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只剩下顾越和萧凡两人。
安静的夜,月光自窗口倾泻而下,细细碎碎的一弯,落在萧凡身上,衬出了一片冰白沁凉之色。
长长的额发垂下来,顾越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今夜比任何一晚都冷。
“我想踢死你。”他开口,也没有看向萧凡,只是靠在窗口边上,斜眼看着窗外,好像是在对月亮说话似的,“我真的很想踢死你,尤其在你说出‘人在生死关头才不会说谎’这句话的时候。”
萧凡慢慢抬眸。
“我说让你别太信任他,但我没想到你竟然会用这种方式来试探朋友?你他妈的其实根本没长脑子吧。”顾越一脚踢翻眼前的椅子,烦躁的耙了耙头发,“呿,像你这种鬼个性只要是别人不说你肯定什么也不会问的,虽然我没有办法相信湛流,总觉得这个人好像秘密很多的样子,但我见你的鬼的生死关头才不会说谎,说这话的你真他妈的欠揍!”
顾越很想一拳在他那张死人脸上揍下去,但考虑到后果,还是理智的放弃了,深深地吸了口气,“虽然没有武功,但我记得你说过湛流曾经用毒药杀死五头狼过吧?”
萧凡面色微变。
“嘿嘿……是吧?生死关头,我关你个死人骨头!他要是当时反抗的话老早让你徘徊在生死关头了!你有没有注意到他的手,他的手上全是针扎出来的伤口,上面的血是黑褐色的,我猜他身上肯定装了什么淬了毒的钢针之类的东西,就是不想你被毒针给扎成刺猬,他才会被你打成这样的。”
“萧、凡!他在生死关头都没有出手伤你,反而毒伤了自己,你到底懂不懂?他把你当成了朋友,可你却用最卑劣的方式伤害了他,你懂不懂?!”
17.秋日正好眠,少年侧相伴
萧,你为什么不进去,你在害怕什么?
师父,这个洞好黑,我记得影澜进去后就再也没出来了,我,我怕……
你怕?穿着金色长袍的长发男子靠近才十二岁左右的小小少年,脸上的笑容时从未有过的和蔼,你真让我失望啊,萧,你可是我最引以为傲的徒弟呢。
可是师父……
你是想变成尸体被我丢去喂狼呢,还是进去?和蔼的笑容瞬间变得残酷,少年微微一缩,拿剑的手也开始颤抖起来。
萧,男子直起身子,狭长的眸子微微一眯,你可知道自己拥有什么?
……我不知道,师父。
你手中的剑,它是你最强大的武器,也是你唯一可以信赖的东西。拥有它,你可以所向披靡,也可以超越一切,你懂我的意思吗?
师父的意思是说,它可以带我走出囹圄洞穴吗?小小少年看着手中长而锋利的九州春光,抬头问他师父。
它可以带你走到任何地方。男子淡淡一笑,你只要记住一点,你的剑就是你的一切,这个世界所有的事情,你都可以用你的剑来寻找答案。
……
那是多久多久以前的记忆了?萧凡托住下巴,看着自己手里的剑发呆。
他不知道,自己……错了吗?
师父说,这个世界可以信赖的只有手里的剑。
他确实只有这把剑,师父也好,同伴也好,都好像是昨日过往里的渺渺云烟,转瞬即逝,唯一陪伴他的,只有九州春光。
所以,在最初开始怀疑湛流的时候,他用了最直接也最干脆的方式来证实自己的猜测,湛流不会武功,他不是黑衣人,只要逼他出手,就可以看出真相了不是么?
这样做,错了吗?
为什么会在湛流受伤的时候内疚,为什么会在顾越骂他的时候感到难过?
他从来没有朋友,朋友这个词语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个极其陌生的名词,他知道它的意思,却不懂。
顾越说湛流把他当成朋友,所以在生死关头都没有出手伤自己,他也想起了那时湛流很奇怪的一个动作,在他刺向他膝盖的时候,他紧紧捂住了胸口,然后就变得不堪一击了。
所以,这就是朋友吗?
在关键时刻不可以出手伤害对方,就是这个意思吗?
“虽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吃饭的时间还是乖乖吃饭的好哦。”湛流不知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依在门边上弯着眼摇着扇子,慢悠悠的说道,“你已经坐了一早上了,疯子说,如果你再坐下去,他会考虑将你浪费的食物按照晚上营业时间的标准消费来计算损失。我可以保证那绝对是一个让你听过后会把盘子一起吞进去的可怕价格。”
萧凡偏过头,看向湛流,最先看到的是他被缠成蹄髈的五根手指,“顾越说你的手是被毒针给扎的。”
“哦,这个啊。”湛流扬了扬手,“那算是个意外吧,我在躲避你攻击的时候不小心发动了毒针,都是些淬了毒的冰针,入血即溶,很麻烦的东西,如果扎到你身体里估计几秒就会流遍全身然后毒发身亡,我打小泡在毒药灌里长大的,能坚持会儿,所以才用手接了它们。幸好疯子发现的早,不然又浪费我一颗银霜啶啊。”他拍拍胸口,一脸幸好幸好的样子。
想到以前湛流飞身下来毒死那五头狼的香气,萧凡忍不住问道,“你当初为什么不用这毒针对付狼群?”
“拜托,”湛流翻翻白眼,“这毒针要是能想扎谁就扎谁的话我还用得着用手去接它么?它发动的时候我让它统统扎到墙板上不就好了?况且香气你还可以屏住呼吸抵挡几秒,毒针扎下来你等得及我跳下来救你么?”
“你善毒?”
“呵~”湛流走近他,伸出完好的另一只手,‘啪’得一声在他额头上弹了一记。“我知道你想知道什么,但是萧凡,现在的你,没资格知道。”
萧凡楞了一下。
“等你学会真正信任一个人的时候,我再告诉你吧。”湛流微微一笑,在他身边坐下,萧凡这才注意到他其实真的伤的不轻,走路无声,不是因为轻功好,而是因为根本使不上力,脚步虚浮,就连站久了都会感觉吃力,身上的伤口虽然被白衣包住了,但手臂上和脖子上的痕迹,却是盖也盖不住的。
那一道一道,都是他用剑划出来的。
“你没必要感到内疚。”湛流不知什么时候闭上了眼睛,靠在床边上,轻轻说道,“也不用去介意顾越的话,因为你没错,”
没错吗?萧凡眯了眯眼,明显不信。
“因为你是萧剑天,所以你没错。萧剑天是江湖第一高手,他的武功太高,剑法太好,九州春光为它赢得了一切的同时,也让他失去了忍受背叛的权利。”
湛流笑了笑,“谁都可以去选择相信朋友,就算被背叛,也只当有眼无珠买个教训。唯有上位者不行,萧剑天不行。上位者信错了人,会失去手中的权利;而萧剑天信错了人,会丢掉自己的命。所以你没有错。”
是……这样吗?萧凡看着手中的剑,有些错愕的,又有些难过。
“不过呢……”萧凡抬头,看见湛流霍的打开了眼睛,那双深褐色的眸子澄亮澄亮的,“我还是很生气很生气,非常生气,尤其是想到你竟然用剑划伤了我万人迷般的脸蛋,我就很有种把你的脸捏成猪头的冲动,所以……”
萧凡浑身一凛,有种不祥的预感在心底里滋生,每当湛流用这种近乎决绝的表情下决定的时候,他都会有一种自己一定会倒霉的自觉。
“……我身上的债务将转一半到你身上,做为你这次对我的‘伤害’的补偿,也不多呵呵,就几千两而已。”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从今天起,我们就要同甘共苦了兄弟。”
“我可以砍死你以后假装什么都没听见么?”萧凡有些绝望的捏住了手中的九州春光,也许这把可以为它带来一切的剑很快就会易主了,改姓为风。
风雅九州,春光无限。
当风钱鼠端着药进来的时候,湛流已经斜倚在床边上睡着了,秋日的正午,阳光不烈,微风,湛流睡得很安稳,长长的睫毛盖住了那双漂亮的眼睛,唇轻轻抿着,呼吸均匀。
而一边的萧凡安安静静的坐在旁边——发呆。
九州春光竖在地上,左膝支起,一手盖膝,一手抚剑,长发随风飘动。
如果忽略他那呆滞的表情的话。这应该可以算是一副非常美好的画面。薄薄的金光透过窗口笼罩在两个人身上,形成色彩斑斓的光晕。
风钱鼠微微一笑,这样的画面很祥和,很美好,即使在很久很久以后,所有的一切都面目全非了,每每想起这简单安宁的画面,都会忍不住在唇角浮起一抹浅笑。
秋日正好眠,少年侧相伴。
如此……简单的美好呵。
萧凡注意到风钱鼠进来的时候瞳孔微微缩了一下,左臂一振,长剑已经出鞘,伴随着噬人的剑气直直刺向风钱鼠的面门。
这个习惯可不好,风钱鼠不慌不忙的将手中的药碗放到桌上,同时右手飞快抽出一张账单,在长剑刺向眉心的前一秒将它摆在萧凡眼前晃了晃。
基本上,如果没有保命招式的话,贸然出现在没有防备的少年萧凡面前,绝对是死路一条,风钱鼠皱了皱眉,就算有人脸过夜健忘症,难道他不能采取一些更温和的询问方式么?要知道每个人身上都有一张能问能答能解释的名为嘴巴的东西。
注意到萧凡在看清账单上的数字后乖乖收手的样子,风钱鼠看了看自己手中挥舞的账单,又看了看萧凡,突然有了一种其实自己是在训狗的感觉。
就好像一条野生的狼狗,就在它扑上来咬你的时候,你喂了它块骨头,从此以后,你只要在它面前晃晃骨头,它就会乖乖的冲你摇尾巴。
真是……很让人愉悦啊。
18.有人闹场
没有吵醒湛流,风钱鼠把萧凡叫了出来。
“昨天的事情重樱又和我说了一遍,你说那个黑衣人的轻功和流很像,有多相似?是指脚步路数基本相同还是仅仅只是速度接近让你产生了它们是同一种轻功的错觉?”
“并不仅仅只在速度上接近,他的步伐很快,招式与湛流的极为相似却又略有不同。”
萧凡思考了一下,找了个更贴切的词,“湛流的轻功,更快。而他,更缥缈。”
风钱鼠沉默片刻,忽然拍桌起身,在萧凡抬眼的同时,转瞬间出现在与他相隔极远的桌子旁,不等萧凡站起来,风钱鼠又已经重新站到了他的面前,“是这样吗?”
“你——”
“别急着动手,告诉我,那个黑衣人使用的是这种步法么?”
“是。”
“非常有趣,”风钱鼠为自己倒了杯茶,笑了起来,“那是……云步缥缈。湛流学的是以快而灵动见长的云步仙踪,而那个人学的应该是以鬼魅,飘忽见长的云步缥缈。二者合二为一就是当年我师父独步天下的轻功仙云鬼踪。”
“仙云鬼踪?”萧剑天惊呼一声,努力回忆了片刻后,“莫非……你师父便是琉璃仙玉璃?”
琉璃仙玉璃。
萧凡会对他印象深刻,源于当年与人比试时,有人竟然比他更快出手夺了他面前那人的命,血溅出来时,出手之人已飘至百米外。
只抛下一句话:这人看着太不顺眼。
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而萧凡,至始至终连那人的衣带颜色都没看清。
后来有人告诉他,那日出手的便是传说中轻功天下第一的琉璃仙玉璃,没人说得出他的年龄,只说自己还是少年时玉璃已经名震江湖了,如今垂髫鬓白,玉璃的年岁,实在无从猜之。也没有人见过玉璃的长相,只知道这人性格喜怒无常,习惯在江湖各个地方游荡,有时会扮成乞丐,有时又会变成富家老爷当街调戏良家妇女,更有时会变成通缉要犯,被官府各地通缉……总之,劣迹多多,罄竹难书。
然而,他的轻功够快,快到至今有人连琉璃仙究竟是男是女都无法分清。
他们永远只能看到一片飘忽的虚影在眼前掠过,当年自诩轻功极好的飞云用尽全力也只追到了他的一片衣角,琉璃仙之称,便是由此得来。
风钱鼠眉轻轻一挑,很是不屑的哼了声,“那个糟老头,除了跑的快点也没其他本事了,完全就是个废物!欠我的银子足够我买块风水宝地供他长眠的了。”顿了顿,他摸摸下巴,“不过这么多年没听他说过收徒弟的事情,看来……”
看来什么,他没有说下去,因为有人兴冲冲的冲进来打断了他的话。
“喂,老板,咦阿凡也在啊,正好正好,快到正厅来,千古奇闻,有人来砸我们的场子哦。”
砸场子他这么开心干什么?不等萧凡发问,远处正厅里已经传来桌子椅子被踢翻的响声,以及叫嚣着风雅阁老板给我滚出来的吼声。
风钱鼠脸上绽放出四季花儿中春花开放的灿烂笑容,笑眯眯的朝正厅走去了。
萧凡连忙跟上。
“来了几人?”他问走在他身旁的人。
“哦,没数过,应该还蛮多的吧,一来就劈碎了我们风雅阁的梨花木门,感觉超强悍的嘿嘿……”
“知道他们是为什么来吗?”
“问啦,他们就跟我说要砸了风雅阁,估计也是被那只吞钱的钱鼠给坑过的。”
萧凡锁眉沉吟片刻,突然拔剑抵在了那人的脖子上,“抱歉,突然想起忘了问了,你是谁?”
“……”
“姓风的,今天老子不把你打得跪在地上喊娘,老子就不是北门白虎!”一个满脸疙瘩的彪形大汉在砸碎了一张凳子后,拧着满脸的横肉将刀插入眼前的桌子里,真正的入木三分,声音好似炸雷般。
“哦,那不知风某是如何得罪了诸位呢?”风钱鼠漾着满脸春风化雨般的笑容款款走出,目光在地上被砸烂的桌椅上扫了圈,笑容更是温柔似水,“恩?”
“我兄弟的儿子在你们这里花钱享乐,你们竟然出手伤他,老子今天就砸了这破烂地,帮我兄弟出口鸟气,兄弟们给我砸啊!”招臂一挥,后面十几位大汉呐喊一声,重新开始他们砸桌碎椅的大业。
而彪形大汉洋洋得意的站到一个油头肥耳大腹便便的商人前,“兄弟,告诉我,是谁伤了宝儿,老子今天废了他!”
“白虎兄,辛苦了。”那商人意思意思的拱了拱手,一双被脸上肥肉挤得只剩下两条缝的眼睛阴狠的在出来的人面前扫了圈。
“吵死人了。”不知什么时候跑出来的湛流,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站在风钱鼠身边掏了掏耳朵,“嗳,疯子,有人来砸你场子啊。”
“如你所见。”
“没想到风雅阁也有被砸的一天呢,真是稀奇啊。”伴随着一阵香风,添香摇着一柄雪白羽扇笑吟吟的走了出来,“老板,我们晚上可能做不了生意了哦。”
“哎呀,那账面岂不是要少很多银子?”妖娆的女声跟着悠悠响起,红色衣裙如一团烟云般徐徐飘出,站在风钱鼠的另一侧,脸上笑容柔媚入骨。
“如果要问罪魁祸首的话……”风钱鼠将视线转了方向,看向刚刚从萧凡剑下挣扎逃生的顾越,注意到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顾越挑了挑眉,“干嘛?”
“不干嘛,只不过今天的损失都会记到你身上。”风钱鼠和蔼的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