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让坐在沙发上的人似乎有些诧异,然后说:“吃过了,你呢?”
一晚上都在应酬,真正能够饱腹的食物没有吃进多少,安珞明想了下说:“我还饿着。”并没有说谎,他的确还饿着。
韦玄的表情终于有了很大的变化,那变化是迅速的。他挑了一下眉,很快又皱在了一起,接着平复下来,说:“那我们在附近找个餐厅吃点东西吧?”
说完,站了起来。也许是起得太急,有些不稳,安珞明并没有看见。
安珞明这时已经换好了鞋,他摇摇头,“不用了,我随便弄点吃的就好。”走到韦玄的跟前,才闻到一股很重的酒味,比自己的还要浓烈。刚开始进门的时候,安珞明以为是自己的,现在才知道原来这浓郁的酒气是从韦玄的身上传过来的。
也许是酒气太浓,让安珞明下意识地皱了下眉,韦玄又尽收眼底,于是笑了笑,那笑容有些怪异,他说:“我没喝多少,是曼曼泼的酒,你看。”
他的胸口确实有一快水渍,但因为是深色的衣服,而且还有一件外套,所以并不显眼。
“喝了多少?”安珞明问。
韦玄听到这个问题,偏偏头,好像想了好一会儿,摇摇头,说:“不记得了,我觉得头有点晕。”
“你醉了。”安珞明说。
韦玄还是一脸的疑惑,没有反驳。他跟着安珞明坐下来,然后用手搓了搓脸,又扶住了额头,他说话的声音有些低迷,以至于安珞明有些听不太清楚。
只是最后一句,他听得清清楚楚。韦玄说:“你也喝了酒,你去哪儿了?”
“工作上的应酬。”
韦玄没听到似的,说:“为什么不在家里等我?”
“我得工作。”
“为什么不在家里?”
“……”安珞明哑然了。韦玄的眼睛依然黑亮如同曜石,仔细看才发现已经迷离。他真的醉了,酒劲后知后觉地上来了。
“你到底喝了多少?”安珞明又问。
韦玄被同一个问题问得有些不耐烦,他拧着了眉头,使劲地摇头,“我不知道,不知道,别问我!”
安珞明从来没有看过他如此强硬赖皮的一面,只是此刻见过了,也没有反感与不悦。看着韦玄紧蹙的眉头和那双迷离的黑色眸子,某个地方更是不知觉地软了下来,他说:“那睡会儿吧。……你会不会觉得难受,要不要喝点什么?”
“我在问你为什么不等我!”韦玄完全没有理会安珞明的话,继续重复这个问题。
安珞明顿了一下,还是回答,“我得工作。”
“辞掉!”韦玄突然嚷了起来。孩子般的语气让安珞明笑了,他几乎是用哄人的调子,说:“好,你说辞掉就辞掉。”
“现在就去!”
彻彻底底的醉话了。
安珞明依旧是那哄小孩的调调,“我现在就去。”
韦玄刚还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又很快地拉住他,“先别走,先陪会儿我。”
已然是哭笑不得,可那只手牵着自己是那么用力,让他心里生出了那么一丝心疼。他反手握住韦玄的,说:“我陪你,我陪着你……”
“以后都在家里等着我,哪儿也不能去。”带着鼻音的话。
“好,我哪儿也不去。”
韦玄终于笑了起来,那笑容有些恍然,但是真实的由衷的,笑容即使在夜色里依然明朗如同阳光。安珞明也跟着轻轻地笑,他吻了下韦玄的眼角,说:“乖,睡会儿,我哪儿都不去,我陪着你。”
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闪了闪,而后缓缓阖上,嘴里还在呢喃着:“好,陪我……陪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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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四月中旬,V市的天气开始燥热。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沐浴大地,清脆悦耳的鸟鸣也随之传遍。韦玄在叽叽喳喳声中醒来,头没有宿醉的疼痛,但是感觉还是不太好。
随手拿过杯子喝了一大口水,等放下时才发现杯子并不是自己那只马克杯,而是一只玻璃杯。视野中的事物逐渐清晰起来,韦玄的太阳穴都跳动了一下。
他在安珞明的家里。
再仔细想想,昨晚和曼曼因为孩子父亲的事情在酒店发生了争执,曼曼气急泼了半杯酒转身就走。
韦玄也只是说那个男人是懦夫不敢来接她而已,却惹得她如此生气。
果然爱一个人可以让人失去理智。
后来又喝了一些红酒,喝了多少已经不记得了,后来是被谁送过来也完全没有印象。不过知道这个地方的恐怕也只有Kitten了。
“你醒了。”声音很轻,仿佛飘过来的。韦玄看过去,看到安珞明站在不远处靠着门框,他穿了件长袖棉Tee和一条棉质的休闲裤,慵懒的模样,很像黛米。
韦玄看了眼时间,才六点半。“你怎么那么早起来?”
掀开被子才发现自己一丝不挂了,起初还有些尴尬,后来大概是意识到了什么,看了眼还靠在门边的安珞明,问:“有换的吗?”
站在那里有两分钟的安珞明终于消失在了门口,很快他拿了条内裤丢在床上。
韦玄穿上之后,一边下床一边重复刚才的问题,“起那么早干什么?”
安珞明张了张嘴,迟疑下来。见韦玄还望着他,似乎在期待着答复,他却笑了起来,“真要我说?”
韦玄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果然——
“你昨晚口渴自己跑到冰箱那儿去找水喝,结果灌了一瓶喜力进去,大概是灌得太急,吐了。”安珞明说得不冷不淡,脸上还是淡淡的笑。
“然后呢?——”
“你开始还忍着,我猜你是想找洗手间,但不知道怎么的跑到卧室来,吐得地毯上全是……”
即使是四月的清晨,而且光着身子,韦玄还是觉得身上沁出了薄薄的汗。低头去看地板,床边的那张羊绒地毯已经不见了,看来被拿起洗了。
“昨晚伺候你太累了,我可没劲去管这些,但今天早上可是被这刺鼻的味道薰醒的。”安珞明说着走过来,端起床头柜的杯子,“要不要再喝点水,昨晚你可是找水找得骂人了。”
韦玄哑了半晌,才说:“什么时候的事情?”
“不记得了,两三点吧。”安珞明说着去添水了。
安珞明说的骂人,韦玄隐隐约约有点印象——惯性的不如意就开始喊人,毕竟他醉了几次都会有人专门守在旁边伺候。但最有印象的恐怕还是迷迷糊糊地和安珞明做了。
有印象是因为在情动的时候,他努力去确认对方是谁。虽然意识并不太清晰,但听到对方喊他“小玄”时,他才放松了警惕。
“还很早,我想再睡会儿。”韦玄看安珞明走进来,于是说。他接过安珞明递过来的水,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又回到了被子里。
“那你再睡会儿吧。”安珞明说完又要出去。“那你呢?”韦玄急忙问。
“什么?”安珞明回头。
“你不困?”韦玄清楚地看到安珞明眼眶下面的青色,虽然如此,但因为收拾的干净,所以看起来并不糟糕。
“还好,你睡会儿吧,我带米亚下去遛遛。”安珞明说。
“哦,”韦玄点点头,在安珞明走出两步,再次叫住了他。安珞明的表情还是平淡的,跟晴天无风的云朵一样,平静而安详。韦玄犹疑了一会儿,然后很不确定地开了口,只有几个字的一句话,他却说得很缓很慢,像用了很大的力气。
他问:“你昨天是不是说了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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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玄问完这句,刚才的不确定与紧张顿时没有了,只是还望着安珞明等待着答案。然而安珞明的脸色都没有变,轻轻地说了句:“我出去了,你睡会儿吧。”就出了卧室。还顺便带上了门。
看着阖上的门,韦玄有些失望地叹了一口气,视线看到同样被留下来的黛米,他招招手招呼黛米过来。然而黛米和他的关系显然不是非常亲密,任他招呼了几声,还是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最后更是直接跳上了窗台,钻过窗帘,晒起了晨光。
还真和主人一个脾性。韦玄想。
虽然还是感觉到疲劳,但睡意已经随着夜色被白昼驱逐地干干净净。趴在床上也无法入眠,昨晚的迷蒙的场景还在脑袋还残留着。
全然记不得昨天是谁勾起了天雷地火,只是晓得在做的时候,干柴烈火的恨不得把对方烧成了灰化进体内才好。记忆太模糊,不知道安珞明是在什么时候说过那句话,但韦玄敢肯定他说过。
当他在自己的怀里说出那句话时,韦玄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都差点停滞。
一个翻身,韦玄看到了床头柜。最底下的抽屉没有关好,能看到里面的安全套。韦玄有些好奇地去看是什么牌子,发现竟然用掉了一个。不能肯定是用在了自己的身上,韦玄不由得就有些气闷了,又往里面看了眼,有一瓶已经开封的润滑剂。很努力地回想昨晚的情形,安珞明好像坐在自己腿上时,去摸了床头柜。
当时自己醉了,依然记不清。
随手将润滑剂丢进抽屉里,韦玄干脆起床了。
黛米以为他起床要喂食,也从窗台上一跃而下,“喵呜”了一声,跟在了他的身后。
时间尚早,小区里并没有什么人。韦玄在阳台上一眼就看到了休息椅上的安珞明和活蹦乱跳的米亚。安珞明没有抬头,也没有环顾四周,只是望着米亚的方向。
韦玄就这么看了会儿,然后打通了电话,说:“我饿了。”
早餐时两人相对无言,等到安珞明收拾完了,准备去上班,韦玄说:“我送你吧。”
安珞明没有一丝犹疑,“好。”
出了小区,韦玄犹豫了下,问:“要去接你的同事吗?”
“嗯。”
这次薛怡见到韦玄似乎比起上次还要惊讶。她看了好半晌安珞明,直到没从他的脸上看出任何端倪来,才说:“老大,你今天气色看起来还不错。”
韦玄心想这女人倒是会说话,安珞明却笑了,“你从哪里看出来不错?”
“从哪里?气色还能从哪里,从你脸上呗。”薛怡也跟着笑嘻嘻,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好事,一脸洋洋得意,“老大,我跟你说哦,昨晚大卫跟我表白了!”
“哦,那关系算是定下来了?”安珞明回头看了她一眼,看她笑靥如花,着实是高兴。
“还没,我说让我考虑一下。”薛怡心情大好,说着笑盈盈的,“不过今晚应该就能给他答复了。以后就不用麻烦老大你接送我了哦。”
安珞明点点头,跟嫁了女儿了了件心事一样,“那最好了,免得我每天鞍前马后的,别人都误以为我是老牛吃嫩草了。”
薛怡一听,“哈”的笑起来,“老大,你没搞错吧,你才这年龄就自称老牛了,你要是老牛也是年轻的老牛。还有,我可不是嫩草……咦,不对啊,老大,你本来就老牛吃嫩草了吧?”
安珞明本来只是开开玩笑,没有想太多,结果被薛怡这么一提,车里的三个人顿时都明白了话中的意思。
提及于此,韦玄有些尴尬地看了薛怡一眼。而安珞明显然没当回事儿,继续调侃:“你不是嫩草,那就是鲜花了。”
“什么意思,你是想表达大卫是牛粪吗?”薛怡话音才落,车里的人都笑开了。
韦玄抿着嘴唇,忍着笑看着微微笑的安珞明。安珞明此时也是回望了他一眼,紧接着很自然地调开,继续和薛怡耍着嘴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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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玄这天的心情还算不错,见人就点点头微微笑,引得旁人都惊讶不已。但转身就说他是因为要结婚了而且即将当爸爸了,才会如此的高兴。
推开了门,Kitten已经在办公室了,道了早安后,让他泡一杯淡茶。
韦玄喜欢喝茶,是受到韦良的影响。不过他不像老头子口味重,喝不惯浓茶,总是把茶泡的很淡,三五片茶叶,一杯清水。
等Kitten端茶过来,韦玄说:“下午陪我去临山看看老爷子。”
车驶进院子,才下车就看见韦良迎出来。大概是好久没有见到孙子,满脸的喜意掩都掩不住。开口却说:“哼,小子,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这老头子了。”
韦玄迎上去,不忘将带来的东西让下人拿进去,刚要扶韦良,韦良又“哼”了一声,意思是不至于如此没用。韦玄只得作罢。
韦良到底老了,病来如山倒。如今在这清静的地方修养了快半年,总算有了好转,一家人都挺高兴。韦德虽然总爱和他对着来,但来临山的次数也是最勤的。所以在一旁看到韦德的那辆车,韦玄一点都不意外。
“爸爸来了。”韦玄问。
“是啊,难得你们俩都来了。”韦良前些日子还在用拐杖,这几天嫌是累赘,于是抽开了,可能一时间没有适应,走路的速度极慢。韦玄也跟在他旁边慢慢走。
“这段时间太忙了,没能看爷爷,爷爷不怪我吧。”韦玄到底受了韦良的宠爱这么多年,撒撒娇也实属家常便饭。
“怪你?”韦良斜觎他一眼,笑了,“你这段时间忙我当然知道,前段时间你生日我没能去,还怕你怪爷爷呢。”
“哪能,就算是我生日,也该我来看爷爷。”韦玄哄老头子开心道。
韦良当然是乐呵呵,末了问:“你妈妈走了?”
“嗯,生日第二天就走了。”
“回瑞士去了?”韦良没等韦玄答话,继续说,“你妈妈是个好女人,可惜你爸爸太混账,不懂珍惜……”
韦玄听这话,一时觉得新鲜。小时候佘古墨在韦宅时,也没见韦良给过什么好脸色她看,而且佘古墨离开了这么多年,也不见韦良问起,怎么这会儿倒是说起她的好来了。当然这话没有问出口。
韦良到底精明,瞧他一眼就知道他的心思,说:“你妈妈当年为你爸爸付出了多少,你可能不知道,但韦氏能成现在这样规模,你妈妈绝对是功不可没。可你爸爸一心系在了那个法国混血儿的身上,让你妈妈伤透了心。最后你妈妈提出离婚来成全他们,结果……那个女人竟然……哎,不提也罢。他们两人之间的感情事情,我们也说不清道不明。玄儿,你只要记得你的父母亲都是爱你的就好。”
最后一句话,韦玄从韦良的口中听过太多次。只是语言这回事,有时候真的有催眠的作用,韦良说得越多次,韦德和佘古墨从小到头对他的好统统都跟放电影一样历历在目。韦玄有时觉得如果自己的心理算健康积极的话,韦良这句话占了不小的功劳。
两人说着到了客厅,前厅壁画上的美杜莎依旧,眼神温柔,召唤着你看她一眼,然后成为磐石。
这宅子是韦德建的,还是在他十七岁谈成了第一笔生意建的。从宅子的规模和买下这座山来看,可见谈成的金额数字实在不小。在韦玄很小的时候,韦良也因为这事很是骄傲,总说你爸爸当年可是厉害,轻轻巧巧的几句话两个玩笑就把单子给拿下来了。
这只是韦良骄傲高兴的原因之一,之二是韦德把宅子建成之后,就作为韦良五十岁大寿的礼物送给了他。
韦良虽然身价不菲,但为人正直,到老都没有风流史。妻子早就韦玄还是婴儿时就离世,韦良至后没有再娶过。妻子生前留下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小儿子韦仁一毕业就去美国单干,韦德则留下来继续经营韦氏的生意。女儿韦若清和他这个做父亲的一样对情感十分专一,与青梅竹马的恋人早早结婚,嫁做人妇,然后跟着老公去了德国。两人感情一直不错,直到前些年,丈夫离世,她也跟着一起去耶和华那里报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