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钟——钟晓生
钟晓生  发于:2012年06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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亏,却也未丢了性命——这时候韩江二人不曾想到,韩松之的目的是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挑起韩门与星宿宫的仇怨。

时间久了,江颜逸的耐心见长,倒也不再将韩松之放在心上,只作他孩童赌气般的胡闹,不理他,他自然也就得消停一阵。

如此过了几年,易凌波为韩门添了个男丁,韩诩之看着喜欢,天天抱在怀里不肯松手。韩皖之让他给孩子起个名字,韩诩之为

新生儿起名韩子凡。

这时候没人会料到,数年之后的韩子凡与江颜逸之间也有一段说不得的故事。

第三十章

江颜逸服满了五年的药,韩诩之再一次陪着他来到寒山庐。

寒山老人命江颜逸裸着背脊趴在榻上,在他背后扎了百根大针。一个时辰过后,江颜逸的背上沿着脊椎骨肿起一道约一指粗、

紫黑色的突起。寒山老人将针撤了,小心翼翼地用小刀割开他脊椎骨上的皮肤,力度掌控的十分精准,丝毫未伤到他的经脉和

骨骼。

皮肤裂开后,无数样貌狰狞的黑色小虫从裂口爬了出来,在一旁看着的韩诩之险些惊呼出声。

寒山老人迅速将蛊虫全部捉到一个浸了药水的布袋中,丢给韩诩之一罐药:“你替他上药。”自己则冲到早已燃起的篝火旁,

将蛊虫全部丢了进去!

火中响起霹雳啪吧的脆响声,令人毛骨悚然。

韩诩之替江颜逸上完了药,忧心忡忡地问寒山老人:“这就解了吗?”

寒山老人捻着胡须笑道:“诩之信不过老朽么?”

韩诩之这才转忧为笑。

至于韩诩之自己的毛病,这五年间因严格遵照寒山老人的医嘱,也只发作了七八回。有两回他神志不清时将江颜逸打伤了自己

也不知晓,直到事后撞见江颜逸运功疗伤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心疼起来。

有一日江颜逸手下的柳星主醉酒后与韩诩之说笑,曾说过一句:“朱雀使当真宠你。”彼时韩诩之稍怔了片刻,旋即反驳道:

“向来只有我宠着哄着我那些……唔,哪有别人宠我的道理?”当时柳星主醉的厉害,不曾与他争论。当夜韩诩之辗转难眠,

寻思往事,竟愈发悲愤起来。

——柳星主那句话,似乎是不曾说错的。

解了蛊后,两人并未立刻提起隐居一事。侄儿刚刚出世,老父的病一年重过一年,韩诩之还有许多事放不下。江颜逸却什么也

没有说。

两人分道扬镳,江颜逸回到星宿宫后,仗着蛊毒已解,偷偷向星宿宫宫主发起挑战。

早在江颜逸十三岁入了星宿宫的那一刻,他就曾觊觎过宫主那个位置。星宿宫的每个人,都曾觊觎过那个位置。

而除了那个位置之外,他更好奇的,是星宿宫宫主的武功究竟如何出神入化。

他怀着生念,想好一旦陷入危境便立刻弃兵逃走去找韩诩之,就是这比武时大忌的想法令他险些丢了性命。

星宿宫宫主的剑果然是神的。究竟有多神,曾经只有死人知道——在被挑断了左手的手筋、受了一下黑风掌以及内伤外伤无数

后,江颜逸找到了宫主的死穴。他成了第一个领受过那人剑之神的活人。

星宿宫前任宫主倒地的同时,江颜逸也体力不支昏了过去。

他再度醒过来的时候,在床边照料他的是一贯与他交好的玄武使顾清风。顾清风一向钦慕与他,故不仅救了他,更替他遮掩了

违反宫规弑主一事。江颜逸命心腹将前任宫主的尸体埋了,并叮嘱顾清风务必替他保密他已成为新一任宫主之事。

江颜逸怀的是什么心思,顾清风不知,可他终究是照做了。除了几名心腹,全江湖的人都只道江颜逸是星宿宫四大使之一朱雀

使,殊不知星宿宫宫主已在此时易位。这一瞒,就近二十载。

江颜逸足足调息了两个月后才养好了内伤,他将星宿宫中的事务丢给手下,匆匆赶往墨凉山。

韩诩之正在书房中看书,阿龚进来通报,韩诩之刚将书放下,江颜逸便风一般冲了进来。

韩诩之怔了怔,示意阿龚出去倒茶,也不起身,手里的书又拿了起来:“怎么不让我去山下接你?”

江颜逸眼角眉梢尽是说不出的风采,举手投足之间浑然有霸者之气,竟将韩诩之看得愣住了。

“我等不及想见你,一刻也等不及。”

韩诩之许久才回过神来,笑着伸手将那人拉到身旁,指着书上一句话道:“你看这里。‘又因草堂椽柱,皮节犹存。全无斧斤

之痕,门巷更为漱隘,门隔流水,十年无桥,乃出资稍扩其居……’”

江颜逸沉吟道:“门隔流水,十年无桥……”

韩诩之笑道:“对,说的是玄真子张志和的隐居生活。”

江颜逸展开一卷宣纸,用镇纸镇住两边,提笔汲足了墨,挥毫走笔,写下“门隔流水,十年无桥”八个大字。

韩诩之赞道:“字如其人,真漂亮。”

江颜逸道:“裱起来挂在你房中的墙上,如何?”

韩诩之叫来阿龚,命他着手装裱一事,侧身让了些位置,将江颜逸拉到身边坐下,与他耳鬓厮磨:“这几个月你过得如何?”

江颜逸眼中光华流转,慑人心魂。他温柔地笑道:“我此生,再没有什么遗憾了。”

韩诩之不明就里,正待发问,忽有下人前来通传:“七少爷,五少爷问你午膳在何处吃。”

话被打断了,韩诩之也就暂且抛却脑后,“告诉五哥,我即刻过去。”

他笑着执起江颜逸的手向屋外走:“我带你去看看我的小侄子。”

韩子凡只有五个月大,肌肤嫩的吹弹可破,一双眼睛又圆又水,好不惹人怜爱。韩诩之抱起小侄儿就不愿松手,亲的小侄儿满

脸唾液,眼见小孩儿被惹得恼了,嘴角向下一弯,蓄足了气力将将欲嚎啕之时,江颜逸伸手将小韩子凡解救了下来:“给我抱

抱。”

韩诩之依依不舍地将怀里的孩子递给江颜逸,并叮嘱道:“小心点。”

江颜逸浅笑着摇了摇头。

他仔细打量着怀中孩子的形容,韩子凡乌黑的眼珠子也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嘴角下撇的愈发厉害了。咿咿呀呀的婴儿不懂得识

别相貌美丑,却在江颜逸的手触到他肌肤的一刹那察觉到一股非比寻常的戾气,于是终于忍不住害怕地大哭起来,扭动着要从

江颜逸怀中挣脱。

江颜逸愣了愣,并不晓得如何哄孩子,待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韩子凡已被奶娘抱走了。

韩诩之凑上去继续逗弄小侄子,江颜逸看了一会儿,忽道:“他长的与你很像。”他说这话原是不怀什么深意的,只是话出口

后,自己却惊了一惊。

韩诩之似乎并未放在心上,头也不回道:“我长得像我母亲,他大约像他奶奶罢。”

过了一会儿,易凌波差人来喊他二人用膳,下人催了韩诩之好一阵韩诩之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小侄儿,拉着江颜逸的手前去餐厅

江颜逸与韩诩之交好虽已有数载,江颜逸年年会来韩门几遭,可他与易凌波几乎从未有过交谈的机会,两人纵是路上遇见了,

互相谦和而疏离地见个礼便错身而过,纵是寒暄也不曾有过一句。

如今四人坐在一起吃饭,却是头一遭。

江颜逸不喜欢易凌波,很不喜欢。易凌波对他些微的敌意,他亦能清晰的感知。

只消一个眼神,一个表情,不需言语。

四人吃完了午饭,江颜逸与易凌波缄口不言,韩诩之与韩皖之则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韩皖之道:“六弟他这几日可有找你们麻烦。”

韩诩之苦笑道:“已习惯了。六哥这人太过偏激,这么多年了,他还困着自己。”

韩皖之道:“毕竟是他的……”顿了顿,看着江颜逸的脸色没有说下去。

江颜逸浅笑道:“无妨。只是这本是江湖恩怨,贵弟执意将其化为个人恩怨。我虽有心补偿,但他执意要我性命,我自然是不

能给的。”

易凌波忍不住道:“他并非针对于你,他恨的是整个星宿宫。你整日出现在韩门中,每每看到你他便想起妻子亲人的血仇,你

当他是圣人么?”

韩皖之忙在桌下压了压妻子的手。韩诩之捧着茶杯有些尴尬。

江颜逸淡然地瞥了眼易凌波道:“他怎么想,我并不在意。”

易凌波冷冷地与他对视:“你喜欢韩诩之,他是韩诩之的哥哥。你的门派害死他妻子一家,你不避着他,反而镇日出现在他眼

前激怒他,倒过头来,却怪他是非不辨不自量力。呵,江少侠,你是否有些欺人太甚了?”

江颜逸不悦蹙眉。

韩诩之清咳一声,放下茶杯,道:“五嫂。”江颜逸眉结稍松,以为韩诩之欲替他争辩几句,孰料韩诩之转开话题道:“哥、

五嫂,思暇今日第一回见子凡,为他备了份礼。方才忘了拿来,一会儿我差人送来。”

韩皖之暗松了口气,忙道:“是什么?”

韩诩之道:“长命锁。”这本是他前些日子经过洛阳时为小侄子买的,如今借着机会能暂化尴尬,也算多了一个用处。

江颜逸与易凌波各自冷着脸端坐不语。

韩皖之与韩诩之又心不在焉地扯了几句,吃过甜点,韩诩之便带着江颜逸匆匆回去了。

两人入了小屋,江颜逸冷着脸往床上一坐,不吭声。

韩诩之无奈地走到他身旁坐下:“你又生气了?”

江颜逸瞥了他一眼,道:“我不喜欢易凌波。”

韩诩之自知理亏,搂着他道:“以后我们少与她相见就是。”

江颜逸不语。

过了一会儿,韩诩之道:“不过她今日说的,也并不全无道理。六哥他……”

话音未说,江颜逸已蹙起了眉,冷冷道:“你待如何?”

韩诩之叹了口气,道:“你这人从不将他人放在心上。可这世上并不是只有你我两人,你做事未免太过随性……”

江颜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怪我?今晚我就离开韩门,从此以后再也不踏入一步!绝不污了你六哥的眼!”

韩诩之摇摇头:“不止是六哥这事。好了,不说了,你莫生气。我爹他的病一年重过一年,也不知还有几年。以前他身子好的

时候,他不想见我,我也不愿见他,在他身边未曾经年。如今到了这时候……我是走不得的,你再等我几年。”

江颜逸冷冷不语。

韩诩之道:“我在墨凉村中收拾了一间屋子,明日我们就下山去。”

江颜逸依旧冷颜以对。

韩诩之突然觉得有些累,没了哄他的心思,便道:“我去书房,你午睡一会儿,有事来找我。”说罢便离开了。

到了当天晚上,江颜逸已自消了气,准备收拾东西明天一早随韩诩之下山,忽听屋外一片哄闹,不知出了什么事。

过了一会儿,韩诩之匆匆忙忙推门走进来:“六哥出事了!”

江颜逸愣了一愣:“什么事?”

韩诩之看着他的眼睛,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他中毒了。”

第三十一章

江颜逸脸色微变,冷冷道:“不是我下的毒。”

韩诩之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本想说的话,只道:“我去看他。”

他走出两三步,江颜逸跟了上来:“我和你一起去。”

韩松之是在与几位兄弟一起用晚膳时突然倒下的,他毒发的很突然也很剧烈,现今桌上还残余着一滩渗入木桌中的黑血,听说

当时韩松之在说话间骤然变了脸色,毫无预兆地就吐了这么几口,尤是惊心动魄。

韩松之的房中已聚了不少人,较通医术的韩明娥已替他诊断过状况,正往他身上扎针逼出毒血。

众人看见江颜逸来了,神情不一,但大抵都不是什么好脸色。

江颜逸置若罔见,上前一步,道:“让我看看。”

韩明娥瞥了他一眼,敌意和警惕毫不遮掩,错身将韩松之挡了挡,旋即又有几名弟子上前将他隔开。

江颜逸冷冷地看着他们:“不是我做的。我若有心要杀他,不须弹指之力。”

韩明娥道:“朱雀使当然不屑杀我这位六侄。若我看的不错,他中的是千昧蛊。”

江颜逸愣住了。

千昧蛊的蛊虫的确是星宿宫养殖的,或者说,是星宿宫中朱雀宫一脉培殖的蛊虫。中千昧蛊的人,凡意志不坚定者,神智昏昧

,易被下蛊之人操纵,成为傀儡。意志刚强者,则会昏睡难醒。

江颜逸嘴唇颤了颤,心中迅速将能弄到千昧蛊蛊虫之人的名单在心头过了一遍,冷静地说道:“你让我看看他,若真是千昧蛊

,我可以解。”

韩明娥冷笑道:“你当然能把我六侄弄醒。只是我怎知醒来的是你的傀儡还是我的侄子?”

江颜逸神色不悦。

眼见双方的敌意越来越重,韩诩之上前一步,将江颜逸拉至身后:“姑姑,蛊不是思暇下的。”

韩明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转向江颜逸:“朱雀使,这里没有什么事需要劳烦您,老身有几句话要与侄儿说,可否请

您避嫌。”

江颜逸眉结紧锁又松开,见韩诩之向他点了点头,于是冷着脸离开了。

他在屋里等了约一个时辰,终于将韩诩之等了回来。

韩诩之似是累极了,进了屋便往床上躺,连鞋子也不脱去。江颜逸走到他身旁坐下,轻轻握住他的手。韩诩之瑟缩了一下,感

觉到江颜逸瞬间的僵硬,又牢牢地反握住江颜逸的手。

江颜逸弯下身,借着昏暗的火烛看清他脸上有一个红红的巴掌印,不由惊怒道:“他们……”

韩诩之强硬地将他揽到怀中,将他的头贴在自己胸口:“好了,没什么,姑姑训了我几句就让我回来了。”

江颜逸靠在他胸口,闷声道:“我没有给韩松之下蛊。”

韩诩之温柔地笑道:“我知道。”他一下一下顺着江颜逸的长发,忽然问道:“思暇,我似乎从未问过你,你的抱负是什么?

江颜逸怔了怔:“……为何突然问这个?”

韩诩之不答他,只顾着自己说道:“我九岁的时候老头子说我三十年后会成为天下第一,所以那时候我的抱负就是在十三年内

打败江湖榜上排名第一的白客卿。不过那年我去找他的时候,他恰好病得厉害,比我快些找到他的人有许多,我赶去的时候他

已险些被人打死了。我没能和他比试,还替他打跑了不少仇人,约定等他养好了病再与他比,可是过了三个月我就听说他已病

死了。”

江颜逸静静地听着他说。

韩诩之接着道:“以前我年少轻狂,在老头子面前放下厥语,说要是二十二岁当不上天下第一,从此以后就不在江湖上混了。

我也不知我算不算食言了,不过老头子好像已经忘了这桩事,从没再提起过。他忘了倒也好,免得我想起来总觉羞惭。其实那

时候我最初遇见你,见你武艺高强,我还以为你就是星宿宫宫主。那时候我想,白客卿不在了,若是能打败星宿宫宫主也不算

丢人。”

江颜逸手指缠绕着他的腰带,语气颇为无奈:“所以那时候你第一次见我便缠着我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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