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聊。”白发少年轻轻吐出这两个字,终于从角落里出来。然而他的目的却不是与任何人交谈,包括霄莫尘。他只是想尽快从千帆阁出去而已。
与某位海盗的谈话告一段落,终于得到片刻闲暇的轩墨在少年就要跨出大门的一刹那,追上了他。“干什么去,十雨?会议就要开始了!”这小子,不会又想溜吧?年年都是如此,他也太不懂规矩了。
“弄潮居。”十雨回了三个字,也将自己的目的地告知清楚。“已经这个时间了,船长不在,怕是那家伙也没有好好吃饭吧,我去看一下。”少年的脸上挂着可亲的笑容,如果只是看他的表情,会真的以为他是一个处处关心他人的大好青年。
轩墨没有被他看似良善的笑容欺骗,只用一语就道破他所说的不过是借口。“展公子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操心。”
“好吧,好吧!轩墨!你也知道,这种场合对我而言只是折磨,我留在这里也帮不了船长什么忙。你就放我一马成不?”十雨知道谎言已经编不下去,只好举双手投降。
“可是——”轩墨还在犹豫,他没有忘记本次大会开始前意孤行执意让他们两跟随在身边的理由。
“没什么可是的!”十雨受不了的大叫,发现这一声引来了不少侧目,只好又再次压低了声音。“雷兽、雪魔那两个家伙,就算真的在打什么鬼主意,也不会选在今天这个时候动手。当着所有人的面算计焰皇,他们还没那个胆子。就算他们真的疯了不顾一切,我也会第一时间赶回来,我就在这附近不会走远。”
明白十雨只是不想与霄莫尘同处一室而已,不会真的妄顾船长的命令。轩墨终于妥协,默许白发少年从自己眼皮底下溜走。
从千帆阁出来的十雨在感到自由的同时,也觉得自己的确有些漫无目的。于是信步闲晃,也说不上行为中有几分故意和几分随意,总之,他还真到了弄潮居的门前。
可是,轩墨没有想到的是,他再见到十雨时,后者竟然是一脸苍白。他们也算相识多年,轩墨却没有见过如此慌乱的十雨。
然而他闯进千帆阁的时机毕竟不太对。
每年的海盗大会,都有一个固定的环节,凡是被允许进入千帆阁的海盗,都需要在这里向海盗王者跪地宣誓效忠。
海盗本是由放浪所融合成的所在,对他们而言,别说是打从内心里忠于某人,就算是一般的信用,都是一个可笑的名词。这个效忠仪式的本意中,意孤行本就不指望那些唯利是图的海盗在恭敬的动作之下能怀有多少真意,然而正是如此,这个仪式才更有存在的必要。
这是一种提醒,更是一种威慑。
提醒那些或已经蠢蠢欲动,或尚算安分守己的海盗们,他们之上还有一个更强大的存在——焰皇意孤行,只要他还坐镇极京岛一天,便是这个世界无二的法则。决定这个世界的利益分配,决定这个世界的对错衡量,以及,决定很多人的生……和许多人的死。
离席的十雨再回到千帆阁时,宽敞的大殿里面正跪了黑压压一大片人,而全场唯一一个还坐在那里的人,就显得更加卓尔不群。帽檐的阴影下甚至看不清他的眼,可就是因为这样,反而衬的他嘴角的弧度更加显眼。
意孤行就这么有些慵懒和随意的坐在千帆阁最上首的位置上,欣然接受了所有人的跪拜。比起海岸的那次,这一回的分量自然要重的多,跪拜的人们地位也高的多,然而他的态度却并不比在海岸的高台上凝重。
或许,焰皇本就该如此。不需要语言的修饰,只是一抹堪称讥讽的笑容,就足以将无形的霸气宣泄出来,让所有人甘心臣服。
若是以前,看到此景的十雨也会禁不住屈膝,那首座上的人是他此生唯一信奉之人。可是现下不是表达衷心的时刻,捏紧了拳头,指甲刺入掌心的疼痛让十雨敛回了被震慑去的心神。他本来也算是无法无天惯了,危机时刻更是不会考虑过多,一个纵气提身,如野生动物般快捷优雅的动作,他已经越过场中的其他人,直接到了意孤行面前。
如此场合,如此庄严肃穆的场合,没有任何通传,他竟然就这么从众人头上飞过?这成何体统?!
“十雨!你疯了!”轩墨最先反应过来,跳前一步,抓住了少年的肩膀,阻止他做出更加出格的事情。他打算用最快的速度将这名同伴带下去,今日的场合不比往常,就算船长再如何纵容,也不会默许十雨这般行为。手下使力却没有效果,十雨脚下像生了钉子一般,将他牢牢钉在原地。而最让轩墨心惊的是少年脸上的一片惨白,他的身躯也在微微颤抖,极度焦急反而使他一时间无法开口表达要说的话。
同时,跪倒的海盗们也纷纷抬起头来,脸上是茫然和惊讶混合成的怪异表情,眼前发生的情景显然让他们难以在第一时间内反应过来。
唯一没有动容的人,意孤行。十雨突兀的出现在他看来就像只是平日里一般的奏报一般,与轩墨想的不同,意孤行并没有要惩罚十雨的意思,淡淡问了句,“什么事情这么慌张?”
十雨一愕,张了张口却依然没有将自己这么莽撞闯入仪式的理由说出来。不过,他英挺的眉毛却拧了起来,半回头向着人群中看了一眼。
极京岛有了什么变故?十雨撞见了什么大事?与这些海盗有关?电光火石之间意孤行的心头掠过无数的念头,当下就做出了决定——他的决定不需要过多的思索,该思索的人是别人,只有那些普通人才需要三思而后行。
“十雨,何事?说出来,此时,此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十雨身上,至少眼下这一刻,他们还不知道十雨将要奏报的事情会让今年的海盗大会坠入前所未有的恐慌。而已经悄然发生在极京岛的这个事件,将会惹来——
王者一怒。
第四十三章:王者一怒
要他在此时、此地将事情奏报,十雨得到了允许,同时心头也陡然升起了从未有过的犹豫。之前那般急匆匆赶来,是因为见到的场面让他慌乱,关心则乱下让他没有多加考虑就莽撞的闯入了千帆阁的仪式。但是,在意孤行的命令下,十雨终于找回了些许的冷静。
就这么说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十雨的心头仿佛被冰寒浸过,可能会出现的情节闪过他的脑海,就算是十雨也不禁感到战栗。然而不管十雨如何的想象了,他还是低估了意孤行将会爆发的怒气。
“弄潮居遇袭。”十雨强迫自己开口,异常艰难的将这五个字憋出了喉咙。
“什么?”轻柔的反问,就像是问的人都不知自己在说什么,不过是直觉间,就将这两字吐了出来。
十雨有些呆愣的去看意孤行,他本以为在得知了弄潮居的事情后,意孤行会用最快的速度赶去。他们都知道意孤行的实力,也见过他的瞬移。然而他却还是坐在那里,姿势都没有变过,就连衣上的褶皱都没有增一条或减一丝。
挂着的笑容,还是先前接受跪拜时的那一抹。“再说一遍。”
“弄潮居遇袭。”十雨吞咽着口水,跟随意孤行多年,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焰皇。不敢再看一眼,十雨低下了头,死死盯着脚下的地板。“所有仆人身死,而展公子……不知所踪。”
将所见用最简单的言语叙述完毕,十雨不敢抬头,鼻翼间却问道了一股淡淡的味道,那是火焰焚烧的气味。十雨本不知道火焰焚烧该是如何的味道,甚至不能确定那是不是真的会有味道,但他就是肯定确确实实是闻到了。然后,便看见细如尘埃的粉末在空气中飘散开来,那粉末是如此微小,即使室内本没有风,那粉末依然可以没有重量般飘荡在空气中。
良久之后,当辨认出了那些粉末是什么,十雨猛然抬头,黄瞳因为惊骇而睁大。其实,那也不是什么特殊的东西,就在片刻之前它还被摆放在意孤行面前,那不过,只是,一张乌木桌案而已。意孤行的手上还有仿若业火般的火焰,更加让十雨肯定自己料想没错。不发出任何声响,只靠术法之力,眨眼之间,就让硬度堪比宝石的乌木桌案化为齑粉?!
这是,何等恐怖的力量!
这是,何等深重的怒火!!!
比起十雨的猜测,那些亲眼见到焰皇出手的海盗们,更是被纷纷石化当场。在那一刻被化为齑粉的,除了那张桌案以外,还有他们那些渺小的野心——这才是焰皇意孤行的实力,这种无法想象的境界,就算再给他们一百年时间,也不可能有追赶上的可能。
“十雨——”意孤行看着跳动在自己指尖的火焰,能量已经化为实物般可见。“在你看来,他是自行离开,还是被挟持?”
自行离开,还是被挟持——意孤行没有发现,无论是这两种之中任何一种可能,他说出来时都是无比苦涩。
“弄潮居一片狼藉,桌椅等家具凌乱四散,死去的仆人们也都有和人动手的迹象。展公子,应该是被人劫走的。”十雨不敢稍作停顿,也再顾不得眼下是什么场合,快速的将自己所见说了一遍。只是,有一点他还是隐瞒下去了,他在地毯上曾发现了一溜血迹,看样子那血不像是那些仆人的。至于,到底是谁留下的这处血迹,他不敢想,更不敢说!
千帆阁,掉针可闻。
在十雨说完后,现场就陷入了绝对的死寂,所有人都不敢发出哪怕一丁点儿声音,就连狂躁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都尽量压制。除了少数知情者以外,没有人知道弄潮居此刻居住了谁,也更加不知道弄潮居遇袭后怎么会这般影响焰皇的情绪?只是,刚才发生的那一幕太过震撼,众人冷汗涔涔的望着焰皇座前的虚无,那里本来有一张巨大的乌木台案。
绝对寂静有时比滔天大怒还要更加使人不安,在众人觉得自己已经在那无处不在的威压之下陷入窒息的一刻,前方、上首终于传来了一声轻叹。是轻叹,也是命令。
“那么,就封岛吧。”没有指名道姓要将这道命令下达给谁,那么就是说,现在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份。
封岛,今日踏上极京岛的所有人,包括附近海域的全部海盗,都不得擅离一步!否则——
焰皇有未尽之语,但所有人都听得出来,如果在事件水落石出之前,有人胆敢擅离,杀无赦!
封岛?在这个时候!怕是惊怒到极点的意孤行根本忘记了,现在这附近到底有多少海盗。如果他们有心要反,联合起来恐怕连极京岛都能给拆成碎片!“船长!”轩墨惊呼出声,劝解的话却在抬头与他视线接触的一瞬被忘了个干干净净,他从没见过这样的眼神,更何况那样的眼神会出现在焰皇的脸上?
混含了火焰般的怨念、愤怒、恨意。
同时也透着结冰湖水似的败丧、软弱、哀伤。
像是有一只手掐在了轩墨喉间,让他再也无法说出任何一个字,就那么呆呆目送意孤行向着门口方向走去。
“焰皇,请留步!”到底还是有不怕死的,霄莫尘。排众而出,在最后一刻追上了意孤行。天生的白发不易判断他的年龄,可是一双黄瞳中却全是精悍之色。“焰皇,请恕老夫直言不讳,你这般下令封岛,并非有意之举啊。弄潮居何人被劫走老夫并不清楚,然而现在再来封岛只怕是已经来不及了。当务之急,应该派出船只追击不是吗?”自己儿子说话,他当然用心去听,所以就算十雨言辞隐晦,他还是一样分析出了事情的大概。
霄莫尘的话的确算是合情合理,而因为有了带头之人,先前所见一幕引发的恐惧心理也消散不少,当下就有不少人点头附和。
“霄老爷子认为我该派人去追?”意孤行竟然并不恼怒,只是这般反问了一句。平日里就算是对霄莫尘,他都直呼姓名惯了,众人也都听习惯了,这么突然之间使用敬称,真有说不出的讥讽之意。
如果不是真正面对,霄莫尘恐怕依然不会相信,自己竟然会被一个年岁不到自身一半的青年给吓的冷汗直冒,不管怎么说,他也算是枭雄一世了。然而开弓毕竟没有回头箭,已经出口的话他也不可能再收回来。“如果焰皇信任,老夫愿意带领快船去追赶,一定救回被劫持之人。”
天知道霄莫尘有多么不愿意接收这个烫手山芋,方才意孤行无意中露的一手他看的清清楚楚,单是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被劫之人对他的意义。如果真的让他去追,追到了还好,如果追不到的话,怕是就成了这一场祸事的替罪羔羊。
“你就不怕解开封岛禁令后,放跑了幕后主使?”意孤行的声音如同被冰水浸了千遍一般,让听闻者感觉耳膜被挂刺的生疼。他这句话不是针对霄莫尘一人,而是对在场所有人所说。封岛之令已定,还有谁敢反对?!
谁有胆子反对?!
全场鸦然。
如果说方才还只是气氛上的寂静,那么现在,众人就连情绪都陷入了彻底的灰败之中。海盗们在脑海里反复念叨焰皇的那句话,字字斟酌。难道,这位已经陷入了疯狂边缘的王者,正在怀疑他们?怀疑他们中有人挟持了那位身份不明,但却绝对有着特殊地位的“展公子”?
封岛的用意不是为了寻找从弄潮居失踪的那人,而是——
一种有如实质的杀意包围了众人,也让他们的心掉入了恐怖之渊,就算是过往经历的任何一场大战都不能带给他们这种程度的绝望。一个血气弥漫,翻涌着王者怒气的字深深种入所有人的脑海。
杀!!!
第四十四章:封岛
没有人知道那所谓的展公子是何人,也没有人敢揣测他与焰皇的关系。
但所有人都肯定了一点,如果那位公子真的有了什么三长两短,他们所有人都要跟着陪葬。没有人,可以再活着离开极京岛。
“焰皇,请明鉴!”第二个不怕死的人——雪柔心从人群中出来,毫不迟疑重新跪倒在意孤行脚边。她不知为何他会突然大发雷霆,就那么下了封岛的禁令,可是想到自己也成了他怀疑的对象,就不由感到万般不甘。自己的心意他已经知晓,也答应了会做考虑,怎么才短短几天就完全变了样子。雪柔心抬头看着焰皇,湛蓝的眸子里全是恳求。
不管以前相互之间是不是仇敌,现在他们无疑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如果真要出事那么谁也跑不了。雷一鸣深知这个道理,所以在雪柔心开口之后,他也忙不迭的表态,“焰皇,请明鉴!我和雪魔到极京岛已有近五日,这次的事件肯定与我们无关。”言外之意,如果他们要动手早就动手了,不会等到今天。真正该怀疑的是今日才刚刚到岛上的那些人。
雷一鸣的话才一出口,立刻引起了一阵谩骂,特别是那些为了各种各样的理由,昨日傍晚最后一批到达极京岛的海盗们。该死的雷兽,为了让自己摆脱罪名,便不看对象,将他们拉下水!
意孤行低下视线,血光弥漫的视线俯视着在场的所有海盗。雷一鸣独善其身的做法已经引起了某种程度的混乱,众人不敢对焰皇发泄心头的不满,便将一腔愤怒都倾倒在了雷一鸣的身上。处于众矢之的的雷一鸣已经快要被唾沫星子淹死,而嘈杂的声音中,除了对雷一鸣的辱骂之外,还有许多人不遗余力的证实自己的清白。另外,一小部分的人趁着这片杂乱小声议论着焰皇的举动,本来认为那么乱糟糟的环境中自己的小声嘀咕应该不会被听见才对,可那只是他们一厢情愿的幻想。
凭借意孤行的耳力,在场的每一句话都逃不过他的耳朵,可他无心理会。“雷一鸣,你的意思是你很无辜?”
“是!”雷一鸣被问的不解其意,只好继续硬着头皮分辨,“焰皇,我到极京岛这么长日子了,岛上不是一直相安无事吗?我来见焰皇是为了其他要事,怎么可能在岛上动手脚呢?”要事,指的当然是天雷劫火的配方交易,雷一鸣也大概猜出来了,那名展公子就是自己曾见过的黑发男子,的确可以称得上罕有的外貌,不过比起独一无二的火药配方,他并不认为展公子就有什么了不起的。意孤行也不是傻子,总会懂得取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