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案后的红发男人依然沉默不语,除了最先的那个眼神外甚至都不再看她一眼。
狼歌惊觉,他竟然没有对自己说一句话。不,不止今天,他已经很久没有对自己说过话了。再努力压抑的脾气也有上涌的时候
,狼歌狠狠一把抽出意孤行正在看的账册,扬手撕了个粉碎。
“那你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连封岛这么重大的事情都做的出来,你干嘛不直接杀了我?”有泪水淌下,割碎了一张精致无暇
的脸庞。“悄无声息的杀掉雷兽,也不管是不是能给众人一个交代,我以为你是……为了庇护我……”
意孤行阴沉着脸站了起来,依然不言不语也不看她,掠过她身边就往外走去。
错过了就将不再回来,也许这是自己能够见他的最后一面,狼歌冲上去从后面紧紧抱住了意孤行的肩头。“他真的就那么重要
?你甚至……甚至将左边的领饰都给了他?可是,他根本就不在乎你啊!”
意孤行抬手,一根根掰开了狼歌扣在自己胸前的手指。“他在不在乎我,是我的事情,与你何干?至于,暗中杀掉雷一鸣那件
事,则是轩墨和十雨自作主张,我顺了他们这个意思而已。”
从雷兽口中拷问出的那个幕后同谋竟然是狼歌,这让轩墨和十雨直接就下了杀手。他们不是对狼歌有什么好感,更加没有要为
她隐瞒的打算,只是狼歌就代表着狼战,在这个多事之秋,他们必须考虑到方方面面的关系,至少,极京岛的势力不能允许就
此分裂。当场杀掉雷兽掩藏这个秘密,是轩墨和十雨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处理办法。
意孤行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才默许两名手下的所作所为。不过,这并不代表这件事情就此了结。“好好呆在你的拢翠楼,不
要以为我就不敢杀你!”
第六十一章:冲突
重新打扫干净的书房内,被踢坏的雕花大门已经更换了崭新的一扇,地上的木头碎屑和被撕成粉碎的账册也一并被清理干净。
至少从表面上看去,这里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有事前来奏报的轩墨也顺路送来了新的账册,进屋的瞬间他不动声色的看了书房后的小隔间一眼。听说,昨晚意孤行又是住在
书房,弄潮居他已经很久没回去过了。“船长,你就当我多嘴好了,现在天气越来越冷,你夜夜留宿书房,对身体很不好。”
他本不想提这件事,但以他医生的身份,他又不得不提。
“你认为我重回弄潮居,看见里面的情形后,还能忍住不把那女人一刀杀死?”意孤行接过账本,头也不抬就这么答了一句。
轩墨言语一窒,知道那个女人就是指的狼歌。于是他忍不住又一次怀疑自己和十雨当时的判断到底是不是真的错了,难道真的
不该为了袒护狼歌而暗中杀掉雷一鸣?
若说什么叫做多管闲事,大概这就算吧。他和十雨在听到雷一鸣的供词时,想到的第一件事是如何在这个情形动荡的时刻维持
极京岛的平静,哪怕这种平静只是表面上的也罢,至少能留出一个准备应对的空隙。但是,从后面意孤行的反应看来,他根本
就不在乎这个时候与狼歌翻脸。当时执意要逼问出幕后同谋,意孤行已经做好了这个觉悟吧。
轩墨知道,现今的意孤行不是不想杀狼歌,只是默许了他们的决定而已。而这个默许中,完全没有感激的成分在内。让轩墨觉
得讽刺的是,最厌恶狼歌的两人——他和十雨,竟然在这个时候成为了那个女人还能活命的凭依。
在展陌荻被人掳走的事件发生后,意孤行不是没有回过弄潮居,然而他只站在门口看了一眼,冷冷丢下一句“保持原状”后便
转身离去,从那之后再也没有踏入弄潮居一步。
十雨所没有想到的是,他苦苦隐瞒在弄潮居发现血迹一事,根本就是自作多情。只用了一眼,意孤行就看到了那抹不属于死去
仆人们的血迹,干涸的暗红的痕迹浸染在壁毯之上,就像一朵颓废的花朵,让他的理智在一瞬间被彻底的杀机吞没。
他不可能还如此安然的回到弄潮居休息,不管那血迹是不是展陌荻留下的,他都忍不住去做最坏的打算。于是夜夜留宿书房的
小隔间之中,就算是这样,他的睡眠也依然少的可怜。不少人亲眼看过意孤行书房的灯火燃到天明。这个情况,着实让一帮人
心焦不已又束手无策。
意孤行将账册翻开到之前看到又被狼歌打断的部分,轩墨则有些尴尬的站在对面。如果是以往,意孤行定会和他聊上几句。就
算不是闲聊,至少也会问问他有什么别的什么事情,然而显然他此刻的状态是根本不愿意和任何人交谈。
要打破沉默的话不是没有,最有效的一句就是“请不要担心,展公子一定还平安活着。”只是轩墨却不敢将这句话说出口。根
据一系列的调查、推断……以及在歼灭雷兽海盗团之后,从几个参与了绑架事件的海盗口中逼问出的结果,都可以判断出展陌
荻依然还活在这个世上。只是,他很可能去到了他们的能力无法触及的地方——海军总部。
展陌荻,此刻应该在暮云沙的身边。
当时孤岛上发生了什么事情轩墨没能亲眼见到,然而当时意孤行难看至极的脸色还让他记忆犹新。意孤行当时确实说来展陌荻
招惹了暮云沙,轩墨不相信那个淡漠的黑发男人会去主动招惹别人,不过那时的情景至少可以肯定一点——展陌荻,与海军上
将之间,定然也发生了什么。
此时此刻,展陌荻还活着是基本可以确定的事情。但这却不是可以让他们放心的理由,特别是对意孤行而言。
接下来要奏报的事情也让轩墨万分头痛,说与不说都同样两难。不说吧,这么大的事情由他做主处理的确不合适;说吧,这件
事又关系到海军。意孤行近日掩藏在冷漠下的焦虑他实在再清楚不过,不由这般猜想,他还能继续呆在极京岛上处理各种繁杂
的事物,根本是因为找不到和海军对决的理由。如果这件事奏报上去,意孤行还能这么冷静吗?
沉默到压抑的气氛让轩墨实在忍受不下去了,“船长,有一件事要请你定夺。”到底还是需要让意孤行来裁定才合适,至于他
做出什么样的判断,他们也只能选择遵从以及……追随。这,本就是多年前像他效忠时就已经决定好的事情。就算意孤行带他
走上的是一条不归之论,轩墨想自己也不会后悔才是。“北部海域与驻守海军之间爆发了激烈冲突。”
意孤行终于抬头,指尖握的笔杆一下一下敲击在桌面上,“海盗与海军之间的冲突?这算是新鲜事吗?”
“如果只是一般冲突,当然没有什么。”甚至根本不需要让极京岛方面知道,众多海盗各自组成独立的海盗团,都有自己的行
为方式,只要没有触犯《海盗法典》,极京岛不会也不可能每一件都过问。“但是这一回,和北部海盗交战的是海军上将的直
系部队。”
“什么?”木制的笔杆被意孤行捏断,发出“啪嚓”的脆响。“不是交代过很多回,不准和暮云沙直接起冲突的吗?”
海盗与海军注定分立对抗是没有错,那是由各自不同的身份、立场、准则所造成的结果。但是,两方之中谁也没有想过要将对
方彻底自世间泯灭,从此不留痕迹。特别是意孤行和暮云沙,已经是心照不宣的默契,手底下的各种冲突虽然时有发生,从未
不断,也算是互有输赢,只是他们还没打算要将这一切上升到全面战争的地步。
彼此的势力太过相近,这个时候无论谁去妄开战端都是愚蠢至极的行为。就算勉强胜利,无疑也是一场需要付出极大代价的惨
胜。如此这般得不到好处的事情,意孤行和暮云沙谁也不会去做。
对于北部交战的消息,不仅意孤行震怒,脾气算得上很好的轩墨也不住在心中破口大骂。北部那些没长脑袋的猪,怎么能做出
这么荒谬的事情?挑战暮云沙的直系,他们真是嫌自己活腻了吗?而且还偏偏选在这个时候,还担心极京岛不够乱吗?
雷一鸣的死,雷兽海盗团被歼灭,海盗中级势力面临严重失衡。对于霄莫尘而言,雪魔一人显然是不能抗衡的,无论是威望,
还是本身的实力。霄莫尘是不是有挑战焰皇的野心,这还是个未知数。不过,极京岛方面却不得不做出最坏的考量。
“一收到消息,十雨就立马动身赶往北部,希望一切还来得及。”话虽然这么说了,但轩墨自己都认为这仅仅只能算是美好的
希望而已。
意孤行在最初的怒气后,表情已经恢复了从容。“吩咐涅普顿号做好出发准备,一个小时后起航。”
果然还是要去吗?发现意孤行并不是单纯的意气用事,而是在深思后做出的决定。在这种时候,展公子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还要去考虑各方局势做出判断,这该是何等艰难的事情?被意孤行的气度折服之余,轩墨依然免不了的忧心忡忡。“需要带多
少人手?”
“只是原涅普顿号所属就足够了,我们不是去和暮云沙开战的,而是为了解决这件事情。”表面看来或许只是发生北部的一次
冲突,事实上这却很可能演变成海盗与海军之间全面战争的序幕。十雨第一时间赶去处理,他的行动没有错,只是意孤行担心
只靠十雨一人还镇不住这种情况。
“另外,轩墨你不用去了,留守极京岛。”
轩墨正想抗拒这个命令,但他太清楚自己留在这的意义,到底还是答了声,“是,船长。”
稍早前歌来书房大闹一事,可以说已经算是摊牌了,他们曾经隐瞒绑架真相的意义已经不复存在。狼歌背后还有狼战的存在,
这么一来,极京岛已经不能放心的交给他们兄妹留守。
第六十二章:请柬
“大人,有请柬。是宫里送来的。”一名仆人走进饭厅,恭恭敬敬的将烫金的请柬奉到暮云沙面前。
停下筷子,暮云沙浏览了请柬上的内容后对仆人挥挥手,“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将请柬随手放在一边,宫里来的邀请对他
人来说或许感觉万分荣宠,但是在暮云沙看来这不过就是这种程度的东西而已。放下后,提也没有再多提一句,只是专心与展
陌荻共进午餐。
“今日天气也不错,下午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暮云沙柔声问着坐在对面的黑发男人,“天气越来越冷,再往后出门恐怕就
没这么方便了。”要不了多久,估计今冬的第一场雪就会降下,到时再出去闲逛很容易会惹上风寒。
“没有。”展陌荻平淡的回了两个字。恰巧这时他也感觉吃饱,就此放下碗筷。那一日到街市后惹出的一系列事件,两人自浴
室中的浅浅交谈后,谁也没有再提过一句。只是,不提和遗忘之间还是有很大的区别。反而,越是只字不提越是证明这件事彼
此都记得很清楚。就算是暮云沙,那样的事情也不是说忘记就可以轻易忘记的了的。
展陌荻再也没出过暮云沙府邸半步,而有几回在庭院中遇到柳子风或者一些他并不认识的海军军官时,对方那种恨不得将他凌
迟的眼神也让展陌荻颇感无奈,如此之后他便是连房门也不出了。
如果说在涅普顿号和极京岛上,他是被迫限定了行动的范围。那么,现在的他只能说是画地为牢,就此将自己囚禁。
对于自己这副长相在这个异世招惹的麻烦,展陌荻已经谈不上苦笑了,他简直到了痛恨的地步。然后,痛恨之余就是无尽的恶
心。他感觉自己已经离当初和轩墨谈到的生存的意义越来越遥远,近日里,那瓶装有剧毒“彼岸”的瓷瓶已经不止一次被他打
开过,只是在最后关头又莫名的放弃。放弃的原因,连展陌荻自己都不知道。
他,真的不晓得自己对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想要去牵念的东西。
所以展陌荻只能选择将自己囚禁起来,如果可以,他甚至连暮云沙都不想见。每一日,从日升到日落,就那么呆滞的凝视着窗
外那片枯萎的初冬景象,他真的不知道这样一天天的的活下去究竟有什么意义。
难道,他这样就算是对这个世界投降了吗?无力改变这一切的荒诞和疯狂,于是只能选择消极的去接受?展陌荻不愿承认这一
点,但是很快又悲哀的发现这一切恰恰就是事实。
于是关于下午出门的话题便再也不提,暮云沙发现,目前自己可以和他谈论的话题已是越来越少。不,那些哪能称之为话题?
他们根本已经到了连彼此问候都稀缺的地步,这,大概就叫做无话可说吧。“我最近时常在怀疑,就这么让你留在我身边,是
不是根本就是个错误。”
“什么?”展陌荻没有听清,暮云沙的声音实在太小,清浅的如同在叹息。
暮云沙摇头,第一次深刻体会到感情与理智之间的巨大鸿沟。他不是不知道让男人快乐起来的方法,也不是不知道男人向往的
东西,展陌荻对于围墙外那片普通世界的渴望,他依然记得清清楚楚。
然而,暮云沙唯一不知道的是,自己该如何放手。
拿起桌边的请柬递给他,空闲的那只手在衣袖下仅仅攥拳,暮云沙被自己偶然升起的放弃的念头吓坏了。这一切已是一场割舍
不掉的执念,早已超出了对错是非的概念,他只是想要他留在自己身边而已,这难道真的很过分吗?
看完了请柬中的内容,是请暮云沙去参加今晚一场便宴的邀请,意外的是被邀请的人中也有他的名字。而请柬的下方,同时落
款的是白天翼和白珂。重新将请柬放回桌面,展陌荻没说一个字。
王上与皇子同时落款在请柬上,是非常罕见的情形。若是皇储也就罢了,但白珂只是没有什么实权的二皇子。这份古怪的请柬
,在暮云沙看来,只能想到一个可能,这是一份暗含歉意的邀请,因为前不久阳弋的那件事。“去吗?”
“是否接受道歉,这应该是你自己决定的事情不是吗?”那场荒谬之中,他毫无疑问是那个被保护的人,所以至少在展陌荻自
己看来,这份请柬对自己没有任何意义。
看来他也看出了这场邀请的真实用意,暮云沙赞叹的同时也有惊讶。原来,他不是真的对什么都漠视到底,这种敏锐就算是很
多高官贵族也不见得具备。还是说,正是因为他那种将自己隔绝在一切之外的漠然,才使得他将一切看得更加透彻?
“一起去吧。”不管怎么说,阳弋的事件都是一个两人并不愿意提起的话题,暮云沙便这般简单的做了决定。
这份歉意对暮云沙来说,本来也算是可有可无的东西。那晚面对阳弋之时,他是考虑了很多因素,这本来也是他处事的习惯,
凡事三思而后行。白帝与阳翟之间的关系,海军与元老会之间的制衡,这些繁杂的东西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些因素也在一定程
度上影响了他的决定。
只是,暮云沙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真正让他换了那只酒杯的理由只有他自己清楚——
展陌荻。
只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三个字而已。
所以暮云沙并没有打算将这笔账算到白帝皇室的头上,尽管那一晚白珂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促成了阳弋的计划。不过从这份请
柬上也可以看出,白天翼这两天一定是在寝食难安中度过的,暮云沙对白帝国的意义绝对要比他的亲身儿子白珂重要的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