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这是谈将臣第一次体验被人用“金砖”回敬的感觉。但真正令他恼怒的,是“被郎斐拒绝”这件事本身。
“你以为,一时出名就能够保住下半辈子的衣食无忧?”
他轻蔑地伸出一根手指。
“只要我说一句话,立刻就能封杀你。”
早就猜到了他会这样说,郎斐回报以冷笑。
“我没有和俪天签约。普通员工的合同一年一签,况且也没约束我不能给公司外的人创作歌曲,或是走秀唱歌。我没想过这个年纪再做什么明星,可是只要肯干,至少也会过得比现在精彩。”
说到这里,他的嘴角挂着鲜少见到的笑意。
“谈将臣,我是自由的。你已经没有什么能够束缚住我的东西。也是你用行为告诉我,最好的报复……就是在你眼前一步一步走远,叫你怎么抓……都抓不住。”
“但是我可以封杀你的朋友,那个叫丁宁的大学生。”
谈将臣的眼睛显出隐约的红色。
“至少他和那个乐队的合约都在我手里。”
“你不会。”
郎斐脸上闪过一丝怜悯。
“他们能给俪天带来价值,要是封杀他们,就是在和你最爱的谈家为敌。为了俪天,你不会的。”
谈将臣不再回应。
仿佛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他才又缓缓地抬起头来。
“究竟要怎么做,你才肯重新回到我身边?”
“不如,你给我一个理由。”
郎斐反问。
“为什么我要继续留在一个只是把我当做欲望对象的人身边。”
谈将臣神色复杂。他似乎想要纠正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了一句不合逻辑的回答。
“我需要你,这难道还不够?”
“可我不需要那种单纯的欲望。但是你说的对,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买不到、换不来的……”
郎斐俯身,向着他眨了眨眼睛。
“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拿得出那个欠了我十年的,也是我唯一想要的东西,也许还能换来下一次见面的机会。”
谈将臣的眉毛微微一扬,显然是明白了,嘴却闭得更紧。
他仿佛陷入深思,又像是什么都有去没想,他甚至垂下了头,不敢再去直视郎斐的双眼。
而唯有眉心永不消失的 “川字”才是唯一的坦白。
一直等到失去了耐心,郎斐终于忍不住叹息。
“算了,你给不起,走吧。”
这时,他却感觉到了衣角被牵扯的力量。
谈将臣终于抬起头来。穿透窗户的街灯光晕隐约地照亮了他的眼睛,照出那仓皇的眼神,仿佛是想要抓住那最后一点希望的落水之人。
可是,郎斐还来不及从中读出些什么,亮光就消失了,重新变得漆黑一片。
衣角的力量猛然变大,并迅速攀引而上。谈将臣用力将郎斐甩到沙发上,随后俯身低头,竟然狠狠地咬住了郎斐的咽喉。
脖颈上的动脉因为压迫而明显地突跳起来,郎斐感觉到谈将臣用力地咬合着牙齿,甚至很有可能真会咬下自己的一块血肉。
疼痛的感觉持续了数秒钟之久,终于在麻木中变得温柔。就在郎斐准备借机挣脱的时候,紧缚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仓皇凌乱的脚步声,以及大门开启关闭的声音。
那天夜里,谈将臣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之后又是数周的彻底消失。
因为他临别时的那狠狠一咬,郎斐连续穿了一周的高领毛衣。而这并不是谈将臣准备留给郎斐的全部。
为了贯彻谢晖“趁热打铁”的策略,乐队一口气发布了三首单曲,名字是《花楹深处》、《秘色》和《片翼》。不同于第一首歌的线下发布模式,这些歌的首发,打着“感恩网络”的名义,与某个门户网站合作,走线上的营销渠道。
同样由郎斐操刀创作的词曲,走的依旧是虚幻的主题。但虚构的情景所表达的却是真实的情感。
这种幻想与现实结合的风格,与流行乐坛现有的任何风格都不尽相同,却迎合了年轻受众“修补现实,追求至美”的潜在心理诉求,所以大获成功。
有趣的是,在这种风格“一夜爆红”之后,开始有不少人尝试着模仿,依样画葫芦。虽然良莠不齐,却在这年的春天吹出了一阵清新之气。
作为这阵风气的“开创者”,郎斐也被多家媒体追捧为“新一代的金牌词曲制作人”。
但是,正所谓“常在耳边走,哪有不湿鞋”,人一旦出名,各种舆论也就接踵而来。
单是褒扬也就罢了,关键是,总还有些不那么中听的声音混杂其中。
35
郎斐知道自己的私生活正在被窥探。媒体和网络很快知道了他虽然未婚,却带着一个六岁大的小男孩。而更为可疑的是,即便是最犀利的包打听,也只能查到郎斐近十年内的经历,而十年前的他,却是一个大大的谜团。
“那个孩子的妈妈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有人开始八卦。
“那个孩子可能不是他亲生的。”有些人猜到了真相。
“说不定,郎斐就是个改换了身份的逃犯。”某些八卦又缺德的小报记者甚至如此恶毒猜测。
对于纷至沓来的诟病与猜疑,郎斐很早就告诉自己要淡定。也许是因为从未真正将自己看作是娱乐圈的一份子,他也并未觉得这些“有的没的”,对自己的生活产生过什么积极或者消极影响。
直到那天的早上,他接到了小艾的电话。
“你快点去看网络新闻,找找你自己的名字,那张照片是怎么回事?”
郎斐愣了一愣。
从小艾的口气判断,发生的显然不是什么好事。他立刻打开了家里的电脑,通过搜索引擎查找有关自己的消息。
结果很快出现了。
小艾所指的,是一则标准的狗仔新闻——
《新科词人夜店拥男友 热吻贴身》
最上面的图片非常模糊,显然是偷拍所得。画面中的场景似乎是某家夜店外的街道上,其中一名个子稍矮的男子背对着镜头,正坐另一名男子的腿上,抱着他的脖子热情接吻。
郎斐猛地打了一个寒噤,因为照片上的这个男人就是他自己。
不,确切地说,这个男人长得与自己一模一样。
他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不是真的。”
上午十点,公司会议室内,郎斐面对着那份关于他“与同性男友亲昵逛夜店”的新闻,脸上没有一丝尴尬的表情。
“很遗憾,我的膝盖只能承受和我儿子差不多的重量。如果需要澄清的话,完全可以开个新闻发布会,找个男人当场坐在我腿上,然后让救护车把我抬走。”
“我们当然相信你。”谢晖替其余人表态,“这种事也有不少艺人遇到过,多半是恶意诽谤。”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给出一个解决方案。
“如果你没有女友,公司方面可以提供一位女艺人,并且安排你们制造点绯闻。但是这么做也肯定会损失一部分人气,尤其是女性粉丝。”
“谢谢,但我想不需要。”
郎斐摇了摇头。
“虽然照片是假的,但我本人的确是同性恋。”
此言一出,会议室里顿时一片安静。
“唉……我就知道。”
谢晖以手扶额。
“异性恋也好,同性恋也好……但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关键是,照片里的那个人,他是不是你的男友?”
“不是。但如果要出面解释,我想我不会假装自己是个异性恋。”
谈话陷入僵局,会议室里的气温似乎也直降了好几度。
这时,坐在一旁玩手机的小艾忽然来了一句:“我以前也喜欢过同校的学长。”
“我开这个会不是叫你们一个两个都来出柜!”谢晖哑然失笑,“要不,你俩个凑一对,我这就去安排个新闻发布会?!”
其他人也急忙跟着领导笑了起来。
事件的讨论结果,是由公司出面,出具一份所谓的“严正声明”;指出这是一张经ps处理的照片。郎斐本人因车祸,左膝无法承受成年男子的体重,并同时又指出了关于画面的几处疑点。最后严正声明,会追究造假人以及主要传播者的责任。
与此同时,公司的危机公关也四处交涉,让一些有过合作的网络媒体从自己的网站上取下这则新闻。
即便如此,这张图片的原始发布者却并未随着追查而浮出水面。
所有的追索纷纷指向一些匿名的投稿、邮箱地址、娱乐博客和论坛马甲。看得出首发者是在故意规避责任。
不过,既然懂得利用郎斐的取向,做出这则真真假假的消息,那么这个人的身份似乎也并不难以猜测。
只是,那人虽然的确不择手段,但使用这种伎俩、甚至于损害公司利益,却实在令人意外。
无论如何,郎斐并不准备给那个人打电话,因为对于那些一辈子只知道以自我为中心的人来说,无视就是最好的惩罚。
转眼之间,“拥吻门”事发已过去一周,经过快速降温和转移注意力等方法,网络上的舆论骤起骤落。这一周,公司刻意让郎斐回避了一些通告和采访,其实也是有些担心他会与媒体狭路相逢,反倒主动开口出柜。
在这一段相对清闲的日子里,郎斐终于有大把的时间和小狼崽共处。
短短的几个月间,他发现儿子又长高了一截,不少衣裤都嫌短小,就连说话的语气也老练不少。所有这些改变都他惊喜并且愧疚——自己理应守在儿子身边,将这一点一滴的变化全部记录在眼睛里。
于是,他暂时隔笔,放下工作、请了年假,趁着郎笑放寒假的这段时间,频繁地带着儿子外出玩耍。
这可能是父子两人前六年里度过的最欢乐的时光,他们一起去了很多以前因为拮据而只能远看的地方,又吃又玩,不亦乐乎。
但是,无论多么轻飘飘的气球,总是要落回地面。
年假结束后,一切就又回归到了往日的老模样。
也可能更糟。
尽管一直保持着低调的生活,但郎斐还是开始在公寓外面发现相机闪光灯的踪影。到后来,对面的公寓里也出现了望远镜和窥探的目光。
他们想要捕捉些什么,郎斐猜想得到,无非是一些劲爆的丑闻和艳照。所以,这些家伙注定是要失望的。
但某些狗仔记者的“想象力”,很快就超出了郎斐的预估和底线。
36
那是寒假之后幼儿园开学的第一天,郎斐照常去接小狼放学。他刚走到幼儿园大门外,就看见郎笑站在校舍门前,抬头和一个陌生人说话。
那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郎斐认得他就是那些狗仔娱记之一。他心里“咯!”一下,急急忙忙赶了过去。
那人一见到郎斐,立刻就要走开。不过郎斐已经用力拽住了他的胳膊,同时指着他问郎笑。
“小狼,刚才这个叔叔对你说了什么?”
郎笑显然是被爸爸这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但还是很快就回答道:
“他问……他问我晚上是不是和爸爸睡在一起,爸爸是不是总喜欢帮我洗澡,还有爸爸有没有对我做什么‘奇怪的事’。”
这一刻,郎斐真的红了眼。
他目不转睛地瞪着那个狗仔,下颌因为咬紧的牙关而微微凸起。
被他抓住的狗仔好像在解释什么,可他根本就听不见,放任身体被怒意所控制,用力挥出了第一拳。
一小时后,闻讯赶来的丁宁和小艾,在幼儿园附近的派出所找到郎斐。哭累了的郎笑则靠在他的怀里沉沉入睡。
被打的狗仔已去验伤,根据转述,那家伙大约捱了郎斐四、五拳,其中最狠的一下打掉了他的侧切牙。这当然对郎斐非常不利,甚至有可能背上刑事官司。
事情闹大了。
小艾迅速将情况通报给谢晖,谢晖也立刻做出决定:他首先命令丁宁尽快离开派出所,避免惹上麻烦;随后让小艾为郎斐办理取保;考虑到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家里多半不会太平,郎斐也只能将郎笑交给丁宁,让他带着一起离开。
取保候审的手续办得很快,当晚九点,郎斐就在小艾的陪同下走出了派出所。但这时,已经有消息灵通的记者在外面等候。而根据事先得到的消息:公寓外也有人蹲点,因此在征得了谢晖同意后,小艾还是将郎斐直接带回了公司。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第二天,“新科词人暴打娱乐记者”的新闻出街,顿时再次“荣登”当日各大网站的娱乐头条。几乎所有新闻内容都大肆宣扬了郎斐暴打记者的经过,刊登了被打者淤青的脸部特写,甚至还放出了郎笑的正面照片,却对郎斐打人的原因含糊其辞。
“恭喜你红得发黑,不过再红也要吃饭。”
同样在公司里陪了一夜的小艾,将从楼下餐馆里买来的早点放在了郎斐面前。
“对不起,让你们替我操心劳累。”
郎斐叹了一口气,内疚地看着他的黑眼圈。
“这算什么。要是以后谁敢对我儿子说那种话,我一定揍得比你还狠!”
说到这里,小艾又反问:“倒是你。万一那狗仔坚持要告你,该怎么办?”
“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郎斐自嘲一笑:“看来,我还是不能习惯这个被人消费的职业。”
听他叹气,小艾对着窗外比了一个中指。
“所以说人怕出名猪怕壮啊。我才不羡慕那些什么歌星影星。干我们这一行的,看得还不够多?以前的老前辈不提,现在多少个星儿旦儿,不都是从孙子做起?”
正说到这里,办公桌上的电话忽然一阵狂响。
电话是谢晖亲自打来的,他向小艾下达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指令。
“现在,你立刻带着郎斐从后门下楼,有一辆黑色的奥迪在等着他,牌照是……”
五分钟后。
城寨大楼后门。
就连整日在这里上班的人,也很少知道,这座老旧大楼的一层还连着个不大的后院。
这里没有绿化,水泥地面上靠墙摆着几个垃圾桶,再往前就是灰色的铁皮后门,通往一条基本被废弃了的小巷子。
小艾首先从铁皮门里探出头去,一眼就看见了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
谢晖并没有说明这是哪儿来的车辆,也没有告知目的地。但直觉却告诉小艾,郎斐的心里是清楚明白的。
坦白说,郎斐并不想上车,更不想去面对这辆车的主人。但是当他回头准备拒绝的时候,看见的却是小艾布满了血丝的眼睛。
“……辛苦你了,快回去补眠。”
他拍了拍小艾的肩膀。
“不用为我担心。”
车辆随即悄无声息地启动,驶离了小巷。
大路上虽然有几个娱记在蹲点,但是镀了膜的车窗让他们根本无法看清任何内部情况。
黑色的奥迪很快离开了老城区,并且在一路上绕了几个圈子,以确定没有被人尾随。随后便再次驶上了出城的道路。
在常青珊瑚树的掩映下,那座豪宅依旧静静地伫立在前几日未化的积雪中,屋檐下逐渐融化的冰凌,也在反射着阳光。
这似乎还是第一次,郎斐在白天走近这里。
车辆照例停在了入室车库内。郎斐下了车,沿着走廊一直向北走,还没到前厅,便看见那个人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张报纸。
他又走近一些,看清了那张报纸的头版,上面印着带有自己名字的一行导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