闲,大家坐起来打个麻将什么的也热闹一下。”

“这话你是跟周末学的?”可恶的冷笑话怎么还没完了。

乔曦耸了一下肩膀,他只是随便说说。

凯凯又躺回床上,“据说特别想念一个人的时候,就会变成那个人。”

“我只跟他分开了三天。”还不至于那么夸张吧。

“这种想念是潜意识里的想念,遍布在你的每一根神经里,让你每一个习惯,每一个动作,每说一句话都充满他的影子,你自己浑然不觉,但在不经意间,它就流露出来了。”凯凯望着白花花的医院顶棚,好像自言自语似的,若有所思的说。

乔曦放下书,一只手撑在柜子上,拖着脸颊,微微偏过头看着凯凯,犹豫着要不要问:那你现在变成了谁呢?

进入繁忙期的工作不容许乔曦在医院逗留太多天,他给凯凯找了个护工,又请医院的护士多照顾照顾小孩,如果有事就给他打电话。医生都以为他是凯凯的哥,在凯凯面前对他进行一通全方位表扬,凯凯直接翻了个白眼,心说谁摊上这么个哥都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果然回到酒店迎接乔曦的就是铺天盖地的文件与报表,来自人事部财务部和营销部还包括餐饮部的报告,以及各种会议应酬,让他第一次对工作日充满了绝望,怀疑自己是不是把凯凯的厄运带回来了。

周末陪他加班的时候问他凯凯怎么样了,他说还好,没什么大事。周末一边玩电脑一边问:“他一个人能行么?”

“有人照顾,应该没事。”

“我是说一个人住在医院,没人陪太可怜了。”

“如果你愿意可以去看看他。”

“我还得上班呢。”

关闭了游戏的窗口,周末又打开网页看新闻,顺手拿过旁边的咖啡。页面滚动间他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点开来看是电影开机仪式的照片,下面附有一小段文字介绍,而画面上并没有原作者的影子。正在他登陆小企鹅的时候听到乔曦问:“你的感冒好了么?”

“……早就好了。”他只吃了一遍药就把流感扼杀在摇篮里,他可不像某些人的体质,连小小的感冒都对付不了。终于登陆上去,电脑哔哔啪啪的响了好几声,各种跳动的头像都集中在工具栏,他一一忽略,然后在好友栏里找到了夏白,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间隙里乔曦感叹:“我本来还担心回来会见到你流着鼻涕,一说话就要打喷嚏呢。”

“哦,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

乔曦笑,“说什么呢,你好好的才是我期望的吧?”

周末一边喝咖啡一边斜他一眼,嘴里嘀咕:“那你问谁呢。”线上收到夏白的回应,跟他聊起关于电影的事情,好像导演还要改剧本,请他这两天去拍摄地一趟,他们商量着来。

这个导演挺好,没那么霸道,周末总觉得拍戏一切都是导演说了算,导演脾气最大,动不动就要骂人。要么就是个变态,拿手下的艺人开刀。他能想到的导演就是那种肥头大耳的,衣着邋遢的,满脸络腮胡子的老头子。夏白说他心理阴暗,他说最近光线不好,过两天装个灯就亮堂了,夏白说你就装灯去吧。

在他们聊天的时间里乔曦把手头的工作做完了,长叹了一声向后倒去,整个人都快陷进沙发里了。周末抬头看他一眼,在不太明亮的室内灯光下只看到一个疲惫的身影。他又低下头,看了看跟夏白的对话框,然后问夏白乔曦的生日在什么时候。夏白先是回了一排问号,然后问他问这个干什么,他说酒店的员工想给他庆祝,秘密的。

顺利的得到了日期,周末好心情的关上电脑走到乔曦身后,捏着他的肩膀问:“可以走了么?”

“要我送你回家么?”

“你自愿当车夫的话我也无所谓。”

“也许车夫正在密谋怎么绑架你呢。”乔曦从肩膀上拽着周末的领带将他拉下来,亲了他一下。

晚上乔曦搂着周末问:“你今天不用回家了么?”

周末闭着眼睛说:“都这么晚了。”

“如果你家里人问起来怎么说?”

“爱怎么说怎么说。”周末不耐烦,他想睡觉了。

31.

对话没再继续,乔曦还是什么都没说,好像只是突然想起来这个问题,随便问了一句。周末不想跟他再说家里的事情,因为每次提起来都好像他在强迫着乔曦面对这件事,失望多了,要么就不再期望,要么就只能自我安慰,本来也就是自家的事情,又何必去难为别人呢?

听烦了老爸老妈的唠叨,他开始想彻彻底底的摆脱这个围城,也许他早就应该搬出去自己住,尽管这只是治标不治本的主意。在食堂吃饭的时候他将这个想法跟乔曦说了,乔曦说是个不错提议,他可以出租一间房给他,房租嘛,他说,你懂的。周末瞪他一眼,意思是懂个屁。

坐在旁边的欧明璨说如果不想去狼窝,你知道欧明修是做房产生意的,你开口他肯定屁颠屁颠的来帮忙。虽然乔曦对欧明璨说他家是狼窝很不满,但后面一句明显才是重点,他问欧明璨你弟是不是太积极了,欧明璨反问是又怎样,乔曦看着他,笑着说跟他说有好房子给我留一套。

搬家的计划一直没实行,周末也从来没去找过欧明修,对于老太太的女朋友政策依然阳奉阴违。老太太兴奋的介绍从他的左耳朵进去,右耳朵出来,连女孩的的名字都没记住。至于照片,他拿到手转个身,就不记得放在哪里了。

只有一个人帮他保存着这些让他心烦意乱的东西,当他在乔曦家的抽屉里发现整整齐齐的一打照片时,心灰意冷的感觉终于彻底的淹没了他,也淹没了愤怒的火苗。他把照片原封不动的放回去,搞不好这还是他能留给乔曦的唯一纪念,其他的他想不起来还有什么了。

他开始对一切都感觉懒慢,这不是好兆头,他自己也清楚。也许他本就不能适应同性之间疏离又不可分离的状态,这种飘忽的感觉让他失重,让他不安,让他仿佛随时都会坠落,粉身碎骨。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他总在想,也许他们这种偷偷摸摸的,遮遮掩掩的关系会持续很多年,然后他终于会不耐烦,觉得离开乔曦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这么想着总会让他感觉一阵心酸,他想自己是真喜欢乔曦,尽管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会想起第一次见到乔曦的情景,夏白跟十七闹哄哄的,十七掀开帽子,露出一头白色的头发站在空调前,夏白搁后面拽他,骂他作死。乔曦就坐在位置上静静的看着他们微笑,然后慢慢的转过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现在想起那惊鸿一瞥的瞬间,莫名的感觉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们还陌生,遥远,然而那却是最美好的时候。

局面一直这么僵着,最后周妈终于使出了杀手锏,拽着儿子说:“你徐叔叔家的女儿从法国回来了,你明天跟我去见见人家。”语气很坚定,明摆着你非去不可。

周末懒洋洋的拉长声音,“我又不认识——”什么徐叔叔,哪来的啊。

“怎么不认识,你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认识!就是小时候总跟你一起的那个盈盈,你还总揪人家头发给人家揪得嗷嗷哭的。”

她这么说,周末倒是有点印象了,“那都多少年的事了,我去见她干什么啊。”

周妈理直气壮,“你说干什么?你小子要是上点心我至于么!”

“我都快糟心死了。”周末嘀咕。

小声音也没逃过周妈的耳朵,周末问:“你说什么?”

周末摆脱了老娘,穿上衣服往外走,“没什么。”

老太太进而追问:“那你到底去不去啊?”

他说不去也得行啊,“不就是明天么,我知道了。”周末没回头,关上门就去上班了。

他用了一天的时间回忆徐可盈到底长什么样,就像他老妈说的,他们两家从小是邻居,年纪又差不多大,经常凑在一起玩。在他的印象里徐可盈就是个圆滚滚的小丫头,梳着两个朝天辫,像只兔子似的跳来跳去。但是人家上小学的时候就全家搬走了,而且往后再也没见过面。他以为就这么没联系了,谁知道老太太又是从哪个缝里面挖坟似的挖出这条关系来。

明天晚上——周末看着桌面的时钟一格一格的移动秒钟,时间就这么走,一步一步的,好像会过很久,可是明天终究会到来。他花了很长时间想一个借口,让自己错过明天晚上的约会,然后女孩会觉得很没有面子,再也不想见到他。类似的谎言他说了很多,可是在今天他觉得一切都无力,都阻挡不了他娘亲那一颗热忱的心。

终于想到了头疼,他放弃抵抗,干脆自暴自弃的想去就去呗,反正人家法国鎏金回来的还未必能看上他。

就好像有乌云在他的头顶一样,他走到哪里哪里都是阴天,离去的人都变成了躲避,怕淋湿了他们似的。尽管他知道只是他自己的心理作用,但他还是越来越郁闷。连苏和都小心翼翼的看着他,问他怎么了,他说我快要死了,苏和抬高了尾音问是不是难受,他说从头到脚都难受。

于是担忧的眼神变成了同情,如果是个女孩估计都要在苏和这样的眼神中融化了,痛痛快快的哭出来,将一身的惨淡愁云都哭个烟消雾散。而周末只能笑一下,不再看他。

终于到了乔曦出场,你知道他的一句问候,总跟别人不一样的。他问周末有什么不开心,周末摇头说没什么,他又问那怎么一天都闷闷不乐,周末说我本来也不爱笑。已经是下午的时间,天气有些阴,可能会下雨。这个时候已经不会飘雪花了,能落下来了只有淅淅沥沥的小水珠,一点也不透彻,却带着刺骨的湿气与寒冷。

过了一会儿,周末说:“明天不等你了,我有事先回去了。”

乔曦终于问:“什么事?”

周末笑着跟他说:“去相亲。”

愣了一下,坐在窗前的人的表情融进外面阴沉的天空中,变得模糊难以分辨,然后是沉默,乔曦说:“是照片里的那些?”

“是以前的邻居。”

“那去见见也不错。”乔曦笑着说,却没问是怎样的邻居。

接下来又是沉默,周末没说话,乔曦也没说话。乌云总会让天空显得压抑,而这种气氛随着风随着空气,无孔不入。乔曦坐在办公桌前,一只手拖着下巴,另一只手翻来覆去的转动钢笔,仿佛在想什么。也许他终于有时间来思考他与周末之间的问题,周末不像他,他的家人允许他,纵容他,他可以为所欲为,随心所欲。而周末所面对的是一个正义的世界,在正义面前一切反常都是罪恶,他却一直孤军奋战。

等了好久也等不到他开口,所以也许只是也许,周末淡淡的说了一句,“是不是我怎样你都无所谓?”

手里的钢笔滑落到桌子上,滚到了一边,乔曦终于把眼睛转过来,捕捉到周末起身离开的身影。门重重的关上,好像打雷一样,有水滴落在玻璃上。仿佛空气也凝固了,他维持着这个姿势许久,之后卸了全身的力量一般倒在椅背上,转动椅子面向窗外,远眺被雨幕封锁的城市。

小雨断断续续的下了一夜,天蒙蒙亮的时候渐渐的停了,雾气弥漫,房檐上的水滴落下来,砸进水泊里,发出干脆果断的声音。接下来的一天还是阴天,但应该不会下雨,放晴是迟早的事。马路上的车子冲破湿漉漉的空气,轮胎溅起水花,忽的扑向路边,惹得行人纷纷躲避。

蔡琳琳在食堂里发现周末一个人坐着,端着餐盘便走了过去,“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突然被打破了沉静,周末转过头来看蔡琳琳,似乎没听见她刚才的话。

把餐盘放在他的对面,蔡琳琳斜着身子坐下来,“总经理呢?”她转动身体,面向了周末。

周末耸耸肩,“我怎么知道?”

“好奇怪的语气。”

“是么?”

“你们吵架了?”

女人的第六感太可怕了,周末看着她笑起来,问:“你怎么知道?”不会又是从乔曦的秘书那里听说的吧?

蔡琳琳挑了一下眉毛,说:“你脸上都写着呢。”

周末面无表情,过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我们没吵架,”他屈臂撑在桌子上,抿了抿嘴角,抬眼看着蔡琳琳说,“也没有这个必要。”

他这么平静,反而让蔡琳琳担心了,“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周末又向后靠,跟对面的女人拉远了距离,“我今天晚上去相亲,赶快祝我马到功成。”

“你疯了!”

“说什么呢,这不才是正经的事?”

蔡琳琳瞪着眼睛看他,眉宇纠结,“我是说,”她开口,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你要是想找女孩子,根本不需要去相亲。”

周末也看着她,两双眼睛对视了好久,周末忍不住笑出来,可是眼睛觉得酸酸的。他越想越生气,就是喜欢了个男人,好像他突然变得好不值钱,扔到大街上大甩卖也不会也有人来看一眼。对啊,他以前可金贵着呢,从来都是别人对他又爱又恨,现在却都反了过来,“大概是遭报应了吧。”他笑言,不让自己再去想那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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