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vival(N-P)——伊藤雪彦
伊藤雪彦  发于:2012年05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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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店人员发现后,才叫救护车将奄奄一息的博登送进医院,捡回一条小命。

窗户敞开着,户外的花香飘进病房,诚就在邻床。

棕发、爽朗的家伙。

来探视的朋友很多,博登非常羡慕。几乎要嫉妒了——那样光彩、精神、充满温暖的生命。

当时博登一点也受不了清醒的感觉,几乎有了死的念头,他捏着中原中也的诗集,想等夜深人静再读。抱着将死之人的心情,

品尝那些诗句;等力气恢复些,他希望能鼓足勇气完结自己难堪,仓促,苦苦撑持,却不值留恋的生命。

博登预备从医院楼顶跳下去。他几乎能想像那样的画面。

摔在水泥地上,口鼻溅血,四肢扭曲破碎,流尽鲜血,最后冰冷的身体。

一个从小被父母遗弃又逃离了养父母家的孩子。

没有人会帮他收尸。甚至也没有人会为他流下眼泪。

这个念头让博登浑身发抖……

「喂!隔壁的。」诚的叫声打断了博登的狂想:「我是诚。石川诚。你叫什么名字?」

「博登。中原博登。」博登轻声回答。

「交个朋友吧!博登!」诚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并与博登交换了手机号码。

这是博登第一次,真的是头一次交到朋友。

石川诚。博登在心里珍惜地念了一遍。他立刻就联想起出生岩手县的天才。

擅长短歌的诗人,石川啄木。博登很喜欢啄木的短歌。

「出院通知一声,带你去外头透透气。老看那些书,会闷坏的。」诚说道。

博登又笑了,苍凉地。

仅举起插满点滴管线的手,当作道别。

眼前出现了岔路,一条是立即终结的断崖,一条是全新的未知的道路;博登左思右想,还是舍不得这位忽然冒出的陌生人,新

结交的朋友。

第一个主动靠近,笑着说想交朋友,愿意带他透气的诚。

灵魂苦得太久,一点点温情,真的只要一点点……就能就令他心碎又沉醉。

后来的日子,渗入了一些酸苦与狂喜,像是失色的生命又重新将颜料倾倒,将博登的世界染得绚烂不已。博登以为他与诚的友

谊将会坚定的持续下去。

然而经过了这一晚,分担悲伤与肉体的一晚,之后该怎么面对彼此?

疏离,是没有办法忍受的,我受不了……许多念头在博登脑海中闪过。

什么样的对待都可以接受。唯独被遗弃……

清晰地想起诚压在他背上,两个男人身躯贴紧的模样。

房间里一阵沉默,夜晚变得窒息。

博登跪伏着,诚扣着他瘦削的腰身,起初动作很小心,之后越来越急促,越来越蛮横。

博登咬紧牙关,尽可能配合诚的动作,任由他支配,直到大腿内侧的肌肉因为紧张而感到抽痛。

他们像初夜的配偶,羞赧又激烈地交缠在一起。

博登捏紧手中的笔,闭着双眼,睫毛微微颤动,他怀着愧疚,仍是觉得自己脏,仍是觉得染污了诚为他建立起的友谊。等待下

课的时间变得煎熬……

他收拾着讲义与笔记,回过头便吃了一惊。

诚站在走廊等他,裹着服丧用的严肃黑着,手里勾着摩托车钥匙。

衬衫贴覆着习惯运动的肌肉线条,显得诚的身影格外挺拔修长。

浏海往后抓顺了,露出额头,以及率直而清澈的褐眼睛。

从文学院大楼出来的女孩们,经过时都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你怎么……」博登愣愣地望着引人注目的诚。

「请了丧假。」他温和地望着博登:「能陪陪我吗?拜托了。」

诚停顿了一下,看博登没有反对的意思,便抢着拿博登手中的书,拉着他就走。

一路像是做梦一般,博登坐在机车后座,冬日的风穿透领口,肌肤沁凉。

离开东京的山路很美,深深浅浅的绿色绵延到天顶,艳阳泻落下来,一地光碎。

从远方看着苍灰壅挤的都市很不可思议,彷佛暂时脱离了现实。

「我觉得自己好像诱拐犯!」诚头也不回的呼喊:「你连去哪里都不知道,不害怕吗?」

「说不定我是要带你到富士河口抓河童……或是到深山来个死亡之旅!」

「没关系。」博登回答。

「什么?」诚被风吹得听不清楚,他掀开全罩式安全帽:「你刚刚说什么?」

「因为诚开口了啊。」博登胀红了脸:「每次都是诚帮助了我……所以,我也愿意在诚需要的时候,待在你身边,无论到哪里

。我们,我们是朋友吧。」

诚低声笑了起来:「说得也是。」博登从后照镜可以看到他的脸。

有些腼腆,有些不确定的迷茫。

中途他们停在路边休息了一会,补充水分,便直接到位于郊区的火葬场。

等在那里的,有几个陌生的远亲。

告别式与守灵在诚坚持下从简,只接受致意。

火葬场的捡骨仪式,比预期中来的快,躯体推入,随即被熊熊烈火包裹。

铁栓关上的刹那,诚握住身侧博登的手。身为男人,博登应该牵着女孩子的那双手,却被男性的手掌包裹住,不知为何,却一

点别扭感都没有。

诚与他轻轻握在一起,彷佛是兄长牵着弟弟。

人与人之间,透过肌肤的贴近,似乎心意也能确实传达。

博登注意到诚的眼皮微微肿胀——今早又独自哭了一场吧。

诚是不会推开自己的,博登忽然有了这种预感。这是一双扶过酒醉父亲回家、抱着自己远离流刑地就医、与田径队同伴在赛后

击掌欢呼的,不会伤害别人的手。

「谢谢你。」

诚将化为骨灰的父亲放进陶罐时,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向博登道谢。

「我说过,我不是同性恋吧。」诚的侧脸看起来很平静,彷佛他们谈论的是天气。

「从没想过我会那么在意一个素为平生的陌生人,挂在心上。」诚勾起了唇角:「沉迷在你读诗的声音中,执拗地约你出来…

…最后甚至介入你的生活,住在一起。」

「常常你做噩梦的时候,我都会忍不住坐起来,想着你背后究竟怀抱着多大的伤口。

自从我失去母亲,失去学生时代的挚友以后,就一直渴求能完全贴近的伙伴。

卑劣吧。抱着这样的心情,傲慢的伸出手,将你抽离原来的生活。也不管你是否适应。

——说穿了我也不过是害怕寂寞的胆小鬼而已。」

诚将装有骨灰的陶罐放妥了,便到厕所扭开水龙头,清洗沾满灰烬的双手。

博登递了纸巾给他。

「你身上有一种特质,和我母亲相近的特质,那就像淤积得看不穿的雷云,表面沉静,内里却弥漫着夹带毁灭的风暴。老实说

,我是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接近你的,因为我怕有哪一天,你会整个人散架,变得透明,或是像我母亲一样,消失掉——我想守

在你身边,当你最忠诚的朋友,如此一来,遇见什么也能紧紧地抓在一起,只要不是独自一人,只要不是孤零零地,怎么样也

不会太糟,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结果我失败了。不但没有帮助你什么,还像其他人一样利用了你。

利用你不懂得拒绝人的温柔,怜悯,甚至利用你填塞失去父亲的那一块流着血的角落。」

诚在洗手间擦干了手,便走近博登。他背着走廊的灯,博登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只有诚的眼睛,一对浅褐色的眼睛,在阴影里散发出异样狂热的光芒。

博登想后退,脚跟却抵到了墙。他几乎要被诚压迫得贴到男厕角落了。

诚伸出手,将博登的衬衫衣摆从裤头拉出,左掌便大胆地滑入里头,贴在博登狭窄的髋骨附近摩娑,右手则一粒一粒慢慢解开

博登的钮扣。

博登一动也不敢动,他觉得他自己紧张得要窒息。

「觉得昨晚是偶然吗?不是的,不只一次想那么做。想抱着你,连骨髓都吸干似地,发疯地想抱你。我喜欢过女孩,交过女朋

友,但没有人能令我那么激动那么渴求。

我想自己一定是哪里不对劲,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毕竟脑筋没有那么聪明……」

诚露出绝望的笑容,白晰整齐的齿列展现在博登面前。那是如同食肉动物般的神情。

「原谅我,博登。原谅我以朋友的藉口绑住你,原谅我接下来要做的一切。

还有,请你不要逃走,请你答应我。」

皮靴踏过灰烬与破烂,诚将博登拉入厕所最内里的隔间。

告解之后的无所伪饰给了他勇气,他现在是赤裸裸的承认自己了,承认自己对博登抱持的妄念与饥饿。

博登几乎是晕眩地默许了诚的拥抱。手臂被衬衫凌乱缠绕在背后,脸颊贴着冰冷的水箱,双腿在便器两侧撑开。男厕隔间里,

极其羞耻的结合。

诚从后头贪婪地享用博登,甚至挤兑纤细的颈,企图从喉咙里逼出声音……

然而他得到的只有寂静。除了越来越局促的呼吸,博登咬紧了牙,不吭气。

他原是擅长忍耐的。

没事的,博登想。诚是自己身边唯一留下的人了。

执拗地需索的话,就给他吧。更糟糕的对象,不知经历过多少,不会因此而受伤的。

所谓「正常」的生活,他已经不会去梦了。那根本是天方夜谭。

他想到金泽狼一般细长孤独的双眼,想到那一本离别赠物——蜂饲耳的诗集,以及里头一首名为根之国的诗。

在返回的脊背中央一条夜路展开彷佛往内部深处伸去,但随即一弯前面什么也看不见路的两侧 立着粗得足以被劫走的树干一株

株 往前排列着没有月光的暗夜 这暗夜草木繁茂处其黑暗尤甚于天空那淤塞,吹不散的暗赶紧扔掉不需要的东西无言地扔弃…

是的,想要脱离躯壳的话,只需要闭上眼,默想着诗句,就能离开。

博登在泛着辉煌的温暖黑暗中飘浮,他不曾爱过自己,灵魂抑或是身体。

仅仅是望着镜子,望着身上受鞭笞凌虐的痕迹,就令他作呕。

自从经历青山宅邸那一段极端的虐养后,罪恶的戳记就被盖在他的心底。

卑陋的肉身,引来一个又一个偏离轨道,陷入疯狂的灵魂,紧密黏贴,像腐臭的沼泽诱引水蜥,盛开的夏花招唤有毒的蜂群。

即使没做什么,仍会受到恐怖的责打与羞辱——自己必定是不经意地犯了无可饶恕的错吧。

否则,为什么会遭受这样的对待呢?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当失常成为他人生中的正常,除了接受又能如何?抵抗吗?

如果这份失常来自于重要的朋友呢?该冒着决裂的危险推开对方吗?

在扭缠在一起的昼与夜的间隙站着 蹲着 坐着 沉默着身体深处圆圈一重重积累着未曾去过,只知那路不受欢迎非人所要 该如

何也没有灯就在那样想的时候 灯突然亮起来就在闭口那样想的时候 灯突然亮起来不知是什么灯根部的树皮从眼前无预告地浮

起入口和轮廓历历可见啊 看到 现在 看到了瞬间的暗示闪现在脚下深处仅仅如此 但对你已足够此后 任凭耳朵和直觉引领而去

穿过持续膨胀的树干与树干到达那路的深处最深处暂且停止吃 哭 相杀相交的动作出神地平栖在这万物俱寂的片刻……

贴在那一片被盐酸腐蚀,布满新旧鞭痕,有如披萨表面般崎岖的背脊上,诚露出了茫然的表情——他不懂为什么博登的一个眼

神,一个沾染忧伤的微笑,或是脆弱的喘息,都能让他的心紧紧揪紧。博登是疤痕堆叠起来的人,身上带着无数受迫害的记忆

重压。诚只希望,只希望两人紧紧贴合,成为完整的一个,但他也知道这些伤口经过了年月的打磨,有多难痊愈。

这令他脱序,也令他忧伤。

章十四:绳男教授

文学部日本文学科来了一位新教授。与北原教授四目相对的第一眼,博登就感到全身彷佛麻痹一般,动弹不得。他记得这个人

记得彼此不知姓名,在京王饭店一起度过的那个月。

那是极度迷恋困绑的男人。他完全不计较博登对性方面的冷感,事实上,他根本不需要性器结合。男人花钱在样貌干净的少年

身上,只是想将他们五花大绑。起初是一周一次,瞒着家里的妻。

他总是把博登绑成心中最理想的美丽姿态。

当他发现猎物陷入恍惚状态,会呢喃诗句时;一周一次的享乐,变得怎么也不够。秘密的个人兴趣,渐渐演化成倾尽存款的恶

癖。

京王饭店荒度了一个月,北原终于跪在浑身困痕,无表情的博登面前。

「我什么也没有了。」他贴着博登膝盖,眼神茫然。

「妻子气得跑回娘家,积蓄也用得精光。大概没办法继续来看你了。」

男人修长的手,抚摸博登的唇——「诗句在你口中,就像被赋予了灵魂。别让那些火光熄灭……」

「对我来说,诗是必要的。」博登平静回答:「悲伤的时候也需要诗。」

「寂寞的时候如果没有诗,只会更加寂寞罢了。」

「山之口貘的句子……是希望我放心吗?」男人悲哀的笑了笑。

博登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静静垂着眼睛。

漆黑如夜幕的短发散落额前,青年的侧脸苍白而美丽,彷佛圣母。

那一幕在男人心中,烙印般清晰。

如果他再冲动一点,他会甘愿永远望着眼前的年轻人,燃烧而后毁灭。

但他不够勇气。男人知道自己只能回到生活轨道去,恳求妻子回家,静静地度过乏味而安稳的每一天。这只是一个脱序的梦。

只能是。

花掉所有的钱,仅为了和眼前不知姓名的青年相处一个月,这已经是他循规蹈矩的压抑生活中,做过最疯狂的事了。

他会将这段记忆锁在阴暗的衣柜里面——布满尘灰,却引人眷恋。

显然地,北原也记得博登。教授几乎是震惊地看了学生许久,才回神,特别指定博登在课堂朗诵昭和中期官能派诗人,室生犀

星的作品。

在博登诵读时,教授从细框眼镜中紧盯着学生不放,连其他同学都觉得异样。

「教授很喜欢你呢,中原学长。」一些学妹在离开时笑着开博登玩笑。

博登一点也笑不出来,他甚至感到手心微微渗出了冷汗。

隔天在文学部资料室,博登发觉北原教授在里头,他连忙掉头离开。

走出国学院大学,经过常磐松小,川上乐器,接近涉谷警察署时,博登回头,发现北原教授气喘吁吁地尾随在后,似乎想对他

说些什么。

直到博登走入涉谷车站的票口,教授才站在车站前方,失落地看着学生。

这让博登吓坏了。

他回到公寓,书也没心情翻。脸色发青,动也不动地坐在墙角。

男人的眼神空空洞洞,像是堆满死叶的枯井。

博登感到很害怕。

「一样含含糊糊迎接明天不行吗?不把昨天整理干干净净也不行吗?」

博登将脸埋在膝盖里,像个害怕打雷的孩子,苦恼低语……

「……依然甚么也不决定,就不行窥视明天吗?」

诚已经毕业了,现在是环境能源公司的新进职员。深夜搭最后一班电车下班,他转动钥匙打开公寓的锁,惊讶地察觉室内一片

漆黑,博登在墙角窝着发呆。

晚餐一定什么也没有吃吧!诚担忧地想。他放下公事包,立刻又出门,到转角的便利商店买了一些食物与几罐啤酒,塞到博登

的怀里。

「嘿,还好吗?」诚摇了摇博登肩膀,博登才抬起头。

眼角与鼻子有点红红的。

「我先去洗澡,出来时,要看到你吃东西噢!」诚强硬的叮咛。

待博登点头答应,他才露出温和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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