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冢 中——奈斯
奈斯  发于:2013年07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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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南叠枫应道。

“如此……”叶剪繁点了点头,起身面南而立,道:“陵前辈乃武林泰斗,我等晚辈本应前往祭奠方是,不过听闻陵前辈向来喜静恶闹,晚辈叶剪繁便在此以茶待酒,遥祭陵前辈一杯。”

南叠枫看着叶剪繁将盏中茶汁缓缓倾倒在地上,道:“庄主真是性情中人,若是早年与师父相识,也必是与师父投缘之人。”

“呵呵,”叶剪繁轻笑起来,道:“陵前辈如此高人,收的徒儿都这般俊才绝世,岂是一般凡夫俗子高攀得上的。”

“庄主过谦了,”南叠枫摇摇头,道:“小弟亦是师父道旁随手捡来的,她老人家极重缘分,小弟只是恰巧撞上而已。”再一抬头,见叶剪繁已然坐了下来,给两人添上茶,正意味不明地瞧着自己。

饮下一口茶汁,任清香的茶气弥散在唇齿之间,南叠枫搁下茶盏,感受到胸中涌动的劲气,挑了挑眉梢。

归一阁上幽云浮动,不知是临近傍晚还是天气阴沉的缘故,日光又淡了几分。

侧厅外数丈之内已被常纶清了干净,空气之间凝滞有如实物,将发未发。

粗看起来,两人只是饮茶闲叙,但两人一举一动之中却都凝注着自身劲气,而言语交换之中亦是你来我往,攻守进退。

浑厚绵远的内力积攒开来,却始终不与对方的劲气相接触,彼此游离。

南叠枫心中暗赞,叶剪繁的功力之深,已然到了以念制动的化境,而且竟能带动起自己周身的劲气不自觉地翻涌起来,跟随着循动。而这越涌越厚的劲气积蓄之间,竟无半点不适之感,叶剪繁的运气拿捏,可谓恰到好处。

挑挑眉梢,南叠枫微垂下眼,复又抬起眸子,道:“庄主想问什么不妨直说,小弟知无不言。”

叶剪繁修长干练的指尖摩挲着茶盖边缘,似在描画那瓷面上的彩绘一般,悠厚的劲气凝在他身体周遭,缓缓地浮动,似乎伸手即可触碰。

良久,叶剪繁才抬起头来,面上不知何时已褪了几分笑意,却也看不出严肃,以不大却掷地有声的嗓音道:“汪云崇与你,可是情人关系?”

南叠枫气息一顿,凝注的内力险些垮了下来,微一蹙眉,将散去的两成劲力再次提起,灌入经脉之中,略平复下心绪,道:“庄主想听什么答案?”

叶剪繁看他一眼,眸中竟带了几丝促狭的笑意,“知道我为什么会看出来?”略略一顿,眼中脸上的笑意渐渐柔和下来,道:“因为我和无禾,也是如此。”

南叠枫呼吸一滞,蓦地抬起头,眼中惊诧再也掩饰不住,一对灿亮的眸子瞪大了起来。

虽然数月前在乌沙时曾听汪云崇讲过,但听叶剪繁自己坦白出来,那简直是想都不曾想过之事。何况他二人成名江湖近二十年,已然是当今武林中第一第二的人物,十余年来更是从未在外人面前显出半点超过知交的亲密。

藏了这么久的秘密,叶剪繁就这么云淡风轻地一句话道破。

未等南叠枫接话,叶剪繁自顾自地续道:“无禾那个时候年轻气盛,自负傲气的很,明明长了张那么好看的脸,却比现在这个样子还要叫人讨厌。”叶剪繁轻轻一笑,神情之中全然看不出“叫人讨厌”的意味,将散布周遭的劲气缓缓收拢,道:“如今眼看他的武功就要超过我了,倒是愈发不动声色起来了。”

南叠枫挑挑眉,看来任无禾前日在渡口边露的那一手绝不是自己妄猜,那其中厚密绵延的劲力,已然不在叶剪繁之下。

叶剪繁也未去理会南叠枫心思百转千回,渐渐松下的劲气显示他已不再对南叠枫有试探交锋之意,而提起与任无禾的旧事,更让这高高在上的百川山庄庄主蓦然有了亲近之感。

“你这么年轻,从此往后往来说亲联姻的绝不会少,”叶剪繁掀开把玩了半天的茶盖,道:“你可要架住了。”

步出归一阁,南叠枫仰头深吸一口夜间清爽的空气,觉得乏意渐浓。

与上次论武大典上比剑相较,这一次叶剪繁虽未出一招,却在闲叙之间将南叠枫的内功虚实探了个透,而与上次相同的是,南叠枫虽然未有半步退让,还是输了叶剪繁一招。

不过,两次交手之后,两人之间却意外地达成了一种道不明的默契。

南叠枫淡笑着摇了摇头,走下归一阁门前的石阶。

叶剪繁能以二十岁之龄出任百川山庄庄主,而且号令武林这么多年,绝不是只有武功当世第一而已,那一脸亲蔼笑容之下的万般心思,便是常人如何也学不来的。

月朗星稀,白日间幽沉湿闷的感觉被后山弥散而来的轻薄雾气覆盖,清清凉凉的一片爽快。

已是戌时过半,山庄中人声渐歇,一路上只偶有些提着笼火的庄卫在巡夜,见到南叠枫自是认得,都直了身子行礼,南叠枫对这套还颇有些不惯,于是干脆绕过主道,折进通往慕莲院方向的一处游廊。

月光透过织密的树丛洒落进来,蒙在游廊顶边的画栋上,投在地上影影绰绰的一片。

南叠枫在游廊之中缓步而行,斑驳的月光不时跃映上他的青素缎靴,如顽皮的孩子。

南叠枫忽的脚步一住,星眸瞬了两瞬,嘴角紧了紧,幽幽道:“不知薛大人有何见教?”

但觉身后气息一滞,南叠枫矮身一避,一阵凌厉掌风横削而来,正擦到他额际碎发。

南叠枫微一蹙眉,闪身转了过来,手上不慢,翻掌直拍而出。

精准绵密的劲力瞬然而至,薛骏吃了一惊,急忙生生拉后两步,同时右腿踢出,去扫南叠枫下盘。

南叠枫翩身一跃,掠过薛骏头顶,身子猛得一沉而下,横肘疾速就往薛骏背心撞出。

薛骏反应亦是奇快,转身过来身子向后略略一倒,避了这一撞。待得南叠枫收势换招,薛骏周身劲气一提,左掌成爪,右手成拳,疾抓向南叠枫右肩。

这一招出势普通,但这其中精妙却在于其后的两势变化,为避过这左掌的一抓,对方必定会向左移步,此时已蓄成势的右拳便可疾速直打对方肋下,同时右腿踢出,可直击对方承山穴,若此人连这一势也避过,则下盘重心必定已然不稳,则可再出左掌横削其脖颈,一招制住对方。

这一招三招合一,是薛骏拿手绝技之一,此时与如此高手瞬间缠斗起来,薛骏更是想都未想,这一招自然而然地以十成劲力倾泻而出。

果然,南叠枫瞥见他左掌来势,只得停下换出的招式,疾向左移,但见薛骏不待左掌力尽,右拳已然先发而至,直打他胁下,南叠枫向后一倒,待要避过,但觉下盘一阵疾风,薛骏已然出右腿踢向自己承山穴,南叠枫已然重心偏出,这一击却又不得不躲,只能足下再次一移,勉力避开,刚刚堪堪躲过,却正迎上薛骏已然成势的左掌灌注全力横削而来。

南叠枫璀璨的眸中璃光一闪,薛骏方觉不妙,但觉面前一阵劲风袭来,南叠枫方才因他抢先发招停下的那一招竟一直未撤去劲力,右掌已然拍到他的左腕,顿时一阵翻天覆地的绵密内劲精准地直扑而来,顺着左腕狠狠钻进奇经八脉,薛骏身子一震,瞬时向后撞出七八步,刚要站稳,但见南叠枫人影瞬时袭到,凌空格出一肘就将他按在游廊的立柱之上。

后背撞上结实的廊柱,薛骏胸中一阵翻江倒海,被格住的锁骨更是生疼,龇着牙半天才恍神过来。

南叠枫松开手,退后两步,冷冷道:“薛大人可有清醒一点?”

夜风轻拂而过,薛骏用手撑了一下廊柱,直起身来,道:“南公子好俊的功夫。”月色下的树丛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看不出是何表情。

南叠枫哼了一声,道:“薛大人夜来无事,倒来试在下的武功来了。”顿了顿,南叠枫吐出一口气,道:“汪云崇也未必胜得了我,薛大人难道不知道?”

薛骏被这语气之中的冷嘲之意激到,抬头怒瞪了南叠枫一眼。

南叠枫当仁不让,也回瞪过去。

这薛骏二话未说上来就动手,南叠枫不用猜也知道他是为了陆之冉的事记恨上自己,一时间好言好语的意思飞了个干净,一出口便是这般莽撞的话。

话虽如此,南叠枫方才出手之时还是颇留余地,虽然那最后一撞着实狠了些。

空气之中隐隐有些酒气荡来,南叠枫微一蹙眉。

做为十二卫的缉捕司司领,薛骏的功夫绝可属一等高手之列,按说有这等功力之人随意饮个半斤一斤是完全可以由体内真气化散而去的,而此时薛骏身上竟犹带酒气,足见饮酒之多。

“薛大人可知若今夜之事被他人知道了去,你们崇哥月前论武大典上的努力可就尽付流水了。”南叠枫看着他,定定道。

薛骏呼吸一住,随即一扭头,道:“反正得罪也得罪了,你待要怎样,请便罢。”

南叠枫冷笑一声,并未立时接话。他方才是以完全未使大开大合的招式且蓄起九成功力在四招之内制住薛骏,就是担心自己带起的劲气卷涌,会招来周遭巡夜的庄卫,引起百川山庄与十二卫之间的猜忌。孰料这薛骏非但不领情,反倒觉得自己要挟于他,心中愈加不快,一甩衣袖,沉脸道:“薛大人拿这意气之争来开朝廷与百川山庄的玩笑,在下可奉陪不起。”

“呵,”薛骏笑了一声,近前两步,道:“之冉在崇哥身边六年,自崇哥入十二卫始到崇哥坐上十二卫总领,好好坏坏都是陪着崇哥一起过来的,你和崇哥……”薛骏一顿,盯住面前南叠枫璀璨如星的眼睛。

南叠枫却似全无听到一般,星眸轻轻一瞬,平静无澜。

薛骏咬了咬牙,续道:“你和崇哥不过是萍水之交,崇哥既然对之冉都会如此,迟早对你、对你……”连说了两个“对你”,却也再说不下去,猛得吐出一口气,转身疾步而去。

空荡的寂静再次笼罩上来,南叠枫听着薛骏的脚步声慢慢消失在游廊之中,叹息一声,道:“你一直在那里,怎么却不出来帮我。”一句话平缓轻淡,明明是一句问话,却无半点疑惑语气。

游廊中人影一晃,呼延啸三两步走了过来,强笑道:“我想薛骏应该不是你的对手,所以就……”

南叠枫转过身来,与呼延啸面对而立。

呼延啸一身米白色的长袍,浸在影绰的月光之下,愈发显得清俊潇洒,只是眉间锁着些许心事,给那一张俊逸的脸上添了一丝杂色。

南叠枫“嗯”了一声,向他靠近两步,道:“你不现身是对的,也省得薛骏不好交代。”说着抬头望向呼延啸,道:“找我的话,为什么不去慕莲院,跟着我做什么。”

“下午时我去了趟慕莲院,你不在,门外的小厮说你在叶庄主那里。”四周的漆黑之中,月色映上那双明净如深湖的眸子,呼延啸只觉得几乎要一头栽入。

南叠枫移开目光,有些心不在焉地弹了弹衣袖上方才打斗时蹭上的灰尘,走到一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呼延啸犹豫了一下,也走过去坐在他右边,道:“我今日刚得的消息,黎岱渊月前自总舵去了一趟豫州。”

“豫州分舵?”南叠枫有些微讶。

阳灵教的势力向来都以南方为主,四个分舵之中只有豫州在北,也是势力最弱的一舵,也正因为此呼延家潜出的探子才能伏进去。阳灵教立教以来所为之事皆在南方,连同上回在百川山庄盗走龙箫也不例外,数十年来只有一件事是发生在北方,那就是刺杀禄王。

而那一件,阳灵教并没有光明正大地承认。

“嗯,”呼延啸点点头,续道:“豫州分舵如今的舵主名叫杜瑞山,是新近两年在才在阳灵教冒出头的人,据说是黎岱渊亲自提拔的。”说着看向南叠枫,道:“这个人你听说过么?”

“杜瑞山……”南叠枫拧起精致的眉心想了会儿,随即摇了摇头,道:“阳灵教蓄势屯力了这么多年,教中人物大都少现于江湖,这个杜瑞山……”

南叠枫忽的一顿,璀璨的星眸中烨光一闪,复又黯淡下去。

呼延啸见他突然不说下去,显然是猛然想起何事,刚想问个“怎么了”,心念一转,便已恍悟过来。他本就是心思过人,对南叠枫之事又尤为上心,因此他这一顿之间的想法并不难猜,于是道:“你是想说慕容笛或许知道?”

南叠枫犹豫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慕容笛会说么?”呼延啸扬了扬眉。

“会,”南叠枫浅浅叹出一口气,道:“但是要答应他的条件。”

慕容笛所求无非有二,第一,解开龙箫之中玄机;第二,助他除去黎岱渊,夺回教主之位。

呼延啸会意地摇摇头,陷入沉默。

南叠枫亦未说话,锁着眉沉思。

呼延啸并不知道,当年慕容凡敷膝下一子一女,慕容笛自是其一,而另外一个,则是慕容筝,水扬心。

想到水扬心的身份和她身上带的遮天令,南叠枫抿紧了唇,一阵烦躁。

呼延啸见他面露忧色,只道他仍在为薛骏方才所为不悦。他先前并不知汪云崇与陆之冉过去之事,方才听薛骏说起也是吃了一惊,但再去看南叠枫,则似早已知晓,于是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宽慰才好,哑然半晌。

树缝之中拂过一丝凉风,穿过两面通达的游廊,竟有些寒意。

南叠枫恍神过来,站起了身,看向呼延啸,道:“阳灵教豫州分舵的事,叶庄主知道了么?”

呼延啸也站了起来,笑道:“还没有,父亲说你是自己人,让我先来告诉你。”

“世伯真是偏袒。”南叠枫也回以一笑,随即深吸了口气,道:“我回慕莲院去了,明日再去拜访世伯,你也回去休息罢。”

呼延啸看着南叠枫转身要走,突然道:“枫。”

南叠枫转过头,眼带疑问地望向他。

“你那么好,汪云崇定不会负你。”

南叠枫璀璨的眸子里星光轻曳,定定地看着呼延啸一会儿,不置可否地笑笑,转身大步而去。

推开主屋的房门,南叠枫皱紧了眉。

室内一支烛也没燃,隐约的酒气虽不致让人难受,但夹杂着春末南方独有的潮闷,氤氲在空气之中也着实不甚爽利。

南叠枫拍开两扇窗格,放入些夜间的凉气,走到床边。

汪云崇和衣仰躺在床上,呼吸深沉却有些不实,感觉到有人靠近自己,眼皮微微跳动,睁开眼来。

南叠枫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要去点灯,却被汪云崇拉住手腕。

“不要点了,陪我坐会儿。”汪云崇手上发力,将南叠枫往自己身上拉,南叠枫迟疑了一下,便也由着他将自己带进怀里。

湿热的鼻息混着浓重的酒气喷在颈间,南叠枫被熏得难受,正想推开他,却觉汪云崇将自己搂得更紧,以极小的声音道:“叶廷恭在京外两百里处被阳灵教伏击了。”

南叠枫吃了一惊,转头看着汪云崇,道:“结果呢?”

汪云崇伸手在他光洁的脸颊上轻轻抚了一下,道:“所幸之冉赶到得及时,只伤到了叶廷恭手下两个副将。”

听到汪云崇提起陆之冉,南叠枫心中微微一硌,侧过头掩过脸上的微异神色,道:“还好。”

汪云崇似乎并未察觉到南叠枫的不对,点点头,将脸埋进南叠枫颈间,沉沉叹道:“是啊,还好。”

听得叶廷恭被袭之事,南叠枫多少猜到了汪云崇如此沮丧的原因,伸手勾上他的脖子,到:“知道是阳灵教的什么人做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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