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vival(N-P)——伊藤雪彦
伊藤雪彦  发于:2012年05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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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仍然感到空荡。

我什么都没有了。中学部被学长霸凌时,是远藤救了我。我欠他重要的人情。

可这份人情还清了以后,我却一点轻松的感觉都没有……因为我什么都没有了。

就在这里,在胸口里头,已经变得空空洞洞的了。」

金泽望着床上啜泣的暮鸟,叹了一口气。

从以前就是这样,金泽容易捡东西回家。他捡过很多流浪的受伤小动物,不只是小猫或小狗,金泽甚至捡过折翼的乌鸦,连博

登也是他捡回来的。

他痛恨自己这该死的习惯。真是自找麻烦……

「你会觉得空洞,是因为没想清楚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金泽终于回了话。

他用犬齿撕开饭店附赠的咖啡包,把粉末倒在滤纸内,冲了一杯黑咖啡。

饭店房间的空调总给人一种与世隔绝的宁静感。

天空开始发白了,接近黎明。

「唇环先生……我想过了。我想见远藤。」

「组长的小侄子葬在青山灵园。」

「可以带我到那里吗?」

「容易被组里的人发现噢。」

「没关系。」

「也许会被痛打一顿,沉到东京湾里,那样也没关系吗。」金泽再度强调。

「没关系。」暮鸟坚定地回答。

金泽喝了一口咖啡,有些烫。

他把瓷杯轻轻放回碟子上,想了一下,才答应:「好吧。」

「唇环先生,谢谢你。」暮鸟艰难地起身:「对你来说,我明明是个陌生人。

你却很有耐心地听我说话,既不取笑,也不打断。我觉得身体轻松多了。

甚至有种明天会变得更好也说不定的感觉。」

他给了金泽一个惨白而感激的微笑。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微笑令金泽心里隐隐不安。

章十七:悬崖

抵达灵园时,由于是上午时分,园内几乎没有什么人。沿着南北向中央道路,金泽扶着暮鸟慢慢在狭窄的小径上跛行,无数花

荫落在他们的脸庞与肩膀。

放眼望去,四周满是墓石、花插、石灯、界石、直立的细木板,地上则铺满白色石砾。衬着在空中繁茂摇曳的樱树,灵园宁静

而凄艳。

「唇环先生,我好冷。」

暮鸟抓紧金泽的手臂,两个多小时的车程,让他很疲惫。

离开新干线绿席时,金泽就察觉了,暮鸟的丹宁深色牛仔裤微微渗出了血。

在发展场的数个钟头,不知道多少男人进入过暮鸟的身体,造成了伤害。

一定很痛吧。

金泽从随身行李抽出了一件麂皮外套给暮鸟。

「远藤家的墓就在前面,右手边。」金泽伸手要扶暮鸟,却被轻轻挥开了。

「呐,唇环先生。你知道吗?不够坚强的人,在樱花树下容易发狂。」

风轻轻吹散暮鸟长及下巴的蜜糖色浏海。暮鸟露出浅笑,唇角薄薄往上勾。

「因为没有任何的美,比白骨旁的樱花,更能撩乱人心。」

靠自己的力量,一跛一跛地走到远藤墓前。

暮鸟跪坐下来,静静注视墓碑——「远藤……我回来了。」暮鸟摸着墓碑低语。

过了很久,他才很慢很慢地开口:「记得帮我开门噢。」

跪坐的身体忽然剧震,慢慢往前方碑石弯倒。暮鸟额头碰撞到碑角,出了点血。

金泽连忙上前检查,看见暮鸟捏着不知何时偷偷拿走的笔状注射器,以最大剂量打入体内,当场陷入昏迷。微睁的双眼极度缩

瞳,呈现针状。

呼吸受抑制而缓慢,每分钟才吸气2~4次,金泽伸手摸了摸暮鸟的脸——一片冰凉。如果不送医急救,最后大概会因为呼吸衰竭

而导致死亡吧。

金泽终于明白,为什么他见到暮鸟悲凉的笑容,会如此不安了。

那是将死之人的微笑。

博登坐在阶梯上发呆,漆黑晶莹的眼睛,直望着电线杆上的乌鸦。

东京为什么有这么多的乌鸦呢?明明是如此繁华的都市。

根本不需要闹钟,每天早上都是被乌鸦的叫声唤醒的。

他想到那则报导:东京电力公司出现过六百八十九起光纤遭破坏的案子。

凶手就是乌鸦。乌鸦起初只是把塑胶皮当成筑巢的建材,后来发现塑胶皮啄起来很有乐趣,就撕扯电线外皮当玩具,纾解压力

博登不自觉摸了摸自己肩膀。

被盐酸泼过的肌肤表面,惨不忍睹。就像被啄过的电线外皮一样——被恣意剥削的玩具。

就某方面来说,我与电线是同类呢。博登想。

一边等待着金泽,博登一边翻开讲义;映入眼帘的是一首战后短诗。

高野喜久雄的《悬崖》。

初次拥抱你的时候没有思考过拥抱的意义再度拥抱你的时候已经是 悬崖了已经是 拥抱着悬崖了为什么呢?

不仅是你连所有拥抱的东西从第二次开始 都成了悬崖悬崖。诚曾经提过呢。出现在梦里的悬崖。

那时他们在附近的公园抽烟,一起等待流星雨,街道一个人也没有。

诚与博登坐在秋千上仰望星空,铁链声缓缓嘎吱作响,诚松开领带,深深吸烟,然后长长地呼出一缕白雾。

夹着烟的手慢慢地垂下,两人朝泛蓝的繁星发了一阵子呆。

「工作压力大,容易做恶梦这件事,原来是真的。」诚叹了一口气。

他最近总是梦见历史老师。有着斯文的娃娃脸,对学生们亲切温柔,最后却跳崖自尽的历史老师。老师全身湿淋淋的坐在公寓

窗台上,浸泡过海水的铁灰色西装裤,不停从裤脚滴下水来。

窗外是悬崖,翻腾的海浪打在安山岩上,强烈的风吹袭室内。

决心赴死的老师,将珍藏的书籍通通丢进了焚化炉。

明明觉得有哪里不大对,诚却什么也没做。

那时能阻止老师就好了。

每次回想,诚都感到很自责。

「假如真的站在东寻坊的崖边,面对三国町壮丽得令人痴惘的海景,面对铁灰色的安岛浮云,也许会产生,“啊、待在这里也

不错”的念头,跟着老师一起跳下去也说不定。那样的话,一切烦恼都会化做泡沫了吧!」

诚笑着说出这样的话,让博登觉得很难过。

「我就不行吗?」博登忽然开口。

「嗯?」诚打开携带式烟灰缸,捻熄了烟蒂。

「在诚真的受不了的时候,成为你的悬崖。」

诚停住手上的动作,稍微想像了一下。

「你是指,当我无法忍耐的时候,就往你身上跳吗?」

「是啊。」博登回答得很爽快。

「我不是已经这样做了吗?」诚忍不住想开个玩笑,比出了猥亵的手势。

博登的脸一下子红透了,结结巴巴地辩解:「我不是指那个。」

「那么,是想当我的避难所?」

「嗯。」

「认真的?」

「嗯。」

「悬崖是让人在上头粉身碎骨的。」诚捏扁了烟盒:「你也会痛噢。」

「我能忍耐。」博登低喃:「那是我最擅长的事情。」

「真拿你没办法……」诚抓了抓后脑勺的褐发,显然是害羞了。

「别一脸认真地说出那样的话啊。」

流星雨出现了。

虽然在都市观星会受到光害影响,但还是依稀看得见光束。

诚与博登静静坐了一会,让星子细碎的残影镶嵌在视网膜上。

然后诚转移了注意力。

他挪动身体,靠近博登苍白俊秀的脸庞——一个吻落在博登耳侧,然后是唇角。

诚温柔地吻着他,直到烟草的芳香,逐渐包裹两人的唇齿。

博登觉得自己的灵魂正在濒临剧变,露出锯齿状的缝隙,无尽的温暖正从四面八方流入,缓缓将他吞没,浸透,勒紧。

博登不知道自己在里头漂浮,将会伤得更重,或者痊愈。

只知道此时、此刻,世界只剩下轰鸣而甜美的平静,他不再害怕黎明。

章十八:兽性

「想些什么呢。」伸出戴满戒环的手,金泽摸了摸博登的头:「好久不见了。」

金泽以黑色毛线帽遮掩漂金的头发——窄版立领外套加丝质领巾,皮手套,短筒黑靴,该隐藏的刺青都被包裹住了,甚至背了

一个价格昂贵的名牌侧背包。

眉环与鼻环完全卸除,金泽的脸庞显得很洁净;只剩唇环,跟修整过的眉毛。

「欢迎回来……咦,」博登:「真奇怪。」

「奇怪?」

「金泽变得不像金泽了。」

「旁听当然要安分点。」金泽勾起唇角,开门让博登坐上副驾驶座。

「有点像是念早稻田,家里有钱,鼻子很挺的单眼皮帅哥。」博登说。

「是吗。」金泽笑着发动引擎,俐落地转动方向盘,往国学院大学开去。

「金泽。」坐在阶梯式教室后方,博登决定说出一直以来想对金泽说的话。

「一起吃晚餐吧。」

「嗯?」

「倘若没有你的鼓励,我一定没有办法鼓起勇气回学校。

如果不是金泽你……我连面对教授的勇气都没有。一直想好好谢谢你。

煮些营养的东西给你吃——你去大阪工作时,一定没有办法好好吃饭吧。」

「你们在一起了吧。」金泽忽然冒出一句不相干的话:「你,和诚。」

「咦?」博登窘红了脸。

「我会成为阻碍的。」金泽平静地说:「知道你过得好就行了。」

「不对。」博登急得都要冒汗了:「我只是……」

「啊,是绳男。」金泽眯起眼睛,望着前方讲台。他成功转移了博登的注意力。

北原教授进来了,拿着一叠厚厚的书;细框眼镜,深褐色西装外套,发色灰白。

以中年男子来说保养得不错,兼具了文静的学者气息,与年月的沧桑。

教授正要开始讲课,便看见金泽与博登两个坐在一起。

他对那细长的单眼皮与唇环很有印象——没错!

是当初负责仲介与催帐的皮条客!

北原没料到会在自己课堂里看见流氓!

教授手中的书吃惊地从臂弯滑下,落了满地。

前排的学生纷纷站起来,帮脸色煞白,慌忙道歉的北原教授收拾。

「今天……今天自习。」北原对讲台前的麦克风,结结巴巴讲了一句话,就抱着书籍快步离开。金泽反应很快,推开后门立刻

追了出去。

「嘿!等等!」金泽拦住北原:「是你吧?」

「尾随博登的跟踪狂就是你吧!」

金泽揪着领口猛力一提,把教授整个人提离地面,两条腿在空中晃晃荡荡。

博登跟在后头,由于胆怯,他站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听两人说话。

「博登现在只是个单纯的学生而已,懂吗?他不干了!听好!他早就不干了!」

金泽严厉地瞪着教授:「你这爱玩翻花绳的变态,最好不要作其他打算,老实教课!」

「我只是想……」北原教授颤抖地回答:「想推荐他代表系上参加文学比赛!

博登的才能,比我遇过的任何学生都优秀,但我得问一问他的意见。

过去的事情我不会再提的,我发誓,我没有非分之想……只是真的很欣赏这个学生!」

金泽与博登呆呆地站在原地,一语不发。北原的目的,只是这样吗?

他们待在泥沼中太久太深,以至于把别人都想错了吗?

金泽放开手,教授就跌到地上。

插在衬衫前方的钢笔与数位相机弹出来了。

博登拾起钢笔,发现上头用棉绳绑着绳缚性爱网站常见经典样式——龟甲缚。

金泽的眉头瞬间皱紧,他捡起数位相机按了按,里头有许多博登的背影、侧面照,明显是尾随偷拍,金泽越看越火,额头青筋

暴起,抓着相机往地上猛力一砸!

穿着皮靴的脚狠狠踩烂相机,连记忆卡与电池都被践踏得歪歪扭扭。

北原见状,想爬起来逃走,却被金泽一脚踏住了领带。

「我想我们之间还有点事情要解决——」金泽的唇环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的视线如妖狼一般紧盯着北原。北原教授感到整个

背脊都发凉了。

「想动他,要先经过我,明白了吗?」金泽拉起教授的领带,手抬起来就是一巴掌。

「完全明白了,非常抱歉。」北原不敢直视金泽,垂着头战战兢兢地回答。

「我听不见。」金泽再度刮了北原教授一巴掌。细框眼镜被打的飞出去,落在地上。

「明白了!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北原教授鼻血滴出,哀哀地道歉。

「听不见。」金泽第三次狠狠打了教授的脸,手掌上沾了些血迹。

「对不起!我真的非常抱歉!我……」教授的道歉被一记耳光再次打断了。

「听不见。」金泽面无表情地打着教授:「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

金泽染血的手掌重重打着教授耳光,直到脸颊像拔智齿那样高高肿起,红通通的,狼狈不堪。北原教授泪流满面地不住道歉,

彷佛跳针的唱片。

「金泽。」被金泽突如其来的暴力举动吓一跳,博登白着脸:「我想他已经明白了。」

金泽慢慢停下动作,冷淡地注视北原教授:「是吗。你明白了吗?」

「是的……是的……」北原教授浑身发抖,跪在地上求饶:「我不会再犯了……」

「那很好。」金泽无表情的脸,忽然换上幼稚园老师似的和蔼笑容,皮笑肉不笑,动也不动地停留在脸上——令人毛骨悚然。

他放开了北原教授。

可怕的人……忽然重获自由的教授,愣了一愣才回神。他吓得险些失禁!

惊魂未定地捡拾地上的书本,北原匆匆地离开,留下金泽与博登站在原地。

金泽若无其事地脱下黑色毛线帽,将染满血迹的手擦拭干净,一束阳光照着他散乱、金色的发梢。俊挺的侧脸宛若盖上光幕的

大理石雕像。

茫然注视金泽,博登的双眼是栖居阴影的黑蝶。

他忽然发现眼前的男人,体内居住着一头复杂的野兽。

那温柔与狠毒并存的可怕本质。如此让人感到畏惧……

却不由自主地想靠近,一窥究竟!

章十九:骤雨

离开停车场时,新宿开始飘雨。金泽提着昆布锅的材料与啤酒,与博登并肩走在潮湿的路上。东京的气温开始降低了,一夜比

一夜寒冷,即使双手放在口袋里,博登细瘦的指头仍是冻得发僵。

「好冷。」博登垂着黑发,不禁瑟缩了一下肩膀。

金泽凝视脸颊冻红的博登,很慢很慢地露出诡秘的笑容,没拿东西的右手冷不防一勾,让博登藏在口袋的那只手暴露在空气中

博登还没来得及回神,手就被一把握紧,金泽拉着他,在细雨中起跑,跑在无边无际飘落的雨帘里。两人自由、疯狂地踏碎积

水的路面,溅起一摊摊水沫,裤管湿透了,胸口剧烈起伏,心情却逐渐畅快——就像是手中一无所有,却拥有一切的天真孩童

青山宅邸的阴影逐渐淡薄,沉在池底的父亲面容,如蒲公英飞去的绒毛,不再纠缠梦里。完全回归正轨的学生生活,博登开始

割舍痛苦的回忆,每割舍遗忘一些就疼得轻一些;他正在修补自己,他正痊愈,不再畏惧人群,甚至得以重新感觉生命。

这些改变,凭着一个人的气力与勇敢,是绝对无法做到的。

金泽的手仍是暖,粗糙而宽大,艳阳般灼烫。

他们跌跌撞撞上楼,勉强开了门锁,两个人就滚到玄关里倒在一起发笑,啤酒罐滚落一地,皮鞋随意摆放,彷佛热烈幽会的同

志爱侣。

很久没有听见金泽的声音了。博登略略怀念着。

因为烟抽得多,酒喝得多,金泽说起话来总有些沙哑,却低沉好听。

「你还有机会把我赶出去。」金泽细长的单眼皮眯起,像发情的猛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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