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深好一阵子没有说话，许久才很疲倦一样地说：「小时候不懂事，我很伤他的心。这样你满意了吧？」

「那你现在长大了，懂事了，还要伤我的心吗？」

梁深脸上怪异的抬头瞪着他看：「……你竟然不是安慰我，而是踩我痛处。」

「没办法，不择手段也是一种手段。」

「……」

他们两个人僵持很久，张景思又可怜兮兮的补一句：「我会很伤心，会天天以泪洗面，再也不笑，还因为心神不宁考不上好大

学，我的人生就毁了。」

梁深咬牙切齿地：「你……」

互瞪片刻，张景思泄气一样地将脸靠到梁深肩膀上，挫败地呻吟。

「老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让你难过。」

梁深不回他话。

张景思语气低低地说：「可是老师，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喜欢得没办法，不然我平常没有这么卢的，真的。」

他很委屈很委屈地问：「……所以老师，你不能喜欢我吗？」

梁深叹气。

「如果是其他学生，我早就揍他了。」他拨拨张景思头发：「起来，这里是走廊。」

张景思只好委屈兮兮地起来。

「你别急，你要再给我一点时间想想。」

梁深低下头，想不透一样地歪歪脑袋，轻笑起来。

「不过……你怎么会喜欢我呢，真是奇怪。真的很奇怪」

※

后来梁深告诉他，他不想提过去的事，但他已经比过去好很多了。

年纪大了，也就不再像小时候那样，那么容易伤害身边的人，那么容易互相伤害。

他已经好很多了，好到能够控制自己，不再这么紧紧逼迫着自己，不会再让身边的人担心。

但是张景思，你不能逼太紧。梁深说。你要让我有一点退路，让我好好想一想，那么等我想好了，我就什么都会告诉你。

你再等一等，但若是等不下去，那也就刚好了，就算了。

「老实说，我觉得你对我的感觉只是一时迷惘，」梁深笑了笑说：「但是好吧，就算只是一时迷惘，也感谢你曾经这样一时迷

惘过。」

梁深说这些的时候，脸上有掩不住的、深深的疲惫。

张景思知道这些话这些想法，他的老师一定想了很久很久，也真的对他做了很大的让步。但是就是因为「因为是张景思」才让

步，他才忍不住要让他的老师更困扰一些。

面对喜欢的人，他也只能想到让对方更喜欢更喜欢自己，这样而已。也许就是他还小，所以他才无法大爱地想着自己默默地喜

欢对方就好。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喜欢一个人，最让人开心的事不就是对方也喜欢自己吗？

他还很年轻，还想不到爱情的深处，所以他的爱情很小也很幼稚。但是无论是哪一种面对梁深的心情，无论是哪一种表达，都

确确实实是爱情。

也许这些感情都比任何一种多加修饰的爱要来的真实，没有杂质。

下午班会课的时候，班上讨论起了毕业旅行的事情。

毕业旅行选在寒假开始前举办，三天两夜的旅程。班长一边报告细项，顺便要大家分好房间的组别，说四个人一间房。

当班上兴高采烈地讨论起来的时候，有个人突然问：「老师，你也要去吗？」

正陷入神游状态的梁深回过神来，颇无奈地说：「当然啦。」

一边跟同学讨论分组的张景思偷偷看过来。

又有同学问：「那老师，你要跟谁睡啊？」

梁深小人得志一样地奸笑：「老师一人一间房。」

「怎么这么好！」

「老师的福利啊，不爽你也来当老师？」

「那老师我们要去你的房间玩。」

「不要。」梁深立刻拒绝。「踏进我房间的，成绩要小心了……」

张景思继续偷看他，梁深突然瞪过来，只那一瞪就让张景思悻悻然地瞥开眼。

毕业旅行。

老师叫他要给他一点空间，表示老师是愿意考虑的，所以他很乖，他不会做坏事。张景思想。他没有要做坏事，真的，他只是

忍不住偷偷妄想，也许一起旅行一起出去玩，能让老师更喜欢他一点而已。

他只是偷偷这样想，他没有要做坏事。

他旁边的同学很开心地说：「毕业旅行耶，好期待喔！」

张景思听了，也点点头说：「对啊……好期待喔。」

25

毕业旅行那天要到的时候，张景思在房间内收拾行李，他妹妹张景涵先是在门口张望一阵，然后若无其事地走进来，围着张景

思的行李箱打转。

「哥哥……你要去毕业旅行喔？」

这句话张景涵这几天已经问了好几次了。张景思停下动作，看了做贼心虚的妹妹一眼，淡淡问：「你们还没分手？」

张景涵转圈圈的动作一僵：「奇怪耶，我又没有说到这个。」

「你不是要带他来家里玩？」张景思一边说，一边将几件长裤塞进行李箱里。

张景涵看看天花板：「没有啊。」

张景思哼一声。

「我只是要带我同学来家里玩。」

「喔，是喔。」

张景涵忿忿地瞪满脸冷淡的哥哥，也哼一声在地板坐下来，很生气一样地替他把衣服塞进行李箱：「后，你又没喜欢的人，你

不知道啦。」

张景思手上动作一顿，又立刻若无其事地整理行李。他小小声地说：「……谁说我没有。」

张景涵立刻张大眼睛看他：「你有？」

「……烦耶，不帮我就走开啦。」

张景涵才不管她哥哥突然而来的恶声恶气，一脸惊讶又惊喜地凑近他：「真的喔？是谁啊？」

「闭嘴啦……」张景思低下头遮掩尴尬的表情。

「哥哥——告诉我嘛——」

「现在才撒娇已经没用了。」

「奇怪耶。」张景涵扁起嘴巴，自顾自生气一会，又贼贼地看向她哥哥，甜甜地说：「没关系啦，葛格～不管你喜欢谁，涵涵

都会支持你唷！」

张景思手上捞着的衣服瞬间掉下去。

「干么！你很不捧场耶！」

张景思尴尬地重新将衣服拿起来，干咳几声：「没有啦。」

他怎么能承认他竟然被那句话感动了。

毕竟不要说别人支持他，连他的暗恋对象都反对得要死了。想到这里，他颇忧郁地叹口气。

张景涵立刻把握机会动之以情：「哥哥，不管有什么困难，你都可以跟我说喔！我们是兄妹嘛。」

「你们快点分手就是我最大的安慰了。」

「……」张景涵发现他哥哥根本讲不听，很大声哼一声就跑出去了，附带一声：「张景思讨厌鬼！大胖子！爱尿床！」

「爱尿床的是你！」张景思骂回去，骂完之后又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空虚。他对自己的幼稚哀愁一番，然后视线慢慢挪到手机上

头，忍了很久，才终于忍下打电话给梁深的冲动。

另一边的梁深正趴在床上装死，一点想收行李的意愿都没有。

宛如他妈一样的魏总裁则在他房间里花蝴蝶一般飞来飞去，时不时从衣橱里拿出一件衣服，兴奋地说：「儿啊，娘替你带这件

啊？」

「随便……」

「唉！这件也很好！该怎么办呢！」魏总裁捧着脸好困扰，好幸福。

「那就都带……！」梁深拿来枕头埋住自己的脸。

魏总裁一边替他整理行李一边数落他：「这可是难得的毕业旅行，你表现得要死不活是为哪般？」

「学生的毕业旅行有什么好期待的。」

「跟最可爱的学生一起出去玩，当然要好好期待呀！」

「那你替我去。」

「呀好呀——！」魏总裁娇羞大叫，然后砸了一件内裤到他头上：「最好我会这样说啦。怎么样？搞不定张景思？」

梁深装死。

魏总裁举起一件衣服看了看，又放回衣橱：「还是搞不定你自己啊？」

「……」

魏志华看他一眼，装腔作势地说：「『该死，这学生脑袋出了什么问题！烦死了！不要靠近我！看我狠狠的拒绝他——可是天

杀的！我狠不下心哪！这该死的小东西！』是不是？是不是这样？」

梁深依旧装死。

魏志华继续说：「而且，人家觉得跟他在一起也不错呀……是不是？是不是这样？」

梁深终于动手把头上的内裤拿下来，砸回魏志华脸上：「鬼才跟他搞师生恋！」

「呀！梁深是鬼！」

「……」

「什么师生恋？」况槐唯刚刚回来，面无表情地站在房门口，房内那两个人瞬间凝结。

魏志华立刻乖巧地跪坐在地上，小媳妇一样地收衣服，一边眨眨眼说：「没有啦唯哥，我们在讨论韩剧的内容。」

况槐唯脸上布满刚工作完的腥风血雨，阴晴不定地扯扯嘴角：「哪部韩剧啊？我也要讨论。」

梁深干笑：「阿唯你对韩剧又没兴趣。」

「哪有，」况槐唯的眼里一片死水：「我很有兴趣。」

骗人！

梁深打哈哈地将他推去浴室：「唯哥唯哥，你工作完太累了，洗个澡睡觉。」

好不容易打发况槐唯去洗澡，梁深虚脱地躺回床上，埋怨地瞪魏志华一眼。

魏志华缩缩肩膀，也不敢多说，只好加快收衣服的速度。

况槐唯洗完澡之后意识清醒很多，脸上终于恢复正常了，脑子也能正常运转。于是他晃回梁深房内，将魏志华赶出去，迳自在

床边坐下，高深莫测地看着梁深。

梁深左看看右看看，满脸心虚。

「师生恋说的是你跟谁？」况老大终于开口了。

「都说是韩剧了。」

「你喜欢他？」

「哎唷唯哥，咱们牛头不对马嘴怎么聊天呀！」

况槐唯叹气：「怎么偏偏是学生呢……」

梁深终于忍不住了，朝他砸一颗抱枕：「况槐唯！你烦不烦啊！」

况槐唯没生气，抓下脸上的抱枕放回床上：「班上学生？什么时候毕业？」

「……况槐唯，你存心想惹我是不是？」

「我没有想惹你。」况槐唯起身，由高而低地俯视他：「我是对你的要求已经低到，你有喜欢的人就好了。」

梁深脸上一变，况槐唯揉揉他头发，忍不住又补充一句：「他是认真的吗？学生还是有点不保险吧？」

「你烦不烦啊！」

将况槐唯赶出去，魏志华就偷偷摸摸溜进来，又在他行李箱里塞了一些盥洗用品什么的，一边说：「唯哥疼你啊。」

梁深想要反驳，最后还是蒙着枕头没说话。

他知道况槐唯还是担心他，从大学时代开始，就一直替他操心。担心他一辈子都这样该怎么办、担心他以后没人陪该怎么办。

「……我最怕看到阿唯这样。」蒙着枕头，他闷闷地说。

他总会忍不住愧疚。

26

毕业旅行是一场恶梦。梁深坐在游览车上这样想。

游览车上闹成一团，好像地狱一般的景象。

车上正兴致盎然地传着点歌本，不传点歌本的人就大声聊天，后面还有人在打牌，车上吵得要死，还有人拿着写着歌曲编号的

纸条蹦蹦跳跳地穿梭在走道上，被梁深忍无可忍的叱喝回去坐好。

卓志豪拿着麦克风，上半身搭在前座的椅背上，对着坐在最前面的老师广播：「老师！你要不要点歌啊！」

「不要。」

「老师我们来合唱！」另一边有女同学兴致勃勃地说。

「不要。」

「老师，我点了一首针线情，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可以一起……」有人娇滴滴地说。

「我很介意，」梁深终于忍不下去了：「你们不要烦我啦！」

他的学生们纷纷小小声抱怨他是小气鬼，就自己玩起来了，一群人开始唱起歌来，有些唱得还不错，也有唱得像在杀鸡的，梁

老师只好皱眉祈祷自己赶快睡着。

只是就在他努力装睡的时候，隐约听到后头传来张景思一向温和斯文的声音为难地说：「不要啦，我不会唱……」

「唱一首嘛。」有人怂恿他。

「不然这样，张景思我跟你一起唱。」甜甜的声音这样说。

梁深睁开眼，认出这是宁宁的声音，就是那个当初硬塞他巧克力的可爱女孩子。

后头的张景思眨眨眼，满脸为难，但又不好意思拒绝。

为了人气王张景思要开口唱歌，班上的同学还特别替他们两个插拨一首男女对唱。

歌是宁宁点的，张景思看着跑着卡拉OK模式的电视，有点不知所措。宁宁回过头，那双大眼睛笑弯起来：「这首应该会唱吧？

」

张景思满脸好笑：「应该会吧……」

张景思的声音向来温和好听，唱起歌来虽然会不时笑场跟微微走音，但还算悦耳。他刚开口，车上就爆出一阵欢呼。宁宁看他

一眼，接在后头唱起来，明显常去KTV，唱起歌来专业多了。

梁深淡淡地看着那个甜蜜过头的歌词。

唱着唱着，张景思比较放得开了，歌声里都有笑意。梁深心想这是一幅多好的画面啊，青春洋溢的男女高中生，青春洋溢地唱

着甜甜的情歌，全班都在为他们打拍子，多好啊。

如果这是少女漫画的话，画面大概就是几格车上欢乐的情景，然后男女主角的特写，还有男女主角含情脉脉对望的画面，旁边

还要有很多亮晶晶的花样，而他肯定是连画都不会被画进去的老气教师。

他忍不住半坐起身，回头朝张景思看去。

张景思本来还抬头看着电视萤幕的歌词，似乎感觉到他的视线，也望向他，脸上一红一慌张，就这样让一句歌词溜走了。

让心跳，像是野火燎原般的汹涌。

幸好一直跟着唱的同学们替他补上了这句，也没发现他突然漏掉歌词有什么不对，一群人唱得好开心。

听见歌词，张景思脸更红了。

梁深慢吞吞地又坐好。

这首歌唱完之后，没过多久张景思就偷偷摸摸来到梁深旁边，问都没问一声就在他身边的空位坐下。

「坐在后面会晕车。」张景思小朋友正襟危坐地解释。

梁深看着窗外没理他。

张景思正襟危坐半晌，放在大腿上的手紧张地握了握拳，班上的同学们吵成一团，正放声大唱：「大声叫——不愿跟你来分开

——」

他手一捏，靠向几乎要贴到窗边的梁深，压抑地小声说：「老师，我好喜欢你。」

梁深终于瞥他一眼，又很快移开视线，也小声说：「你有毛病啊……！」

同学们又激昂的高唱：「大声叫——我爱故乡我爱你——」

张景思拚命压抑着自己的激动：「老师我可不可以亲你……」

梁深终于完全转过头来看他，恶声恶气地说：「我跟你说过的话你都忘了。」

「我记得啊……」

梁深低声喊：「那还不快回去坐着！」

「不然亲脸颊就好……」

「不然你还想亲哪里！你今天干么这么失控啊！」

张景思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去坐好。等到确定张景思走了，梁深才满脸受不了地摸摸耳朵。

烫的。

真是受不了小鬼头。小鬼就是这样，容易亢奋又容易失控。

27

幸好之后张景思就没再失控下去。下了车，到了各个定点，他也跟着他的那群好朋友玩去了，跑得不见人影。梁深则跟着导师

们去坐着喝茶，悠悠闲闲地度过冬日午后。

梁深正舒服得想睡，一旁陈哥突然慢吞吞地问：「小深啊，我突然想起来，你们班那个景思，在我们班很受欢迎。」

梁深听见张景思的名字睁开眼，眼神很疲倦：「是吗陈哥。」

「是啊，我那天看那群小女生叽叽喳喳地在说他……小朋友真是，呵呵呵呵。」陈哥像圣诞老公公一样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