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墨连连摇头，脚下下意识退的那一步，更显示出他对这种事情报以同样厌恶的态度。“我可是医生，这种工作，显然不适合我。”

“现在承认自己是医生了？你不是一直以海盗自居吗？”十雨气结，却也没有办法，谁让直接接到船长命令的人是他呢？

轩墨讪笑两声，也不反驳。总之，只要别让他接手这件事就行。“还是抓紧时间吧，船长想知道的事情问不出来的话，这件事便不会轻易了结。”而且，不仅是雷一鸣，所有人都将处境堪忧。

“真的有吗？船长所说的，极京岛上真有与雷兽勾结之人？”十雨对意孤行的崇拜已经习惯到了盲目的地步，然而这一回，他却不由怀疑船长的判断有误，雷一鸣已经被打成这样了还不说，怕是真的没有什么可说的东西吧？不管怎么说，雷一鸣不过只是一名海盗，而且还是不折不扣极度自私的那一种，实在难以想象他会为了包庇他人而让自己吃诸多苦头。

轩墨实在做不出判断。十雨发现的木块残骸的确来自于雷一鸣下属的船只，这件事已经基本可以确定。

然而问题也随之而来，一方面是想不通雷一鸣的动机，他怎么会对素不相识的展陌荻动手？就算那一日接见时的一面之缘，可以说完全是由巧合造成，世上没有谁会为了一个巧合就动手劫人吧？而另一方面，如果雷一鸣提前上岛的本意就是冲着展陌荻而来，那他又是如何知道他的存在？某非真的像意孤行断定的那样，极京岛上真的有人与雷一鸣勾结？那么，作为自私典范的雷一鸣又为什么要包庇那个同谋者？

问题太多，不合情理的地方也太多。无论从哪个角度想下去，都会在思路中碰壁。轩墨苦笑，再次想起了在瞬间做出判断的那个人。面对让大多数人都会崩溃都会失去理智的事件，只有意孤行，还能清醒自若的决断着一切。

这算是什么？轩墨并不清楚。但他可以肯定一点，意孤行不是不痛，而是痛的已经麻木了而已。连他自己这几日都时时被一种钝痛折磨着，一想到那个淡漠的黑发男人有可能不再生还，他就有一种呼吸停滞的错觉。他都已经是如此了，更何况是意孤行？

所以，也许意孤行根本已经与冷静无缘，他做出的一切决定，与其说是判断，倒不如说是直觉来得更加准确一点。比如那天在千帆阁，当时有那么多人，而意孤行偏偏只对雷一鸣一人动了手。

第四十九章：拷问

“雷一鸣船长，雷兽大哥，算我求你了还不行吗？到底谁是你的同谋者你就说了吧！不就是一个名字吗，犯得着这么费力吗？”十雨已经濒临崩溃，无论是那种鞭打死尸的恶心感觉，还是雷一鸣狰狞面孔上不时浮现出的笑容，都让十雨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被逼供的人。

白发少年的脸上出现了百年难得一见的表情，若是换了个场合，轩墨一定会大肆调侃一番，可他现在实在没那个心情。

十雨还在继续对着雷一鸣唠叨，“我说，如果不存在同谋者的话，也劳驾老大你给我说一声。这样，我们不就可以结束——”

“别乱说话。”轩墨打断了十雨的口不择言。不管是不是真的有同谋者，雷一鸣的态度这般强硬，显然是有什么想要庇护的东西。十雨这话如果再说下去，显然就是放了他一条生路。

惊觉失言的十雨也乖乖闭了口，不过他的眼里依然有丝丝的气愤。哼！现在知道来叫我闭口了，早干嘛去了？整整一个下午，也不见你帮一下忙。

到底是不能让事情再这么拖下去，也不忍心让白发少年继续郁闷。“用这个吧。”轩墨交给他一只细长的玻璃瓶。

“什么玩意？自白剂吗？”十雨边打量着边开玩笑。

“别相信那些传言中的东西！”轩墨不悦的蹙眉。如果真的有药物可以让人开口，说出所隐瞒的一切，那世上就将不再有秘密可言。所谓的自白剂，不过是一种作用于神经的药物而已，借助于幻觉之类的方式，使服药之人的意志力降至最低，便于问询而已。“这是一种让人的感觉变得敏锐的药物。”指指玻璃瓶，轩墨解释道。

十雨颇不以为然，“让感觉变得敏锐？这有什么用？”

“无论是任何感觉，在药物的作用下都会被放大十倍以上，比如疼痛。”从轩墨的表情上可以看出，显然他并不愿拿出这件东西，更加不愿意解释它的功效。“雷一鸣现在不过是在苦苦忍受，但如果将他的疼痛之感加大十倍，你认为会怎么样？”

十雨大喜，“有这么好用的东西，干嘛不早拿出来？”

“我是医生。调配治病救人的药是我的职责所在，而这种却不是。”轩墨如此解释，或许他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来得心软。就像当初送给展陌荻“彼岸”一样，他也并不是表面上显示的那么决心坚定。

十雨的心性使然让他不会想那么多，他高兴的是现在任务终于有了完成的可能。也不管提供药物的人是什么心情，直接将玻璃瓶中的所有液体灌进了雷一鸣的嘴巴。然后，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如果这家伙还不说出同谋者，那又怎么办啊？”

“那样的痛苦之下还不说，怕是真的就没有吧。也就只好这么向船长回报了。”至于会引发什么样的结果，那也只有到时再看。

走一步看一步的消极想法本不符合他们的性格，只是这一回，怕是真的没有其他别的办法可想。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药物也一分一毫的在雷一鸣的体内起了作用。

没有谁能够抗拒这种极致的痛苦，就算是一直在强撑的雷一鸣也一样。况且，被十雨整整狠命鞭打了一个下午的他，也算是到了极限，而当这种濒临边缘的痛苦被放大了十倍之后，雷一鸣再也撑不住，开口说了一个名字。

“……”

阴暗的地牢，本来只有火把照耀，微弱的光线跳跃不明。而就是雷一鸣口中的名字出口后，突然光芒大作。一蓝一黄，两道有些刺眼的光亮乍然亮起，而那两道锐光指向的地方竟然是雷一鸣的眉心和心脏。

本来已经不成人形的雷一鸣身上更是多出了两个血洞，分别在致命的位置。

轩墨和十雨同时出手，同时收手。没有商量却是默契一致，两人都没有片刻的犹豫。

那个名字，绝对不能再让其他人听到。

“十雨，你马上带足人手控制雷兽的手下。我去见船长。”没有一句废话，这个时候的轩墨完全褪去了医生的和善外表。

只是一个眼神，两名海盗，意孤行麾下最重要的干部就奔出了地牢，以最快的速度去完成各自的任务。

第二日，极京岛封岛禁令解除。已死的雷一鸣再次在大众面前被分尸，而他带领的雷兽海盗团被焰皇所属彻底歼灭，成为一个历史上的名词。海盗中级势力中，只剩下霄、雪两家。

对于这个结果，暗地高兴的、为雷兽命运感叹的、感觉事不关己的……各种心态的海盗都有。然而，对于最想知道也是所有人最好奇的一点——那日弄潮居被劫走的展公子到底是什么人？极京岛没有给出任何答复。

这件事就算这么了结。

第五十章：白帝

几日的航海旅程对展陌荻而言，算是到了这个异世后唯一的一段平静如梦的时光。

在他提出想要换个房间时，暮云沙也没有多加反对，直接命人整理出一间环境舒适的客舱。虽然展陌荻的理由是不好意思再继续占用暮云沙的房间，而让房间真正的主人只能睡在别的地方，但两人心里都清楚实情并不是这样。只是，谁也不去说明，就这么默认了展陌荻有些蹩脚的借口。毕竟，这是何等难得的宁静的相处模式。

暮云沙毕竟军务繁忙，展陌荻能见到他的时间并不多。就算是就餐时间，暮云沙有时也不过是自己随便对付一下也就算了，在眼下这个多事之秋他实在抽不出多余的时间来。

而假如是展陌荻一人用餐的时候，军舰上的厨师长就会捧着菜单战战兢兢的来找他，请他挑选想吃的食物。毕竟这位黑发男人的饮食是上将阁下亲自交代过的，厨师长可丝毫不敢怠慢。

然而，不管如何繁忙，暮云沙总会在一天之中抽出时间见他一面。甚至，有时候只是算准时间在他就寝之前赶来，道上一句“荻，晚安。”然后，这个海军的天才就会固执的等着黑发男人给他相应的回答。直到展陌荻不冷不淡的同样说了一句“晚安”之后，暮云沙才会高兴的满足而去。

即使，展陌荻一次也没有叫过他的名字。暮云沙还是满足。对于这个淡漠到极致的男人，他知道自己真的不能再要求别的什么。

经过整整十天日夜无休的航程，在第十一天的傍晚，暮云沙乘坐的船只终于抵达了白帝城的港口，而其他军舰则是回到海军基地停泊，毕竟，如果三百艘军舰一起进驻的话，只怕白帝城港口就只有瘫痪一途了。

白帝一国在联盟的五大国家之中排名第二，其他四国分别为阳翟、汉舒、万丹、曼施。然而在这几年，白帝在实力上却渐渐赶上了阳翟，原因无他，正是因为暮云沙的崛起。

本来，作为共同的军事力量，五国一同掌管的海军之中是不可能出现权力被一国独揽的情况。元帅历来是在五国推举的人选中决定这一点已是不可动摇的传统，而为了达成权力均衡，在上将的职务上就只有多动脑筋，最终想出的办法就是多加设立上将职务，一般都在五名甚至以上，说白了就是家家有份，谁也不吃亏。

可是因为暮云沙的光环实在太过耀眼，这个不成文的传统不得不被打破。加之现任元帅范公佐也是白帝国的人，这就让海军变相的成了白帝一国的私有物。眼看白帝国就在不知不觉之中迅速崛起，五国之间的平衡面临被打破的危险，掌管五国联盟事物的元老会不得不又绞尽脑汁想出新招。

考虑到军政平衡，为了遏制军事力量已经超出控制的白帝国，元老会无可选择之下提出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将首席元老的位置内定给了阳翟的亲王阳弋。

这个办法的无奈之处在于，无论政治还是军事都毫无疑问的包揽进了两个大国的口袋，而一山不容二虎的态势必然让阳翟和白帝之间产生失速的相互竞争。对于汉舒、万丹、曼施三个实力稍逊的国家而言，在以往或许还在某些方面有一较之力，但现在都只能选择依附和俯首称臣。

对于这些现况展陌荻也算有了个大概了解，即便是他也不由为这种情况嗤之以鼻。五国联盟成立的本意是为了对抗日益猖狂的海盗力量，只是当初的成立者又怎么会想到联盟成员真正费尽心思考虑的竟然是——如何内斗，如何给自己谋取更大的利益？

“在想什么？”暮云沙忍不住问，从军舰上下来，这个黑发男人就一言不发，只是站在港口向城内眺望，眼里有轻微的讥诮之意。

展陌荻摇头。算了，五国之间是和平还是战争，与他又有什么关系？他根本，连这个世界的人都算不上不是吗？

“时间还早，我先送你回府邸，然后再进宫。”暮云沙做了决定。

直接就想拒绝，在展陌荻看来，所谓的搭顺风船的过程已经结束，到此为止他们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几乎是同一时间，暮云沙就明白了沉默男人的意思。对于这一点连他自己都异常吃惊，没错，他是对很多事情有着极其敏锐的感知能力，但那往往都是指他人怀有某种恶意，或者在算计什么的时候。像现在这般，细腻的揣摩他人的心思，对于暮云沙而言是过去二十多年都不曾有过的经历。

“刚到白帝城就想离开，你有去处吗？还是说，你已经有了谋生的手段？就算不说这些，单是你独特的外貌会带给你怎样的麻烦，这一点你应该比我还清楚才是。”暮云沙提出了最现实的三个问题，言辞远远谈不上好听，不过也是不容置疑的事实。他不认为对方会为了这几句话就生气，或许对他说话本就该如此。他在淡漠之余本将一切的都看的透彻清楚，就算拐弯抹角说话那也没多大的意义。

展陌荻面无表情，他所说的他不是没有想过，然而仅仅是想过就算，并不曾真正的耗费心思去考虑。在他看来，那些事情怎样都无所谓了。如同曾经对轩墨说过的那样，这个世界或许有他生存的意义，可他却找不到。

去处、谋生这样的名词，对那些对生活充满希望的人才有意义不是吗？

“既然你并没有其他打算，何不去我的府邸住下？”对方漫无目的的态度让暮云沙气恼之余，胸口也隐约的抽疼起来。“我的承诺依然有效，在船上时不曾强迫你什么，现在同样也不会。就算今日你住进去，到了有了去处想要离开的一天，我也不会阻拦。”

离开的前提必须是有了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这一点暮云沙绝对不会妥协。在不可觉察的流逝之中，或者是更早以前就已经有的注定，暮云沙已经将他当成了自己的责任，然后渐渐成了一种难以摆脱的习惯。

“那么，请告诉我府邸的方向，我自己去。”展陌荻说这句话时，仿佛每一个字里都夹杂着一声叹息。像是明白事情再次向着自己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而且没有可以转折的余地。

“那我让子风送你回去。”暮云沙也不愿在这些小事上继续为难他，叫来副官柳子风，仔细的吩咐了几句。

第五十一章：夜谈

暮云沙结束所有事物回到府邸时，天空已经黑透了。没有去问仆人，他在屋后的树林中找到了展陌荻。不需要任何的指引，他仿佛天生就知道在哪里能找到他。

与那夜孤岛上一般的月色，那个人以同样的姿势背对自己而站，这让暮云沙有了种时光倒转的错觉，仿佛这些日子在眨眼之间跳跃而过。自己那些见与不见的挣扎、那些不经意想起的思念、那些自欺欺人的冷静……

转瞬之间都……消逝不见。

他们，如同今日第一次见面。

邂逅在此。

“天气很冷，你穿这么少很容易着凉。”想也没想，一句话从暮云沙的双唇间飘逸了出来。

似曾相识的话语，似曾相识的熟稔。

展陌荻没有回头，没有动作。事实上他很想问，为何他每次对自己说话都显得他们已经认识了良久。他们谈不上熟悉，也不是朋友，非得要说，仅仅只能算是刚刚认识的陌生人。可是——，想要问什么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那些不仅无关紧要，更加与自己没有关系。

凝视他的背影，若说有变化，也的确有。那些比初见时更长的黑发，没有多加修剪，就像主人根本没有要打理它们的意思，只是随意披在肩上。许是太静的缘故，竟然能听到发尾与衣领摩挲的声音。

那种细碎模糊的声音就这么钻进了听者的耳里，然后在某个心尖的位置刻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有风起，见叶落。

分明已是秋末的时节，枝头尽是一派零落。那，许是今季最后的一片树叶，偏偏就在此刻飘落了下来，跌在黑发男人的肩头。

暮云沙上前，缩短了他与男人之间的距离。伸出修长有力的手，动作缓慢，掺揉着丝丝缕缕的眷恋，从男人衣领与发丝之间拈出了那片枯黄的叶子。叶片很脆也很薄，暮云沙的动作却也很轻柔，那叶片在他的两指间保持着完整，没有破碎一点。

那幅带点秋伤的画面，默默凝固，仿佛入了魂。

“扔了吧。”展陌荻突然出声，惊破了滞留此情此景的沉默。只是一片枯叶，那双银眸却一直静静凝视着，他也明白他珍视的理由，这让他的心里不受控制的被翻涌出不知名的情绪。

酸，涩……或许，还有疼。

“也对。”暮云沙松开手，枯叶继续飞舞而下，和铺陈地面的金黄汇集一处，再也分不出方才的是哪一片。就算曾经盘旋而下跌落在他的肩头，就算曾经被他依恋缱绻的拈在指尖，那也只不过是……一片枯萎的树叶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