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生叹了口气，不再往前走了，他看了看另一个自己，平静说道：“我得回去。”

他转身往回走，发现回去的道路居然浓雾弥漫，根本看不清。近处，一名身着紫色长裙的女子斜倚在白鹿背上，她侧过视线含笑凝视着李长生：“既然出来了，又何必这么急着回去呢？”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李长生警惕地往后退了小步。

女子抬了抬手，白鹿两旁几抹身影浮现，身披铠甲的士兵凶神恶煞，逼得李长生又朝后退了一大步。

“没能走出应凝曦的第三重结界纵然可惜，不过，能走到这里也实属不易。”女子嘴角微微上扬：“大王有令，带回李长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10章

手持武器的士兵猛然袭来，李长生想也不想就冲入了浓雾，朝着记忆里应宅的方向大步跑去。可惜，他远不如妖魔士兵动作敏捷，胳膊上一阵痛楚，利爪深入皮肉扯开几道裂口。

李长生咬紧牙，也不偏头去看胳膊的惨状，他想快些回家，回到应昊海身旁。这种想法仅仅一瞬间，他又犹豫了，他这么回去，岂不是把危险带给了应昊海。

他扭头回望身后的状况，只见一只身形仿佛狼的野兽一跃冲过他头顶，停在他前方，挡住了他的去路。狼低声呜鸣，双目放光，长长的舌头舔了舔爪上的血迹。

妖魔越聚越多，将李长生团团围住，身着紫裙的女子悠闲地骑着白鹿不远不近的看着。

李长生焦急地环顾四周，他不停问自己该怎么办，但找不到答案。怀里的锦囊嗅到血腥味泛起点点光芒，瓶中的药丸躁动起来，撞击瓶壁砰砰作响。

李长生的心跳随之加快，手不受控制的颤抖，强烈的寒意自体内涌出，瞬间冻结了思维。意识淡去，他缓缓地垂下头，闭上眼睛。

血沿着他的胳膊滴落地面，土地起了涟漪，如波浪般迅速朝四周扩散，波纹的变化瞬息加剧，山林开始战抖。

寒风卷过，摧毁的力量一触即发。

狼一跃而起，捕食般径直扑向李长生。

霎时，金光在李长生额头撑开一道缝，李长生扬起头，依旧双目紧闭，神情却似换了人，未有丝毫慌乱，他唇微启，轻轻道了一句：“灭。”

话语飞出随即转为金色的文字，文字化作一支金色的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冲向地面，穿过妖魔的身体。箭入地立刻消失不见，腾空而起的妖魔身躯在半空裂成碎块，重重落地。

李长生面向白鹿的方向，他并未睁开眼，但看得真切。他的唇一张一合，简单的几个字，虽听不清，但紫裳女子顿时变了脸色。

密密麻麻的金色长箭铺天盖地的落下，转眼把妖魔清理得干干净净。

白鹿的位置早已不见人影，半空一声轻叹，紫裳女子倚坐树枝，挥手拂灭裙摆的火焰，她心疼地看了看烧毁的长裙，连连感慨：“言咒，以言为咒，百闻不如一见。我就纳闷，既然褪去了剧毒，这么好的立功机会，蓝雪居然好心好意的让给我，果然不是一件轻松的差事。”

她侧身取出古琴，指拨弦动，琴声缭绕。雾气里，成千上万的妖魔士兵源源不断的出现。

额头的金光忽明忽暗跳闪了几下，李长生稳住无力的身体，他望了望身旁妖魔的尸体，再看了看浩浩荡荡涌现的妖魔军，嘴角流露出一丝痛苦，勉强说道：“去应湖。”

话语变作一团金色的祥云，驮着他往应湖飞去。

行至应湖湖畔，妖魔军已追到跟前，李长生额上的金光越来越微弱，祥云消散的同时，他从空中跌向湖泊。

入水前，他睁开了眼睛，心里不由回响起话语。

“少爷，我回到应湖了，你在这里吗？”

没有应昊海的回答，而他也没能落入湖中，取而代之的是几根琴弦缠在他身上，把他悬于水面之上。琴弦收紧，他被拽向半空。弦越勒越紧，好像恨不得将他勒成几段，弦勒断了腰坠，镶嵌在上面的夜明珠坠离了李长生身边。

噗通一声，夜明珠掉进应湖激起水花。

李长生朝着湖面伸出手，应昊海送给他的夜明珠。

夜明珠沉入湖底，渐渐看不见。平静的湖面，微风拂过，扬起层层涟漪。

弹指之间，一个与应湖的平静极不搭调的庞然大物窜出湖面，它扬起尾巴惊起惊涛骇浪，它展开翅膀飞向天空，坚硬的鳞甲切断了捆绑李长生的琴弦，粗燥的大爪小心地将李长生护在掌心，旋即，带着李长生一道一头扎进湖里。

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李长生根本反应不过来出了什么事，他唯一庆幸的是自己在水下没有感到呼吸困难，他呆呆地望着救自己的庞然大物，那是一只龙，背上还有一对翅膀。

它一手托着李长生，一手握住一个小小的发光物递到李长生跟前。

李长生欣喜地接了过来，那是他遗失的夜明珠。他不敢张嘴说话，生怕一张嘴，湖水就会往肚子里灌。他感激的视线投向对方，而对方似乎也明白他的想法，贴着他的脸温柔地蹭了蹭。

冰冷的鳞甲蹭在脸颊，李长生并不觉得害怕，反而心里升起莫名的温情。直至他失去知觉，他的嘴角始终挂着笑。

湖底一片宁静祥和，湖面之上刀光剑影。

“蚀天”出鞘必是剑剑嗜血，妖血飞洒在湖面上空恰如血雾。纵是对手有千军万马，亦被“蚀天”的寒光吓得哆嗦不敢上前。白衣挡在紫裳女子跟前，精致的无以伦比的容颜此刻尽显冷冽。

“白衣，你竟然打伤我？”紫裳女子一脸震惊，她抱着古琴的手指渗出血丝。

白衣徐徐抬高了手中的长剑：“凡危及少爷安危，杀无赦。”

“白衣。”紫裳女子大喊道，“我不相信你会背叛王，他们说的我全不相信。和我回去好吗，我与你一起向王求情。王向来最器重你，你一定会没事的。”

白衣的目光平静又冷漠：“紫音，我此生的主子只有一个，从不曾改变。”

下一刻，他的剑已到紫裳女子眼前，紫裳女子抬手一挡，古琴被利剑斩成两截，剑气在手臂划过长长一道伤口。她松开手里的断琴，往后退了两步，眼底是深深的失落。她难过地扬了扬手，明知众妖不是白衣的对手，依旧命令道：“抓住他。”

紫裳女子朝后一步一步退去，成群的妖魔扑向白衣，仅见血光飞溅，但伤不了白衣分毫。

湖底传来一声话语：“白衣，回来。”

长剑未有丝毫迟疑回到剑鞘，与白衣一同消失于应湖之中。

李长生醒来已是夕阳西下，他坐起身，打量着四周的环境甚是烦恼。大红帷帐，喜庆的被褥，他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重要的是他胳膊不痛不痒，没有受伤过的感觉。加之他穿着整齐，没有机会见到胳膊上已愈合的伤痕剩余的几道红印。

应昊海坐在桌边，正在与林羽商量事情，白衣守护一旁。

听到床上有动静，众人转过视线望向李长生。李长生琢磨了许久，满心疑惑不知从哪一句问起。他低头看了看腰坠上的夜明珠，夜明珠完好如初的在原本的位置。

幸好没有弄丢。

应昊海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探了探李长生额头的温度：“好些了吗？”

李长生茫然。

林羽解释道：“你今天突然病倒，可把我吓坏了。”

他病了？闻言，李长生更是困惑。

他刚要说话，就见应昊海挥挥手：“你才醒，需要休息，有事改天再说。”

林羽交代了些休养事宜，就与白衣离开了房间，剩下应昊海陪李长生。应昊海坐在床沿，将发呆的李长生抱在怀里，紧紧抱着，好长时间没有说话。

“少爷，”李长生低声喊道，“我又见到妖怪了。”

应昊海把他抱得更紧：“又看到乌鸦变妖怪？”

“不是。是别的，很多凶神恶煞的妖怪，它们在追杀我。”李长生双臂环在应昊海腰间，“幸好，有神灵出现来救我。”

应昊海的吻落在李长生颈项，笑道：“什么样的神灵？”

“神灵住在应湖，和少爷一样，能够潜入湖底，精通水性，不过，它是一只长着翅膀的龙。”

李长生话音刚落，应昊海掌稳他的胳膊与他拉开些许距离，直直盯着他：“你怎么知道它就是神明而不是妖怪？”

“因为，它帮我找回了夜明珠。”李长生一脸正经，“就算它真是妖怪，也是好妖怪。”

应昊海愣了片刻，大笑起来。

同一时刻，宁祥殿。

紫裳女子怀抱断琴跪在殿内：“紫音未能抓回李长生，请王赐罪。”

大殿之上，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端坐王座，冷峻的脸庞不见丁点情感，目光冷冷扫过紫裳女子的断琴和她手臂的伤。

“你见到白衣了？”男子问道，平缓的声音透出令人惧怕的压迫感。

紫裳女子点了点头。

男子稍稍扬起手，紫裳女子害怕地往后缩了缩，一掌落下，她定会命断当场。

空气仿若凝固了，所有人僵着身体不敢呼吸不敢动弹。

片刻，男子摆摆手：“下去吧，安心养伤。”

紫裳女子极力稳住内心的恐慌，快速离开了。

第11章

第二天，到了服药的时辰，李长生取出药瓶，望着瓶里的药丸发呆，色泽鲜艳的药丸很是刺眼，看得心里不舒坦。他考虑许久，又把药瓶收了起来。

他刚合上柜子，地面突然朝一侧倾斜，整座府邸仿佛被某种力量掀起。地面倾斜得厉害，房间里的物品开始下滑，花瓶落在地上摔成了好几块，滑向墙角。

庭院里的水蔓过走廊，从打开的门淌进屋，打湿了散落地面的画卷。

李长生费力往前跑了两步，拉住窗棂。他用力攀住窗棂，从窗户爬出了房间，他倚着墙，小心翼翼地朝前走，去寻找应昊海。

应府整个横了过来，屋外昏天黑地，一道响雷击中应府的时候，李长生的心拧紧了。他没走几步，长廊尽头就出现他心里想的人。应昊海满脸焦虑，见到李长生后，愁容减淡了些。

应昊海快步冲到李长生身旁，紧紧拉住他的手。

“少爷，究竟出什么事了？”李长生分外焦急，他没来由的害怕。

应昊海尚未回答，李长生感到脚下的地朝着原本的位置急速掉落。李长生呆滞的瞬间，身体已被应昊海托到半空，他呆望着脚下的景象。

倾斜的府邸就像被人连根拔起的古树，倒向一旁，此刻，它又被推回原状。应宅沉重落地，巨大的力量粉碎了地面，压断了房梁，房子塌陷，一片狼藉。

应昊海搂着李长生，跳到屋顶站稳，结界被扯破，天空展开一条巨缝，显露出满天妖魔。

“少爷……”李长生下意识拽紧应昊海，被妖怪追杀并不是梦，是他把危险带回了应府吗？

“长生，没事的，有我在这儿，谁也不能伤害你。”应昊海说道。

随即，他带着李长生来到林羽身旁，林羽受了重伤，遍体鳞伤的伏在废墟里，李长生大喊着跑上前扶起林羽：“娘，你受伤了。”

林羽虚弱地抬起头，抹去嘴角的血迹。李长生扶着她慢慢站起身，她眼底闪烁着恨意，怒视前方。李长生顺着她面对的方向看去，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白衣跪倒在地，白衫早被浑身的伤口染红。他跟前，站着一名男子，湛蓝色长袍上金丝游龙栩栩如生。

李长生又一次见到了紫裳女子，她毕恭毕敬地守在男子身侧，她的视线时不时转向白衣，满是忧虑。忽然，她跪了下来，嘴唇一张一合。李长生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但清楚看见男子手一挥，紫裳女子顷刻飞了起来被扔到数十米之外，扬起尘埃。

紫裳女子艰难地抬起头，吃力地挪了挪身体。

男子转身，面对李长生。

应昊海往前一步，将李长生和林羽护在身后，林羽不满意地拉住应昊海的衣服，把他往一旁拽：“我不是要你带长生离开吗？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我不能留你一人独自面对危险。况且，”应昊海顿了顿，望向受伤的白衣，“白衣既然回来了，我决不允许青远再抓他回去受苦。”

闻言，男子仰头大笑，他一把抓住白衣的头发，拎起他面向应昊海：“听见了吗？你的主子要救你回去。”

笑完，他狠狠地丢开白衣。

“七百年前的手下败将，居然还敢口出狂言。”男子的目光骤然凛冽，他伸出右手，身旁的蓝雪毕恭毕敬地双手奉上冷风长刀。

男子手握刀柄，目光如炬。

蓝雪颔首低眉：“大王，区区应昊海不值得您出手，请让蓝雪为您分忧。”

青远瞄了一眼蓝雪，沉思片刻，示意她上前。

蓝雪笑逐颜开快步走向应昊海，她怀抱琵琶，乐声飞空，温度骤降，淡蓝色的细雪纷纷扬扬地飘下，雪花腐蚀了应宅的废墟。

应昊海撑起一道结界，把雪花阻隔在外。

“这样不是办法。”林羽嘴里涌起一股腥味，吐出一口污血，“不能和他们耗时间，你该不会忘了，她的雪花会覆盖结界，把我们冻在里面。”

“可你现在的身体……”应昊海担忧。

最迷茫的是李长生，他眼看着蓝色的雪模糊了世界，而林羽和应昊海的对话他听得半懂不懂。他扶稳摇摇欲坠的林羽，询问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

“长生，”林羽握住他的手，“我能期待你的，对吧？”

“我？”李长生惊愕，他能有何作用？他多希望眼前的这一切也和以往一样，仅是一场噩梦，梦醒了，妖魔鬼怪通通消失不见，平稳的生活一如既往。

然而，这场梦似乎还没到醒来的时刻，噩梦延续着。

“长生，集中精神，一会儿，我念一句，你就跟着我念一句。”林羽说道。

“不行。”应昊海连忙摇头，“这样长生会有危险。”

林羽苦笑：“不然怎样？被冻在这儿？被青远抓回去？你若是有完整的魂魄，有完整的灵力，我们犯得着躲他吗？我们会输给他吗？”

应昊海垂下眼帘，眼底是不甘和失落。

李长生轻轻抚了抚应昊海手背，好似在给他说不要紧，不要难过，李长生微微扬起嘴角：“只要能帮助少爷，任何方法我都愿意尝试。”

短暂的沉默，应昊海在李长生唇上吻了一下：“一会儿若感到难受，随时可以停下，知道吗？”

李长生点了点头。

林羽在李长生身后站定，以血代替墨，在李长生背上书写了一道固魂符以防万一。

李长生深吸了一口气，闭上双眼。

……

“化天为地。”

刺耳的声响划过天空，割开数不清的裂口，天幕渐渐消失。

……

“化地为天。”

大地晃动，震裂了冻结的冰层。

……

“睁眼为夜，闭目为日。”

清脆一声响，结界成了碎粒，蓝色的粉末飘落，地面的裂缝从李长生脚下蔓延到白衣脚下。

……

“山川河流伊始。日月星辰流转，万物归新位。”

……

蓝雪难以置信地往后退了两步，看着青远：“大王，这是……”

青远不屑地瞟了眼面色越发难看的李长生：“随他们，我倒想看看，今世的李长生还能扭转些什么。”

李长生僵在原地，力气好像被彻底抽中了，动弹不得，身旁的景物变化越来越慢，林羽的声音飘得很远，远的他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