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飞哼了声,也不再理睬萧乾,苦着脸思索以后怎么办。如今前往扬州找石老爷子看来是行不通的,可自己一介平民,怎么可能见到当今圣上。拿定主意双手一合,“决定了!”秦飞振臂高呼,“我要夜探皇宫!”萧干的动作顿住,目光在秦飞身上扫了几圈,又埋下头去。“喂喂!你那鄙视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小看我么?!”
“我老爹当年好歹在石小公子手下混过几年,我自小就得了爹的真传,进个把皇宫还是没问题的。”
“你爹是秦小飞?”
秦飞顿住,“大叔你怎么知道?你认识我爹?”
萧乾再度沉默,当年石云因一把剑与人争执被打倒在地,自己出手相助,瘫坐在一旁猪头模样的人,便是秦小飞。忆及当年,他有些恍惚,明明不过几年时间,却好像已过了半生岁月,再仔细想想,当初那个大嚷着“公子”的高瘦青年,他竟也记不分明模样了。“我要去扬州,”萧乾道,抬头见秦飞摸着脑袋不明所以,继续道,“你若要去扬州,我可送你一程。”
“好极!”秦飞喜道,“大叔你是好人!”于是,就这么一晚上的功夫,萧乾从烂酒鬼到高人到薄情寡义之人到好人,完成了由坏到好的本质转变……
话分两头,回到影水的朱雀与青龙毫无悬念的得了沈澈的呵斥。朱雀向来不服沈澈,对对方的怒气自然视而不见,青龙却还争辩几句,当沈澈问到对方是何模样时,朱雀突然插言,只道是个寻常高手,只是己方大意,才让秦飞逃脱。说话间他又悄悄瞥了眼靠在窗旁的沈渊,发现这人从头到尾都一直盯着窗外,眼神游移,也知心思未在这里,于是心中叹气。萧乾啊萧乾,我这可是在帮你。
沈澈无法,只好再传了玄武来,要他寻白虎同行,务必将秦飞截住,拿回东西。
朱雀同情的目送因为要与白虎同行而一脸悲苦的玄武走出殿门,心念转动,没想此次竟会让四人都出动,看来那东西必定重要,而依萧干的个性,要他抛下被影水追杀的秦飞似乎也不太可能。这般说来,他们终究是要遇上的么?左思右想之下,他决定将此事告知沈渊,可出了回廊还没迈开五步,人已经被青龙截住。
此时的青龙已换回女装,青色的木质发簪随意插在发髻上,几缕发丝垂下,不显凌乱,反成风韵,一指宽的藏青细纹前襟,素锦衣袍,外罩淡紫纱衣,腰间系着同色腰绳,一把短剑挂在后腰。半挑着细眉,青龙似乎有些不快,“方才你是什么意思?”
朱雀知道他说的是隐瞒萧乾样貌之事,当年影水夺龙骨时青龙并不在宫中,因此对于萧乾此人,也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而如今朱雀有意隐瞒,她自然不知在破庙中遇到的酒鬼便是传说中行踪成迷的萧乾。
朱雀不答反问,“青龙,若有一日宫主与主上反目,你会帮谁?”
青龙瞥他一眼,“宫主与主上是亲兄弟,怎会反目?朱雀,这话若是让他两人得知,不剐你半条命去!”
朱雀苦笑,宫中还不知他两人交恶的人,怕也只有这位时时不在宫中的大小姐了,于是认真道,“前几日之事,你切莫让他人知道,尤其要避着主上和宫主。”
青龙不解,连番追问,朱雀有意隐瞒,连连岔开话题,青龙愤懑,恨恨瞪了半晌,拂袖而去。朱雀痴痴看着青龙的背影,心中发苦,他又何曾想瞒她。这一来二往,耽搁了见沈渊的行程,再前往其居所,竟被告知沈渊已远行,不敢私涉宫主要事,朱雀只得叹气,怕只有……待宫主返回才能禀报了。
第四章
五月艳阳,虽说前几日雷雨如注,却丝毫未影响现下炙热的天气。
走在前方的秦飞用力吆喝着,少年自打进了扬州城,没一刻是消停的,一会对繁华市集大加感叹,一会对飘香酒楼垂涎三尺,踱步在后的萧乾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秦飞唤了几声方回过神来。抬头一看,原是已走到当年石云铸兵器的地方。
初次见到石云,他是石家公子,家中商铺无数,他却无心买卖,自小在铁匠中混迹,更是立下志向,此生必铸无上神器,石老爷千方百计引了石云往官道上走,为此石云没少挨揍,那时的他,脸上总也是青一块紫一块。萧乾勾起唇角,那时的阳光,也如今日一般明媚。
院门被重新漆过,檐下挂着大红的灯笼,上书’李‘字,听旁人道,两年前石家公子暴毙在此,石家落败,此处渐渐荒废,一年前有外地人来此,便占了去,修葺一新,如今已是李员外的府邸。萧乾在府外站了很久,秦飞怕把人跟丢,只好陪着一起站。其时已至午后,阳光直泻而下,晒在脸上火辣辣的疼,萧乾似毫无察觉,秦飞却忍不住了,“大叔,”他凑上前,“我们去那边的凉棚喝口茶吧,正好对着这里,你看一下午都成。”
萧乾被这一问,回神过来,默然不语,继续向前走去。“哎、哎!大叔!我们去哪?”秦飞在后面跟着。
“我去买酒。”
酒仍是上等的醉太白,酒楼掌柜见着萧乾,一时怔住,萧乾也不在意,与往日一般提了酒坛便走,身后秦飞追过来,“大叔,原来你姓萧。”
萧乾侧目,他应该还没有对秦飞说过自己叫什么。
秦飞得意的扬起眉,“方才那掌柜认得你吧,我见他做了一个’萧‘字的口型。”萧乾不语,这小子倒细心,只是少年心性,少不得要炫耀几分。
“大叔,你真的姓萧?”
“我以后就叫你萧大叔好吧?”
“不好不好,我还是像以前一样叫你大叔的好。”
“大叔,你还没告诉我你和石公子是什么关系?你们怎么认识的?”
虽说一口气问了许多问题,但秦飞是没想萧乾会回答的,所以当前方那人淡淡开口时,反让他心头一跳,“那时……我是去求剑的。”萧乾道。
“荷家铸剑名满天下,我慕名而去,与同是求剑的石云结识。”那时,他是为凑热闹,石云却是为寻一把与龙骨相当的宝剑。
“后来呢?”秦飞看来兴致很高,“相逢恨晚?一见如故?”
后来……因在荷府前与人大闹一番,三人都被踢出府去,“后来……不提也罢。”秦飞苦着脸,这半截掉着还不如不说。
说话间两人早已出了扬州城,行至偏僻的陵园处。午后烈阳,反衬得陵园里寂静异常,秦飞有些心慌,在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这世上本无鬼神之前,他还是怕的。战战兢兢的跟着行了约半里,前方的萧乾突然停下,陡然凝滞的身形让秦飞起疑,他从萧乾身后探出头去,见着了正前方墓碑上端端正正的刻着’石慕贤‘三个字。“石公子?……”
“哼,”陵园旁的空地上,秦飞百无聊赖的踢着地上的石子,间或抬头看看远处与墓碑说话喝酒的人,“臭大叔。”
随便找个借口把人支开,做事神神秘秘的,都说君子坦荡荡,这般小气,看也知非君子所为了。他这边在专心腹诽,未觉身后猛地一只手伸出拍上自己肩膀,浑身一颤,下意识回过头去,一惊一乍,“是你?!”
喝下一口酒,萧乾斜眸看着提着秦飞翩然走近的女子。几日前才相见时她一身书童打扮,今日再见,眉目未变,但一身装束尽换。秦飞怕萧乾酒喝多了认不出,扯足了音量吼道,“大叔!这是上次破庙里的那个女人!”青龙秀眉一拧,一指点上秦飞哑穴,聒噪的陵园顿时寂静,青龙这才闲闲的看向萧乾,“你与石云果然是故交。”
萧乾不想搭理,仰头喝酒。青龙也不恼,继续道,“这小子的事主上已另派了人去做,我今日来,是要问你。”
见萧乾喝酒的动作稍缓,她方道,“那日在破庙内,你明知我与朱雀是做戏,为何要救我?”当日为骗取秦飞的信任,她与朱雀定下这苦肉计,为保万无一失,黑衣人的那一刀,原是要砍在护住朱雀的青龙身上的。
等了半晌也不见回答,青龙有些恼了,将秦飞摔在萧乾身前,转身离去,方迈出步子,又回过头来,“主上此次另派的两人,一个阴险狡诈,一个喜怒无常,你……你小心些。”说罢再不多留,几个起落消失在林中。萧乾全然忽略地上秦飞拼命的眨眼,自顾自的将酒洒在墓前,突而一声苦笑。“时至如今,我又能怎么办。”
第五章
和石青山的见面在萧干的意料之外,很多年前,他曾远远的看过石青山一眼,那时他锦衣华服,三尺美髯,不怒自威,如今再见,已是剃发出家,淡然了神情在佛堂前独自敲着木鱼。堂外斜射进的余晖将老人的身形拉的很长,一直延到门槛处,萧乾有些莫名的悲伤。他没想到秦飞所说的寻个面圣的路子竟是来寻石云的父亲,旧事重提,老人眼底依旧悲伤,萧乾突然很想把秦飞拖出去狠狠教训一顿。而尚不懂收敛的少年仍在兴奋不已的说着石云,“秦飞!”萧乾低吼。
大约终是醒悟自己的唐突,秦飞慌忙住口,可石青山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很礼貌的将两人请出佛堂,萧乾紧盯着老人蹒跚的背影,看木门在眼前缓缓合上。
到底是不虚此行,冀州知府是石青山的故交,若依石青山所言,他能助秦飞面圣自是最好,怕就怕影水从中作梗,到底是……要碰上那人么……萧乾颓然闭目,两年前以为沈渊会一怒下杀了自己,未料再睁眼却见到一脸担忧的赵琳。萧乾不会笨到相信沈澈会救他,放人的是沈渊。担心的赵琳追问缘由,被萧乾三言两语岔开去,他知道风扬对赵琳而言意味着什么,所以他瞒下风扬的死,看赵琳在江湖中奔波寻找。而也正是在赵琳那养伤的半年里,他突然想通了当日的疑问,为何风扬不肯告诉赵琳真相,为何他要在两人相遇的地方一住便是五年。
得不到爱,不如恨。风扬定是如此想的罢,这样的执着,不得不说已是近乎卑鄙了。好在赵琳一贯的马虎,在萧乾拼命的掩饰中也没挑出毛病来,只是狐疑的将人反复打量,末了叮嘱要好生休养,之后每日探望,也不再发病。或是自己满头白发,不再与父亲一般模样了,萧乾有些自嘲的想。奇怪的是,随着时间流逝,身上的创伤日益恢复,可在影水宫中两月里发生的事却日益清晰起来,萧乾甚至能记得当日沈渊压在自己身上,精致的脸庞上两道折了金线出来的泪痕,那是他所不曾见过的沈渊,也是他不曾见过的莫雨尘。
“大叔!”
“!”萧乾一怔,才发现自己又走了神。
“大叔,你脸色不好,我们歇歇再走罢。”秦飞随意挥着树枝,难得的流露了分关怀,这也是那个女子的功劳罢,萧乾心道。女子名唤“小因”,是七日前在郊外遇着的,那时她蓬头垢面,衣裳污秽不堪,截住两人意欲打劫,秦飞当她男子,手下也没客气,直到两人摊在地上大口呼气,倒是应了那句不打不相识。后来才听小因道,她本是书香之后,母亲早亡,年前父亲被诬死,家财散尽,她又不愿流落风尘,便在此地占山为王。加之自小顽皮,家中也曾请武师指点武艺,是以起了打劫过往商旅的念头,可这还第一次出山呢,就碰上了秦萧两人。
一个孤身女子,在外本就难觅活路。秦飞不愿小因受苦,邀其一路同行,而后者原就已走投无路,如今受邀,又思忖秦飞不是自己对手,不怕他耍什么花招,于是欣然应允,为避免麻烦,平日还是照做男子打扮。对小因的加入,萧乾有些漠然,杀手与生俱来的小动作并不是刻意隐瞒就能掩盖的,小因是影水宫的人。想不到时隔两年,沈渊还是用上了相同的戏码,唇角浮起冷意,此次他倒要看看,他又用什么诓骗自己。
只是他显然忘了一件事,一个秦飞是活宝,两个,那是祸害。
第六章
随阳不远的清水镇上,祸害第三次在用膳时意见不和,以至大打出手,桌椅损失若干,饭菜损失若干,掌柜见那两人上下翻飞,只好寻到桌旁熟视无睹的白发人,萧乾看看满脸堆笑的掌柜,又转头看了仍在兴头上的祸害们一眼,淡定的摸出钱袋交给掌柜,然后继续埋头吃饭。虽然过了今日后已身无分文,可饭总还是要吃饱。
所谓一文钱难死英雄。萧乾不屑做英雄,但也是要为一文钱发愁的,从赵琳那出来时夹带私裹的数张银票已告罄,秦飞是逃亡之人,更别指望能从他那摸出半文来。“我们去街头卖艺。”秦飞的提议自然遭到了小因的鄙视,胸口碎大石之类的高难度动作她是绝对不去做的。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小因接口。
“哼,”秦飞冷哼,“也不知是谁准备拦路抢劫,结果第一次就被人抓了个正着。”
“秦、飞!”小因一挑眉,将袖子撸至上臂,“有胆你再说一遍!”
“谁没胆?不知道是谁……”
“看招!”
萧乾眉间出现了明显的竖痕,祸害这一闹腾,身上最后的钱怕要成两笼散落在地的包子和一张木桌。摊主年纪轻轻的不过三十上下,虽然在一旁声嘶力竭的阻止,可显然没有太大的功效。等两个祸害尽了兴,才醒悟过来又闯了祸,自发的垂手低眉站在一旁。“都是你,闹什么闹!”小因低道,暗地里掐了秦飞一把。
“你!我!你……”
“我什么你什么,你安静点行不。”小因皱眉,倒像这祸是秦飞一人惹出来的。
秦飞咬着牙瞪了半晌,最后挤出一句,“好男不跟女斗!”小因得胜,怡然的撇过头去,直看得秦飞跳脚。
将两人的动作收在眼底,萧乾无声叹息,年少轻狂的日子他也经历过,十几年过去,磨圆了角,磨平了性子,如今再看他们,倒平白生了无谓的感叹。只是这边方才唏嘘,就听身旁一阵哭嚎,“客官、客官!您可都看见了,这包子不赔可不行呀!”声泪俱下的摊主冲上来,就要扯萧干的袖子,后者错开一步,摊主扑空,又掉头扯了秦飞的袖子哭诉。
“喂,你别哭啊!”秦飞手忙脚乱,抬眼又瞥到小因正对自己做鬼脸,不由怒从心起,狠狠一眼瞪过,而对方一个鬼脸,全然未将这明目张胆的威胁放在心上。手足无措间萧乾突然欺近,手如疾电探向秦飞脉门,方才还嚎啕大哭的摊主突地后跃而起,转眼便在一丈开外。秦飞也机灵,一怔之后忙将小因掩在身后,警惕的盯着摊主。小因虽不明白,但也知好歹,立刻端正了脸色。
气氛一时剑拔弩张。萧乾略躬身,低道,“习武之人怎可不防脉门?”
方才场面混乱,秦飞又是初入江湖的人,哪里注意到对方的意图,萧乾这一说,又见摊主动作,他才醒悟过来,忙叫道,“是影水宫的人!”
泪脸一收,摊主的声音陡然下沉。“我可是哪里漏了底细?”
萧乾摇头,他未从对方的动作中看出半分不对,只是这人太过嚣张,竟以本来面目出现,而事有不巧,两年前,萧乾与其有过一面之缘,那时,这人还跟在沈澈身边。见萧乾不语,玄武略一皱眉,手中匕首迎头便刺向秦飞,秦飞不料对方猝然发难,呆了一呆,被萧乾一把扯过扔在一旁。这一扯一拉,萧乾已迎上玄武,就着桌上木筷为刃,直点玄武手肘处,玄武虽抢了先机,速度却不及萧乾,眼见秦飞退后他已是一惊,木筷刺来更是悚然,大惊下仰身避过这招,冷不防脚下被踢中,立时单膝跪地。再抬头时木筷近在眼前,胜负已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