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金色浏海挡住了眉环与颓丧的细长眼睛。
「妈的……我要疯了……」
修整过的眉头深锁,他一动也不动地望着博登渗血的背。
钉了唇环的薄唇微微扭曲,金泽懊丧地低喃:「这样下去,岂不是跟那个女人一样!」
中原夫人施加在未成年孩童上,露骨、丑恶的欲望,令金泽作呕。
——然而自己,不也是一再地失控、伤害博登吗?
他后悔得要死。
博登外套里的手机,传出了铃声。
光裸着下身,脸埋在椅背里,博登虚弱地一时无法起身。
他有气无力地挪动手臂,而且非常在意背后的血迹……倘若弄脏车子,金泽又要发火了。
面对博登那副艰难的模样,金泽苦恼地直直望着,忍不住抓过外套去掏手机,接着毫不吝惜地将高档的黑缎西装外套,披在博
登屈跪光裸的下半身上头。
接起手机,金泽发动车子,重新打档、踩油门。
「喂。我金泽。」
「啊,是你。小博呢?」诚的声音来得不是时候。
金泽有种想摇开窗户、把电话摔烂的冲动。
「帮他办出院了。」
「这么快!考试再三天就结束,你忙得过来吗?还是把他送过来我这?」
手机蓦地递给身旁努力套裤子的博登,凑到他鼻子前面,博登慌张地红了脸,不停摇头。
金泽得意地笑了,神情不由得有些狡诈。
「我再照顾几天吧。」金泽回答:「那小子猛摇头,大概怕吵到你考试。」
望着金泽乐不可支的脸,博登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章十二:吃者被吃掉的夜晚
三天的时光,恍恍惚惚就过去了。
晚上金泽出门工作,直到天色发白才带着烟味回家。
他会摇醒睡着的博登,进浴室一起冲澡,检查博登的伤势。
累了一整晚的金泽不爱说话,洗完就抱着博登呼呼大睡,直到饿醒。
随便吃点东西,然后做爱。像交配的兔子那样。
没有体力了,就啃咬他,抱着他。博登老被弄得湿漉漉的。
博登拆了石膏后复原的很快,已经不需要拐杖,能轻微跛着走路。
偶尔金泽会望着他出神,博登总是被盯得浑身不自在。
最后一天,金泽将一本全新的诗集放在博登腿上。
博登撕开包装,发觉是蜂饲耳的作品—— 《吃者被吃掉的夜晚》金泽靠近他,翻开其中一页,轻声念了几句:「不要发出任何
声音,在今夜。不要让任何东西发出声音。
背靠背,伸长空洞的躯干,躺卧下来,我们没有同寝交颈。」
「湿润的眼珠映照彼此的影像,背靠背,河水声扬起,我们侧耳倾听。」
金泽低沉的声音在博登耳边回荡,温柔得令人有点害怕。
黑橄榄色的瞳孔映着书页,博登接着断句念下去:「什么都不做的夜晚,不让你做的夜晚。
不要发出任何声音,在今宵。
别让任何事物发出声音。
燃烧坠落的灵魂一个接一个倾斜发光……」
金泽垂下头,嘴唇贴着博登的脖子。一个吻落下,然后又一个。
嘴唇离开博登,金泽细长的眼睛流露着压抑,他问:喜欢这份礼物吗?
博登点头——他们倒在沙发上接吻,褪去衣物纠缠在一起。
「答应我,回到学校去。去完成一些你喜欢的东西。」
金泽低喃:「你属于那里。」
金泽对着博登,平静又落寞地微笑着,突然让博登感觉很哀伤。
那句话在他们之间飘浮,然后崩散开来。
一股酸热直冲眼鼻,博登闭上眼睛,感到一些温暖的破片落在心底。
金泽为他做得够多了,真的够多了。
「怎么露出这样的表情?」他听见金泽苦笑着说:「真像被抛弃的孩子。」
我的确是。博登声音在颤抖,他说他的确是被抛弃的孩子——被中原家的人挑中,从孤儿院带走,从一个地狱转到另一个地狱
。受够了这个世界,只想沈在书本里,直到那些墨水像诅咒一样将他刨空、填满、溺毙的孩子。
金泽直直望着博登,接着把手掌放在博登苍白的额头上,滑过肌肤,博登可以感觉长茧的手缓缓在他五官游移,经过眼皮,鼻
梁,薄唇,尖下巴,在喉结处停留了许久,无与伦比地温柔,却又蕴酿着毁灭的情绪,像有一股极度强烈的欲望,要掐坏手中
的生命。
「假如你继续待在这,我会揉碎你的……」话说到一半,金泽忽然沉默了。
一阵阵颤栗透过掌心传递,博登脸颊燃烧着,他的身体在金泽掌控下逐渐融化,金泽粗鲁地解开皮带,扳开博登双腿。当金泽
进入的瞬间他甚至呻吟出声——当天夜里,金泽说的每一句话反覆在他脑海里重播。
就像那些抚摸一样,令他眷恋又害怕。
诚来接博登的时候,金泽没有下去。他站在阳台静静吸烟,目送两人离开。
在秋日傍晚,在美丽的蜂蜜色光线下,博登回过头来看他。
金泽冷漠的脸,顿时变得十分苍白。
然而他很快就镇定了,抬起一只手,当作挥别。
斜阳从大厦后方沉落,金泽渐渐被阴影包裹,徒留吞吐的一线白烟,模糊了表情。
大学四年级,诚准备毕业论文的时候,博登考上涉谷区的学校——国学院大学文学部日本文学科。
学费及生活费以中原家留下的存摺支付绰绰有馀,他不再打工,全心念书。
教授特别喜欢这个学习态度严谨,安静认真的学生。
博登甚至试着参与社团活动,认识了几位科内的好友。
他复健情况很好,与诚保持一起运动的习惯,两人过着单纯自在的室友生活。
博登会跑在诚的后头,挂着吸汗薄毛巾,他们并肩经过草坪与木椅,经过散步的老人与蹓狗的小孩,还有推着娃娃椅的妇人—
—满身是汗、热得受不了的时候,便用公园的水龙头冲洗身体与脑袋。
博登结实了一些,仍是瘦削,但已经不是弱不禁风的可怜相了。
夜里博登念书累得睡在书桌上,诚常常会坐在他身边,注视闭起来的长睫毛。
他会摸一摸博登漆黑柔软的头发,为他披上外套,关灯。
诚仍参与了几次女大生的联谊,但渐渐地,他宁可待在家里,与博登在一起。
博登会帮他弄简单而均衡的和式晚餐,他们像家人一样,笑着闲聊学校的事情。
很长一段时间,博登联络不上金泽。到住处附近去问,才知道金泽被派到关西。
他想到以前金泽处理事情完回家,带着染血的衬衫与拳头,沉着脸不停吸烟。
有时候也受伤,有淤血、有割伤。挨了铝棒的额头,血不住的流,一呼吸就痛。
伤势若不重,脏话便会源源不绝从金泽嘴巴冒出来,严重些,金泽就只是静静地,静静躺在沙发上吸他的烟,摆着伤口不包扎
。这人就是这样——再痛,也沉默着不说。
博登不安地想,金泽这一去会不会就打算不回来。所以交代那些话。
刚开始的时候,博登对突然的自由感到畅快。噩梦醒来也有诚在身边关怀。
他稍稍摆脱了阴霾,养父母的事情不再烦扰,金泽执拗激烈的侵犯也消失了。
泼墨似的恐怖回忆,渐渐被平静的日子涂抹过去,组成一片重新刷过的白墙。
博登却觉得不踏实,心底开了一个迷惘的大洞,隐隐悲凉。
他与诚离开的那一天,实在不该回头。因为他看见了——金泽高高站在阳台上吸烟,态度仍是傲慢,但眼神看起来非常孤单。
一边神经质地吸烟,一边挤出难看的微笑;越是企图掩饰,越是令人受不了。
博登答应过金泽,要回到学校。
他记着那天的约定,也认真地完成了一些目标。
金泽告诉博登,他属于那里。从来没有人对他讲过那样的话。博登想谢谢金泽,但他知道,就算跟金泽面对面,他也只会心脏
与脑袋胡乱绞成一团似的,吐不出字。
博登每天都开着手机,希望哪一天响起来,他要对金泽说谢谢你。
谢谢你的诗集,还有其馀的一切事情。博登想隔着电话他一定可以好好表达。
但手机就像哑了一样,不曾有任何信息。连短讯也没有。
某一天他回家,玄关有诚的鞋子,室内却一片黑,博登进门,看见诚躺在床上。
或许病了?博登担忧地靠近。摸黑碰触,摸到诚一片温热的眼泪。
博登感觉晕眩,他想会不会是金泽有什么了,一想他就发寒。
「怎么了?」博登轻轻摇诚紧缩的肩膀。
「我爸、我爸他……」
诚连声音都在颤抖:「饮酒过量,暴毙在街上……被学生发现。那混帐……
明明喝了酒嗓门那么大……酒钱还会赖帐……怎么可能这样轻易就死了啊!」
诚揪着博登的领子,他的双眼像新掘的井,伤痕累累,可怕的悲伤从洞口渗出。
他跪在被褥间,对着所有东西放声大叫——到外地念书的儿子咒骂他颓废的酒鬼父亲,带着失去的恐慌与愤怒。
博登捧着诚的脸,就这样动也不动,什么话也没说,连诚的名字也没有叫一声。
他只是耐心地等待,直到诚的吼叫沙哑了,失去力道,慢慢稳定下来。
哀伤继而吞没灵魂——诚将头靠在博登瘦削的怀里,泪流不止。
热热的眼泪浸湿了彼此的衬衫,博登摸着诚的棕发,黑缎般的眼睛溢满怜悯,博登低低吟诵安抚的诗句,他抱着诚,温柔地顺
那发抖的背。
那一夜他们相拥而眠,像每一个恶梦的夜晚,他们所做的一样。
然而不同的是,这次诚带着发红的眼框,无助地抱紧博登,滚烫的唇压在博登的眼皮上。
「我不是同性恋……」诚模糊地辩解着,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说。
诚的裤子褪到膝盖,阳具充血勃起。他的手指在博登肛门里,生涩地拓展。
「我知道。」博登轻轻回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疼痛。「我懂。」
诚将博登的双腿扛在肩膀上,他想像过这一刻——在最荒谬的春梦里。
但从来不敢想是否能成真。诚的阴茎抵着博登,一寸一寸贯穿了肠道。
他们结合在一起。诚调整了一下姿势,便开始前前后后地挪动。
博登面色发白,咬紧了牙关不出一声。
他像溺水的人攀住浮木那样拼命攀着诚的臂膀。
他不知道熬过了这一夜,他们之间将会改变什么。
事实上,他有点害怕。
——像溺水的人一样害怕。
章十三:丧假
修同一门科目的每位学生,都察觉了博登的反常——他整整迟了半节课。
抱着课本,走起路来有些勉强,脸色太白,太憔悴,最后跌坐在座位上。
邻座的同学靠过来低问:中原同学,生病了吗?发生了什么事?
但博登只是垂着头,薄薄的胸膛起伏。没事的。他轻轻回答。
翻开教授正在讲述的文本,博登迷惘的神情令人难以忍受。
浏海下一对失焦的眼神落在纸面,彷佛期待着阳光或者毁灭的降临。
谁都能轻易查觉他魂不守舍。
那种感觉又来了,博登想。
周遭的声音混融成软糊的浪潮,慢慢将他吞噬。他坐着,深呼吸,心底发酸。
从窗户透进来的炽热的阳光洒在博登脸上,随着光线而来的是晕眩。
没有人知道他落进漩涡正被淹没。
有些人能适应得很好,关于生命。
但有些人格格不入,从来就不曾习惯过这世界。
被盐酸侵蚀过的背部肌肤隐隐痛起来,痛得钻博登的心,狠毒地提醒。
他被毁坏过,被熟悉的不熟悉的躯体刺穿,蹂躏成破碎的一个人,从肉体到灵魂。
那些虐待与污辱从很小的时候就加诸在他身上,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
许多人碾压、榨取,逼迫博登发狂崩溃,好像揉坏一张纸那样简单。
连他都觉得自己肮脏得如同得了麻疯的妓女——诚温柔地对待他,接受他。
给了他一个能够回去的地方。将干净的天空,分享出一块。
比起儿童收容所,比起养父母冰冷的宅邸,这小小的邻近大学的学生公寓,更像一个家。
博登总希望能报答对自己好的人,却可怕的发觉自己不知所措。
昨夜诚失去了父亲,并为父亲的死殷殷哭泣。
博登那时静静望着他的朋友,静静地。
诚虽然老是对酗酒的父亲颇有微词,但的确是爱着父亲的吧。
该怎么安慰诚呢?
博登几乎绞尽了脑汁也想不出答案。
对亲生父母的记忆几乎是零,而养父母带给他的,尽是恐怖的巨大的梦魇。
也许他曾经萌生过孩子对母亲的恋慕,但那样纯洁的感情,轻易地就被养母扭曲的欲望给破坏掉了。
他也景仰过在商场叱吒风云的养父,经济风暴却使对方的温情,泡沫般消失。
大人在外头受到可怕的挫折与愤怒,无血缘的养子便沦为排解情绪的施虐桶。
那些不断膨胀的疯狂无止尽地被填塞进幼小的身体。
博登只能战战兢兢地提着书包到学校,立领制服底下的身体伤痕累累。
他不敢跟任何人说话,尤其不敢上体育课或者游泳课,运动会也缺席。
生怕那些人的目光会看穿他的秘密。回家的路上也瑟瑟发抖。
不知道什么时候养父会靠近,神色阴狠,拽人犯一样提着博登的头发,将他拉到书房。
无数的拳脚会落在孩子背脊,直到博登哀哭讨饶。
「你这该死的、无用的、淫荡的、愚蠢的、被父母抛弃的小畜生——」
锋利狠毒的言语,将博登恐惧睁大的双眼深深地钉牢在苍白的脸上。
整夜不停歇的肉体虐待与精神折磨,塑造出一个对人际关系绝望的男孩。
当其他孩子还在将世界当作一个新奇的大游乐场的年纪,博登已经认为活着就是受处刑。
他是囚徒,是俘虏,必须偿还他的罪。
而人与人的相处,到头来就是充满了控制与被控制,利益交换,暴力与肉欲。
博登透过歪曲裂痕的镜头来注视周遭的人事,然后被显现的景象,再一次刺伤。
不得不学习抽离自己,流浪到一本又一本的诗集。他的朋友就是这些凌乱的文本。
他孤独地站立在那些文字里舔自己的伤痕。
从博登有记忆起,没有人教过他如何正确的跟朋友相处。
所以在诚眼睛流着泪,无言地为父丧哽咽的时候。
博登慌了。
他伸出细长的双臂,让诚将头靠在自己瘦削的怀里……
头一次,博登生出了强烈的、希望能分担对方苦痛的心情。
该怎么做才能减轻朋友的悲伤?博登烦恼得脊髓发冷。
诚无疑是喜欢女人的,博登知道诚经常联谊,女人缘也不错。
但自己所懂得的安慰人的最可怜的方法……只有将肉身彻底交付出去,疯狂地镶嵌在一起,在脑袋空白的一瞬间遗忘所有事情
而已。
一切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诚紧抓着博登,好像抓着一把火种,藉以取暖的、燃烧无助与悲伤的火种。
诚环着博登,那力道彷佛要把彼此困绑在一起,落进深渊里——最后两人滚烫的唇靠近了胶着在一起。
那一瞬间,博登觉得自己太污秽了,他分明是瘟神,是一团淤浊的沼泽,竟然梦想着能够温暖别人。利用如此低劣的方法,将
诚与自己枷锁在一起。
想起第一次遇见诚的景况。
当时博登躺在医院里,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
刚被外国客人轮番施暴、凌虐了整夜,强迫拍摄了受辱过程,还勒昏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