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忠好久都没展开手脚了,此时练得正高兴,伸手抹了把汗,一抬头就看见台子下面的滕云和滕裳。
滕云率先走过去,笑道:“看来你们和这里的将士还挺投缘的。”
何忠过来是摸摸军营的底儿来的,现在滕云过来,必然有人要带着滕云走一圈,看看大营的全貌。
虽然大营的士兵不是很多,但行动有素,粮饷也比较充足,滕云都默默记下来。
回去之后滕裳道:“如果想要收兵权恐怕不容易,还要从正安侯兄弟几个关系不和下手。”
滕云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说话间就有人过来,是滕云派出去的探子,回禀说正安侯宴席上匆匆回府,确实是因为郡主的事情。
薛长敬府里有几个得宠的男宠,虽然没有名分,但平日里也算只手遮天,自从老侯爷重病开始,就更是无法无天,后来薛长敬上了京,几人听说世子在京城里大婚,娶得还是郡主,自然不高兴。
郡主初到侯府,薛长敬因为忙着要宴请使臣的事情,也就忘了敲打几人,让他们小心对待郡主。
几人就以为侯爷根本不把郡主放在心上,而且奉国那么远,郡主身边就两三个婢女,也没有依靠,就放肆起来,奚落使绊子是少不了的。
而郡主在奉国是娇生惯养大的,九公手握兵权,也没人敢给九公的女儿脸色看。
如今郡主受了欺负,顿时就怒火中烧,又听说自己丈夫以前的作为,哪能忍得了这口气,竟然带着婢女偷偷跑掉了。
薛长敬跑回府去,就是为了找郡主,这种事情也不能大张旗鼓的找,万一被滕云知道了,告到薛钧良面前,自己岂不是大罪过。
滕云和滕裳听到探子回复,不禁对视了一眼,心里都觉得不太妙,奉洺之所以会把郡主嫁过来,身边肯定放了人,好找机会出兵,毕竟出兵要名正言顺,只是大家肯定都没想到,郡主这么忍不住,刚刚嫁过来就跑了。
滕云这下子坐不住了,想回京去报信,但是正安侯的兵权必须收上来,奉国也是大国,如果交战,肯定需要大量兵力,如果正安侯的兵力不收上来,到时候不用心不出全力,窝里斗就难办了。
滕裳看出他的心思,不禁摇了摇头,感叹了一下薛钧良竟然有这么大能耐,道:“收兵权的事情我一个人没关系,这两天你也看到了,薛长敬并没有什么威信。”
滕云并没说话,滕裳顿了一下,继续道:“如果薛王派你去洺水,可以举荐滕信为先锋,滕信自从被俘以来一直在京郊外软禁,他是有大抱负的人,只要委以重任,必然鞠躬尽瘁。”
滕云点了点头,“我把这里托付给叔父了。”
滕裳道:“也不急于现在走,你若是起身走了,薛长敬必然起疑,让人假意说薛王急招你回去,你再走不迟。”
滕云应了,下午薛长敬过来客套,说是要赔罪,其实也是安抚滕云,以免滕云起疑,可惜滕云早就知道了。
这时候有侍卫过来,跪在地上说京中有急事,请滕南侯回京处理。
薛长敬巴不得他走,也没有怀疑什么,当下给滕云点了人马,还备上了一堆的金银讨好滕云。
滕云自然照收不误,让手下的人封好箱子,回去当做粮饷发下去。
一行人快马加鞭往京城赶去,临近京城的时候,滕云忽然想起了滕裳的话,如果两国开战,薛国并不缺少谋臣和能士,唯独少的就是能打前锋的将军。
何氏三人虽然骁勇善战,但秉性暴躁,并不适合先锋,滕信就不同,滕信一直以来都沉稳果断,如果不是滕王逼他上绝路,可能一辈子会老老实实的做太子。
滕云和滕信虽然不是一母所出,交情也不太深,但深知滕信的为人和能力。
滕云的队伍一靠近京城,薛钧良就得到了消息,他没想到滕云这么快就回来了,不过禀报的人说滕南侯看起来行色匆匆,而且轻装简行。
薛钧良立刻猜出了七八分,他本身是命人出城去接滕云的,但是很快又有人来禀报,滕南侯在距离京城十里的地方突然改变了方向,往东南去了。
近郊东南方向有一处别院,起初是薛国君王围猎或者出游的行苑,只不过后来建了更好的行苑,这处也就废弃了,在之后渐渐变成了幽禁的地方。
有很多位高权重的大臣不能杀头,就会被关在这里,滕信自从滕王归顺以来,就一直住在行苑里。
行苑的看守虽然多,不过并不是不让人进去,滕云到了地方,很顺利就进了大门。
院子里有些萧条,因为在这里伺候的下人很少,刚过了正午,太阳很暖和,滕云都不用找人问滕信在哪里,就看到一个人坐在藤椅上,闭着眼睛,在院子里晒太阳。
院子里此时也没有下人,小桌子上摆了一只小茶壶,和两个杯子,都蓄满了水。
滕信笑道:“滕南侯来了,这里寒酸,千万别见怪。”
滕云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来,藤椅很硬,做工非常粗糙,滕信这才睁开眼睛,推了一下桌上的茶杯,示意滕云喝茶。
滕云拿起茶杯,茶水显然是凉的,道:“你知道我会来?”
“并不知道。”
滕信直言道:“只是我一直在等侯爷。”
他顿了顿,站起身来,道:“虽然这里的日子过得也很清闲,除了吃就是睡,只不过这不是我所期望的。”
“那你所期望的是什么?”
“带兵,训兵……”
滕云点点头,道:“如果这是你的心愿,我会举荐你试试看。”
滕信淡然的眼神里突然闪过一丝光彩,道:“如果滕信还能走出这个别院,自当记得侯爷大恩。”
滕云还没来得及再说,就听有人笑了一声,道:“不用举荐了,就这么定罢。”
庭院的垂花门进来一行人,为首的正是薛钧。
第二十七章:肺腑之言
滕云和滕信都没想到过薛钧良会过来,只不过俩人稍一思索也能猜到,京城可是布满了薛王的眼线,谁在干什么他都了如指掌,滕云踏入了京郊的边界,薛钧良自然会知道。
薛钧良走进来,他穿的是便服,也不十分抢眼,很顺当的就坐了下来,滕信和滕云起身行礼。
薛钧良坐下来的时候皱了皱眉,可能是觉得藤椅太硬,随即招呼俩人道:“坐啊,你们不用拘礼,这也不是在宫里。”
他这么说,但藤椅只有两把,姜谕赶紧去又找来一把放在下手边。
滕云和滕信这才谢了恩,坐下来。
薛钧良先是不提刚才的事情,转头对滕云道:“你怎么回来的如此早?”
滕云顿了一下,也不知道这件事到底该不该现在说,只是道:“有些事情,微臣想回京禀报。”
“嗯。”
薛钧良点了点头,随即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道:“对了,方才说举荐滕信的事情……”
他这么一说,滕信的脊背明显绷直了,看起来有些紧张。
薛钧良道:“滕信啊,孤很早以前就听说过你,你是太子出身,身份高贵显赫……”
滕信赶紧道:“罪臣不敢,罪臣生来就没有太子的福分,只盼望还能上阵杀敌,做一个小卒也心甘情愿。”
薛钧良心里暗笑,这个滕信看起来还挺谦和,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能量力而行,如果不是滕王把他逼得惨了,想必也不会如此暴躁举事的。
薛钧良笑道:“爱卿先别急,孤并没有别的意思,纯粹是褒奖你的过往罢了……孤听说你秉性沉稳忠厚,用兵也不骄不躁,后阳还跟我说过,和你交兵废了他不少脑筋。孤身边就缺少这样的人才啊,既然滕南侯想举荐你,说明你的品行没有问题,你的建树也是众人有目共睹的,那么孤没有道理不重用你。”
他说着站起身来,滕云和滕信也得跟着站起来,薛钧良接着道:“有人说孤是暴君,说孤只知道征战,残暴不仁,可是孤比起滕王来说,还差得远呐!最起码孤虽然有仇必报,但是不会记仇,如果你是人才,就一定会得到重用。孤也不会把自己的子民推出关外任人宰割,就算是难民,在孤的眼里,也和太子一样,同样是孤的儿子们……”
薛钧良转过身来,面冲着滕云和滕信,笑道:“或许你们该项了,薛王油嘴滑舌的,到底有几句话是真的,有几句话是假的……其实孤可以告诉任何人,孤说的话,没有几句发于肺腑的,只不过孤所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一字千金的,字字不悔!”
滕云有一瞬间怔愣,虽然薛钧良没有穿蟒袍,没有戴冕旒,但他的气势仍然是个帝王,不容他人质疑的威信和威严。
他说的没错,比起滕王,薛钧良是一个非常开明仁义的君王,不管是不是他的初衷,不管是不是他愿意的,他没杀滕王,只是把滕王贬成了庶民,他也没杀滕信滕裳甚至是自己,他同样没有动过薛钰一分一毫。
然而薛钧良也不是仁慈过头的人,这些不能杀的,没有用武之地的,不能为他所用的,贬的贬降的降,能为他所用的没有一个人不是感恩戴德的。
在滕云怔愣的瞬间,滕信很适时的说了一句“陛下英明。”
薛钧良道:“说了这么多没用的,其实就是想告诉你,滕信啊,你虽然之前并不是薛国人,但是孤给你粮饷,给你官位,给你施展抱负的沙场,你从今往后,就是薛国的人,你想带兵,就给孤带出点样子来。”
滕信激动的双腿一曲跪在地上,以头叩地,道:“谢陛下大恩!微臣一定肝脑涂地不辱所望!”
薛钧良笑道:“起罢,别动不动就跪了。”
又转头对滕云道:“正安军怎么样了?”
滕云回话道:“依微臣这两天所见,正安军治军严明,收服的话需要些时日。”
“滕裳在那边呢?”
“正是,微臣先回京来报信,腾先生还在那边。”
“有他在,孤挺放心的。”
薛钧良道:“着滕信何忠何义何仁编入正安军,等滕裳收服军权的时候,正安军又多了四虎将。”
滕信跪下来谢恩,已经感激到几乎落泪,他的生身父母都没有这么看重过自己,一个外人对自己这般器重,岂能让滕信不感激涕零。
薛钧良点了点头,道:“这里景致不错,孤也不着急回京去,滕信啊,你去整理一下事物,准备搬出去罢。”
滕信应了,其实他也能听说来,是薛王想要支开自己,和滕南侯单独说话。
滕信是识趣的人,做了这么多年本分的滕王太子,他当然知道什么该听什么不能听,当下恭敬的垂首退出了花园。
薛钧良见他走了,笑道:“滕卿回来的如此之快,是不是想我了?”
滕云难得一见薛钧良如此霸气威严,转瞬间又恢复了平日里调侃的模样,但是不得不说,这样子的薛钧良让他更容易放松下来,减低戒备。
滕云道:“微臣的探子探得了让微臣不得不回京的消息。”
“哦?是什么消息,还能劳动孤的贵妃。”
“陛下……”
薛钧良咳嗽了一声,笑道:“嗯,我听着呢,你说罢,这次我不插嘴。”
滕云无奈的叹口气,道:“奉国郡主在正安侯府受了气,在几日前已经偷偷溜走了。”
薛钧良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嗯”,示意听见了。
滕云道:“如今郡主走了也有几日,微臣没有得到消息说正安侯找到了郡主,那么郡主很可能已经和奉国的人接应上,奉王一旦听说郡主的事情,必定会借此机会派兵开战。”
“可是奉国还没有休养生息够。”
滕云摇头道:“微臣觉得不然,奉国虽然还没有休养生息够,但是眼下咱们也是这样,薛国先收滕南,又打程田,后来和滕信交过一阵兵,之后是章洪,如果论休养生息,奉国已经够了。自古以来必须师出有名,不然失了民心,奉国好不容易逮到一个出师的名义,绝技不可能白白错失。”
薛钧良听着他的话,被他一句“咱们”弄得可谓是“心花怒放”,虽然滕云平日里还是居于礼数,对自己毕恭毕敬,只有耍无赖的时候,滕云才会显露出无力招架的样子,但是某些下意识的时候,滕云心里已经把自己划到了薛钧良这边。
薛钧良心情大好,这几天滕云离了京城,薛钧良虽然还照常上朝,照常批改折子,照常找大臣到暖阁议事,但是他总是不自在,不安心,总是望着暖阁里的地图发呆,忽然有记起皇后去世的那种感觉,心里恐慌着,万一滕云一去不返了,该如何是好。
只有在那种时候,薛钧良才真真切切的感觉到,自己也是人,自己也是人心肉长的,也会疲惫不堪,也有心里话需要找人吐露,而这个人,必须要是滕云,除了滕云他不会让第二个人看到薛王这么疲惫丑陋的样子。
薛钧良忽然伸手一拽,拽住滕云的手把他拉进自己怀里,一起坐在藤椅上。
藤椅不堪重负发出“吱呀”一声,因为藤椅看起来很简陋,想必是滕信自己做的,滕云整个人都绷紧了神经,这万一塌了,自己摔在地上没什么事,可是这么多下人在场,薛王要是摔在地上,岂不是名誉扫地么。
滕云想过之后不禁愣了,自己为何要为这个人着想,他杀过自己一次,一箭穿心的感觉他永远也不会忘记,但是他又对自己如此之后,这个世上,恐怕除了滕裳,没有人在对自己这么用心过。
一好一坏,岂不是功过相抵,他们本该是互不相欠的,只是滕云心里隐隐绝对哪里不对,他会不自主的为薛钧良着想,这种感觉好像陷入了泥沼,难以自拔。
薛钧良道:“你放心好了……这么多年征战下来,我也有自己反省一番,我三十而立有几年了,论野心当然还是有,只不过不如当年。奉国如果相安无事,或许薛奉两国可以并存很多年,但是奉国如果出兵,我薛钧良也不是没有准备的,早就让后阳暗中调兵了。”
滕云觉得自己的这个姿势不太雅观,想要站起来,可是他稍稍一动,藤椅就“吱呀”一声,薛钧良还变本加厉的伸手揽住他的腰身,将脸贴在他的腰腹上。
虽然隔着衣服,但是滕云似乎能感觉到,薛钧良的呼吸,灼热的,仿佛已经透过了衣服。
这种不轻不痒的小动作,反而让滕云更加无所适从,他全身僵硬的,就任由薛钧良拥着。
薛钧良叹息道:“你走这几天,我可是惦念着你的,尤其是薛长敬那扶不起的烂泥,之前还对你图谋不轨,怎么能让我放心。”
“陛下……微臣听说之前有人把假正安侯世子抓起来毒打了一番,关在牢里小半个月……”
薛钧良一口坦然的承认了下来,“是啊,是我做的,姜谕亲自抓的人。”
姜谕在后面默默的擦汗,薛王和皇贵妃恩爱,为什么又扯上自己,果然人上了年纪就要服老,还是快点告老还乡才是……
滕云皱眉道:“恕微臣直言,这种事情并不应该是薛王干的,倘若正安侯世子并不像众人想象的如此懦弱,你抓了他打了他,岂不是让他记恨于心?”
薛钧良还是把脸埋在他的腰腹上,反而“呵呵”的笑了起来,一颤一颤的弄得滕云全身都怪怪的。
薛钧良道:“你如此关心我,我很高兴。”
“微臣……”
滕云像说自己并没关心他,但是想起自己刚才的话,如果再解释,岂不是显得矫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