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钟——钟晓生
钟晓生  发于:2012年06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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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停住,猛地瞪大了眼睛,“……江少侠!你、你也来了!”

此桌众人见韩皖之脸色微变,不由都将目光投至这年轻人身上。方才大家交谈时,这年轻人极少出声,也不曾说过自己的门派

与来历。然他的相貌却极是打眼,同桌早已有人嘱意与他,几番旁敲侧击问他身份,都被他三言两语转开了话题。

江颜逸缓缓站起来,含笑举杯:“恭喜五哥。”

众人听他叫出“五哥”,都不由愣了一愣。

韩皖之笑容僵硬,目光闪躲,将杯中的酒水一干而尽,将目光投向韩诩之所在处。韩诩之显然也看到了江颜逸,神情竟是比韩

皖之更惊讶。

韩皖之顾不上去后面几桌敬酒,匆匆赶回主席,在韩诩之耳边低声道:“怎么回事?”

韩诩之喃喃道:“我也不知道……不是我叫他来的……”见韩皖之模样十分紧张,韩诩之皱着眉补充道,“我还没和他说,你

放心,他不是来捣乱的。”

韩皖之目光深邃地看了他一眼,端着酒杯又出去敬酒了。

韩诩之隔着熙熙攘攘的数桌望过去,只见江颜逸端起酒杯微微一晃,向此处隔空敬酒。韩诩之呆呆地端起酒盏,见他嘴角弯了

一弯,满园喧闹刹那间寂静如雪。

韩诩之心头一热,将盏中酒水一饮而尽,重重搁下酒杯,也不管席上数人,起身向江颜逸走去。

“诩之。”他的父亲虚弱地出声唤道。

韩诩之的背影僵了僵,片刻后丢下一句“身体不适,先行一步”,还是坚定了步伐向那人走去。

江颜逸推开酒盏,起身迎将上前,韩诩之牵着他的手在众人目视下翩然离场。

宴会设在山下,韩诩之领着江颜逸去自己在墨凉村中收拾的小屋,路上问道:“你怎来了?”

江颜逸道:“你侄儿的周岁酒,我总要来讨一杯。”

从星宿宫到墨凉山有近一个月的路程,显然江颜逸在星宿宫中并没有呆上多久。韩诩之问道:“你从前总是公务繁忙,你上次

来这里竟没接到几封飞鸽传书,这次回了星宿宫也只待了一小阵,不要紧吗?”

江颜逸笑道:“星宿宫中的事务多是由四使打理,以前宫主总是闭关,我便行了代宫主之职,大小事皆由我决断,自然是忙的

。如今宫主已出关,我的事也就少了。”实则是江颜逸不负责任地将公务全部丢给另外三大使打点,自己落得一身轻。

韩诩之信以为真,颌首道:“那就好。”

江颜逸问道:“你说韩松之醒了,他如今怎样?”

韩诩之眼神闪了闪,道:“听他们说,六哥睁眼了一次,什么话也没说,半盏茶后又昏了,至今未醒。”

江颜逸虽感奇怪,却并未疑心,没有多问。

到了屋子里,韩诩之支起炉子煮了壶剡溪茶,两人围坐在炉旁喝茶。

“你们宫主回来了吗?”

“你走后十几天他回来了一次,我出来之前他又离开了。”

“噢。那你这次待多久要回去?”

“……我不走了。”

韩诩之吃了一惊:“你不走了?”

江颜逸盯着他的乌漆漆的眼睛,缓声道:“我的蛊已解了,为什么还要回去。我留在这里陪你,等你能将一切放下,我和你一

起去游历山水或隐居于山中,不好吗?”

韩诩之眼中的波光晃的厉害。他放下茶杯,目光随着壶中雾气飘渺,神色黯然:“好,自然是好。只是我家中长辈亲眷那里,

我……”他顿了顿,道:“你不想做星宿宫宫主吗?”

江颜逸不由蹙眉,盯着他不语。

韩诩之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这些年我六哥拉拢了不少我的家人与他同仇敌忾,若你在山下住下,小村偏僻,我恐

怕我会冷落了你,你又没什么其他事可做,难免闲闷。若你不想当星宿宫宫主,那你还有什么心愿尚未达成?”

江颜逸紧紧皱眉:“韩诩之,你没什么事情瞒我罢?”

韩诩之苦笑道:“我有何事可瞒你。”

江颜逸嗔怒道:“最好没有。”

韩诩之再三执着地要江颜逸说出未达成的心愿,江颜逸不耐烦地敷衍道:“你替我打败星宿宫宫主即可。”

于是两人在山下又住了两个月,韩诩之偶尔问起江颜逸何时启程去星宿宫,江颜逸道不急,韩诩之也不心急催促。

某一日韩诩之白天照例回韩门陪伴亲人,下山的时候脸色有些难看,当夜便向江颜逸提出前往星宿宫。江颜逸答应了。

两人回到星宿宫后,江颜逸将韩诩之带至一处空旷无人的场地:“稍等。”

韩诩之满怀心事地点了点头。江颜逸离开了。

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一个身着印着银色二十八星宿图玄衣的男子走近,脸上带着一张华丽的金色面具,面具额间有一点朱砂,

惊心动魄。来人器宇轩昂,举手投足间尽有王者风范,这张极致幻美的面具仿佛就是他的相貌一般,全无半点违和。

韩诩之往四周看了看,不见江颜逸,蹙眉问道:“你就是星宿宫宫主?”

来人缓缓点头,抽出腰间的佩剑。虽也是一把寒光慑人的利剑,却显然不如噬魂剑。

韩诩之见他上来不由分说就祭出兵器,当下也不遑多语,抽出青雪剑飞身劈砍!

来人悠哉地站在原地不动,横剑架住韩诩之的第一次攻势。这一下韩诩之只用了三五分力试探,被他轻轻松松地挡下了。

韩诩之不敢掉以轻心,立刻收势,见来人并未出招,当下改用破云剑法的一式横劈。

那宫主挡了三五招,似是在窥探韩诩之出招的路数,然韩诩之招式变化多端,显然难觑出破绽,于是放开手脚见招拆招地与他

斗了起来。

韩诩之曾听江颜逸说过星宿宫宫主练了一种天蚕教的神功,可化肌为石,以臻至刀枪不入的境界,唯有找出他的死穴才可一招

制胜。然而这名来人守势比攻势更甚,显然不敢以血肉与剑锋相媲。

韩诩之不由心下生疑:难不成这功夫竟是骗人的么?

须知江颜逸练成了玄天剑的第九层,因许久不曾与韩诩之比武过招,故他此番用的招数连韩诩之也不认得,这才迟迟没有认出

枕边之人。

韩诩之本以为这是一场苦战,但打起来却觉着并没有那么吃力,对手虽悍然,却也仅是与他不相上下,不至让他捉襟见肘。他

平生学的招数都较为柔和,意在点到为止,不显于杀招,然两人你来我往地过了数十招,韩诩之渐有些不耐烦,一出手竟用了

招极凶的百杀剑。

柔韧的剑身如蛇般逼近江颜逸的心口,江颜逸忙横剑去挡,却被韧劲十足的青雪剑以巧劲弹开。眼见泛着寒光的剑尖已贴到他

胸口,江颜逸忙收招后撤躲闪,却是慢了一步,被青雪剑在胸口划出一道血口来。

江颜逸也是嗜武之人,原本是想借着这次机会与韩诩之酐畅淋漓地比试一番,探明自己究竟还比他差了多少,之后再顺水推舟

地揭开自己的身份。

如今既然见了血,江颜逸便见好就收,出声喝止道:“停!”

韩诩之果然停了下来。

江颜逸松了口气,抬手正欲揭下脸上的面具,却忽觉一股杀意扑面而来,只见韩诩之双眸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的伤口,竟在渐渐

变红。

他心头大震,心道这次玩过火,迅速将面具一揭,唤道:“韩诩之!是我!”

韩诩之已与天边晚霞融成一色的眼眸顿格在这色彩上,竟不再变深。江颜逸紧张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应战失去理智

的人。

业火逐渐冷却,化成一滩蕴着浓浓哀伤的死水。

江颜逸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濒临走火入魔之人竟破天荒的在失控前恢复了神志,还未来得及喜悦,却已被他眼中聚拢的水汽镇住

“诩之……”

韩诩之似哭似笑地看着他,持剑的手松开,青雪剑落在地上发出闷响声:“你果然已经是宫主了……”

一种不良的预感萦绕江颜逸的心头。他涩声道:“对。从寒山庐回来之后,我便打败了前任宫主。”

韩诩之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被眼中的水汽濡湿。他颤声问道:“你,可有什么心愿未成?”

江颜逸冷冷地看着他,眼睛眯了起来:“你究竟瞒了我什么?”不等韩诩之回答,他猜测道,“你答应了你姑姑什么?”

韩诩之嘴角微颤,良久后终于开口:“我答应她……替你完成一件心愿,然后……”他嘴唇不住哆嗦,再说不出后面的话来。

江颜逸目光已冰冷到了极致,却不开口,等着他亲口讲后面的话说出来。

韩诩之艰难地丢出二字:“抱歉。”

江颜逸笑了。他偏过头,神情是孩童般的天真,询问的语气轻快,粼粼的眸光却泛着森森冷意:“你想用这个补偿我?”到了

这个份上,他连韩诩之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都懒得问了。

太可笑,太伤人。

韩诩之缓缓摇头:“不,不是,是我自己舍不得离开你,给自己一个继续赖下去的借口。”

江颜逸笑意更甚,一字一字道:“那你为什么不赖一辈子?”

韩诩之失神地看着他的眼睛,竟发觉他的眸色变幻起来,如风起云涌斗转星移,刹那间道尽十年来相爱相守的沧桑。韩诩之只

觉眼前飞过数副过往的图景,脑中似有一个至迷至幻的声音喃喃着:忘却你的一切,从此以后这世间再没有韩诩之,只有……

他的眼睛渐渐变得空洞,好似被人抽离了魂魄。

江颜逸的眼睛突然恢复常色,韩诩之猛地向后退了一步,甩甩头,仿佛刚从一个梦境中醒来。

江颜逸转过身,冷冷道:“你滚吧,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从我眼前消失。”他顿了顿,没有听见脚步声,料想韩诩之还愣在

原地,于是勾起一个艳绝的笑容,眼角却落下一行清泪:“从今开始,我只有一个心愿,那就是取你的性命。一个时辰,滚!

!!”

说罢一拂衣袖,三丈外杨树底一只偷窥的棕狐发出凄绝的哀鸣声,抽搐不止,浑身竟开始腐烂化脓!江颜逸冷笑一声,甩袖而

去。

第三十四章

韩诩之出了星宿宫,想起韩门中那些逼他离开江颜逸的亲人,心中气闷,连家都不想回,于是打马去了京城。

当年的御史公子秦小楼如今已做到了礼部右侍郎,韩诩之欲见故人,颇费了不少周折。

辛时一刻。

眼见得府中只留下最后一盏烛火,韩诩之觑准时机,弹出两枚石子,在院中巡逻的两名壮汉被封住穴道,轰然倒地。与此同时

,韩诩之轻盈地从枝头上跃下,飞身撞开主卧的窗户,衣袖一挥,窗户旋即又被关上了。

他打了个响指,熄灭不久尚有余热的蜡烛又亮了起来,正欲宽衣解带的秦小楼吃了一惊,将将出口的惊呼在看清来人的相貌后

变作一口不急不缓的气吐了出来,眉峰高扬:“韩诩之!”

韩诩之一个箭步上前,搂着秦小楼的腰转了一圈,秦小楼借势软绵绵地靠在他怀中,悠悠抛了个暧昧而充满调侃的秋波:“好

久不见。”

昔年秦小楼的名气曾有多大,韩诩之只知道京中人人会唱这样一句词:“不中进士妄读书,不见小楼不识色。”韩诩之头一回

入京,在街边摊头买了把扇子,打开一看,上面就写了这十四个字。韩诩之是什么人物,听说了这样的美人又岂有不勾上手的

道理,一来二去,竟是被他得了手。

秦小楼本也是放得开的人,父亲死得早,家境没落,为了保护自己和年幼的弟弟,秦小楼一路靠着天姿向上攀爬。在遇到韩诩

之的那两年里他有意与那些王公子弟隔开距离,险些被排挤的丢了性命。如今二十六岁的年纪就坐上礼部右侍郎的位置,显然

没有韩诩之的这几年里他过的并不算太差。

韩诩之抱在怀里的人已不在拥有十六岁少年最好的身体,再细看相貌,比之当年亦添了几分俗气,那逼人的灵气已在短短十年

内消耗殆尽。

韩诩之又是惋惜,又有些心疼,抬手挑开落在秦小楼脸上的一缕发丝:“是啊,好久不见。你想过我不曾?”

秦小楼推开他,淡淡笑道:“想着你,我还会有今朝么?倒是你想过我不曾?”

韩诩之笑道:“不想你,我如今站在这里做什么。”

秦小楼毫不避嫌地宽衣解带,背对着韩诩之道:“我明早还要上朝,你来找我有什么事?”他坐到床边,将外衣一丢,拍了拍

床栏,含笑盯着韩诩之,“要是今晚说不完,就在我这睡一晚,明天等我从礼部回来,听你好好说。”

韩诩之道:“没什么事,我不知要去哪里,恰好路过京城,便来看看你。”

秦小楼点头:“噢,那你就在我这住几日吧,什么时候想走了,我替你备马。”

两人熄了蜡烛,并肩躺下。韩诩之睁着眼睛,毫无困意。

过了一会儿,秦小楼翻了个身,一腿搁到韩诩之腰上,在他耳畔轻笑道:“你这是转了性了?从前从不肯在我身旁留夜,如今

留下了,又只是干躺着?”

韩诩之伸出胳膊从他颈间的空隙钻过,将他搂在怀里。

秦小楼含着他的耳垂用牙齿缓缓研磨:“你若是不想,我可真睡了。明儿还要早起呢。”

韩诩之转头与他对视,心里却平静的很,着实没什么念想:“睡罢,省得你明天腰腿酸。”

秦小楼挑眉,懒洋洋道:“习惯了。”

韩诩之失语。

过了片刻,秦小楼勾了勾嘴角,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对我还不敢说实话么?”

韩诩之舔了舔嘴唇,着实不知该说些什么。

秦小楼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径自睡了。

韩诩之在秦小楼这里住了十几日,心里的郁结渐开,便挑了个秦小楼空闲的时间把自己和江颜逸的事情与他说了个大致。以前

韩诩之心里有什么不痛快常常会找白蔚抒发,如今他连个交心的朋友也没有,很多事情又不愿也不能和家人说,撞上秦小楼倒

是他的运气了。

秦小楼听完之后,耸肩道:“你就不怕我拈酸吃醋么?”

韩诩之又语塞。

秦小楼叹气道:“你是怎么了,当年多会说的一张嘴,那么多人物都能被你骗去,竟也会被我噎的无语么?”

韩诩之伸手挑起他的下巴:“是你这几年又来聪敏机智了不少。”

秦小楼垂下眼,笑得有些怅然:“是我当年太傻。”

韩诩之微微蹙眉。

秦小楼道:“你那些长辈兄弟要拆散你们,你便同意了?”

韩诩之叹息道:“我姑姑骂我,我兄弟们劝我,大伯要打我,二伯劝架和他动起手来,一群人扮红脸,一群人扮白脸,你若看

了就知道有多热闹。连我爹都被请了出来。”

秦小楼道:“你爹也劝你?”

韩诩之苦笑一声:“他坐在轮椅上被人推过来,都没到我跟前,就那么凉凉地看着我,一句话都不说。我爹从来不骂我,他自

小就不爱理睬我,只要板起脸来就能吓得我们兄弟俩连话都不敢说。我被他们闹得心烦,又被我爹这么一看,头脑一热就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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