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冢 中——奈斯
奈斯  发于:2013年07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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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哥,大家累一点都不怕,”薛骏拉住汪云崇的袖子,道,“只想为你出这一口气。”

汪云崇蹙着眉摇头:“不要任性,你们知道就算我在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出气。”顿了一顿,续道:“希是稳重的人,跟着他好好做事。”

薛骏侧头紧了紧英挺的眉,没有接话。

汪云崇再次拍了拍他的肩,左右望了两眼,微拧着眉心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就……你一个人……?”

薛骏抬头对上汪云崇的目光,深吸了一口气,正要说话,却远远地瞥见一行人正向这大敞的金漆铜门走来,为首一人五官深刻利落,目光幽邃铄利,总是上扬的嘴角让人觉得亲和却又莫名地无法逼视。

薛骏虽未与他谋面过,却也一眼便辨出此人定是叶剪繁。于是正了正身子,敛起眼中见到汪云崇的兴奋,现出十二卫缉捕司司领的英凛来,抱拳一揖,道:“薛骏见过叶庄主。”

一行人徐徐走近大门,当前一人正是叶剪繁,落后半步的左边是任无禾,右边则是南叠枫。

薛骏扫了南叠枫一眼,唇角紧了紧,这才看向任无禾,抱拳道:“任掌门。”

汪云崇回头看向薛骏,眉心微拧。

“十二卫的大人果然都是人中之龙,”叶剪繁笑着拱了拱手,道:“薛大人好气魄。”

薛骏扯扯嘴回以淡笑,自随行的包袱之中取出一个精致的漆雕盒子,轻轻启开盒盖之后双手奉与叶剪繁,道:“为了挑件合得上百川山庄的礼物,皇上可费了好些心神。”

盒盖敞到极致,盒中的物事映着早间明净的日光流泻出一片金灿辉煌,晃亮得刺眼。

众人被这金光晃到,眯起眼去看,但见盒中的墨色绸布之间摆着一只金质酒杯,从内至外一片金光灿耀。杯身自下而上盘着五圈紫色凹环,凹环嵌入全然未影响到金杯上金色纹路的流畅,浑如自然;更妙的是,那金杯只比拳头略大,但左右两侧却各自细雕了两只小麒麟,工艺之巧简直匪夷所思。

见众人目光都被这金杯吸引,薛骏满意地笑笑,将那盒子略略捧高一些,道:“这是前朝武帝挚爱之物,但有饮酒便只用此杯。据说当年宫中巧匠为制这金杯亦是费尽了心思,而这两只小麒麟,则是暗指武帝当时新得的孪生龙子。”

叶剪繁微挑了一下眉。

前朝武帝之物,至今少说也有两百余年之久,这只金杯尚能如此完好如新,实是不易。而当今皇上会亲自挑了这么个至尊之物赠与百川山庄,虽是前朝皇族珍品,但却已然是认许百川山庄在武林之中的统领地位。

百川山庄在江湖中屹立逾百年,虽历代始终不涉朝政,但得当朝君主如此礼遇,百年来这还是头一遭。

叶剪繁纵是再风轻云淡之人,却又怎能不心生激动。

没有让身边的庄卫上前,叶剪繁自己伸手接过薛骏递来的漆盒,合上盖子。

薛骏看着叶剪繁将那漆盒收进怀中,这才道:“十二卫此番来贺原是二人同行,但……”顺眼看了看汪云崇,续道:“但陆司领路上有些急事耽搁了,会晚上个二三天,还望叶庄主勿怪。”

叶剪繁唇角的笑意如天上和煦的晨光,摆摆手道:“薛大人这话太是客气,各位大人都是百忙之中抽闲而来,叶某哪好再勉强。”让了让身,道:“薛大人一路辛苦,叶某已吩咐庄中聊置了些酒食,还请薛大人进庄慢叙。”

正午过后,日光被几重幽云遮过,空气中漫散着春末夏初独有的潮热,天气似阴似晴。

薛骏看着汪云崇将自己和他面前的酒碗斟满,扯了扯闷出细汗的衣襟,极不适应这南方春末独有的湿闷。

荼西镇并非繁华之地,在非论武大典的时日里并没有过多的人声嘈杂,窄小精致的雅间正对着平静无澜的荼西渡口,偶有阵阵凉风透过圆拱形的窗子,自江面上徐徐拂来。

久别重逢的激动已过,两人都是多年来办案淬出的沉稳性子,默然着连饮了三碗,都一齐侧头去看窗外的江水。

江中一叶孤舟漂过,并不清朗的水面划出一条涟漪。

汪云崇转回头,提起酒坛将清冽的酒液往薛骏面前的酒碗里倒,却并不抬头,道:“早上的时候,你怎么了?”

薛骏不明所以,怔了一下,道:“什么?”

汪云崇倒满自己面前的酒碗,抬起眼,将已然空了一半的酒坛往桌边一搁,支起手来,道:“早上你到百川山庄的时候,客套了一圈,为什么独独不理枫?”

薛骏尚未明白过来,疑问地挑了一下眉。

“嗯,”汪云崇托了一下下巴,补充道:“南叠枫。”

薛骏放下饮了一口酒碗,吐了一口气,撇过头去,不打算接话。

“撇开我不论,”汪云崇仍然盯着他,道:“枫是叶剪繁亲自选中的继任庄主,你对他的态度,就是十二卫对百川山庄的态度,薛骏,你不能这样。”

“如何能撇开你?”薛骏扭过头来拔高了声音,意识到自己显出不该有的激动,端起酒碗又灌了一大口酒液下去,随即抹了抹嘴角,冷哼道:“对百川山庄继任庄主不敬……呵,日后若是要为难我,也无所谓了。”

汪云崇也擎着酒碗喝了一口,道:“枫才不会为难你,他没那么任性。”

薛骏愕了一下,盯着汪云崇的眼色换了又换,神色复杂道:“崇哥,你中邪了。”

“呵,”汪云崇好笑起来,抓了一把面前下酒的香豆塞进嘴里,道:“我喜欢上人就是中邪?你小子这是什么话?”

薛骏凝着一张脸,全然没有半丝笑意,看着汪云崇一副痞像地喝酒吃菜半晌,道:“崇哥,你到现在都没问过我之冉是不是出事了。”

汪云崇笑意一顿,自仰散在椅背上的姿势直起身,摸了摸额头,看向窗外的江水,道:“之冉没事,不然你怎么还能提前赶来百川山庄。”

薛骏一怔,微微抽了抽嘴角,不知该佩服汪云崇的推断还是该恼怒他的忘情,只好捧起酒来,咕咚咕咚几大口喝了个见底,又去提一边的酒坛。

汪云崇一把将酒坛按住,道:“急酒伤身。”

薛骏发力再去提那酒坛,却无奈挣不过汪云崇,只有气得瞪眼。

汪云崇叹了口气,拨开薛骏抓住酒坛的手,替他重新将酒碗满上,道:“之冉……怎么了?”

重云低垂,云缝间若隐若现的日光衬着鎏金的瓦檐,让归一阁在这阴沉的天色中显得愈发的肃穆。

一层的东侧厅内,叶剪繁自紫砂壶中倒出热气腾腾的茶汤来,递了一只小盏给南叠枫。

南叠枫双手接过,轻轻嗅了一下茶香——早春龙井,比想象中的味道要好,看来叶剪繁也是雅致之人。

“如何?”看着南叠枫轻抿了一口,叶剪繁笑着问道。与往常他和任无禾总是出双入对不同,今日将南叠枫约来这东侧厅,只叶剪繁一人在场,并无任无禾在旁。

“好茶。”南叠枫灿然一笑,道。

叶剪繁也笑起来:“听说南公子在武夷山下有间香茗茶坊,能得南公子赞一句好茶,看来叶某这儿还算有些像话东西。”

“叶庄主说笑了,”南叠枫放下茶盏,道:“叶庄主的收藏已不下馔瑶馆,庄中各种奇珍稀品,才是让晚辈大开眼界。”

叶剪繁勾勾嘴角,低头抿了口茶,微一挑眉,道:“恕叶某冒昧,南公子年方几何哪?”

“二十又三。”南叠枫正了正身子,答道。

“哦,青年才俊,青年才俊。”叶剪繁点了点头,续道:“其实你我二人年纪并未差上一辈,南公子大可不必自称晚辈。”

“叶庄主执掌百川山庄已近二十年,前辈自是当得。”

叶剪繁似乎没将南叠枫这话听进耳里,兀自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子上,看着南叠枫再次端起茶盏细品,道:“你我二人平辈兄弟相称,如何?”

南叠枫刚饮下去的一口茶汤差点倒进气管,顺了半晌气,这才睁大了眼去看叶剪繁。

叶剪繁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笑意,却毫无平素正襟危坐之态,半个身子懒懒地倚在扶手上,眉宇之间多年积淀而成的霸气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但竟意外地让人觉得更易亲近。

“这个……怕是不好罢。”南叠枫犹豫道。

“哈哈哈,”叶剪繁笑出声来,道:“你不必太在意,私下就好,私下就好。”

南叠枫不知叶剪繁绕来绕去所为何意,只得就着他的意思点了点头,算作答应。

“嗯。”叶剪繁颇为满意,指尖在手边的花梨木桌上轻轻敲了几敲,又道:“贤弟既已过弱冠,不知家中可有婚配?”

南叠枫本来被叶剪繁这一出口的“贤弟”唤得浑身一凛,却在听到他接下去的问话时怔了住。

这个叶剪繁,到底想说什么?

“没有,晚……嗯,小弟自幼……”南叠枫一顿,本是想一如既往地说“自幼便是孤儿”,却又想起自己已然知道宁添南与莫润离就是自己生身父母,到嘴边的话还是吞了回去,改口道:“自幼由家师教养,并无媒妁之约。”

“哦……”叶剪繁若有所思再次点头,端起茶盏,用盖子挡了挡茶叶,沉吟半晌,忽的自顾自地笑了笑,道:“再过两日便是庄中大庆,不知继任一事,贤弟可曾考虑?”

总算绕到正题,南叠枫浅舒一口气,想着早已决定的事也无需再藏掖着,于是道:“承蒙庄主抬爱,小弟虽不才,定当勉力为之。”

叶剪繁眼中一亮,却也并无过多惊喜,挑了挑眉,道:“贤弟年纪轻轻武功已达此境,日后更是不可限量,由贤弟继任这庄主之位,该是武林之福了。”

风过云走,浓重的云层被拨开些许,借着略略敞亮开来的日光依稀可见重云后如洗的蓝天。

荼西镇宁静依旧,渡口风静船止,无人知晓此时的归一阁侧厅之中,今后的江湖时局已然在这两句话中悄然定下。

“既然贤弟已然应承继任一事,那此后便也算是我百川山庄中人,”叶剪繁换了个姿势靠上椅背,道:“我这里有几处好奇,也便不讲究那些个俗礼,莽撞问了。”

“庄主请说。”

“嗯。”叶剪繁继续挡着茶叶,却也不饮,许久,才抬起那双亲蔼之中隐然透出威严的眸子,道:“贤弟可是仙派传人?”

“二十军棍?!”汪云崇手上一抖,竟将端着的酒碗生生捏出一块豁口,碗中酒液一时洒了满身。

薛骏连忙起身拿巾帕去拭他衣襟,却被汪云崇一把握住手腕,道:“希这个死脑筋,怎么舍得真打?”

韩、董、陆、薛四人之中,以陆之冉年纪最小,加之清颜秀目和又乖又顺从不给十二卫惹麻烦的脾气,其余三人都将他视作亲弟弟般疼着,汪云崇在时,更是干脆将人宠到自己怀里,打骂责问更是从来没有过的事。这二十军棍虽未到陆之冉承受之限,但毕竟是韩承希亲自动的手,内伤多少是带上了。

再者,汪云崇到底与陆之冉有过一段,说不心疼,亦是不可能的。

薛骏被汪云崇固住手腕,于是便也放弃去拭他衣襟,重新坐了下来,道:“别人也不敢打,希又是做事严谨的人……”

汪云崇摆摆手打断他的话,示意这些他也明白,并没有怪韩承希的意思。

叶廷恭到底在搞什么鬼?在这么个节骨眼儿上,居然还打十二卫的板子?而且打的还是最守规矩的陆之冉?

况且,以陆之冉那个逆来顺受的性子,除非是汪云崇亲自过问,估计是打死也不会说叶廷恭究竟为什么要罚他。

汪云崇烦躁地灌了几口酒,心绪稍微平缓下来,问道:“然后呢?”

薛骏盯着汪云崇眼睛,道:“后来弦进来,说叶廷恭连夜出城时路经的驿站旗号有异,恐怕不妙。希就发三十多人跟着弦赶过去,刚一回头,之冉就骑着雪雁当先赶出城去了,崇哥你也知道那雪雁跟着之冉惯了的,一撒开那根本没人追得上,希也只好由他去了。”

汪云崇拧紧着眉,仔细想着这其中的前因后果,并不接话。

薛骏续道:“前日我收到希的密笺,说那日驿站果然是给阳灵教的人截了,而且为首的那人,使的居然是白骨夺命锁,所幸之冉赶到及时……”

汪云崇猛得抬起头来:“白骨夺命锁?!”

薛骏点了一下头,便将韩承希寄与自己的密笺上所述仔细说了。

汪云崇眉心死紧,闭上眼饮了一大口酒,再睁开眼,吐气道:“薛骏。”

薛骏未料汪云崇会突然呼出自己名字,不禁一愣。

“你要习惯,”汪云崇缓缓道,“我已经不是十二卫总领了。”

“崇哥!”薛骏听他如此一说,蓦地站了起来,想说下去却又不知该如何接话,双拳死死抵住桌沿,将头偏到一边。

“这不怪你。”汪云崇拉过酒坛给自己斟满,苦笑道:“方才听你说起叶廷恭之事,不知怎的,我也错觉自己仿佛还是与你们在一起的……是我多事。”

薛骏讷讷地看着汪云崇脸上现出之前从未见过的颓然,张了张嘴,到嘴边的话换了无数回,终于道:“崇哥,帮我们。”

汪云崇抬眼起来,直视着薛骏,却不答话。

“祺王爷现在在京中权势熏天,柴闻厚和佟耀顶正在四处拉拢各地官员,阳灵教又不知为何瞄上了叶廷恭……希每天都要应付祺王一派对十二卫的各种寻衅滋事,弦一边处理各方案件一边还要分神去护着皇上盯着水扬心,现在连之冉都负了伤……十二卫创立至今未尝有如此狼狈之时,崇哥,帮我们。”

薛骏一段话说完,额角已是隐有微汗。

汪云崇这才发现,薛骏似乎较先前清瘦了不少,眉眼之间也已满是倦色。

时局……是不是已经乱了?是不是还未押上筹码,已然赌输了?

汪云崇伸出手将薛骏拉坐下来,叹气道:“我手上已然无兵无权,还如何帮得了你们?”

南叠枫抬起头来,星眸中烨光轻动,神色不明地望向叶剪繁。

叶剪繁似乎全然不在意南叠枫投注而来的目光,勾起唇角笑了笑。

“小弟师承仙派,但并非传人。”南叠枫嘴角也渐渐弯出精致的弧度,道:“仙派传人历来都是女子。”

叶剪繁被南叠枫这突然显露而出的强势愕了一下,随即恍然过来,朗声笑道:“看来我的眼光果然不错,贤弟好气度。”

“不敢,”南叠枫浅笑起来,“庄主才是慧眼独具,一下就将小弟这点儿家底揭了出来。”

叶剪繁笑出声来,脸色一片亲和,道:“你年纪轻轻就武冠群雄,一招一式之中细腻且不失大气,师出何处并不难看出,只看敢猜不敢猜了。”顿了一下,又道:“陵前辈一切可好?”

南叠枫低头浅抿一口茶,抑下翻涌上来的心痛,淡淡道:“师父已经过世了。”

叶剪繁手上端着的茶盏一抖,万万没有料到陵鹤子竟已不在人世,怔了片刻,方道:“这是……何时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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