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净错愕极了。
沈迹的双手抚上他的脸,拨开他的头发。他的眼神里透出怜惜。
是的,怜惜!
这个认知让韩净又惊又怒!在这样的时刻,韩净大权在握。沈迹凭什么用怜惜来审视他。
他强子镇定下来,把所有的计划在脑中梳理一遍,明明是万无一失,沈迹还有什么资本对他露出怜惜的神色?
沈迹却仿佛没有看到韩净脸上千变万化的神色。他只是凝视着他,仿佛要用眼神,把他刻入骨血。
此刻,房外,杀声震天!
这场变故的伊始,毫无征兆。至少在对生活在幽谷的人而言,一切是那么的突如其来。
这日,是沈迹的生辰。
三年前,沈迹的生辰是由京城分坛的坛主接待安排的。
那年,坛主请来了当时享誉盛名的舞姬清墨表演,以讨沈迹欢心。
那年,韩净跟了沈迹。
此次的生辰,沈迹留在了幽谷。谷内处处张灯结彩,多领了许多赏钱的下人也都喜笑颜开。
往年的生辰,沈迹向来低调。不知为何,几年,却一反常态的大张旗鼓,宴请了许多宾客。
魔教虽然不被江湖认同,但奈何势力滔天。
沈迹更是公认的第一人,这次宴请,自然有不少人欢欣而来。
沈迹宴请的,大多是一些武林世家的人。当年他大肆在江湖挑战,打压了不少背景深厚的世家。武林世家的势力从此在有些一
蹶不振。但奈何有些世家背景雄厚,这些年倒也能保持在中位,慢慢发展,屹立不倒。其中更是有不少,与魔教建立了合作关
系。当然,其中不泛有当年的赌注在内。
除了世家,还有魔教散落在各地的高层。以及一些不请自来的小派掌门。沈迹也没有拒之门外。江湖一些大派,落日教,灵剑
宗等等,也分别派人送来了贺礼。
这几乎称得上幽谷十年来最热闹的一日。
然而这天的变故,也多的出人意料。
寿宴开始,歌舞献毕,礼单也喊得差不多了。一直浅笑着坐在高坐上的沈迹突然站起,语出惊人。
“我将纳清墨为妻。”如此突如其来。
所有人呆愣当场。
偌大的厅堂,安静的可闻真落。直到沈迹微微转头,温柔的看着韩净,轻轻皱起眉毛,轻声问道:“你不愿意么?”
众人才哗然四起,议论纷纷,几乎被这个重磅消息震昏了头脑。
沈迹是谁,天下第一的沈迹。他练的七煞是举世无双的神功。
煞七情,绝六欲。当是一等一的绝情啊……
韩净错愕的不知做何反映,直到沈迹轻声,略带担忧的又问了一遍,才轻轻的点了点头。
沈迹顿时笑了开来。
嘈杂无比的厅堂,久久得不到安歇。那些平日道貌岸然的公子少侠们,也收起了往日的伪装,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拼命八卦着“
清墨”著名字。
当如今,这二字三番四次的在江湖上掀起惊涛。皆是因为沈迹。
韩净想起了他埋在树下的那桶酒。他亲自开了过来。
“我不喜声张。你我皆父母双亡,又同时男子。不如繁文俗礼就免去吧。”
沈迹欣然应允。
那桶酒被抬了上来,散发着浓郁的果香。江湖人素知沈迹的喜好,不爱烈酒,独爱果酿。
晶莹的玉杯乘着红色的美酒,瑰丽无比。
两人的手腕交互绕过,沈迹温柔看着韩净。
现场寂静的无比,在这难得一见的场面面前,人们连呼吸都放清了。
知道那酒杯抵在了沈迹唇边,忽然有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主上!玉佩!”
却是躲在角落,一直沉默不语的泠泠惊呼出声。
韩净冷冷撇去,那一眼说不出是什么神情。
沈迹低头看去,他腰间试毒的玉佩此刻正泛着幽幽的黑光。沈迹怔住,盯着那玉佩,有些难以置信。
韩净的手动了动,他勾过腕子,就要把那杯酒喝下去。
沈迹见状,突然一把拍开他的被子,叫到:“别喝!”
清墨看着洒在地面的红色液体,低低,同样有些难以置信:“怎么会呢?……我不信。”
沈迹轻声安慰:“许是有人动了手脚。”说罢,冷冷的扫过厅堂内宾客。
众人只觉一股滔天的气势夹杂杀意袭来,直压得人胸中闷忿。
幸好孙子默醒悟过来,忙打着圆场道:“尊上息怒,今日大喜,此事日后再查。做蛊者定叫他灭门绝孙,不得好死。”
一句话说的阴恻恻,不愧是魔教声名赫赫的护法。
沈迹此时也微微省来,道:“是,莫惊。今日是良辰,换酒便罢。”
几许过后,小侍抬着某位宾客进献的好酒而来。也是陈年果酿,年头却比韩净这坛不知多了几百年。
第十四章:中毒
热闹一直持续到半夜。
乍闻着喜讯的魔教中人,几乎震惊的有些难以接受。
直到酒过三巡,还有人醉醺醺的拉扯着孙子默,一个劲儿的问:“这是不是真的?这是不是真的。”
沈迹积威已久,自然没人赶来招惹他。他懒懒的靠在椅子上,倦倦的看着歌舞。眼神有些游离,不知想着什么。
可韩净却不同。
都道酒能壮胆,醉酒之下,不免有许多登徒浪子,心怀嫉妒的纠缠韩净。
“你说你这让人操的骚货,怎么就攀上沈迹了呢。瞧着一张俏脸,真美的让我心都痒了。”
某个不知名的世家少子,前来敬酒。衬着沈迹不注意,便上前摸了一把韩净。
韩净瞟了一眼沈迹,突然轻蹙眉头,轻轻“啊”的叫了一声。
这一声,果然引得沈迹回头。
那人只觉寒光一闪,手腕顿时奇痛无比。手掌上赫然钉着一根筷子。
“今日不想见血,你好自为之。”
这一变故,顿时大厅内众人的酒意都清醒了。
沈迹觉得无趣,便早早退场了。过了几许,韩净也离开。
房中,沈迹看着光秃秃的墙壁。见韩净进来,便笑着道:“是不是觉得有些唐突,你看着房里,连个喜庆些的红字都没有。更
何况那些红烛,红绢……”
韩净笑了笑:“有什么呢?江湖人,那里讲究的了这些。这里住惯了,乍然变个样子,我反而不习惯了。”
沈迹摇了摇头:“改日吧。总是觉得,即使这样昭告了天下,还是怕你突然跑掉。婚礼可以不要,洞房总是该……”
却被韩净摇摇头打断:“都当着天下人的面喝过交杯酒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
说道交杯酒,韩净的眼神突然暗了暗。
他看着房间木桌上那满满的坛子,突然有些落寞。
沈迹看出了所想,犹豫了片刻,叹道:“难得你一番心思,酿了三年。却不知被谁动了手脚……待日后查处,我把他交与你处
置。定让子默屠他满门。”
韩净摇了摇头:“坛子是我亲自埋下,又是我亲自起的。一路亲手抱过来,一直看着,觉无可能让人动了手脚了。”
沈迹搂着眼睛坐下,想了想,叹道:“我原想也是。看着你亲手起封,亲手斟杯……若非有人出言,都未曾注意过玉佩。”
韩净眼神更暗了几分:“这是我家传的秘方,一直以来……罢了。想来是个中有什么差错吧。”
沈迹看着韩净。他眼神温柔如水,凝望了半晌,终是说:“你想,我便喝了。可好?”
眼中瞬间燃起欣喜,继而又熄灭。
“还是算了。”
他抬手摘了面具,艾艾呢喃,“这样的我,怎么配呢。怎么配让你以命博我一笑?又不是什么倾世美人。”
沈迹听他自毁,不禁又有些心痛:“你总是不肯告诉我,曾经发生了什么。我不查,只等你有天能亲口对我说……”
他想了想,终是起身找出了两盏玉杯,斟上酒道:“你亲手酿了三年的酒,我怎么也要尝上一尝的。自古有医者以毒攻毒,向
来这毒也是因人而异。不能一概而论,况且这玉佩,终究是死物。”
他单手执杯,略微仰头。喉结微动,一杯毒酒便以下肚。
这个男人总是无时不刻的透出一种雍容。那样的风采,不知吸引了多少人。
“这酒,还没有名字……”
韩净从背后攀上沈迹。暗哑的嗓音,充满了魅惑。他的手,一路从沈迹腰间划过,慢慢在小腹处逡巡着。
韩净忆起当年自己疯狂的崇敬迷恋着沈迹。又想起如今自己被沈迹所迷恋。
这种巨大的落差,给韩净带来一种恶毒的快意。
“你说,男人是不是都贱呢?”
沈迹迷惑不解的看着他。那只爬在小腹的手不断抚摸着,点起欲火。
而随着欲望的升腾,突然腹中一股钻心的绞痛!
那种痛楚是如此的突如其来。甚至让沈迹的大脑中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对沈迹来说,这一切的变故,在那一刻,都是那么的突如其来。让他难以置信。
“咳,咳咳!”沈迹骤然猛咳起来。
痛的弯下了腰,双手扶着桌子,一阵头晕目眩。
随之喉咙涌上一股甜意,一口腥红的血已喷溅而出。那血液中混杂着馥郁的果香。
韩净看着这样迷茫而痛楚的沈迹,内心有种肆无忌惮的快感。
长久以来被压抑的渴望,在这一刻得到一种另类的实现。让韩净几乎不忍就这么抛下沈迹。
“以前我那么迷恋你,一张脸至少还算平凡。而你却对我弃如敝履。”
“我?……”
“而如今,我自毁容颜,变成了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你却对我迷恋如斯……你说可笑不可笑?”
“咳,究竟……啊……”
韩净的手充满恶意的挑逗沈迹。以前这样的动作,只会让沈迹欣喜的吻住韩净,更加用力的顶撞。而此刻这样的动作,却无疑
助长了那疯狂侵蚀着神髓的痛楚。
“别动欲望,否则毒发的更快。……那样,让我怎么欣赏你接下来的狼狈呢?”
韩净彻底撕开他伪善的假面,露出那狰狞的恨意。
仿佛黑色的罂粟瞬间盛放,恶毒却又奇异的魅惑。
沈迹的手臂因为痛楚的颤抖,而无力撑住身体。他跪在地上,那种彻底的迷茫与难以置信的样子,在韩净看来,突然有些无助
的味道。
他很难想象这个不可一世,曾经风华伟岸的男人会有此刻这样的一面。弱小的仿佛只消韩净一句话,就可以把他彻底击垮,神
形俱灭。
“忘记了我那张脸,可还记得我的名字么?……主上,我是你的忠心的死士一七四呀。……我叫韩净……”
韩净?韩净……
沈迹在剧烈的痛楚中混乱的回想。
他的一生中经历过太多的人,没谁能在他内心留下影子。但韩净是不同的。并非因为曾经的韩净,而是此刻的韩净。他迷恋到
无能自已的存在,把某个早已遗忘的影子,从封尘的回忆中狠狠揪了出来。
那时一张巧笑嫣然的脸。在她身后,隐藏着一个男人。
“苏若?……”
那时一对乌如墨珠的眼瞳。他依稀记得,那双眸子的主人,……叫韩净!
……
第十五章:韩家
韩家一直与暗影有着来往。明面上是武林世家,暗中却是暗影在江湖上的一枚暗庄。
韩家有些特殊,虽然韩家表面上,四子有二子在打理商业,但韩家却并不是暗影的钱庄。
韩家是密庄,所管理的,是暗影历来杀手的资料与各种武功典籍。
暗影之所以能屹立百年不倒,和这些典籍有很大关系。早在暗影为朝廷效命的时候,其主就极有远见之名的利用朝廷的关系,
四处搜罗散落在江湖各地的武功典籍,与门派渊源。其后,这个传统一直保存了下来。正是因为对各个门派与世家武功套路的
精通,才能致使暗影每次接到任务皆出色的完成。
大约五年前,韩家接到了暗影的密令。
要苏若窃取魔教收藏的典籍,抄录一份送于韩家。
那时,因沈迹极宠苏若,苏若在幽谷的活动有极大的自由性。几乎称得上随意出入。更何况苏若是女子,又全无武功,更没人
会对他多加提防。
苏若也借机找到了当年被萧狂投入死士中训练的韩家长孙——韩净。
一切的发展,并不难猜测。
苏若借着沈迹的纵容,在一年的时间内抄录了不下百份魔教的典籍密录。
最终事情败露。
苏若被沈迹处死。
但过程中,令苏若始料未及的却是:韩净的固执。
“韩净。记住,你姓韩,名净。”
“属下不懂。”
“你本是韩家长孙,韩安独子。十三年前,魔教教主协爱徒沈迹,欲从俞国侵入中原,在中原得到发展。二人以切磋比武为名
,残害武林世家,进而……”
十三年前的变故,被苏若娓娓道来。
“——沈迹杀你父叔,夺你家业。此仇不共戴天!韩净,你当以诛沈迹为己任,时刻铭记着恨。”苏若看着面前,令他觉得全
然陌生的韩净,说道。
十三年前,韩净被带走时,还是三岁稚儿。而那年苏若,已有八岁,初懂人事。
苏若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决定告诉韩净这一切。
因为她相信自己的直觉,韩净对于沈迹……或者说他看向沈迹的眼神。并不仅仅只是一名死士完全听命于是的眼神。
那双深黑的眼睛里,夹杂了某些别的情愫。讳莫如深。
曾经苏若以为,那是恨。那么多被投入到死士当中的世家子弟,或许韩净已经从他们口中,得知了什么。
所以苏若放胆一博。
只可惜她赌错了。韩净掩藏的,不是恨,而是爱。
“苏小姐,请您莫要在胡言乱语了。否则,今日此番叛教的话,我会如实禀告主上。”
“韩净,你到了此刻还向着沈迹?你眼里有没有人伦纲常,忠孝拳义?!”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本无名无姓,编号一七四。乃教中一名死士罢了。我只知主上为天,我当忠于主上,誓死效命。”
……
苏若不信,她一意孤行。
原本行事一向隐秘的她,这次却犯了大错。她漏防了韩净。
被当作死士数十年教育出来的信仰,并非苏若一席话就能颠覆。
看着苏若一步步泄漏魔教的机密,导致魔教中高层成员频频遭到暗杀。韩净向上层告密。
苏若没想到,事情的败露来的那么快。并不是因为她的失宠,而是源自韩净的告密。
“韩净,你姓韩名净。你生是韩家人,死是韩家鬼。终属韩家。”
“属下不懂。”
“你早晚有一天,会懂的!……”
韩净未曾料到,所谓的懂,原来要用那般刻骨铭心的教训。
第十六章:受辱
韩净尤记那天,沈迹闲闲站在韩家大宅的门口。身后躬身跪地的黑衣死士,谦卑恭顺。更衬得男人英姿耀眼,风华无双。朝阳
初初升起,暖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色。院内干涸的血迹,残肢断体,错落的差异生生把两个世界隔开。
他施施然的抬手,温和不失霸气。那样一个高大的人,一举一动都带着雍容闲适,站在江湖之巅,指点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