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了半天，结果都没能把那句话给说出来。

秦风知道他在惊讶什么，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其实倒不是他故意要在眼睛里放冰，只不过天生就长得这样有威严，他也没有办法。

当然这些，他是不会去跟高毅解释的。

高毅惊讶了好一会儿，终于恢复了冷静，抓着脑袋笑着说：「那天真的很惊讶，不仅仅是因为你玩飞车，还因为你竟然玩得那么好，回去我一晚上没睡着觉，脑子里全是你当时开在我前面的影子。」

「哦？真的？」

「是啊，第二天顶着黑眼圈去上班，不是还被采妍嘲笑了。」

秦风努力回忆了一下，似乎确实有那么回事，当时大家都说他一定是晚上熬夜做某某运动才会那样，嘲笑了他整整一天。

高毅看着秦风戏谑的神色，自然知道他想起了什么，重重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当时真是冤枉。

两人相视一笑，都又去眺望远方，温柔的山风吹拂过他们的耳际，带起片片温柔，气氛温馨舒畅，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

「秦风，晚上去挪威之森。」

「今天不是应该去山道吗？」

「小琪生日，大家给他庆祝。」

「哦。」

撇了撇嘴，秦风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现在好像已经完全适应焰火盟的活动了，甚至最近已经想不起风华门的活动情况了。

说起来，他被高毅硬拉过来，已经两个多月了。

可这家伙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把要对他说的话说出来呢？

「秦哥，前台来电话，有人找你。」

正琢磨着怎么继续刺激高毅好让他早点把话说清楚，突然听到同事叫自己，秦风抬起头，狐疑地皱起眉。

谁会跑到公司来找他？前台会打电话上来问，说明来的也不是客户。

「前台说是位姓印的先生。」同事接着又说了一句。

秦风眼中闪过惊讶，他怎么会突然跑到这里来找自己？

「我马上下去。」快速应了一句，秦风站起身，转头看向正看着他的高毅，「是卓然。」

「他怎么会来找你？」高毅想起那晚在游艺城看到的印卓然，冷峻冲动，一言不合就要动手，心里顿时有点不安。

这小子，不会是因为上次秦风赢了石英，跑来要揍秦风吧？

「我跟你一起下去。」脑子里快速想完，高毅随手收拾了桌子上的文件，起身跟着秦风走。

秦风微微挑了挑眉，没有反对。

两个人一起下了楼，在公司底楼的小会客室里，看到了一身休闲服，冷峻如冰的印卓然。

卓然看到高毅，微微有些惊讶，眼睛很快地扫向秦风，见他面色如常，很快也就恢复了冷静。

三个人在会客桌边坐下，高毅从自动饮水机给卓然倒了杯茶。

「找我什么事？」秦风面对卓然和石英的时候，似乎不喜欢挂着笑，神色淡淡的，口气也是淡淡的，一如那晚在游艺城。

卓然直直看着他，眼眸里闪动着属于年轻人特有的异常明亮的光芒。

秦风也目光笔直地回视他，但是那目光和他的表情一样淡，淡到让人完全察觉不出他的情绪。

「石英后来又去找你们的麻烦了，是吗？」许久后，卓然开了口，抬手拿起杯子喝了口茶。

秦风点了点头，没接话。

高毅却插了嘴：「也不算找麻烦，就是大家比一场而已。」

卓然轻扬起眉梢，瞥了高毅一眼，又看向秦风，「自从再见到你，他的情绪波动变得很大，最近几次谈判都因为他突然发火给搞砸了，再这样下去会出事的，风哥，你能和他谈谈吗？」

猛然听到很多年前的称谓，秦风怔了怔，抬眼看到卓然无比认真执着的目光，心里一震，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并不是他不想和石英谈话，而是他觉得，石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很多问题，他必须自己去经历去体验，才会明白自己当初离开的原因。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信念，他并没有奢望过石英能够完全理解他，同样的，他也没有想过要再介入石英的生活。

八年前他选择了离开，现在就不可能再回去。

「卓然，我能够和石英说的话，八年前就已经说完了。」沉思了许久之后，秦风终究淡淡拒绝了卓然的请求。

卓然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直截了当地拒绝，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秦风，「风哥，如果石英会因为这样没命，你也不管了吗？」

「那是他自己的人生，我不想，也不会去管。」冷淡地说完，秦风站起身，最后看了卓然一眼，转身走了。

高毅惊讶地看着秦风的背影，又转眼看到卓然握得死紧的拳，心里一团乱，各种各样的情绪和想法挤在一起，他分辨不清。

卓然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上，一次性纸杯猛地一震，溅出了好几滴水。

好半晌，高毅咽了口口水，看着卓然问：「真的会没命吗？这么严重？」

卓然抬起眼睛，漆黑的眸子里翻腾着高毅无法理解的情绪，好一会儿，他才咬着牙说：「你以为我在开玩笑吗？」

说完，他霍地站起身，转身就往门外走。

高毅看着桌子上溅出的水滴，叹了口气，问：「如果秦风愿意和石英谈谈的话，去哪里找他比较合适？」

卓然的脚步瞬时怔住了，半晌后，声音静静地传来，「风哥当初救了石英的地方，他这阵子常去。」

高毅在脑子里消化了一秒，点了点头，没接话。

卓然等了半分钟，见身后没有声音响起，便迈开脚步走了。

会客室一下子安静下来，高毅还坐在原处，单手支着脑袋想着这件事，他可以理解秦风的想法，可是，难道真的就这样放着石英不管了？

如果石英真的出了事，秦风一定会后悔，就像秦风对他父亲的死一直耿耿于怀一样。

晚上在挪威之森给小琪庆生，高毅因为满脑子都在想石英的事，所以表现得并不是特别热情。

好在其他人都情绪高涨，所以也没人注意到他有心事。

当然，这个其他人，不包括秦风在内。

吃蛋糕的时候秦风坐到了高毅边上，眼睛看着手里的蛋糕，声音悄悄传出去，「你还在想下午的事？」

说来也真是奇怪，虽然高毅什么都没说，但是秦风就是知道他在想什么。

高毅也不掩饰，点了点头，微蹙着眉说：「秦风，如果石英真的出了事，你又会后悔吧？」

秦风脸上本来挂着招牌笑容，听到这句话，慢慢隐了下去，他一口一口吃着蛋糕，就好像根本没有听到高毅问的话。

「你宁愿后悔，也不愿意和他谈谈吗？」高毅顿了会，又接了一句。

秦风转头看高毅的侧脸，这个粗犷帅气的男人心思和长相并不成正比，出人意料的细心，而且很会为别人考虑。

这些他以前也有点感觉，但是这一刻，体会得尤其深刻。

石英这样一个和他完全没有关系的人，他还要去替人家操一下心，虽然，也许他会操那心是因为石英和自己有关。

「高毅，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我不想牵扯进黑道，石英和卓然已经适应了那样的世界，但是我不适应。」

「那你就真的不管了？石英要是死了也没关系吗？」高毅转过头，眉头皱得死紧，他虽然可以理解秦风的想法，可却无法认同他的做法。

秦风又笑了起来，嘴角的弧度拉得挺高，眼睛里却还是死气沉沉的一片，「他不是我的谁，他死了，我顶多难过一阵子也就没事了。」

「秦风？」高毅这下彻底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都听到了什么？这些话真的是秦风说出来的吗？

秦风却还是在笑，眸底翻腾着的深黑色的情绪却渐渐平复下来，他看着高毅，笔直而锐利的目光中没有一丝玩笑的意味。

「高毅，别把我想成什么很高尚的人了，我只管我在乎的人，你明白么？」

人都是自私的，哪里有那么多精力去管每一个认识的人呢？就算曾经他收留过石英，就算他们确实在一起相处过大半年，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他曾经把石英当成弟弟，但是也仅仅是弟弟而已，觉得不再合适的时候，他就果断地离开了，他知道自己没有照顾石英的能力。

现在也是一样，长大了的石英所过的生活和他截然不同，他们不在一个世界，他又何必拿自己的那些思想去影响石英呢？

他以前和石英说过的话，不管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石英现在应该都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那么，他们之间的羁绊也已经结束了。

到此为止吧，他已经没有年轻时的冲动和精力了。

高毅愣愣地看着秦风，瞪得大大的眼睛里映着秦风冷硬淡漠的轮廓，秦风的话在脑子里不断回响，可他却始终没能抓住重点。

他以前总觉得秦风是那种藏得很深的人，就算表面上无动于衷，心里也肯定是有了想法的。

他没有想到，在石英的这件事上，秦风竟然真的就撒手不管了。

「你……当初是在哪里救了石英？」

「问这个干嘛？」

「好奇而已。」

「城北的桥洞下面。」

「哦。」

高毅愣愣地应了一声，开始沉默地吃蛋糕，心里还是很乱，本来以为和秦风谈谈也许可以理清思路，可现在他却觉得更混乱了。

秦风一直侧目看他，却也没有再开口，两人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压抑，周围的欢闹仿佛都无法流进他们之间。

散场的时候，高毅还是忍不住问了秦风一句：「喂，秦风，真的不会后悔吗？」

一阵夜风正好在这时候吹来，轻柔地拂过秦风的耳边，他听到高毅的声音从耳朵里钻进去，继而钻进脑子里，在那里盘旋了一会儿，又钻进心里。

胸口一阵阵地发闷，他被迫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些本来以为已经遗忘的往事，那些事儿在他心里刺他，东一下，西一下，刺得他隐隐有些烦躁。

「秦风？」高毅又叫了他一声，声音四平八稳，好像真的就是要一个答案。

秦风的眉梢微皱了一下，随即又展开，「嗯」了一声，转身走了。

高毅看着他颀长挺拔的背影，重重叹了口气，这世界上的人怎么一个个都这么倔强呢。

「城北的桥洞……城北的桥洞……桥洞……」拿着地图，高毅在城北转了几圈，终于在一条小河边上找到了一个看着像点样子的桥洞。

他把车停在河岸边上，收好地图，朝着桥洞走了过去。

他对黑社会的生活作息不大了解，所以也不知道石英到底什么时候会来，不过想到石英好歹知道秦风现在是正式的上班族，想必应该会考虑一下秦风的作息，总不会在秦风绝对不会来的时候在这等。

这个桥洞挺大的，河两边还留出挺宽敞的一段路，那里有几个纸板箱，里面铺着报纸，看上去像是流浪的乞丐晚上睡觉的地方。

高毅站在纸板箱前，脑子里想的是曾经秦风离家出走的时候是不是也在这样的地方睡过。

轻叹了口气，他看四周无人，正打算走，却突然在桥洞的石壁上看到很模糊的一行字，是用小石子刻上去的，因为年代久远而变得很淡，几乎看不清。

桥洞的石壁上有很多这种别人随手刻上去的文字和数字，但是高毅还是一眼就看到了这一行。

风哥是这世上最好的哥哥。

歪歪扭扭刻着的字，很多地方的笔画已经被磨掉了，但是仔细看的话，还是可以勉强认出来。

高毅看着那行字皱起了眉，这是石英刻的吗？什么时候的事？他不是住在秦风那儿的吗？怎么会又来这里刻字呢？

身后突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高毅转过头，看到戴着鸭舌帽的石英静静地走来，他的手插在衣服口袋里，步履轻松，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

石英笔直走到高毅身前，看到他的手指抚在自己刻的字边上，勾起了嘴角，冷笑着说：「这是秦风离开之后我刻的，本来以为他总有一天会看到，可他后来似乎再也没来过这。」

「那……你明知道他不会来，还是来这里等他？」高毅皱着眉，没想到石英竟然执着到这样的程度。

石英推了推帽檐，走出桥洞，在河岸的草皮上坐下。

高毅看他不像之前两次见面那样无礼，就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眼前的小河静静地流淌着，轻微的淙淙水声拂过耳际，月色下，周围一片平静，只有身后不远处的马路上偶尔有机动车的引擎声一掠而过。

「你又为什么来呢？据我的调查，你和秦风虽然是同事，可私下里的关系好像很一般。」沉默了一会，石英突然开口反问高毅。

高毅怔了怔，习惯性地抓了抓脑袋，叹了口气，「虽然我们私下里的关系很一般，但是我很想帮他。」

「帮他什么？」

「也许，我可以再劝劝你。」

「劝我什么呢？」

「忘记过去的事，走好你自己的人生，那是秦风对你的希望。」

高毅说得很认真，可听他说的石英却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声，年轻爽朗的笑声沿着湖面荡出去很远，让高毅有些莫名其妙。

「你笑什么？」

「笑你和秦风真是完全不同的人。」

石英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他伸手去擦，可是好像擦不干净，刚抹去旧的泪痕，又有新的冒出来。

高毅心里狠狠震了一下，突然觉得秦风这人还真是有些冷血。

高毅很想伸手抱一抱石英，想说些什么安慰他，可话到了嘴边，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知道石英需要的安慰不是来自于他，而是来自于不肯露面的秦风。

石英把脑袋埋在臂弯里，手捏着手肘，指节捏得都发了白，身体很轻微地颤动着，却倔强地不肯发出任何声音。

高毅看着他觉得挺心疼，心里想着如果他有这样一个弟弟，肯定不会舍得让他这样一个人默默地哭。

高毅突然想起那天夜里他问秦风是不是真的不会后悔的时候，秦风狭长的眼睛里透出的光似乎带着满满的心疼。

便伸手轻轻拍了拍石英的背，又叹了口气，「其实，秦风真的是个好哥哥。」

石英过了好久才抬起头，眼睛藏在鸭舌帽的帽檐后面，看不清是不是红了或者肿了，只知道他微抿着唇，眼睛好像是笔直看着前面。

半晌后，他站起身，声音沙哑地开了口：「你告诉秦风，我以后不会再来这了，和他有关的一切，我会忘记的。」

高毅听着这话觉得很欣慰，站起身，笑着点了点头。

石英转头看了他好一会儿，突然抬手压了压帽檐，有些别扭地问：「唉，你是不是喜欢秦风？」

高毅觉得自己刚才心里冒出来的那点儿欣慰全在石英这个问题中消失了，石英的思维转变得太快，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看他一脸呆愣的表情，石英努了努嘴，转过身说：「在游艺城的时候你敢拦下我的手，我就知道你肯定喜欢秦风了。」

高毅抽搐着嘴角，摆着手说：「小孩子别胡思乱想，我就是看不惯你动不动就打人而已。」

「少来，如果不是特别在乎秦风，你的反应肯定跟不上，再说当时在场这么多人，看不惯我的人多了去了，怎么别人都不出手？那天要不是看在秦风的面子上，我可以直接叫人来打断你的手你知道吗？」

石英冷哼一声，看着高毅的眼睛里透着深沉，胆子大到敢拦他石少爷的人，这A市里还真没几个呢。

高毅被他犀利的问话问得怔住，也知道他确实没有说错。

之前卓然打人时他也想拦，但是根本来不及反应，石英出手不比卓然慢，但是因为挨打对象是秦风，所以他非常直觉地就做了反应，根本没有半分犹豫。

「秦风知道吗？」见高毅沉默着不说话，石英又问了一句。

高毅扯着嘴角干笑了下，然后不紧不慢地回答：「不知道吧。」

石英突然笑了起来，却已经不是之前的冷笑了，而是带着戏谑，眯着眼睛看高毅，「承认了？」

「这有什么好不承认的。」

话是这样说，高毅还是觉得有些别扭，毕竟被一个比自己小了十岁的家伙揶揄感情问题实在是让人很无奈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