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钟——钟晓生
钟晓生  发于:2012年06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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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门中的弟子们早已被被韩诩之和韩皖之叮嘱过,知道不可提韩诩之仍活着一事。韩诩之易容伪装的功夫炉火纯青,众人也是

知道的。故韩松之心中细细一品,已明白眼前这人并非五哥韩皖之,而是七弟韩诩之。

他皱起浓眉,冷冷道:“你们的事我不管,我和他的事,也不必你管。”

韩诩之气的笑了,硬拽着他向外走:“出去说!”

江颜逸一动不动地看着。

韩诩之拉着韩松之走了好一阵,确定江颜逸没有跟上来,甩开他的胳膊冷冷道:“你大清早闯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韩松之冷笑道:“我就是要看看,那条星宿宫的狗是不是躲在你这里。”

韩诩之忍着怒气道:“你们的事我的确管不着,但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且不说他方才手下留情,若是我不插手,你早已死了

!”

韩松之横眉冷对:“死便死,小琴的仇我不能不报。”

韩诩之恶狠狠地瞪着他:“好,你报仇,我不拦你。现在他是我的客人,他住在韩门里,你就不能对他动手。等他下了墨凉山

,你是出明枪还是放冷箭,我都不管你们。”

韩松之沉默了一阵,终于勉强颌首:“好,七弟,我卖你一个面子,只此一次。”

等韩诩之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江颜逸仍旧孑然地杵在那里。

韩诩之走上前,忽见他右手的袖子都被鲜血染红了,惊讶地将他胳膊捧了起来:“这……六、六弟伤的?”

江颜逸清冷地瞥了他一眼:“你伤的。”

“呃……”韩诩之一时语塞,愧疚地不敢抬眼看他,只拉着他的胳膊往屋里走:“我替你上药。”

江颜逸疏离淡漠地将胳膊抽了回来:“你先去穿鞋罢。”

韩诩之这才想起自己还只穿着单薄的亵衣,所幸练武之人体格强壮不畏冷。他尴尬地笑了一笑,回房穿戴整齐,又走到江颜逸

房中。江颜逸已撩起袖子,将手搁在桌上,平静地等着。

他白皙的手臂上有一个黑红的伤口,格外的突兀碍眼。

韩诩之稳了稳心神,走近仔细查看,发现自己情急之下没有掌控好力道,弹出的石子深深嵌入江颜逸血肉中。血肉模糊的伤口

令韩诩之脸色一白,骤觉全身无力。

他颤声道:“你~~你怎么不躲~~”

江颜逸瞥了他一眼,漠然地答道:“躲不开。”

韩诩之心虚得简直要哭了。

他勉强令自己的手不颤抖,替江颜逸刨出那枚石子,又替他在伤处撒上金创药。

江颜逸一直眼神冰冷地盯着他的手指,等他做完这一切,才缓缓抬起头来,对上韩诩之心虚的双眼。他慢吞吞地开口道:“你

们韩门的人,都怕血吗?”

韩诩之干笑两声:“不怕。是我伤了你,我难免有些心虚罢了。”

江颜逸抿了抿唇,一言不发。

韩诩之演技绝佳,从乞丐到皇帝,装甚么像甚么。他的易容术是从白蔚手里学来的,到如今,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他要骗谁

,这天底下恐怕没有一个人骗不过去。

然而眼下,他装的分明是他曾朝夕相处了数年的亲哥哥,却装的漏洞百出。很多时候,他以为下一刻江颜逸就会揭穿他,可是

江颜逸始终没有说什么。

第二十一章

往后几日,韩诩之陪着江颜逸下下棋,煮煮茶,日子竟过得异常闲适——在星宿宫的时候,江颜逸总有忙不完的事,两人虽片

刻不分离,却极少有机会静下心细细品味相处的时光。

韩诩之不是不心动,甚至每过一段时间就有扯下脸上的人皮面具跪地坦白的冲动,可总有一种情绪在冥冥之中控制着他,令他

难以将话说出口——江颜逸表现的愈是冷漠疏离,他就越是害怕胆怯。

转眼到了腊月的最后一天。

墨凉山上每一间院子都精心布置起来,白日里不时有人送来桃符、屠苏酒、鞭炮、大红春联等物,几个与韩诩之相好的兄弟轮

番过来走动,都被韩诩之顶着韩皖之的脸三言两语敷衍走了。

除夕夜里,韩诩之拒绝了家宴,与江颜逸坐在昏暗的屋中博弈,忽听外面响起震天的鞭炮声,不免有些心动:“思……江公子

,你想不想出去放炮仗?”

江颜逸淡漠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点点头:“好。”

两人并肩走出屋子,韩诩之搬了一堆兄弟们送来的烟花爆竹摆到院子一角,灵机一动,用长长的大红色鞭炮在院子里围出一个

“江”字。

做完这些,韩诩之蹲在地上,兴奋地仰起头,冲着江颜逸笑道:“你来点罢!”

他说话的时候,远处恰好燃起一个红色的烟花,漫天星火在他头顶盛开,衬出他开怀的笑容。

江颜逸眼神深邃,静静地站在屋口,缓声道:“你点罢。”

韩诩之撇撇嘴,找来一根燃着的香,凑到鞭炮的一端——

“霹霹啪啪……”

韩诩之点燃鞭炮的瞬间抱着头狼狈地蹦回江颜逸身边,毛茸茸的脑袋直往他胸口拱:“呀啊啊啊啊啊——”

江颜逸愣住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韩诩之回过神来,猛地跳开,尴尬地摸着额角:“呃……抱歉。”

只可惜院子里的鞭炮声太响,江颜逸什么也没有听见,只是黝黑的眸子愈发深邃了。

刺耳的声音在院子里响个不停,红艳艳的鞭炮一个个炸开,在土地上留下焦黑的痕迹。

两人并肩站在一起,韩诩之神色兴奋中带了些害怕,眯起眼,又忍不住想细看。

江颜逸静静地站着,不时绽放的烟花照亮他压抑着忧伤的面容。他轻轻念了三个字,被鞭炮声吞没,韩诩之没有听见。

当鞭炮放完后,院子的地上留下一个焦黑的“江”字。

韩诩之笑了笑,扭头看向江颜逸,却发现他正沉静地看着自己。

韩诩之愣住了。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事实上,当韩诩之对上江颜逸双眼的时候,他的胳膊几乎是下意识地抬了起来,想要将眼前人拥入怀中。

可惜他清醒的太快,抬手捋了一把鬓边的散发,化去暧昧的气氛。

他目光闪躲:“江、江公子,你不放几个烟花吗?”

江颜逸别开眼:“……不了。”

韩诩之道:“那……你想做什么?”

江颜逸垂下眼,拨弄腰间噬魂剑的剑柄:“陪我练剑。

韩诩之怔了一怔,干笑两声,道:“呵呵,如此庸俗的节日,怎能行比剑如此高雅之事?江公子,你去房里等我一会儿,我很

快回来。”

说罢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地离开了小院。

过了一会儿,韩诩之端着两个腾着热气的碗走了回来——他端的是两碗饺子。

韩诩之将一个碗放到江颜逸面前,在白雾中笑弯了双眼:“中午的时候我亲手包的,你尝尝。”

江颜逸默默看了他一会儿,低下头慢条斯理地尝了一枚。

他的神色突然变得有些古怪,往手心里吐出一个物事,仔细一看,竟是一团红丝线。

韩诩之愣了一愣,想不起自己是何时放入这些东西,料想是哪位兄弟见他包的少了,有意分了几个给他。他解释道:“红绳其

实是……其实,没什么意思。”

江颜逸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将红线丢了,继续埋头将其他的吃完。

韩诩之内心水深火热,食之无味地将自己的一碗吃了,险些将一枚包在馅儿里的铜板一块咽了下去。

吃完饺子,江颜逸忽道:“我想喝酒。”

于是韩诩之将白日里送来的几坛屠苏酒搬了出来,摆开两个酒盏。江颜逸将酒盏推了,指了指吃饺子的大碗:“倒在这里面喝

。”

韩诩之不由咋舌,正不知所措间,江颜逸劈手将酒坛夺过去,破开泥封,咕噜噜倒满一大碗酒。

韩诩之看了看自己面前的酒盏,无奈地将它推开,摆出大碗舍命陪君子。

江颜逸只顾闷头喝酒,话也不说一句。韩诩之酒量好,喝的也克制,有意灌醉江颜逸,于是不住殷勤地为他添酒,江颜逸全都

来者不拒地喝了。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江颜逸手颤的已端不起碗来,却还是抬起下颌示意:“添酒。”

韩诩之见时机差不多,将酒坛摆到地上,挪着凳子坐到他身旁:“江公子……”

江颜逸恶狠狠地将他推开,可惜手脚无力,打在韩诩之身上的拳头软绵绵没什么力气。

韩诩之握住他的手摁在自己心口,道:“思暇,你看我是谁?”

江颜逸冷哼一声,慢吞吞道:“韩——皖——之——”

韩诩之笑道:“是,我是韩皖之。你喝醉了,我扶你上床休息。”

他将江颜逸架起来,温柔地搬到床上,只见他红着眼瞪着自己,于是笑道:“好了,睡罢。我在旁看着你,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

江颜逸突然抬手遮住脸,不一会儿,一串串水珠从指缝间无声滚落。

韩诩之怔了怔,骤然心痛得无以复加,抬手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我该死。”他掰开江颜逸的手,温柔地吻去他满脸泪水:“

思暇,思暇,你不要哭。”

江颜逸竟听话的渐渐平静下来。

他乏极了,眼皮不住打架,却还是勉力瞪着眼睛盯住韩诩之的双眼。

韩诩之握住他的手,吻了吻他的指节,然后伸手盖住他的眼睛,喃喃道:“睡罢,别看我。”他生怕江颜逸再看他一眼,他会

忍不住抱着他认错。

过了一会儿,他松开手,江颜逸漂亮的眼睛已经闭上了。

韩诩之低头吻着他的眼皮,渐又忍不住一路吻到他的嘴角,带着哭腔道:“思暇,是我的错,我不知道会将你害成这样。你忘

了我罢,过了今夜,彻底忘了我罢,我不值得你如此。”

江颜逸已坠入梦魇,一动不动。

韩诩之吻了他许久,又将脸颊贴到他脸上,喃喃地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站起身,一脸悲伤地离开了。

翌日一早,韩诩之醒来,试探地问了几句,江颜逸果然对昨晚的事情一点都不记得了。

又过了半个月,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

中午韩诩之说要去亲手包汤圆,江颜逸站起身道:“我跟你一起去吧。”

韩诩之想了想,生怕他碰上韩松之尴尬,再者自己顶着韩皖之的模样到处乱跑总是不好,于是搬了一箩面粉与调好的芝麻糊来

,与江颜逸两个人蹲在院子里包起汤圆来。

两人以前都没做过类似活计,好在这活儿十分简单,一学就会,倒也包的有模有样。

韩诩之伊始还比较拘束,包了一会儿,顽劣性子又起,沾了一手面粉抹在江颜逸脸上。

江颜逸愣了愣,斜他一眼,冷着脸缓缓吐出两个字:“……幼稚。”

韩诩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江颜逸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于是抬手抹去脸上的面粉。

韩诩之笑得万分欠揍:“你别老是板着脸,笑一个给我看看。”

江颜逸没好气地睨他:“有什么好笑?”

韩诩之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捧起面粉往自己脸上猛拍,傻笑道:“嘿嘿……”

江颜逸嘴角一阵抽搐:“……”

过了一会儿,韩诩之笑得面皮发僵,江颜逸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韩诩之垂下手,努力思索着话题打破沉默:“呃……”

江颜逸道:“我笑不笑,与你何干?”

韩诩之的小心肝猛地颤了颤,抽着冷气退开一步,险些摔倒在地。他端起竹箩,再一次没骨气地做了缩头王八:“包这些就差

、差不多了,我去叫厨房下。”说罢落荒而逃。

晚上阿龚端了一瓷缸将煮好的汤圆送来,韩诩之端起碗来盛:“你要几个?”

江颜逸道:“九。”

韩诩之一听他开口就心肝乱颤,哆嗦着手替他盛了一碗:“吃~吧~”

江颜逸瞟他一眼,嘴角突然弯了弯,瞬间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短暂的令韩诩之以为自己看错了。

两人吃完汤圆,江颜逸道:“韩门节俗很周到。”

韩诩之呵呵笑了两声:“也就过年如此罢。平日里弟子都在外面闯荡,就这么一两个月能聚到一处,要过齐一年的份,自然得

周到些。”

“噢。”江颜逸了然状点头:“这几天的家宴你都没有去,这样不大好吧。”

韩诩之舔舔干燥的嘴唇,低下头盯着碗中的汤圆:“总~不能丢你一个人在这里。”

江颜逸眨一眨眼,生气已恢复了九成,眼波流转间妖气更胜往日:“噢——为什么不带我一起去呢?韩门弟子这么多,混进我

一个外人,大约也没什么人会注意罢。”

“呃……”韩诩之被无形的压力迫的气喘不匀:“下~下次好了。”

江颜逸抿嘴,道:“过完了元宵佳节,下一次可是要等到明年了?”

韩诩之怔了一怔,尴尬地点头。

江颜逸弯起嘴角笑了:“好,那便说定了。”

韩诩之僵住了。

吃完最后一碗汤圆,韩诩之要回房休息,江颜逸却唤住了他:“韩公子,过完了今晚,明天我就该下山了是不是?”

韩诩之点点头:“你早些休息,我、我明天送你下山。”

江颜逸一字一顿道:“韩、公、子,你有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韩诩之心口好似用力被人捶了一下,连带全身都酸麻了,脚灌了铅似的抬不起来:“没~~~~~没~~有。”

江颜逸耸了耸眉毛,径自开始解衣衫:“噢,那晚安。”

韩诩之匆匆道了声晚安,两腿打颤地走了出去。他走到自己的房门口,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韩诩之再次抬起右手狠狠赏了一个巴掌:“窝囊!”他尚嫌不够,抬左手又扇了一下:“韩诩之,你太窝囊了!”

哪一次喜欢不是漫不经心?哪一次抛弃不是干净利落?什么时候韩诩之也会沦落到这个境地?

他深吸两口气,自言自语道:“横竖躲不过去被他刺一剑,怕他作甚?明天把话说清楚罢。”摇头晃脑地进了屋子,“大不了

,疼几年罢了……”

翌日,韩诩之一路把江颜逸送下墨凉山,话在喉间冒出来又咽下去,直至走到了山门外都没能冒出个头来。

他深吸一口气,盯着江颜逸波光潋滟的眸子道:“江公子,舍弟的事,你想通没有?”

江颜逸慢悠悠地点头。

韩诩之松了一口气,心却再度揪了起来:“那~~就好。江公子,回去之后千万别再想不开了。命就一条,不论怎么死,都别让

自己折腾没了~”

江颜逸再度点点头。

韩诩之舔舔嘴唇:“那,我回去了?”

江颜逸眼里的波光晃了晃,还是点了点头。

韩诩之慢吞吞地转过身,心里却不断对自己叫嚣着:韩诩之!快点回去跟他说清楚!韩诩之,你就这么走了,真是个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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