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通一声，阳殊从窗檐上掉了下去。

17.深入李府

李府目标很大，极好找。因为鬼怪之说的缘故，荣城一到晚上，便没有人家敢点灯，唯有李府灯火通明，照的半边江水映红天。

阳殊失了仙法，落在最后，一路上磕磕绊绊，颇费了些周折。

言筱伏在缘熙肩头，一双眼忽闪忽闪：“皇叔是不是累了？”

阳殊抹了一把汗，瞪着通红的眼，脖子一梗：“不累。”

青羽翩然回头，轻飘飘的来了句：“二皇子要不要歇歇？”

阳殊咬牙：“不必。”

青羽忽然弯起眼眸一笑：“可是二皇子走的这样慢，怕是我们走到天明也到不了李府。”

阳殊气喘吁吁，正要反驳。胳膊却突然让人拉住，转头一看，正是缘熙。

他一身玄衫，衬得一张脸越发白皙。

缘熙淡淡说道：“都不要多言了，走吧。”

阳殊只觉得从缘熙手掌中传来一阵阵的仙气，疲惫之感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充盈之气。脚步也愈发的轻健。

言筱伏在缘熙怀里，乌黑的眸子转了转，表情似笑非笑。

四人寻到了李恒的住处，趴在屋顶上向里面张望着。

这李恒倒是并没有什么与众不同的行为，早早用了膳，借着烛光看了会儿书，便歇下了。

李府内除了这一个主子，其余都是奴才，连个丫鬟的影子都见不到。

阳殊蹙着眉：“这李恒终日这样生活，不觉得憋闷？”

缘熙点头道：“若是我，大约不死也要疯了。”

言筱靠在缘熙怀里打盹。青羽觉得无趣，便没有接话。

夜已深了，初夏的夜晚吹来的风还带着微薄的凉意，穿过层层叠叠的竹林，带起簌簌地响声。月亮被浓云遮掩，只显出一半的风姿，院落内清寂，安逸的有些过了头。

缘熙把言筱交给青羽，自己同阳殊一起摸进了李恒的房间内。

缘熙隐了气息，又化了一顶仙障将阳殊罩住，自己则伸出手去探那李恒的身子。

映着月光，李恒的脸很清秀，只是白的有些透明。身子瘦削不堪，双颊凹陷。

缘熙轻轻将手放在他鼻尖前，吹在手指上的鼻息是带着凉意的，没有一丝生气。他将手覆在李恒露出的胳膊上，忽然一股阴寒刺骨的感觉顺着手指向上攀援，像是一条滑腻的蛇缠绕着手臂，紧紧地勒住喉咙，让人无法呼吸。

缘熙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的身子微微发抖，双瞳涣散，思想似乎被其他的东西渐渐侵蚀。他忽然伸手揪住了自己的头发，跌坐在了地上。

杂乱无章的记忆忽然席卷了脑海，像是蔓延无际的海水，充斥着思绪，让人忍不住沉溺。

“阿缘！阿缘，你醒醒！”

缘熙抬起眼，捂着胸口喘息着。阳殊扶着缘熙的肩膀，双眼死死地盯着他，神色慌张。

“阿缘？”

阳殊轻轻地唤了一声，缘熙依旧没有什么反应。阳殊一手扶着他的腰，抡了抡胳膊，正打算一巴掌呼上去。缘熙晃了晃脑袋，反手抓住了阳殊的手腕。

缘熙的眸子渐渐有了光彩，但身子依旧在发抖，他靠在阳殊的身上，戏谑道：“想趁机揍我？”

阳殊揽着他的肩，舒了口气：“怎么可能，你吓死我了。”

缘熙道：“我没事。”

阳殊问道：“刚刚是怎么回事？”

缘熙摇头：“我也不知道，李恒身体里有一股很强的力量，能把人的思想拉进去。”

阳殊要伸手碰触，缘熙立即拽住了他的手。

“你做什么？”

阳殊收回手，说出一个事实：“他已经死了。”

缘熙点头：“已经死了很久了。”

阳殊继续看着李恒的脸道：“他体内有无数个凡人的精魄，勉强撑着这具身体。”

缘熙道：“你怎么知道的？”

阳殊笑着指了指眼睛，缘熙点头明白，是天眼。

四人回到客栈，天已经渐亮。因为只有两间房，所以青羽同缘熙一间，阳殊同他侄子一间，四人睡了个昏天黑地，直到中午缘熙才醒来。

阳殊体力消耗极大，一直没醒。缘熙不想叫醒他，只是进屋将言筱抱了出来，三人坐在大厅内吃饭。

言筱坐在缘熙的怀里，一双手堪堪扳着桌子，伸着头等着喂。缘熙拿着碗给他盛粥喝。

言筱嘴刁的很，一桌子的菜只喝了点鱼汤，又挑了些青菜吃。青羽也是毫无胃口，只觉得困顿不堪，胡乱吃了些，便回房间继续睡去了。

缘熙又找掌柜的开了一间房，抱着言筱回到房间，直接扑到了被子上。言筱乖巧地将被子铺好，又盖了厚厚的一层。他将外衣脱下，挪着浑圆的身子挤了进去，将被角掖好后趴在了缘熙的胸口，满意地睡着了。

这一觉睡到了傍晚，直到阳殊一脚将大门踹开，将缘熙从被子里提起来。

“阿缘，我要饿死了，给点吃的。”

缘熙睡眼惺忪，指了指大门道：“出门下楼，后院，厨娘。”

阳殊将缘熙扔回被子里，看到那一团被子里又冒出了一个头，言筱揉了揉眼睛，从凌乱的被褥中爬了出来，白皙的脸上还带着口水。

“皇叔，我也饿了。”

阳殊把言筱抱起来，缘熙也醒了，从床上爬了起来。

缘熙刚醒，脸颊睡得有些发红，头发披散，前襟凌乱，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

阳殊盯着那片□，深深地吸了口气。

缘熙下了床，凑近阳殊，有些奇怪道：“你看什么呢？”

阳殊咽了口唾沫，将视线移了回来，一把捂住了言筱的眼睛：“你，把衣服穿好。”

缘熙低头望了望，勾起一抹妖艳的笑：“怎么了？”

言筱挣扎：“皇叔，看不到了！”

阳殊叹了口气，腾出手，替缘熙拢了拢衣衫：“你先收拾着，我下去点菜，有想吃的么？”

缘熙颇为满足：“我要喝八宝莲子粥。”

阳殊点头，转身出去。怀里的言筱还在不断地挣扎。

“皇叔，你太坏了，我要回去告诉爹爹！”

阳殊凑到言筱耳边低声道：“好了死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当心明天就把你送回天庭。”

言筱的大眼睛变得通红，他眨了眨，睫毛上沾着泪滴。

“师父！皇叔他——！”

阳殊手忙脚乱地捂着了言筱的嘴，一阵旋风冲下了楼。

18.初识李恒

四人吃的欢快，全然没了应有的姿态，不过短短两日倒觉得自己跟凡人没什么两样。言筱似乎也饿狠了，居然吞下了一整个包子。

他嘴角沾着油，缘熙拿着帕子去擦。青羽依旧是懒懒散散没什么精神，缘熙只道他是初来人间不习惯，便没有多加在意。

阳殊风卷残云般的吃了三碗饭，当他拿着碗找小二添第四碗的时候，小二皱着眉跑去后院，将一个装满米饭的木桶端了过来。

客栈内坐满了用晚膳的人，都拿着好奇的目光看着这三大一小。

单从相貌来看各个都是人中龙凤，连那白衣人怀里的小娃娃也不例外，浑身的贵气。可是这一看到吃的，怎么都跟饿死鬼投胎似的。

一个临近桌子的汉子凑过来望着狼吞虎咽的阳殊嘿嘿一笑道：“这兄弟胃口可真好。”

青羽笑着瞥了阳殊一眼，轻声说道：“畜生的胃口都好。”

言筱一口米粥喷了出来，缘熙忍着笑给他抹嘴。阳殊正在兴头上，根本没听见，迷惑地望着笑瘫的众人问：“有什么好笑的，说来听听。”

缘熙打圆场道：“夸你呢。”

阳殊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埋头苦吃。

言筱坐在缘熙的腿上，有些吃惊地摇头道：“没想到，小叔叔居然是个吃货。”

缘熙掐了掐他的脸道：“别乱说。”

言筱乖乖地噤声了。

那汉子凑过来，开始搭话。

“看几位不像是本地人啊。”

缘熙点头道：“嗯，我们奉家师之命，来荣城办一件事。”

阳殊从木桶里抬起头，夺过言筱手中的帕子擦了擦嘴。

那汉子道：“我叫王大鸣，三位如何称呼？”

阳殊依次指过去道：“阳殊，缘熙，青羽。”

汉子惊诧了：“几位的名字……呃，很特别。”

阳殊胡诌道：“自然，这是我们师兄三人的道号。”

缘熙抿着嘴笑，青羽愣愣地看着阳殊。

汉子顿时双眼放光：“原来是三位道长。”

阳殊装模作样地摆了摆手，继续吃饭。

缘熙好奇地问道：“王兄是从哪里来？”

王大鸣叹了口气道：“我从北边豫州过来，路上便听人说这荣城是一座鬼城，死了不少人，本不想在这里逗留，只是若是在山里赶夜路更加的恐怖。听闻那鬼怪就是从南边的那座山里来的。”

缘熙问：“山里？”

王大鸣道：“若是我猜的没错，道长们此番便是来收服妖物的吧。”

缘熙点了点头。

王大鸣继续道：“这山靠近绵河，荣城人都叫绵山。我自小便跟着家里人在豫州和山南面的金和之间做生意。这山来来回回也走了有几百趟，只是两年前听说荣城的一位李公子在这山中见了鬼怪，自从那时候起，这荣城便开始死人了。”

“那李公子，说的可是李恒？”

王大鸣点头道：“正是。那李公子是这荣城里的大善人，我也曾受过他的恩惠。”

缘熙道：“我听闻荣城曾遭遇大旱？”

王大鸣似是触动了什么，重重叹了口气：“不光荣城，方圆千里内的城镇都遭遇了旱灾，当时真是民不聊生，饿死了不少人。”

“尤其是我们豫州，颗粒无收，那时我老婆刚生了娃，家里面有钱也买不到粮食，孩子没有奶水吃，差点就不行了。”

“那时候我听说荣城有人放粮，灾民连夜都往荣城赶。那时候我便见到那位李公子，那时来求粮食的人都排到了城门口。李公子人很好，但是身体似乎有些不妥。他听说我的事，多分了两人份的给我，那两袋粮救了我们全家的命。”

王大鸣的眼角有些湿润，他黝黑的脸映着烛光，显得有些伤感。

缘熙微微有些动容，又想起李恒早已经死去，现在这具身子不过是魂魄堆砌起来的行尸走肉，心里不由得一紧。

“李公子是个好人。”

周围不知什么时候围了一圈人，聚精会神地听着。

有人附和道：“大善人。”

掌柜的也走了过来道：“只不过李公子现在身子不好了，也不常出来。”

“都是那天杀的强盗，将公子爷害成了这样。”

一个面带怒气地说道：“公子已经给他们送去了不少粮食，居然还要动手抢，畜生不如啊！”

缘熙道：“那山贼寨子还在山中么？”

掌柜的道：“不在了，那日下了很大的雨，第二日我们赶去的时候，那山寨已经被雷劈了，恶人有恶报。”

“幸好公子的命保住了，要不然整个荣城的人都内疚一辈子。”

缘熙道：“最后李公子的病是哪位神医治好的？”

众人相顾望了望，都摇了摇头道：“荣城大夫少，都说治不好了。过了一晚上，我们都以为不行了，结果第二日一早李公子便睁开眼了。”

缘熙沉默着，王大鸣笑着说道：“说不定是天意，李公子人这么好，老天爷都不忍心。”

众人又说了不少，都是李公子的好话。最后掌柜的见时辰不早，便要打烊，让众人都散了。

言筱早就窝在缘熙的怀里睡熟了，青羽不见了，估计回房间睡了。阳殊一手支着下巴，微笑着望着缘熙。

他接过言筱软绵绵的身子，跟着缘熙上楼。

阳殊凑到缘熙耳边轻轻道：“你说他们要是知道了他们的李公子死了的话会怎么样？”

缘熙的乌黑的眸子转了转，有些沉重地说道：“我想我们该和李恒谈一谈。”

阳殊点了点头道：“还困么？”

缘熙愣了愣道：“怎么？”

阳殊将言筱的身子抱在胸前，伸手在他脸上狠狠一掐。言筱顿时大叫起来。

“哎呦，小叔叔你——！”

阳殊哼了一声道：“就知道你在装睡。”

言筱捂着发红的脸，眼含泪水地望着缘熙哀嚎道：“师父，小叔叔欺负我。”

缘熙摸了摸他的头发，安抚道：“不哭不哭，让你小叔叔带你出去玩。”

言筱猛地收回了眼泪，顿时眉开眼笑。

阳殊对二人怒目而视：“玩什么玩，赶紧将这事情了结了好回去！”

夜已深，本就没什么好逛的，三人游魂似的走街串巷，缘熙用仙障将三人都罩了起来，恐生出什么变故。

花了二个时辰，将荣城逛了一圈，并未发现什么蹊跷之处。等三人回去的时候天还没亮，可客栈门口却围了一圈人。

青羽站在最外侧，一袭青衫很是显眼。

缘熙匆匆跑过去，疑惑道：“出什么事了？”

青羽有些懒怠，指了指中间道：“死人了。”

缘熙心里生出一阵恐慌道：“谁？”

青羽揉了揉头发道：“就是昨晚的那位王什么……”

言筱惊呼道：“是大鸣哥！”

缘熙拨开人群，只见一张白布铺在死去的人身上，白布下露出的皮肤铁青。缘熙轻轻掀开白布，王大鸣黝黑的皮肤有些发紫，双颊凹陷，眼窝下泛着青。

“哎，这位小兄弟，你干什么呢！”一个官差模样的人拿着刀柄要去打缘熙的手。

阳殊抬臂将刀挡开，冷冷道：“你闭嘴。”

那官差被阳殊身上的气势所震慑，脑子有些懵，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怒气冲冲便要拔刀。此时袖子却突然被拽住，低头一看是个身着朱红色小褂的小孩。那小孩生的是唇红齿白，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颇有灵气。

那小童压低了声音道：“我劝你还是不要惹他，要保命的话还是离远一些的好。”

青羽在身后点头道：“你最好还是信他的话。”

官差气的脸色铁青、面部扭曲，心想这几个人都是从哪里来的暴民。但是看着他们有四个人自己只有一个，只得抱着刀站在外侧，直到缘熙收回手，将布缓缓盖上。

王大鸣的尸身被官差带去衙门，众人议论了一会儿便都散了。缘熙神色沉重地坐在大厅里，阳殊脸色也不好看，言筱看情况不对头，主动要求回房间睡觉。青羽吩咐了小二备些清淡的饭菜来，可是三人拿着筷子却是谁也吃不下。

阳殊问道：“人是什么时候死的？”

青羽喝了口茶道：“今天早上，小二发现的。”

缘熙深吸一口气，眨了眨眼问：“昨夜你可有什么察觉不曾？”

青羽摇头道：“没有半分奇异之处，我也好奇，若是真有妖物作祟，我应该可以感知的到。”

缘熙也点头，昨夜他同阳殊二人也未在荣城发现什么端倪。缘熙从未经历过生离死别，如今看到一个大活人这么快死在自己眼前，自己却无能为力，这种感觉着实不太好受。

缘熙道：“王兄也是被吸去了精魄，若是不能将这妖物制服，他便永生永世不得轮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