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羽虽寻回妖皇身份,却依旧不恼:“我先回妖城,你办完事来寻我便可。”
言罢,化为朱雀向南飞去。
缘熙在这个不知名的山丘上站了整整一日,等到第二日日落之时,他攥紧了手中的两枚玉石,飞身去往天庭。
玉阙上宫的玉壁已经消失,下界出了大事,仙界已经顾不得他。
缘熙踏进院子里的时候,便知道阳殊在等他。
阳殊依旧是一身宝蓝色的缎面衣衫,手中一把干干净净的扇面,不住的摇着。他抬头扬起一抹笑,双眼像是璀璨的星辰。
“阿缘总算来了,跟我下一盘棋如何?”
缘熙踱步上前,踩碎了一地花瓣。
天色已晚,四周静的出奇,玉阙上宫内昏暗一片,唯有后院内闪着几抹烛光。
阳殊有些无奈地趴在棋盘上,俊逸的脸微微皱着:“多少年了,还是胜不过你。”
缘熙收起棋子,颔首低眉:“下棋万不能心浮气躁,你求胜心切,自然不得。”
阳殊道:“你还是喜欢说教。”
缘熙的手顿了顿,点了点头道:“跟云哥儿在一块儿时间长了,自然沾上些毛病。”
阳殊合起扇子,从屋内提了两坛酒,又命仙奴备上饭菜。
“小时候你在天庭,父皇总是夸你,我那些妹妹们也都喜欢你胜过我。”阳殊给缘熙倒上酒,“那时我没少记恨你。”
缘熙拿起杯子同他轻轻相碰:“你那心思当我不知道?那时红萼公主与我走的近,你平日里没少挤兑我。”
阳殊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嗯,在同辈人中能与你比肩的寥寥无几,父皇疼你也是应该。”
缘熙没有接话,只是喝酒。天君确实对自己很好,但又何尝不是去还欠浅素的债。
阳殊忽然放下杯子,凑近了些,伸手便要抚上缘熙的脸。缘熙的身子一僵,向后一倾。阳殊抓了个空,只觉得空落落的。
“眼睛怎么这么红,哭过了?”
缘熙笑道:“怎么可能,大约是昨夜未睡好。”
阳殊还是不信,伸手覆在他双眼上,缘熙这次没有躲。只觉得目不能视,手脚却不知道要放在哪里,微微有些紧张。
阳殊望着缘熙尖尖的下颌和嫣红的嘴唇,忍不住向前倾了倾身子。他觉得有些口干舌燥,拿起一旁地杯子灌了一口,结果发现是酒。火辣辣的感觉顺着喉咙流下,堆积到腹中已是一团烈火。
缘熙睁开眼,见阳殊伏在桌案上,满脸通红。他担忧地向前凑了凑,伸手扶住了阳殊的肩膀。手指刚触到他的衣衫,阳殊猛地欺身上前握住了缘熙的手腕。
两人双双倒在地上。
阳殊嗅着缘熙身上的气味,夹杂着泥土和梅花的香气。若论艳丽,缘熙不及青羽,若论出尘,缘熙不及玄天,若论气度,缘熙不及紫虚。可如此的缘熙看在阳殊眼中却是难得的吸引自己。
“阿缘……”阳殊呼出一口气,缓缓垂下头,在他唇上吻了吻。
他只蜻蜓点水的碰了碰,抬起头看着缘熙的表情。缘熙怔忪在原地,一双杏眼瞪得浑圆。阳殊轻笑一声,覆□子狠狠地吻了上去。
双唇再次碰到一起的时候,两人心中俱是一震。
两人相识两万余年,向今日这般亲近的时候多得数也数不清,但总是少了最后那一步。微妙的情绪蔓延开来,一切莫名其妙却又水到渠成。玉阙上宫内的灯火起起伏伏,林子里连风声都听得到。
温热的气息在二人的唇齿间缠绕、交融,缘熙忍不住伸出手搂住了阳殊的脖颈。阳殊抬起头,双眼迷离地看着他,继而在他唇角舔了舔。
缘熙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阳殊有些不满地将缘熙抱起来,缘熙笑的花枝乱颤,身子瘫软提都提不起来。
阳殊累的气喘吁吁,抱着缘熙的腰让他坐在凳子上道:“笑什么?”
缘熙勾起嘴角道:“娘子,你喜欢相公我多久了?”
阳殊也笑,搂住缘熙的脖子拽过来又亲了一口:“乖媳妇儿,叫相公。”
缘熙被亲的气息不稳,双颊通红。
“娘子。”
“是相公!”
缘熙笑着搂住阳殊的脖子,眼角有泪。阳殊也不在纠缠,抱住缘熙的身子,在他耳边轻轻吹着气。
“别走了。”
缘熙抬起头和阳殊对视。
阳殊放低了声音,抵着他的额头:“别走,我不管你是仙还是魔,阿缘,别走。”
缘熙双眼亮晶晶的,他从袖子里拿出另一块玉石挂在阳殊的脖子上。
“这是什么,定情信物?”阳殊拿起来,眼神骤然变了,“玉魄?你从哪里得来的?”
“师父给的,后来我给了青羽,现在给你了。”
阳殊阴沉着脸道:“怎么给青羽了?”
缘熙叹息一声道:“别问。”
阳殊便真的不问了,他吻了吻缘熙的额头,朱印已经消失了。
“说真的,你不能走。”阳殊低声道,“你要是敢走,我便去魔渊,杀光所有的魔族,让你无处可去。”
缘熙鼻尖发酸,依旧没有答话。
阳殊扳住他的肩膀轻轻晃了晃:“阿缘,你答应我。”
缘熙捧着阳殊的脸,在他唇上轻轻吻了吻。阳殊扳住他的头,轻轻地啃咬着。
两人又喝了不少酒,阳殊醉的站也站不起来,缘熙半抱着他的身子,将他放在了床榻上。自己则坐在床边守了一夜。
第二日天未亮,缘熙站在门口,一个身穿朱红长衫的少年站在玉阙上宫外的玉桥上,白净的脸,飞扬的眉,桀骜不驯的气势像极了阳殊。
缘熙飞掠上桥,轻巧地落在那少年身旁。
“筱儿,几日不见竟历劫了?”
言筱的眼眸同常人不同,深邃如同夜空。
“师父。”言筱的容貌变化不大,原本的包子脸变得棱角分明,“你还是要走的。”
缘熙点了点头,想要伸手去抚言筱的发,可手却停在半空,有些尴尬。
“你知道,我不是仙,亦不是魔。”
“仙魔又如何?我从未觉得有何差别。”言筱有些伤感,“在下界同师父在一起的日子是我这千年来最难忘记的。”
缘熙微微动容道:“我走后,你要好好照顾你皇叔。”
言筱隐隐带着怒气:“皇叔不需别人照顾。”
“阳殊他素日脾气不好,若是正在气头上千万不要去招惹。他生气过不了一日肯定消了,也不必去哄。阳殊不喜甜食,喜喝茶,嗜酒如命。平日里不要让他喝太多的酒,他喝酒后容易发脾气,谁也拉不住。还有我走后,阳殊若是要去寻我,千万要拦住,这是三界内难以避免的事,不是你我二人之力可以改变的。”
言筱听完,漂亮的小脸已经有些狰狞:“师父,你总是记得皇叔的这些喜好,可记得我……”
缘熙抬眼一笑道:“筱儿,照顾好你皇叔。”
言筱愤愤然抬起头,双目几乎要喷出火来。
“缘熙!”
缘熙偏过头:“怎么?”
言筱叹了口气,朝他招了招手。此时天还未亮,月神望舒的座驾还未回宫,日神羲和却已起驾,日月同辉,流云舒卷。
缘熙垂下头,言筱忽然靠上来,一手勾住了缘熙的脖颈,在他嘴角上落下一吻。
“缘熙,我会照顾好皇叔,等你回来。”
言筱笑了笑,朱红色的衣袂一飘,他起身飞跃在玉栏杆上。逆着光,只知道他脸上带笑,忽而清风徐徐,言筱瞬间飞掠而去。
缘熙摸了摸嘴角,有些苦涩一笑,翻身下界去了。
魔界得知少主归来,举城相迎,魔众位列两侧,恭敬伏地。
三日后,魔君泫离之子缘熙同妖皇青羽在妖城汇合。
五日后,魔界同妖界向仙界提送请求书,要求释放魔君泫离,仙界断然拒绝。
第二次仙魔大战自此开演。
魔界本有三员大将,龙煜,冽风,炎暝。炎暝战死,龙煜和冽风各领一队魔军回到驻地,竟是谁也没气称王的心思。
泫离魔君有一妹妹梦冶,泫离死后,由她执掌魔界,龙煜和冽风从未听命。魔渊内混乱不堪。
梦冶同缘熙的容貌有几分相似,肤色白皙,一头银丝。缘熙回魔界那一日,她亲自出城迎接,见缘熙竟屈膝叩拜,恭敬之态令人称奇。
“熙儿刚至这魔渊,不适之处尽管与我说,那些奴才们伺候的若是不周到,我便另寻人去伺候。”梦冶端坐在中央的宝座上,头顶桂冠,一身黑袍,领口袖口皆是银丝勾勒,华贵非常。
“不劳姑姑挂心。”缘熙喝不惯魔渊中的水,沏的茶更是一股怪味,他假意喝了口,便放下了杯子。“魔渊如今境况如何?”
梦冶盈盈一笑,双手交握:“自君上被囚于通天塔后,魔界登时大乱,龙煜和冽风率军离开,竟无一人保护魔都。我本是一介女子,自知匮乏,无以胜任这魔君之位,只得暂代魔君之位。只盼少主早日归来。”
“暂代?”缘熙漠然,轻启薄唇道:“三万余年,倒是辛苦姑姑了。”
梦冶面色不改,缓缓站起来:“既然少主归来,这位子自然是少主的。今日我便通告魔界,魔君之位由你来接任。”
缘熙摇了摇头,白袍垂地:“姑姑错了。”
梦冶神色微变,皱眉问道:“哪里错了?”
缘熙抬眼轻笑:“姑姑是长公主,缘熙依旧是少主,魔君永远是我父皇——泫离。”
梦冶眼神阴郁,并未答话。
“我记得姑姑有个孩子,叫什么玉……”
“承玉对少主和魔界忠心耿耿。”
缘熙摆了摆手道:“我并未问他的忠心。我听闻承玉在魔界被称为第一勇士,此前龙煜和冽风将军均不在,我想命他为将军,同我一并出战。”
梦冶道:“少主真的以为魔君还活着?”
缘熙道:“不错,劳烦姑姑将诸位大臣请上朝堂,此事刻不容缓。”
梦冶望着缘熙,良久,躬身退下。不过半刻钟的功夫,朝堂上已然站满了人。只是承玉不在。
他承认自己可为良将良臣,却绝不是拥有经世伟略的治世之才。驾驭朝堂这种事,想来云舒做起来要比自己得心应手的多。
缘熙深吸一口气,缓缓走上高台,还未开口。只听见宫外奴才高声喊道:“妖皇南明驾到!”
众臣纷纷转身向后看,青羽一头红发甚为张扬,青衣换为了明黄色的兽袍,他觉醒后,身形虽依旧纤长,却显得刚劲有力。妖皇身后跟随着四个身穿玄衣的随从,皆是高大健硕。缘熙定睛一看便知是四只虎妖。
妖皇威名赫赫,昔年栎山一战,百万妖魔都记忆深刻。妖皇一人力敌紫虚天尊和千余名天兵,所过之处皆是一片火海。虽然落败,天兵却杀了大半,紫虚天尊也身负重伤。
之后妖皇失踪,妖界忌惮妖皇日后归来,至今未有人敢接其位。
青羽前脚迈入大殿,魔族臣子皆向后退却,恭敬地站为两排。梦冶双眼紧紧地盯着妖皇的脚步,警惕地隐去了所有气息,手却抚上了腰间的弯刀。
青羽走至台阶下,抬起头望着缘熙苍白的脸,猛然屈膝躬身。他身后的四位虎妖顺势跪下,喊声震天。
“青羽誓死追随缘熙,此生不渝。”
群臣震惊,忙匍匐下去,以头磕地,大声喊道:“誓死追随少主!”
“攻破天庭,救出魔君!”
“追随少主,荣壮我魔族!”
大殿内一时间喊声如雷,齐声高呼的声音传到了宫墙外。
青羽抬起头,他的模样变了许多,已然不复当年。青羽神色郑重,深深地望着缘熙。
缘熙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已不需多言,妖皇屈从已是最有利的最完美的理由。
梦冶望着眼前的一切,收回了手,弯□子,亦跪在了地上。
30.承玉
“今晚我便要回妖城去,承玉务必要让其归附。”青羽眼神锐利,双眉微蹙,“当年他不过一千岁,同你父亲征战沙场,以一敌千。梦冶公主也全凭他才能稳坐魔渊首位。若只让那些大臣听命于你,承玉若是不服不过是徒劳。”
缘熙身心俱疲,点头道:“我明白,你不必担心我。给我五天的时间。”
青羽点头:“承玉此人骄傲自大,对待部下却极其重义气。若是有了他,这魔渊中的魔君均在你手中了。”
缘熙望着青羽的双眼道:“此番开战,为得并不是攻占天庭,我只想救出我父亲。”
青羽眨了眨暗红的双眼:“阿缘,一切并非你想的那么简单。若是魔君现世,你猜他会怎么做?”
缘熙凝眉:“我不知道,我甚至不明白,为何我父亲执意攻打天庭。”
青羽轻轻一笑:“若是不明白便去问问梦冶,也可在这皇城中走上一遭,或许便明白了。”
青羽走了,四位部下却留了下来。虽然缘熙是魔界少主,可各方势力虎视眈眈,甚至连梦冶公主究竟是何立场都难以确定,青羽将四位得力侍从留下,一是为保护缘熙,二来也可查探魔界消息。
缘熙命那四人在暗处保护,一人张扬地走在街上。魔界在梦冶的管制之下,倒也是井井有条。只是魔界归于地下,与外界隔离开来。自上一次仙魔之战后,魔族的生活领地受到了极大的限制,原本在人间的居所均被扫除,魔族尽数逃回魔渊。
魔渊广袤,魔都位于魔渊中心,也算是魔界最为繁华的地方。魔界并非不能和天庭比肩。
缘熙走在路上,魔界虽不如天庭的气势磅礴,但亭台楼阁别有一番韵味。
缘熙走入一间茶楼,他相貌本就出众,又因身穿白衣,乌发黑眸,刚跨进门便听到众魔齐齐一声低呼。
“这便是少主吧。”
“今日少主进城,城门口水泄不通,我也只远远地看了一眼,只知道穿着白衣裳。”
“可这人身上怎得一点魔气都没有?”
“少主本是仙魔之子,这些年都在天庭,身上没有魔气也是应该的。”
缘熙听得周围的魔族议论纷纷,自己倒没怎么在意,随意点了些东西,靠着窗子坐着。只是还未来得及动筷子,只见一个玄色身影从二楼直冲下来,脸颊绯红,带着醉意。
“缘熙在哪?老子要杀了他!”
缘熙偏过头,四名虎妖已然现身,瞬间立于缘熙身前,警惕地望着那人。那人锐利的双目扫过缘熙,手中一把长戟舞的虎虎生风,飞扬而起的气流几乎要将房顶掀翻。
“缘熙,受死吧!”
四只虎妖怒吼一声,正打算出手。缘熙翻身越到他们身前,挥手一挡。
“你们退下,莫伤了民众。”
四只虎妖重化为人形,退至一边。
缘熙从窗口越到房顶上,那人目若铜铃,亦飞身而上,长戟重重砸到砖瓦上,轰隆一声响。缘熙问道:“阁下何人,与我有何仇怨?”
那男子一头墨发,双眼微微有些发红,带着几分醉意,倒像是个凡人。
“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承玉是也!”承玉怒吼一声,提起长戟直指缘熙,“今日便要教训你!”
缘熙先是一愣,随即弯起了眼眸。
“在下不知哪里得罪了大将军,还望将军告知。”
承玉一听,双眼有些迷茫,他肤色略显古铜,两抹红晕荡于双颊,看上去很是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