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深憋了憋，终于还是忍不住：「……早上开会，那个什么厕所的事又被拿出来提。不过就是厕所嘛！值得闹这么久吗？反正

现在他们的意思是，可能是二年级的学生做的。」

张景思一边听，一边时不时「嗯」一声：「所以老师你就生气了？」

「我能不气吗！我最讨厌这种事！之前他们怀疑学生，我就一肚子火了，现在还指明几年级！不要脸！」

「嗯，老师你别气。」

梁深看他一脸平静气又起来了：「这关系到你们学生，你怎么这么冷静？」

张景思笑起来，放轻语气说：「老师，你不是最讨厌学生吗？又不是指控是你做的，你生气什么？」

「没错，我最讨厌学生。」

「所以啦。」

梁深气得浑身发抖：「但是这不是这个问题！这是正义的问题！」

「嗯，我知道。」张景思迎合他的点点头：「但是老师你放心，这不是二年级做的。」

「……你知道是谁做的？」梁深怀疑地看他。

「其实吧，满多同学都知道的。」他顺手替梁深拨开浏海，手指在发间顺了顺：「是校外的人，穿了我们的制服。所以他们怎

么查都查不出来的。」

「校外？他们干么没事做做这种事？」

张景思好笑地说：「老师，学生间的事情嘛，这不重要，反正本来就是一件小事，说出来也没什么意思。」

梁深轻哼。「不说就算了。」

张景思微微低下头含笑看他：「所以老师你不用替我们担心。」

「臭美，谁替你们担心，我在为我心中的正义担心。」

「嗯，我知道。」语毕他退开一步，礼貌地对梁深说：「老师，我还要上课，如果没事我就先走了。」

「欸对了！」梁深喊住他：「你究竟来找我做什么的？」

「我……」他回答不出来，只好暧昧地摇摇头，转身小跑步离开。

待他跑远，梁深才后知后觉地摸摸自己头发，心想他刚刚是不是被摸了，而且还被摸得挺顺。

※

自从那天他一时冲动跑去导师室之后，张景思就尽量避免自己又主动去找梁深。

因为凑得太近的话，他担心那一点快枯死的小苗又会茁壮起来，姑且不论他的老师有多喜欢半途而废，至少他是一心一意要摧

毁小苗的！他的优点就认真，跟他那个奇怪的老师可不一样！

况且他的老师半途而废也不是因为喜欢他。张景思偶尔会赌气地这样想。

只是就在这阵子他刻意不去关注梁深的时候，梁深生病了。风水轮流转，上次嘲笑人家身体差的梁深，今天一早起来就发了高

烧，注定昏昏沉沉地在家中睡一天。

但是即使在病重当中，梁深老师还是隐隐约约想起了他有一份很重要的成绩放在学校，今天就要登录上电脑交出去，因此，梁

深打电话给他的好朋友、好学长黄老师，黄老师表示他今天课好满好累好可怜，虽然他很想替他完成这项任务可是很遗憾必须

跟梁深说声抱歉，请找别人吧，掰！

梁深在电话中呸了一声没义气，又打给他的学姐，学姐没接电话，转念一想张景思是满适合的人选，可是现在这微妙的时候嘛

……

他挣扎很久，还是打给了张景思。

当张景思下了课又匆匆赶到梁深家的时候，已经六点多了。他站在梁深家底下的小公寓犹豫片刻，发现公寓大门没锁，于是迟

疑地推门进去，一路走得颇不确定。他上到三楼，从狭窄的楼梯间往上望，就看见楼上站了个男人。

那男人也看着他，却做什么反应。张景思慢慢往上走，到了门前面，奇怪地看了眼挡在门前的男人，就拿起纸条对地址。

男人一直盯着他看，突然开口问：「你是谁？」

张景思颇疑惑地看向他：「呃，我要找梁老师，我是他的学生。他住在这边吗？」

男人以极冷淡的视线上下打量打量他，突然撇撇略显苍白的唇：「学生？我不知道梁深还会让他的学生来家里找他。」

男人的语气让张景思稍微感到不舒服，不过他还是礼貌地回答：「老师请我拿东西来给他。」

「东西？」男人又盯着他看一阵，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你就是那个学生？」

「什么？」

男人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冷淡的眼神瞬间都充满神采了。他颇有精神地冷笑起来：「你知道我是谁吗？」

男人看他一脸呆样，不耐地啧一声：「我是梁深的男朋友。」

男人看他呆愣住的样子心情像是很好，又说：「你是那个喜欢他的学生吧？梁深跟我说过这件事了，他很困扰，但你知道他那

个人就是那样子，容易心软嘛，所以狠不下心跟你说狠话，对吧？」

男人凑近他，修长的手指滑过张景思的脸颊，眼睛微微眯起来：「才十几岁吧？还是个小朋友嘛……」

他稍微退开，嘴边噙着一抹冷笑：「别再来打扰他了，否则就要联络你的爸爸妈妈罗？」

张景思楞了很久才回过神来，乾乾地说：「呃，不，你可能误会了，我不是……」他又顿了下，一手按住嘴巴，看着地板不晓

得想些什么，或者根本脑袋一片紊乱想不出什么。他突然抬起头问：「你……真的是梁老师的……」

男人笑得很爽：「当然罗！我们在一起很久了！」

「很久了？」张景思看着对方的眼神闪过一丝怀疑，又很快被他压下去。不，现在是怀疑的时候吗？现在应该要……等等，应

该要做什么？张景思发现脑袋乱得不得了。

「你在怀疑我吗？」男人沉下脸来，抬手就要按门铃：「那就叫梁深出来当面解答吧。」

「不、不用了，」张景思出声阻止他，慌乱地从书包里拿出梁深要的东西塞给对方：「这是梁老师要我拿来的东西，麻烦你转

交给他。」

男人看着张景思匆匆离开的背影，哼笑几声，然后从容不迫地按下门铃。

里头有人骂骂咧咧地走出来。梁深一打开门看见门外的人，眉毛就皱起来：「梁暮？你来干么？你没看见门上吊着狗跟梁暮不

准进来的牌子吗！」

「被我丢掉罗。」

梁深探头出来一看，果然不见了，喜孜孜地立刻转身就要往屋里跑：「还好我做了好几个，我超有先见之明。」

「喂——你看见哥哥态度很差耶，」梁暮抱怨：「亏我刚刚替你做了好事。」

「你的存在本身就不是件好事好吗？」

梁暮心情正好，不跟他计较，迳自说：「我帮你赶跑那个学生了。」

「学生？」梁深心里的警铃突然响起来。

「嗯……就是之前我报给苹果的那条新闻啊，结果苹果表示你太平庸了不值得他们报导，我正觉得可惜跟遗憾，刚刚就在门口

看到他了嘛？我猜应该是他啦，我的第六感一向很准。」他扬了扬手中的东西：「你看，他还给我这个。」

梁深一张脸都刷白了：「你个混球……！你跟他说了什么？」

「嗯？」梁暮装可爱地歪着头想：「就是说，我是你男朋友，叫他小朋友不要再对你打这种奇怪的念头……之类的吧？」

梁深觉得自己正在颤抖：「你真的这样跟他说？」

「这种好事我干么骗你？」

梁深晕了一下，好不容易不那么昏沉的脑袋顿时又晕晕沉沉起来。他四处寻找凶器：「我要大义灭亲……！」

「哥哥劝你，」梁暮温柔地对他说：「在杀死我之前，不如先去对小朋友解释解释。虽然我觉得是不需要啦。」

「在解释之前先杀死你！」梁深出其不意踹他一下，可惜因为感冒所以力道软绵绵的。他一踹完梁暮，立刻转身就逃，果然他

的哥哥追在后面像恶鬼一样地阴笑：「梁——深——」梁深在快被抓到的时候逃进房间，俐落地上锁。

他在房内大吼：「恶鬼出门！恶鬼出门！」

梁暮冷笑：「恶鬼今天是来跟魏总裁借小说的，我会一边看爱情小说一边等你出来。敢踹哥哥，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啊？」

梁深在心里念几声阿弥陀佛，作孽会有报应，然后躲回床上包着自己抖抖抖，一边掏出手机打给张景思。

他最好眼光这么差，会找一个恶鬼当男朋友！

22

张景思并没有立刻接起电话，他一直到回到家，才忐忑地坐在书桌前，像对待未爆弹一样地望着桌上的手机。

梁深打了五通电话过来，可见他心里急的。

思量片刻，他才鼓起勇气拿起手机按下回拨。电话那头没响两声就接起来了，梁深气急败坏地问：「你干么不接电话！」

「……放在书包里，没接到。」张景思支支吾吾地说谎。

梁深接着问：「你不会相信了吧！」

「相信……什么？」

「相信梁暮是我男朋友啊！放屁！他是我哥！」

张景思转转眼珠，慢吞吞地说：「乾哥哥？」

电话那头梁深沉默下来，张景思很有自觉地说：「对不起。」

「……原谅你。」梁深咬牙切齿。「总之你清楚了啊，不准误会我。」

张景思一手拨弄着桌上残留下一点的橡皮擦屑，慢慢说：「老师，其实你也没有必要特地打电话来解释啊。」

梁深深呼吸一口气：「我能不解释吗？那家伙是我男朋友是对我人格的污辱！」

「你害怕我到处讲吗？」

「……是有一点。」

说谎，明明超害怕他到处告诉同学这件事吧？

张景思缓缓吐出口气，原先的紧张似乎在真正通话后都渐渐消失了，他发现自己变得平静下来，逐渐从那一路自梁深家逃回来

都混乱不堪的思绪中脱出来，好像能逐渐掌握住自己究竟想问些什么。

他直直盯着书桌看，开口问道：「老师，那个人真的是你哥哥啊？」

「你以为我想啊？」

「嗯，这样想起来好像有点像。」

「你看错了吧怎么可能啊，我妈说他是垃圾车里捡回来的，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张景思轻笑起来：「老师，那你哥哥为什么要骗我啊？」

「我怎么知道。」梁深口气很不耐烦。

张景思垂下睫毛，淡淡说：「老师，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吗？」

原本放心下来的梁深心脏又一下被提到喉咙。他全身绷紧起来，用神经兮兮的声音问：「他说什么？」

张景思没回答他，迳自又问：「老师，你喜欢的是男生吧？」

张景思的问题让梁深沉默了很久很久，待到张景思忍不住轻喊一声「老师？」的时候，讯号突然就断了。

张景思听着电话那头的嘟嘟声，突然明白那一路困扰着他、扰乱着他，让他脑中一团乱一团糟原因是什么。

张景思不笨，梁暮本身以及那半真半假的说词都太可疑了，顶多就是让他当下无法反应过来，但细细一想，就算是要吓阻梁深

的追求者，也不该开口就是「我是他男朋友」，不管是搬出梁深已经有女朋友的说词，或者以家人的身份严厉警告张景思不准

接近梁深，都比男朋友要好太多了。

所以说，梁深有可能确实是喜欢男人的。

理出这一点后，那一团纠缠着他的毛线似乎散开了，但接着而来的却是一阵难以理解的骚动。

他正想趴下休息一会，手机又震动起来，他紧张地接起来，那头的梁深依旧一阵沉默，才极压抑又冷漠地说：「……同性恋，

没什么。」

「老师，我并没有说同性恋怎么样……」

「同性恋本来就没什么。」

「我知道，」他顿了顿，才说：「我也是。」

梁深却忽然激动了：「你还年轻，说不定还有机会不是！」话一说出口他突然顿住，像是无法接受自己说了什么一样，匆匆说

他不想说了就挂断电话。

张景思楞在那，一时半会还无法理解梁深是什么意思。

他心里焦躁起来，下意识抽出历史课本乱翻，翻着翻着发现不对劲，有几处笔迹根本不是他的，又翻几页，突然发现他上课随

意乱写的「梁深」旁边，那不属于他的字迹在一旁草草地撇着：「张景思？写名字是一种流行吗？」

他忍不住笑出来，笑着笑着，又觉得心里的那股骚动就像鼓声一样，越响越大，逐渐盖过周遭的声音，盖过心跳声、盖过呼吸

声。

他只能感受那股无法压抑的躁动。

梁深喜欢男人。

所以，他并没有在根本的条件上被否决掉。

他的老师……是有可能喜欢他的。

是有可能……能够变成他的。

这个想法让张景思瞬间从震耳欲聋的鼓声当中清醒过来。

躁动变成搔痒，一下一下痒在心上、血液里。

原来他以为能够一掐就死的，是建立在毫无希望上的好感。

而光是「好像能够」得到些什么的喜欢，就足够让他以为杀死一点点的喜欢重生。

他才发现「喜欢」并没有被杀死，它只是在压迫下沉默起来，但暗地里却盘根错节。

想起梁深挂电话前异常的语调，他突然起身，随手抓了重要物品就又匆匆出门。

23）

魏志华从一回来就侍候梁大少侍候到刚刚，好不容易送走了那尊大佛，经过梁深紧闭的房门前关心一下他，但是连敲好几声房

门都没人回应，他正想着发挥孝心，去给他家感冒的宝贝儿买点热食回来，门铃就响了。

他打开门，外头站着一个他不认识的男孩子。

张景思甚至还没等魏志华开口询问，就急着说：「我找梁深老师。」

魏志华上下打量他：「你是？」

「我是他的学生，老师在吧？」

学生？说是学校的警卫来找梁深都比学生来找他有可能。魏志华更怀疑地上下看他，这样打量片刻，张景思脸上虽然焦急，但

是显然很好脾气的没有开口制止他没礼貌的视线。

「这小朋友看起来很乖」的念头刚闪过去，他突然就顿悟了：「你不会是张景思吧？」

张景思一脸困惑地点头。

「喔……梁深常常说到你啊，好吧，既然是你的话那就特别开放你进来。」魏志华扔下他迳自进屋去敲梁深的房门，没注意到

张景思硬要假装没这么开心的表情。

张景思跟着走进来，顺便替他带上门。等到他说了句「打扰了」还规规矩矩地将鞋子摆在鞋柜旁边（顺手整理了一下鞋柜前东

倒西歪的鞋子，捡走两个垃圾并且找到垃圾桶丢入）之后，一抬头就看见魏志华正用怜爱的眼神看他。

张景思不忘他来的目的：「老师在吗？」

「在，」魏志华收起怜爱的眼神，让张景思去客厅坐着：「但是好像睡了，也有可能还在闹脾气。」

「……闹脾气？」

「喔，因为梁暮刚刚来过嘛，梁暮超难搞……」魏志华自言自语似的说，一边坐到沙发上给自己剥橘子。

张景思沉吟片刻问：「我……可以去叫他吗？」

「可以啊，他的房间在那里。」魏志华显然对张景思很有好感，亲切地跟他指了位置。

他点头谢谢魏志华，便起身来到房门前。望着眼前这扇门，他握紧手指又缓缓放开，试探地说：「老师，我是景思。」

房里没反应，他又站得近了些：「老师，你有听见吗？」这回他稍等片刻，房内却依然没有回应。张景思叹气，半靠到门前，

轻敲两下门板：「老师，你不想理我吗？」

「……真的不想理我喔？老师？我过来你家很远耶。」张景思试图用自己的学生身份占便宜装装可爱，但是显然他的老师不觉

得可爱，仍然不理会他。

张景思丧气地低下头，低低地说：「老师，你说我『还有机会不是』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