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族门阀有时起又时落,咱们这老九门却是一只都兴旺不衰。”爹爹的话好似昨天说得一般在他耳畔响起,只是他的感受却早以天翻地覆。
老九门不过是好听的说法罢了,其实不过是下九门。受常人唾弃,却又如沟渠中的老鼠一般无法灭绝。
老九门都有各自的路子,这长安皇城是权贵的天下,更是老九门的天下。他不敢越雷池一步。
突然,他踉跄了一下,定睛一看,是一颗小石子,看到那石子,他心头便定了,于是站在那扇不大的木门前,缓缓的扣动了门环。
这一条巷子上的人家都有固定的乞丐守着,而这家却是没有乞丐会挣的。也没有别的原因,只是这世上也是有那极为吝啬的人的,即便是富贵满堂,也不愿有星点的施舍。
他已经被拒绝过一回了。
“大人,大慈大悲,大慈大悲。”小厮还是先前那一个,眼中依旧是没有二致的鄙夷。
“我家没有什么可以施舍的。”方顺皱着眉头摆摆手,又微微的推了一步,免得那陈年的污垢沾染到自己,屏住了气,便要关门。
王晨看他如此,与心头设想别无二致。于是更加用力的拍门,他知道这家主人此时快要回来了。
推攘见,他看到那青色的下摆,心头一定,便顺势倒在了地上,还向那人滚了几圈,撞在那人的腿上,方才停了。胸口的玉玦恰好露出一个边,虽然不大,却也能让人一眼便看出是个什么物件。
方砚翙此时很想笑,他在现代有幸比旁人多了些钱财,因此不止一次与那些碰瓷的打过交道。这般伎俩还不够他看,不过平白添了些许娱乐,也是不坏的。想到此处,他便定定的瞧着那地上的人,想听听他究竟要说些什么。
“大人,大慈大悲,大慈大悲。”王晨还是重复着先前的那几句话,他牢牢的拽住眼前之人的衣摆,胸口的玉玦沉甸甸的好似要坠下来。
方砚翙听着这声音有些耳熟,却又想不出何处听过,便低头看向那乞丐,如此,那白玉沁血的玉玦便入了他的眼。
那块玉无疑是上好的羊脂白玉,玉上的血沁疏密有致,仿若挤一下便能沁出血滴一般。若不是此人先前的表演太假,他都要以为自己是‘捡漏’了。
恰逢他心情不坏,于是提步便走,想要看看那乞丐究竟是何种反应。
却见那乞丐死死拉着他的下摆不松手,口中嚎哭不止。“大人且可怜可怜小的吧。您这般菩萨面庞的人,心也定是如同菩萨一般,看不得众生受难……”
方砚翙见那乞丐的手在自己这衣服上留下灰色的指印,鼻涕眼泪也统统流到了衣服上,心头便一阵腻歪,原来的兴致也没了只是看向方顺,要他来赶人。
只是不知不觉间周围已经围满了人,更有不少老者口中唏嘘不已,看向方砚翙的眼神也颇有几分谴责的意味。
“人活着便是十分的不易,由何苦这般苛求呢。”
“此人这般困苦,他却无丝毫怜悯,足可见其心冷酷。”
“是啊,是啊……”
方砚翙心头一凝,世风安泰,人民和善,他若是当着这些人的面将人甩开,影响便是十分的不好。于是温言道:“你莫要哭。”然后对不知如何是好的方顺道:“你将这位扶回房间,细细照料。”
王晨就着方顺的手缓缓的走着,他的背对着方砚翙,突然间,他不想要这般佝偻的走在那个人的身前,想他原先也是这般器宇轩昂,也是这般不愿那乌黑的手污了自己的下摆。
他突然想起不到总角之年时,自己也是颇爱读书的,先生也说自己对子对得好,梦想着有一天能够封阁拜相,位极人臣。
只是身旁的同龄都嗤笑他,只觉得他不务正业,荒废了手艺,原本一个人两个人这般奚落他还好,后来众人便都这般嘲笑他了,仿佛读书是多么下等的职业一般,先生的教导也一日日的淡了。
他本就不是多么执着的人,如此也便放下了幼年的梦想,后来竟然以此为荣,觉得自己是将那一次来势汹汹的错误压制了。这般一步步的走到了今天的地步。
若是当年他再坚持一些,如今的结局会不会有什么不同。如果当年她再叛逆一些,如今的结果会不会有什么不同……即便不能光宗耀祖,也不会流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但是如今他却无法知道了。毕竟路只有一条,想要回去的时候,却发现那路已经消失不见了。
32.王晨之计
“小的没有旁的心思,不过是思慕大人,想要投到大人门下,终日伺候大人,可大人这般人物,又哪里是小人能见得到的,便出此下策,还望大人成全小人这拳拳之心。”王晨磕头如捣蒜,言语也真诚。“小人曾经也是诗书传家,有幸识得几个字,又手勤脚快,定不会辜负大人的知遇之恩。”
方砚翙看那人在青石地板上俯身哭泣,行为一派真诚,也猜不出他的真实想法,只是笑着摆摆手道:“在下身处陋巷,自己尚且不能自活,又哪里能连累他人呢?”
说着便挥手让方顺打法那人出去,他此时也不愿想这人究竟是何等目的了,有时自己也活得混混沌沌,不知今朝明日,有哪里能应付得了这些呢。还是安安静静好些。
王晨想也没有想到这位大人在面对自己怀中的重宝而不动心的,因此面上愈加的急切,道:“小人是真心仰慕大人的,这块玉玦是小人家传,如同身家性命一般,请大人收下。”王晨也只有谈到那玉玦时语气轻快似乎还带着不合时宜的倨傲。他自信这世间也就轩逸斋的大朝奉能看得出来是假的,这普通世家子弟也是无法瞧出的。如今他被轩逸斋赶出来的事情道上已经是人尽皆知,如此一来名声也就坏了,若是想翻身比登天也难,甚至是连行乞都难以办到了,而这家主人虽然官声不显,但是他却知道这人今日是去参加岐王的宴会了。他身处这一门,很多旁人不知的阴私之事也是清楚的,不过看这位的脸并不是多么动人,难道是功夫了得?王晨深怀恶意的想。况且这般雌伏于人的男子即便是因为他而被记恨,也不关他的事!王晨心中冷笑。
方砚翙原本没有什么兴致,但是听到那带着倨傲的声音便突然想起前几日在馄饨铺子想到的那盗墓的父子,这样的声音可不是那位儿子。
只是看他们当日的情况,也不至于陷入如此境地。
一件事若是没有由来便难以猜测,但是若是有了些许线索,便是简单的很了。不过是盏茶的时间,方砚翙心中所想于事实虽不尽相同,但是大体也是没错的。想到此处,他心中愈加的腻歪,于是看了方顺一眼,让他不必留情。
此时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母亲那不赞同的神色,她说:“我知道你是个固执的孩子,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知道自己究竟在走的是哪条道路,我也不想说什么,我只是觉得这与我与你父亲所走的道路是完全不同的,我这一辈子所知道的是,一个人若是极好极好的人,那些最坏的人都不愿意害他,这般生活不是更加的轻松吗?”
他当时是如何回的话,他已经记不清了,但是却依然记得母亲哀叹的眼神,仿佛要说些什么,却有抿住了嘴角。只得用那无力的眼神看着他越走越远。
也许他良善许多,慈悲许多,这个人便不会这般赖到他的门前,也许他虽然贫贱依旧,却要幸福的很多……
可是这又何尝不是他处在这般尴尬的境地才突发的幻想,若是此时他高官厚禄,便会赞许过去的自己吧。如此想来,即便是回到当初,自己的选择也不会有丝毫的改变啊!
方顺看到方砚翙一副疲惫的样子,便知道了这位主子的心思,于是连忙厉声将王晨喝骂出了府,而方府外自然有别有用心的家丁等在哪里,毕竟对那玉玦垂涎的可不是一两家。
方顺躲在侧门内拉开一条小缝,看着巷子尽头那飞起的尘烟,心中突然有了几许悲凉,毕竟是一样的下等人,那连哀叫都不能的人影又何尝不是他的未来呢。
都是这世上的人,都是一样样的人,怎么打娘胎出来便是如此的不同呢,如是他有个身居高位的老子,想必如今也是气质高洁的翩翩佳公子呢。
下次若是再有人来行乞,便偷偷的给几斗粮吧,兴许菩萨大慈大悲将他托生到富贵人家呢。方顺心中打定了主意,也有了盼头,整个人便也不像刚才那般萎靡了。
而那王晨却自此知道了有些主意是不能打的,有些计谋是不能用的,你自以为活灵活现,在他人眼中不过是闹剧一般。
33.宋王之心
春去秋来年岁疾
方砚翙此时已经升迁至中牧监臣,自从那桃花宴后,他的官运便格外的亨通,不过又是三年,便能得此官位,虽在这长安城内还是不如品相,但是却已然不是原来那般仿若透明一般,日日点卯混日子了。
他知道这定然是那位的能量,但是却不知道为何要晾他三年,只怕是他升迁过快,骄傲自大不好掌控?可那位却是远离权势的人,为何要如此做派,或是暗中培养势力,但是今上权利稳固,不是等闲政变便可以拉下马的。如此思谋些许日,方砚翙均不得要领,也便渐渐的放下了,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便无需也不能退缩,只有奋力向前才是唯一的道路啊!只是他却不知道,那人要的不是他的忠诚,不是他的才华。那位出身如此高贵,哪里没有那对他忠贞不二的人物,又哪里没有身负俊才的人杰相伴左右,他这般人的忠诚与那些许的才华那位也是看不上眼的吧。可笑他还自诩高才。真真是荒谬可笑。
“少爷,几位族老的家书。”方顺低眉顺眼的将家书呈上,自从自家少爷升迁之后,族老便更是加急向这府内送信,而少爷态度也很是不明朗,他也心惊胆战,深怕自己受得鱼池之灾。
方砚翙将桂花糕捻起一块放入口中,不紧不慢的说道“放着吧。”说完便继续看着手中的游记。这游记中不乏画蛇添足,自吹自擂的成分,骗骗眼界狭隘的古人尚且艰难,更何况是他,只是他不爱丝竹之声,又不喜歌舞,更是不会作娱乐性的曲子词,找些女子吟唱,自娱自乐,也只有看些游记,打发打发闲余的时光。只是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将是他记忆中最悠闲而美丽的时刻,有温暖的阳光透过绢窗洒下一地的金黄,好似流动着的璀璨的华年,又好似温润的河水击打河中的碎石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一声声,都响在他的梦中。
方顺见此也是照常的缓缓退下,又顺势递上一壶热茶。如今随着少爷逐渐增多的应酬,他也见多了大家中的小厮是何等的做派,因此也渐渐的学起来,毕竟自己是做一辈子小厮的,如今只求少爷不嫌弃才好,又哪里敢拿大,心中只怕是将过去的自己恨也恨死了。如今他老子娘在老爷府内都颇受重视,为的是什么,也是明明白白的,若是哪日他下去了,只怕是连普通的小厮都做不成了。
而方砚翙也发觉了这等踩低捧高的事,心中虽然不奈,却也带着些许的喜悦,颇有小人得志的味道。他品着香茗不知不觉便想起刚到此地时的步步为营,小心谨慎。心中也平白多了些畅快的意味。
“老爷,新衣已经制好,老爷这等穿着定是风姿飘逸,卓尔不群。”玲儿笑嘻嘻的跨进门道。
方顺见玲儿这般不知礼数心中忍不住一哼,她玲儿哪里是不懂礼数,分明是做给院子中的其他人瞧的,想着她的身份,不过是那见不得光的地方出来的,如今竟然这般仿若哪家的小姐一般了,真是给三分颜色,便开染坊了!
方砚翙点头,赞扬几句便让玲儿退下了。这别家的府邸中都养着针线上人,给主子公子制衣,而他毕竟是底子薄的很,并不是请不到针线上人,只是普通的针线人又哪里能做得出像样的衣服,而大户人家的针线上人均是家生子,又不是能挖角的,幸好玲儿手艺还能看,制出的也不必旁人家差许多,他便将就着穿了,只是这下人间争风吃醋的事他虽不是不知,却也懒得管,心头只是腻歪。
想到此处,他便也理解了自己那位不曾见过几面的爹爹,这后宅的事又哪里入得父亲的眼,只怕是他被欺负死了,也是自己本事不够,也怨不得别人。
或许也该讨个妻将这家管管了,毕竟下人们闹得厉害,他心中也不奈,只是要讨何等的妻却是个问题,以他的身份,族中必然已经拟好了名单,只等着风声呢,可是若是不想被族老控制,还是得自己打听,可自己门庭不显,财产不厚,品级也不高,真正有身份的是不怨嫁给他的,而结亲也是结二姓之好,是要打听好了门第,方能下手。
只是希望自己的妻莫要像嫡母一般器小而拙略。若是温柔大度,知书达礼便是更佳了。想到此处,方砚翙表情也温柔了许多,但是却又突然挤出了憎狞的神色,这般的自己恐怕是谁人都不会将女儿嫁予吧。即便是最温柔可人的女子在他这里也会成为泼妇的。
然而在方砚翙略带梦幻的构想着自己的妻的时候,宋王也在府中召集了几个美少年,他们都是一等一的尤物,有的美得娇艳,若是单单看脸,仿若是女子一般美好可爱;有的美得脱俗,仿若谪仙,飘飘渺渺的,令人看不真切。
宋王单手持杯,手指在玉质的杯沿反复的摩擦,像是在思考,有好像只是单纯的享受。这个眉宇有些像,只是没有那份孤傲,那个唇角像,却平白添了几分轻浮……
“王爷乃天骄之子,若是看上个把个人,乃是那人之福气,王爷又何必为此费心。”嬷嬷手持茶汤而来,直直越过几个起舞的少年,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而那几个少年也是乖觉,悄无声息的让开了道路。
“让嬷嬷费心了。”宋王摆摆手,那少年们立即行礼退下,竟然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王爷,老奴本不该多言,只是看不得王爷如此,便忍不住说些闲话,望王爷恕罪。”那嬷嬷口中说着恕罪的言语,手却是极稳的,麻利的布置好点心与茶,便静立在一旁。若是旁人如此说话已经是越矩了,而她却是不算的。王爷尚在牙牙学语之际,她便伺候在一旁了,情分也是不一般的。
“本王知道了。”宋王听了,也让她下去,心中却更加的不平静了。他明知不是如此,可嬷嬷这话仿佛是给了他最好的借口,让他心中忍不住的认同,与此同时那刻在骨子中的倨傲也在推波助澜,不断的说,不过是个寒门罢了,便是玩死了,也不过是死了而已,他堂堂宋王又怎能着魔一般的如此在乎一人呢。想到此处,他便忍不住换了身便服出了门,只是刚踏出府门,便又愣住了,如此这般去了又该说些什么,只是说,本王愿与汝结为契约兄弟?那又太低声下气,可是若是说随本王回府,那又太过轻佻……
34.梦想破灭
“请方公子来。”宋王重新坐定于圈椅上,对随身的小厮道。那小厮也甚是伶俐,虽不知王爷为何如此行事,却也提笔写了封措辞优美的请帖,亲自带人套车向方府行去。
方砚翙见那请帖,不由有些诧异,这位早就是淡出朝廷的,今日怎么这般大刺刺便送来了请帖?于是笑着收好又随身取出五两银子塞给那小厮,道:“王爷今日究竟是为何唤小人去,还望您提点。”那小厮平素跟在宋王身边,什么重礼没有收过,哪里会看得上方砚翙的这五两银子,只是他终究是作惯小厮的,也晓得这些人是得罪不得,于是作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道:“小的身份低微哪里知道王爷的心思,大人真是高抬小的了。”
方砚翙听他如此说,便知道他想必是嫌少,于是笑道:“您是王爷的身边人,最得王爷倚重,莫要如此自谦啊!”说着便又取了十两银子放到了那小厮手中。只是心头却有些暗恨,这十两银子够他全家维持半年,而那小厮还带着不屑的模样,想必是常日中与富贵人家打惯了交到,不将这银子放在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