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有意见！”凌梓晖出列。不远处的阳羽佳、苏衍和连长止住了闲谈，纷纷转过头来。

“你TMD的那叫什么意见！根本是你们偷懒的借口！”教官指着凌梓晖的鼻子，骂骂咧咧。

“你是不是书念得太少，理解不了我们的意思啊？”凌梓晖突然换上调侃的语气，歪着头，一脸坏笑。

教官瞬时失去控制，挥起拳头。立于一旁的三人叫了一声“不好”，连忙冲上前去。连长拉住教官，苏衍护住凌梓晖，阳羽佳稳住其余同学。

“你丫算哪根葱，敢打我？”凌梓晖非要激教官动手。

“凌梓晖，够了！”苏衍厉声道。

可是，“咚！”一声闷响。苏衍还是替凌梓晖挨了一拳，颧骨处顿时红肿突起。

“师兄！”阳羽佳觉得仿佛是自己受了那一拳。不，比自己挨打更疼。他忘了已经躁动不安的学生，径直奔向苏衍。

幸亏连长和其他教官还是清醒的，苏衍也是清醒的，动了手的教官也总算清醒了。学生在形成群殴之前被驱散了。教官交给连长处理，苏衍交给阳羽佳照顾。他们达成共识，竭力压住这件事，否则大伙的麻烦都该大了。

阳羽佳从医务室借来伤药，小心翼翼地拿着棉签给苏衍上药。

“疼吗？”阳羽佳的手不禁微微抖动。

“我怎么觉得好像疼的人是你？”苏衍随口玩笑。

阳羽佳手一顿，脸上挂了绯红。苏衍的笑也僵在原处，心跳停了半拍。原本灼热的空气更加凝滞，头顶咿咿呀呀的电扇却让沉默的气氛更显难耐。

“领口都裂了，要不先拿我的换一件吧？”阳羽佳走向衣柜。“这件行吗？”

“嗯，应该差不多吧。”苏衍脱下混乱中被扯破的衬衣，伸手接过阳羽佳递来的T恤。

苏衍的身材……真是挺好的。阳羽佳被自己的念头吓得一个激灵，赶忙俯身装作找塑料袋给苏衍装衣服。

“我走了。早点休息吧。”看着阳羽佳仍未散去的担忧，苏衍抬手，本想拍拍他的脸颊，却中途改道放在了肩上。“别担心了，凌梓晖的事情明天再说吧。”

望着苏衍离去的背影，阳羽佳喃喃自语，我担心的不是凌梓晖呵……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事情发生在大庭广众之下。教官欺负学生，误伤文学院团委书记的传言在第二天清早就传遍了整个校区。早饭后，所有相关人员都集合在了团长办公室。

“你们说，怎么办吧？”团长向后一仰，陷在了宽大的转椅里。

“阳老师，我要求找家长。”凌梓晖冲阳羽佳做出无助的神情。但，显然是装的。

找凌梓晙能有什么用？阳羽佳暗想。但还是点了点头。

半小时后，凌梓晙出现在团长办公室门口。

“哟，是梓晙啊。”团长热情地迎向门口。

“陈叔叔好。”凌梓晙从容微笑。

“哦，我明白了。凌梓晙，凌梓晖，他是你弟弟。”陈团长恍然大悟。

“真是对不住，都是小晖不好，给大家添麻烦了。”凌梓晙狠狠地瞪了弟弟一眼。

“男孩子嘛，脾气倔点也没什么不好。哈哈哈~”陈团长笑得颇为释然。

下午，文学院男生排换了一名教官。为保持承训部队和校方多年的友好关系，团长表示将对原先那位教官做出惩处。而凌梓晖则对个人的冲动行为表示歉意，代价是取消军训优异生评比资格。至于教官究竟会受到什么处罚，凌梓晖失去一个无关痛痒的头衔对他来说算得了什么，无人在意。总之，事情了结了，各方利益无损，皆大欢喜。

“阳老师。”凌梓晙叫住阳羽佳。“听小晖说，这次的事你尽力护着他，还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攘，谢谢你。”

“因为我喜欢梓晖啊。再说了。”阳羽佳扭头张望一番，低声道：“我也不赞同那个教官的做法，正好借机换了他。”

“可是你想过吗，如果不是我父亲和陈团长私交甚好，这事该怎么收场？学生或许会受到惩罚。”凌梓晙语露严峻。

“你放心”，阳羽佳淡淡地，“我会说是我管教学生不力，没有及时控制住情势。我不会让学生受委屈的。”

凌梓晙望着眼前简单清澈的眼神，心下感慨，他和简宁果然不同啊。临走，忍不住说：“阳老师，你该学会凡事想得更复杂些。”

阳羽佳先是一愣，随即莞尔。返身离去，不觉背后遥遥注视的目光。

其实，我不是不懂，只是……一阵微风吹过， 阳羽佳对风轻言：“谢谢你，凌梓晙。”

第4章

军训结束，保研工作步入轨道。没有任何悬念的，阳羽佳顺利保研。与此同时，他的办公室生活正式开启。辅导员的工作杂而又碎，简而言之，凡是与学生有关的事情阳羽佳都得管。银行卡丢了，问阳羽佳怎么补办；大学生活和想象的产生巨大反差，郁闷了找阳羽佳诉苦；大学课程不知道该怎么学了，让阳羽佳介绍经验；担心将来毕业了找不上工作，请教阳羽佳怎么办好；和宿舍同学闹别扭了，请阳羽佳出面调解……阳羽佳每每要坐在办公桌前叹息，现在的小孩为什么自理能力这么差，现在的小孩为什么心思那么重，现在的小孩为什么大多眼高手低，现在的小孩为什么那么自我……遇上这种情况，苏衍总会从抽屉里变出一样零食，送到阳羽佳面前，“好啦，别发愁了，事情总归要解决，也总归有解决的办法不是？”

那晚的事，阳羽佳和苏衍后来都不再提起，可它却像一盏信号灯，在阳羽佳心里不时闪烁，提醒他那一刻心疼的感觉。

阳羽佳习惯早起，总是第一个来到办公室。打开水，浇花，背单词，还有，等着苏衍来上班。没有办事的人来打扰时，办公室只属于他俩。阳羽佳分外享受那样的时光。他觉得自己越来越依赖苏衍，虽然他分不清这份依赖究竟是源于纯粹的情感本身，还是因为工作的缘故。刚开始，阳羽佳每天醒来，想到今天不知又要遭遇怎样的工作局面都心怀不安，临睡前回想一天的事务又觉得纰漏百出。面对突发情况，他往往不能立刻找出最佳方案。还好，苏衍会在他的身边，帮助他，提携他。日子久了，阳羽佳逐渐上手，心情也不像最初那般惶恐。然而，每当苏衍有事外出，孤身置于偌大的办公室，阳羽佳的心头就会空落落的。

此刻，阳羽佳正仰望窗外萧索的天空。深秋了。几个月前，要不是新生辅导员的最优人选意外挂科，牛老师一定不会选上我吧。阳羽佳摇头苦笑。不知道现在牛老师偶尔会不会后悔？而我呢，又会不会因为变成一只囚鸟，后悔了当初的决定？

阳羽佳拿起桌角的《象征交换与死亡》。鲍德里亚的着作。必读书目之一。上个月就打算看的，结果……都落了灰了。想起第一天抱着一大摞书来到这里时，苏衍说铁定白拿，果然应验呵。又想起前天，本是风和日丽的天气，突然天颜变幻，狂风怒吼。阳羽佳记起苏衍某年在诗歌节上朗诵的一首诗，便问苏衍：“师兄，你还写诗吗？”

“哪里还有那份激情与才情啊。”苏衍顿了顿，又说：“那不是生活真实的样子。”

阳羽佳听不出苏衍话里是自嘲多一些，还是认真多一些。他依旧看向窗外，自问，我何尝不懂理想的烈焰遇上现实的坚冰是个什么后果。只是，只是我不想让它熄灭得如此迅速与莫名。

“咚咚咚”。敲门声起。阳羽佳回过神来。“请进。”

“阳老师好。”凌梓晖走进办公室。

“梓晖，刚下课吧。有事吗？”和教官起冲突的事丝毫没有影响阳羽佳对凌梓晖的喜爱。这个学生有才有能，阳羽佳还是那个评价，自信却不自傲。

“周末你有空吗？”阳羽佳特意嘱咐凌梓晙别用“您”称呼自己，显得太生分。

“有啊。怎么，要约我？”

“算是吧。”凌梓晖掏出一张票。“周末先锋小剧场上演一出新剧。我哥的朋友给了两张票。本来说好我俩一起去。但同一天奥体中心有球赛。对我来说，球赛的机会比话剧难得，所以这张票就给你吧。”

“可是，你哥可以找他的同学，或者……”

凌梓晖见阳羽佳想要推辞，干脆把票丢在他的桌上。“我哥那帮理工科同学，除了学习就知道打游戏。我哥说这戏排得挺好，给阳老师这样喜欢看戏的人才值当。”

“你哥怎么知道我喜欢看话剧？”阳羽佳拿起戏票，很开心地笑。

“当然是听我说的，嘿嘿。”凌梓晖神秘地笑笑。

凌梓晙和阳羽佳约好周六晚上6点在P大北门外崇明桥上见。

傍晚开始起的薄雾，此时还未散去。5：55，阳羽佳行近北门，依稀看到崇明桥头一个高挑的身形。暗黄的灯光滤过氤氲的空气轻柔地笼罩着他。往来无人。他右手指缝间一点微明的烟火，似将这静寥中的些许寂寞撩拨得越发凝重。阳羽佳行愈近，那俊朗的侧脸愈明晰。与凌梓晖相比，哥哥明显多了一分成熟，一分沉稳。阳羽佳的脚步不自主地放缓，像是怕惊扰了斯人如幻的梦境。烟火熄灭，凌梓晙正过脸。

“你好。等很久了吗？”阳羽佳快步走上前去，略带歉意。

“不，刚到。我们走吧。”凌梓晙拦下一辆出租车。

先锋小剧场距离P大不远，凌梓晙在车里还来不及把剧目的相关情况向阳羽佳介绍完毕，车子就到了目的地。

入场，就座，开演。整个演出过程，凌梓晙和阳羽佳都专注于舞台上的内容，两相无话。

9点整，演出结束。两人走出剧场。雾气早已散去。空气里留下一点黏腻的味道。阳羽佳稍有迟疑，话未出口，凌梓晙抢先说：“走回去如何？”

“我也这么想呢。”阳羽佳欣然答应。

“喜欢今晚的戏么？”凌梓晙比阳羽佳高了将近半个头。说话时为了看清对方表情，略微前倾着。

“嗯。第二场最好，处理得很新颖。”

“是啊，把人物处理成符号，比做实了要好。”

“你……”阳羽佳略感惊讶，“也喜欢戏剧？”

“阳老师，你有偏见哦。”凌梓晙挑挑眉毛。眼角眉梢里的内含是说不出的迷人。“谁说文学是中文系学生的专利了？”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阳羽佳匆忙解释，有点无奈：“现在中文系的学生可不都喜欢文学。”

“但你还是喜欢的吧？”凌梓晙直视着阳羽佳。

阳羽佳挤出一个笑脸，在凌梓晙看来无力透了的笑脸：“我，想喜欢。”

于是，文学成了凌梓晙和阳羽佳之后路程上的中心话题。直到宿舍楼下，阳羽佳才发现自己许久不曾这样的滔滔不绝，关于小说，关于作家，关于电影。

“谢谢你，请我看戏，陪我聊天。”阳羽佳说得异常由衷。

“不客气。”凌梓晙掏出手机。“记下我的号吧，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找我交流。”

“好。”阳羽佳显得相当兴奋。

“还有，我不想喊你阳老师，叫羽佳可以吗？”凌梓晙期待地说。

“当然，可以了。”阳羽佳调皮地笑：“算起来，你比我大四岁，我还应该叫你师兄呢。”

“那倒不用。叫我梓晙吧。”凌梓晙挥了挥手。“早点休息吧，再见。”

目送着凌梓晙离开，阳羽佳重复了一句，师兄。他的眼前浮现出另一张脸。要不是凌梓晙，阳羽佳以为自己那份盎然的兴致早已沉睡了。可他多希望唤醒自己的是那个人呵。阳羽佳悻悻地回屋了。

第5章

文学院和历史学院每年都要面向大一新生合办一期团校。台面上的目的在于增进院系联谊，提高学生的综合素质。活动方案由两院团委书记策划，具体事宜则交由学生干部负责。一来二去，苏衍和大一的几名主要学生干部混得很熟。其中一个名叫兰珊的女生对苏衍产生了好感。

苏衍高中时交过一个女朋友。高考结束后，两人去了不同的城市。大三那年，女生终于忍受不了异地相思之苦，提出分手。这是无数失恋剧情的经典桥段，所以苏衍无力挽回，并醉酒消沉过一段时日。待情绪恢复，对男女之情亦淡了许多。纵然身边从不缺乏暗送秋波的女生，他仍保持单身至今。对此，坊间流行的版本是，苏衍难忘旧情，心里容不下其他女生。这个段子，文学院的老生都曾耳闻，新生则还没有机会听闻。而兰珊自负于漂亮的脸蛋，且鉴于苏衍的单身状态，遂对苏衍的爱慕之情与日俱增。

“苏老师，明天团校组织去烧烤，您一起吧？”

“苏老师，您渴吗？要喝水吗？”

“苏老师，我们合个影吧？”

……

对于兰珊的频献殷勤，苏衍有的答应，有的拒绝。答应的时候并不显得欢喜，拒绝的时候也不露出冷淡。他将火候把握得极好，既不凉了人家的心，又不热得让人产生误会。因此，苏衍对兰珊究竟是个什么态度，兰珊是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

这一切也看在阳羽佳眼里。每当兰珊借故接近苏衍，他都恨不得上前阻止。而后又懊恼于自己的心思。原来我真的是在嫉妒啊。阳羽佳闭上眼，笑得分外惨然。

转眼一个月过去，团校圆满结束。闭幕这天晚上，两院的主要负责人吃饭庆祝。

苏衍的酒量很好。好到若是单人独斗，这桌上没人喝得过他。不过，对方采取了另外的战术。历史学院列席的几位女老师酒量都不差，却说由于自己是女性，她们喝一杯，苏衍该陪三杯。明知这是借口，是阴谋，酒桌上竟是让不得，躲不得，也退不得。苏衍仰头喝尽，已是七瓶啤酒了。再一杯白酒。苏衍终于不支，失去了意识。

饭局结束，酒桌上除了阳羽佳再没有清醒的男性。前些天阳羽佳急性胃炎，刚刚恢复，这才逃过今天的酒战。尽管如此，苏衍还是替他挡了许多。阳羽佳看着臂弯里的苏衍，心疼不已。可再想到苏衍和历史学院的团委书记刘瑶喝交杯酒的情形，又觉得气恼，就下意识地推了推苏衍。

“哇~”苏衍感到胃像翻了个儿，不可遏止地呕吐起来。

“怎么样？舒服些了吗？”阳羽佳递过一杯热水到苏衍嘴边，喂他喝下。

“嗯，好些了。”吐完的苏衍似乎找回了部分意识。“咦，你怎么~~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嫌弃我~~我吐到你身上了？”

吐出的秽物确实沾染了一些在阳羽佳的裤子上，可他在意的当然不是这个。

“酒桌上的你，让我觉得陌生。”阳羽佳避开苏衍，看向手中的杯子。

“陌生？哈哈~嗝~你是指我和刘瑶喝~喝交杯酒的事吧？”苏衍费力地坐起来。“怎么，你认为我应该~~应该很专情，很检点，这下失望了？或者，你~~是在吃醋？”苏衍猛地凑近阳羽佳耳畔。阳羽佳一惊，着急回转，嘴唇就轻轻擦过了苏衍的脸颊。这一吓，热水溅出杯子，烫了阳羽佳的手。但苏衍浑然不觉，疲沓地重又向后倒去，咧着嘴，指着阳羽佳：“你个笨小孩，逢场作戏~~你都不懂。好比那个兰~~兰珊，这种女生我见得多了去了，大家都开开心心的，有什么不好？再~~再说了，对爱慕你的女生~搞点小暧昧，让她乖乖地~帮你做事，何~何乐而不为？阳羽佳，你就是太正经，真笨，笨死了……”苏衍呢喃着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