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盈荷花迎风浮动,盛夏光景醉西湖。那年江南美得如一副泼墨山水画,为月虽然小,却也是记得那景致。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真是一点都不假。江南的莺莺燕燕都让为月心动,忽而有再下江南的想法。
若不是为帝王之位所困,为月真是想就此隐居江南……
当晚宴毕后,为月接到天溪天泉兄弟俩的密报,说不久前探到蜀中王来了京城却没面圣,漠北王二公子也来过。为月还听二人说道这俩人密会了江南王。他紧蹙眉头,有些恼,这几个藩王真是翅膀硬了,秘密碰面,定是有什么猫腻。
还有这该死的刘萤,密会之事明明有机会跟自己说,却也瞒了下来。难道……为月似乎不愿意相信刘萤跟他们合谋,虽然这个人有些风流浪荡,但自小的接触来看,还是……可是自己又有什么理由相信他呢?为月纠正自己的想法,如今刘萤是江南王了,不再是当年陪他巡游的小子了(虽说曾害他落水……),手握重兵镇守一方,难免拥兵自重,这其他两个王都有了反意,刘萤还能出淤泥而不染吗?
为月狠狠地砸了一拳桌子。
自己居然还心存侥幸的要相信这个人,全然忘了此人身份,真是一厢情愿。看来以后要防着刘萤了……恐怕他与另两个王爷合谋,为月可就保不住这江山了。
为了这北朝安宁,这几个王爷似乎是留不得啊……
必要的时候,会兵刃相向吧……
此时的为月,并不知道这个不为他所信任的江南王,会一再再的救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心,在以后的年月里,竟离不了了他……
“天溪天泉。”为月唤了一声。
两个人影如鬼魅般的落到为月身边。这两个人是为月登基那年出现的,他们只说是老皇帝的部下,奉命来保护为月的。老皇帝既薨,不放心为月是肯定的,所以留下什么人来保护为月也是情理之中的,为月也便收了。这些年来,这两人也是衷心不二的,表上是为月的小厮,暗里却是护着为月的高手。二人身份隐蔽,并无多少人知道。
“你们俩个陪朕下趟江南。”为月淡淡的道。
“是。”两兄弟齐齐的应着,没多问一句。主子的命令向来都是只有遵从,没有为什么的。就是让他们去死,二人也会二话不说就去的。当然,为月不会那样的……
“切莫声张,对外就说朕病了,早朝也就不必了。”
“是。”
终究是放心不下,终究是想去找刘萤那臭小子谈谈,或许……也是自己想去看看那江南的冬景吧。到底是去找刘萤谈话顺便走江南,还是走江南顺便去找刘萤谈话,为月自己也辨不清。最终为月认为还是后者占上风了……
刘萤,只是顺便而已……
待两兄弟欲走时,为月又嘱咐了一句:“还有……暂且别让江南王知道。”
“是。”
就这样,永平四年腊月二十三,年轻的皇帝再次踏上下江南的旅途。
日光和煦,道两旁的雪已经融了很多。越是往南,雪便越少,等为月到了江南境地,雪竟已经消失了。
京城的雪这会儿子还堆在道路两旁,江南的雪却已消失的无影无踪,这让为月有些遗憾。这次下江南,本就是冲着雪景去的,如今没了雪,失落也便窜满了心。
到了杭州,为月并没下榻到客栈,而是让天溪找了一家民院,给了住家点银子便住下了。为月喜静,客栈鱼龙混杂的,什么人都有很乱;另外就是客栈太过招摇了,万一被人认出身份,就不好了,现下为月还不想告诉那只地头蛇强龙到了,不然那人肯定会缠着自己说肉麻的话……动身动脚……卿卿我我……
为月想到这里,不禁拢了拢衣服。江南也是挺冷的……
自己印象里好像跟他也没那么熟,可怎的听他说话的语气跟认识了好多年似的……不过也算是认识了好多年吧,虽说中间有七年没见面……
为月有些烦躁,因为他想了想自己对刘萤的感觉,简约明了就是:没有感觉。讨厌……说不上……虽然他风流浪荡、肤浅轻浮……但自己也不讨厌他;喜欢……那不可能,这个人风流浪荡、肤浅轻浮、纨绔子弟、毫无内涵自己怎么会喜欢?
不过……
不过……
不讨厌和不喜欢的理由是一样的……这叫人怎么信服呢?
为月有些气恼的抓抓脑袋,不想了,一想到他就心情大减,煞风景!当年那么煞风景,如今还是一样煞风景,光是想到他就已经很煞风景了,如果见到他……为月猛地一激灵,可千万别见到他。
他突然不想跟刘萤谈了,这个江南王爱怎样就怎样吧……反就反了吧,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刘萤来了他为月挡。
为了舒缓心情,当晚为月拉着天溪天泉出去逛了庙会。从京城南下到江南,为月以最快的速度也用了半个多月,现下已经是年景了,想必京城也应该是一片过年的景象。春联、庙会、鞭炮许是一样都不少了。
说到庙会……早便听说江南的庙会与京城不一样,最独特的即是江南的水上庙会,其中以西湖最负盛名。
从初一到十五,每日晚上都会在西湖离岸不远的水域搭建起台子,台子与湖岸中间有不少船只,有钱人家都是包船看表演。哪家钱出的最高,哪家就能坐在离木台最近的那只船去,不仅能遥看岸上灯火,还能近距离观表演,实在是一件美事。能坐到那第一位乌篷上的,每年不是当地官员就是大户子弟,老百姓只能在岸边坐着看,没有坐的地方就站着,甚至还有人爬到酒楼上看。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为月已经坐到了西月楼的雅间。这雅间有一处阳台,正好可以观舞。为月淡淡的品着茶,望着岸边熙熙攘攘的人群。
华灯初上,整个西湖被一条橘红色的光带包围着,如幻境般美丽。旗幡云集、香客不断,路边的小商贩吆喝着,孩子们在岸边嬉戏。
一派融融之景。
想不到这江南确实是富庶、安乐。不是江南民间流传的他们的江南王风流浪荡、玩世不恭吗?怎么这样的人做他们的王,也接受吗?
正疑惑间,小二敲了敲门喊道:“客观,给您上菜来咯~”
为月轻笑着点点头,示意天溪去开门。
天溪开了门,将小二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盯的这小二有些畏缩,心想这又是哪家大公子来了?待天溪把这小二打了个透亮,才让他去上菜。
紧着小二上菜的当口,为月开口道:“这江南风致当真不错,美妙异常。”
小二一听这话,来了兴致道:“公子是外乡人吧?江南的春岁,年年都是如此的,即使江南王换了人,也一切照旧,并无任何改动。”
为月听这人提到刘萤,秀眉一紧道:“我听闻这江南王风流成性,且纨绔异常,怎得百姓爱戴?”言语间透露了一丝冷峻。
小二闻言不由得一凛,连忙道:“不是不是,民间传言只是戏称,那是江南王爷做世子之前,听说拒绝这个世子之位,后来是老王爷以死相逼,他才做了这世子……”小二突然意识到自己多言了,便住了嘴。
为月听得正认真,忽见小二不言语了,有些奇怪。
“怎么了?”为月问。
“没,我怕公子闲小的话多。”
“不妨事,你继续。”
小二听了一乐,继续道:“后来江南王做了世子之后,似乎也是无心承位,便流连风月之地想让老王爷改主意立大儿子刘锦,谁知刘锦暗害江南王,却被老王爷发现,便将他逐出了家门,目前行踪不明。”
难怪,既是不想当这王爷,到最后也只剩他一人了,不得不坐啊。
“之后江南王承位了,原本百姓都以为他是空有皮囊,却不想在这小王爷治下,江南也是安安稳稳的。”
“小王爷承位近一年了,不仅治下安稳,闲时他还去江南各处巡着,还减少了我们的赋税,并且鼓励百姓出海做生意呢~”
“因为小王爷生得俊美,又经常去看歌舞,所以江南百姓仍是戏称他风流。公子你看,这湖上庙会就是小王爷做世子的时候提出的,到如今也三四年了。”
为月听着,将信将疑。末了他挥手叫小二出了去。
天溪一边站着,也听得小二说的话,便喃喃道:“这与传言大相径庭啊……”忽的意识到自己多嘴了,便用请罪的眼神看着为月。
为月也没在意,反而招着二人落座。天溪天泉两人对望了一下,没敢有动作。末了为月轻笑道:“坐吧,在这里我不是皇帝,只是个外乡人来这江南看水上庙会罢了。”
听得此话,天溪天泉才敢落座。
为月此时正细细品着那小二说的话。减少赋税,鼓励出海经商吗……想不到这刘萤还是个明智的王爷,治下江南如此安稳,百姓竟敢戏称他风流,他似乎也不计较,也是个大度的王爷呢。
正待细琢磨,外头忽然一阵喧闹。为月往外探去,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湖边橘红色的烛火随着人们的兴奋晃动着。湖中的平台已经有了灯火,几名舞女缓缓踏了上去,挥起了衣袖。
为月静静的看着,耳边传来两兄弟嬉笑的低语,这会儿二人已经不那么紧张了,放松的说说笑笑了,偶尔为月应他们两句,便转了头看歌舞。
踩乐踏歌,伶人何意?
一曲霓裳,尽在江南烟雨楼阁中。
为月一直很欣赏江南的舞蹈,虽着北方的舞蹈也不逊色,但与江南之舞比起来,多了几分硬朗,少了几分柔美;多了几分霸气,却少了几分清丽。看江南女子娇小身影舞动出来的乐曲,当真如那月华般美丽温柔。
待舞毕,走上去一位可人的姑娘,身形姣好,美丽异常。她步到台中,婉约一笑,美丽动人,连为月心里都是一动。
那女子朗声道:“各位能来捧场柳叶儿感激不尽,今天这场子由我们夏桑院包了,承办的歌舞还请各位多多支持!”
为月冷笑一声,心道,原来是红尘女子。这江南当真风流,红尘女子都能登大雅之堂。
不及为月深想,那女子又道:“因着江南出才子,想必今天到场的才子佳人不少,小女子斗胆请各位江南才子来对诗,至于题目……就由我来出,各位看如何?”
人群一阵骚动,掌声和叫好声不断。闻得不少人同意这个提议,却有人大胆的询问那柳叶儿:“姑娘,若是谁对的最好,可有什么奖励?”语间的意思,是个人都听得出来了。
为月又是一声冷笑,江南人个个都给那刘萤带了坏,风花雪月,连个对诗都要风流一把,当真可笑。
柳叶儿秀眉一挑道:“若是有谁做的词儿能艳压群芳,今晚上……我柳叶儿作陪!”
底下又是一阵欢呼,却有人质疑道:“柳姑娘,可别唬我们啊,谁不知道你是咱王爷的人,哪有人敢动?”
那柳叶儿也不答话,看着远处的灯火淡淡道:“萤虫……”想是此便是题目了。
“萤虫……?”为月疑惑的重复了一遍。北方并没有听过这种虫子,莫不是江南特有的品种吗?
“那萤虫是江南特有之物,据说每月月圆之时才出现,尾带荧光,黑夜里闪耀不断如火光,很是美妙。”这是天溪给为月解了惑。
天泉也兴奋的接话道:“哥,我听说这萤虫虽是自身有着光火,却也是追逐着那月亮而去,当真浪漫啊……”
天溪笑笑点头:“是啊……这虫可是有趣的很呢~”
为月听得二人解释,心下也便明白了。怪不得北方见不到这萤虫,许是喜潮湿的一种虫,所以江南才特有。
5、剑光寒
“暮色杭城苍草中,飞萤撩乱惹花颠。”乌篷中有人起声道。
众人鼓掌喝彩,那柳叶儿凤眼一眨道:“好个缭乱惹花颠!司徒公子好文采!”
那乌篷中人柔声道:“不敢不敢。”
“辗转萤火留人间,为那台上人煜煜。”那另一端的乌篷中传来一清朗的声音。
众人闻得此句,都是哈哈一乐,人群中有人喊道:“江公子!不用这么着急吧~!”人群中又得来一阵笑声。
那柳叶儿对此句并不做评价,只是嫣然一笑,示意继续。之后又有很多人都对上了这题,却仿佛都不得这柳叶儿倾心。为月心下有些佩服,想不到这红尘女子尽是有如此才华,竟对那些才子的佳句毫无倾心。
“覆了江南终为月,怎管江火似流萤。”
语既出,默了这湖边几多人。很多人都忽的沉浸到这诗句中,甚至忘了去看,这般美丽的诗句出自何人之口。
为月这厢在西月楼上,闻得此句,不由得一惊,顺声望去却不见那人。他回味着这诗句中的每个字,都觉得字字敲在心上。
“王、王爷……”柳叶儿震惊的看着从头个乌篷走出来的人,有些乱了手脚,估摸着没成想这江南王来了今儿的庙会。
人群中猛地爆发出真真喝彩和掌声,都赞这江南王才华不凡,这等佳句,都在人们细细体味过才得领悟。江火似流萤……这一句不仅点了这西湖风致,也道出了自己的名字,字字珠玑,落在人心。
天溪天泉赞着江南王的文华,全没注意到小皇帝有些慌了神。
为月不是震惊刘萤为什么在,这是他自己的地盘,想去哪儿还不是他自己说了算的?为月怕的是刘萤看见他。本就是瞒过朝廷上下自己跑出来的,也并没有打算告知刘萤,否则刘萤又是对自己死缠烂打……他有些怕这江南王,不是怕他谋反,不是怕他起兵,而是怕他腻歪在自己身边,这比谋反还不好办。
头疼啊……为月抚了抚额角,满脸都是无奈,略略低下头。
楼下的江南人本想跪了他们的王爷,不是行礼,而是拜年,却别刘萤拦了下来。他只道一句:“今日年景,我与大家同欢,各位乡老切莫行大礼。”
而后刘萤转身向柳叶儿稍道了两句,便坐了回去。那柳叶儿没有判这对诗的输赢,大家不约而同的想来,必是江南王抱得美人归了,便也无多言。随后的歌舞又是一派艳丽,这柳叶儿想是没少下功夫。
看到刘萤坐了回去,为月心下松了一口气,面上却是平平,托杯饮着香茗。
刘萤这番作为,为月却不是很了解,想是那传言传到了京城便是另一番光景,不是有句古话说,人总是习惯把小蚯蚓传成大蟒蛇吗?许是这样了。流言,便是口口相传不得真相了。不过为月还是有些担忧,这江南的状况竟是完全脱了他的掌控,自刘萤承位,好像他得到的所有消息都是半真半假的,莫不是这刘萤真有反意吧?
待庙会结束,人群散去时,已是亥时了。夜色浓郁,幽深的西湖让人有些害怕。周围有些萧索,空气中弥漫着凛冽的气息。
江南的冬季也是很冷的,湿冷湿冷的。
为月拉了拉身上的轻裘衣,将自己裹得紧一些。由于是出来玩,为月想见见江南光景风致,便没让天溪天泉叫马车,如今晚了些,也只能三人并肩走回去。其实从那间民院到西月楼并不远,只是这料峭的寒意让为月觉着这段路很是遥远。
从小就很怕冷,记忆里最暖和的是母后的怀抱,只是自己并没享受多久。那之后自己也一直怕冷,京城的冬季让为月很头疼,每次都要穿了很多还要抱着手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