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江南 上——夏扶桑
夏扶桑  发于:2012年06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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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乐声一起,为月的心仿佛是被什么敲了一下,他记得这乐曲,哦,不,应该说他永远忘不了这乐曲。为月仿若看到那年荷花依旧,随着风过摆动,映在西湖中,惊艳了谁。亭前悠悠的柳叶儿,拂过谁的面庞。

群芳过后西湖潋滟,飞絮空蒙,垂下帘阑,犹记那年风景异,乱了谁家的影。

忽的,从那群女子围住的中央,飞身而出一条迤逦的身影。为月没有看清那是谁,甚至是男女,只见那人一身月白色华衣,在空中跃然翻转,落下来背对着为月站定。

这月白色……与当年一样。

为月以为刘萤将当年献舞的那位舞姬请了来,为了重塑那场西湖风光,为了唤起为月的记忆。他望着那人的背影,忽然念起母后,这世间,天涯地角虽是有穷时,但却是只有相思无尽处啊。

正怀念间,却听得台下一阵惊呼。

为月急急回神,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见台下群臣都一脸的惊异对着台上月白色舞者指点,似乎在夸奖什么,又似乎是惊叹什么。

为月似乎从未像今次这样期待什么,此刻他忽然很想看到那月白色人影转身。

而那人似乎是知道为月的心急,反倒是慢慢悠悠的甩开双袖,脚步起颠,却没有要转身的意思。那人一颦一笑都是对着台下群臣,为月只能看到背影。蓦地,那抹月白举起双臂,原地旋转了起来。

月光映照下,那人分外耀眼;衣着与月色呼应,身形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让人不禁都想到了多年之前,老皇帝下江南,目睹隐月姑娘那一倾城舞,迷恋流连的目光。那一段故事已被世人传为佳话,乃是人尽皆知。群臣也不例外,惊异逐渐转为惊艳,震惊逐渐转为赞叹。

罗衣轻舞,琵琶骨上尽相思。

当时明月,何时故人塌前诉。

眼前身影忽而一沉,笙歌渐无,丝竹渐轻。那一抹月白只身半跪在平台上,周围的女子全数退下。

此人一抬头,为月心中便被震撼了一下。

真的是那年盛夏,盈盈荷花前,那个轻浮的人。为月不知自己心怎地,看到他,竟有些兴奋,嘴角在极力控制之下还是轻扯出了一丝微笑。

刘萤的模样让为月有些吃惊,七年未见,这年轻的江南王变得这般俊美。皮肤似是被江南的水养的无瑕似玉,细长的秀美下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当真是温谦如玉的美男子。不过温谦如玉只是表面之象罢了,实则……风流浪荡。

“陛下,江南臣刘萤,特此前来为陛下贺寿,陛下万岁万万岁!”清朗的嗓音,带着一丝魅惑之感,在场人又一次的震惊。

这江南王刘萤刚刚接替他父亲的位置,京城中的朝臣无人认识这年轻的江南王。当刘萤报出自己名字时,现场无人不惊叹。有人是叹他容貌,有人是叹他舞技。看来说这江南王风流花月,可不是无风起浪的。

“啪啪。”

闻听的两声清脆的掌声,旋即从人群中走出一人,道:“久闻江南王风流倜傥、技艺超群,果不其然啊……”

刘萤听得微微一笑道:“陆将军,过誉了,不过是无聊消磨时间的东西罢了。”

陆天远走出席位,笑道:“能把消磨时间的东西研究的如此美妙,当真天下只有江南王啊。”

呸,你还不如直接说我风华雪月,床技超群呢。刘萤心里忿忿的想着,表现得却出奇的平静,道:“不敢不敢,萤怎比得上陆将军帐下几位爱妾呢?”

这话陆天远听得着实不乐意,这陆天远爱财爱色,似是天下人人尽皆知的事情,但是被人当着这么多朝臣的面指出来,可是挂不住啊。他脸色一沉,道:“江南王莫谦虚。”说罢转身走回席间。

杯觥交杂间,刘萤已经坐到席下。

群臣一个一个走上前去敬为月酒,说的无非就是那句万岁之话。为月坐在至高点,着实有些寂寥,除了对着这些面孔一致的大臣外,再无其他了。

目光移错间,为月对上台下刘萤炽烈的目光,那深深地眸子幽不见底,看不透便是此人了吧。他举杯,他回应,二人同时一饮而尽,随后便各自转向别处。台上的人忙着应酬大臣,台下的人则忙着……忙着勾搭朝臣。

陆天远坐到刘萤边上,有些微醺,他一手搭着刘萤的肩膀,一手举着酒杯道:“江南王,该向你道喜啊,年纪轻轻就做了王爷。”

刘萤有些厌恶陆天远这一身酒气,本想挪开身子离他远些,但余光却瞥见上面的为月目光投向这边,便就势靠着陆天远饮了一杯道:“不敢不敢,陆将军不要这么客气。”

没成想陆天远得寸进尺的把手臂绕过刘萤的肩,竟然搂住了他。刘萤一怔,要推开陆天远,却被这人箍的紧紧的,听得他在耳边低语道:“江南王生得这般俊美,不如咱们来做一对儿鸳鸯,戏水荷花间吧。”

无耻!

刘萤在心里狠狠地骂道,挣脱开陆天远的手臂道:“陆将军喝醉了,来人,将你们主子带回府,好生伺候着。”下人们听得出来,刘萤有些动怒了。他虽然是经常轻薄别人,可却不想让别人这么随便轻薄。

下人们将醉了的陆天远抬走,刘萤厌恶的掸了掸衣服。

为月坐在上头看尽这些,不禁冷笑,让你玩,玩过了,引火上身了吧。颇有些幸灾乐祸之意。

宴会结束后,为月感到有些倦意,便直接回了寝宫。

今天晚上颇有些乏,不过细细回想刘萤那支舞,当真是回味无穷。那身影、那舞姿,都仿佛重现了当年的隐月风姿绰约。

为月不禁赞着,待要更衣歇息的时候,忽听得内室有声响,眉头一皱,莫不是刺客吧?他小心翼翼的取下墙边的剑,走进了内室。

提着剑,屏着气息。

忽的一抹白色猛地一闪,为月还没来得及反应,身后人就搂了上来,气息吐在为月的耳边轻语道:“我的舞,美不美?”

为月浑身一震,猛地挣脱,那银光便架在了对方的脖子上。待反应过来,发现对方满脸笑意的看着自己,有些不自在,却没有放剑的意思。僵持了一会儿,还是刘萤先打破了沉默道:“唉,你不打算把剑收起来,咱们好好叙叙旧吗?”

为月冷哼一声道:“有大半夜叙旧的吗?”随即收起了剑,扔在了一边。

“嗯,晚上好,没人来打扰。”刘萤说着,上前一步。

“你来干嘛?”为月冷冷道。

“想你,就来看看。”刘萤也不否认,坦白的道。

“哼,无聊。”

“你还没回答我,”刘萤幽幽的眸子望着为月,“我的舞,美吗?”

这可是刘萤为了给为月庆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编排的。因为京城没有江南的舞姬,配舞随便一些无所谓,隐月的角色又是不能潦草对待的,想尽了办法,最后也只有自己上阵了。有那么几年没跳舞,身子骨还是有些僵硬的。那一颦一笑,一姿一步都要模仿的极致,刘萤便自打到了京城,一刻也没歇着,甚至没睡上多长时间。

当然,这些事为月是不知道的。

虽是很喜欢刘萤送的贺礼,但为月表面上还是冷淡的道:“那是你风流出来的,怎能不好?为了这舞艺,你睡了多少人?”

刘萤眼神瞥过为月,笑道:“也没多少。”

为月哼一声便不再理他,自行做在床榻边,意思是我要睡觉了,你自便。

孰料,为月刚躺下,就感到另一具躯体的重量压在床上,身子还贴着自己,着实让人心生郁闷。

“你想怎样?”为月眉头紧皱,盯着身旁不怕死的人。

没有动静。

“喂!”

还是毫无反应。

“刘萤!”

“你就不能对我温柔点吗?”刘萤愤愤不平的说。

为月斜眼看着他,冷道:“江南王,请注意你的身份。”

月光从窗缝中溜进来,爬上了二人的衣。一瞬间的沉默让室内气氛有些尴尬,为月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句话的分量,只是随口一说,想赶紧让这个轻浮的人离开。然而这句话却重重的砸在了刘萤的心上,他一震,什么话都没有说就下了床,拽起披风便走了。

留下为月怔怔的坐在床边。人走了之后,有些许的落落……

为月忽的开始生气,气这个人这么潇洒的一走了之,也没留下句话,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惹到他了。气也便是气了,困倦袭来,即使是君王也抵抗不住。

第二日早朝时,江南王也上了朝。

为月俯看着这个昨天晚上一走了之的人,发现他言笑晏晏,一脸轻松的来上朝,不免有些奇怪,仿佛昨晚那丝气焰根本不存在,根本不是他似的。

刘萤不过是来给为月汇报江南近年来的情况,无非是江南富庶,百姓安居乐业,海寇之类的也没有再进犯,今年江南的雪特别多……等等,小到西湖边上又开了哪家馆子、多了几家酒楼都报上来了。

为月坐在皇座上,黑色的袍子上一条龙腾跃九天,头上金冠尽显王者风范。

待刘萤叨叨完,很多大臣都已经不耐烦了,太傅秦文第一个发话:“江南王爷,微小之事就不用说了,免了误了别人的事宜。”秦文一向不太喜欢这个小子,从那年在江南开始,一直都不喜欢这个轻浮张狂的人。

刘萤大方的道:“陛下,江南雪景也美得紧,若是陛下不嫌弃,可得空再去巡游一番。”

为月没有拒绝,轻答道:“朕知道了。”

退朝之后,刘萤本想回客栈休息,顺便逗逗小兮那丫头。这个人很喜欢逗别人,从前为月是,现在小兮也是,只要是他上心的人,便就会逗弄。

天不遂人愿。

陆天远嘻嘻哈哈的凑上来时,刘萤不屑的瞥了他一眼,不过他好像没注意到刘萤的目光,拽着他的胳膊就往前拉。

刘萤站定,陆天远拉了个空,差点跌倒。刘萤幽幽开口道:“陆将军大清早如此热情,本王吃不消、吃不消……”

陆天远一愣,哈哈一笑道:“王爷,在下想请您去京城一家酒楼叙叙,可好?”

刘萤哼了一声心道,我跟你有什么可叙的,你这色鬼。但面上还是和善的道:“陆将军盛情,理当前往,可本王身下实在是还有事……”

陆天远也不计较,只是手中细细把玩着一味手绢。刘萤看到那手绢,心里一震,那是他收小兮那年赠与她的,刘萤心下一狠,这陆天远,玩到我头上来了?

“既然陆将军不嫌弃,那么本王就跟你去叙一叙吧。”刘萤淡淡道。

4、下江南

回到下榻的客栈,刘萤叫嚷着肚子饿,偏叫小兮去要吃的。

小兮端回饭菜的时候,见刘萤趴在窗棂前出神,不由得一笑。这世间,能见得公子真性情的也没有几个,小兮是幸运的。都说公子玩世不恭、风流无限,但她知道,真正的公子不是这样的。他日夜苦读各类书籍、兵法,钻研前朝历史的胜败兴衰,学习诗词歌赋,每每入夜,小兮都能见着公子的身影在烛前晃动。

公子才是真正的满腹经纶、多才多艺,是当之无愧的江南王爷。

小兮过去叫了刘萤,他看到饭菜展颜一笑,当即坐下来狼吞虎咽。小兮忍俊不禁道:“公子,莫不是你饿了好几天了?昨个儿不是才参加了皇帝的宴席吗?”

“那是宴席~~”刘萤咀嚼着东西,含糊的道,“皇上眼下,可有人敢这般吃相?”

小兮噗嗤一笑道:“公子吃相当真好看、好看。”

刘萤白了她一眼道:“几时学会调侃主子了?”然后他戏谑一笑,“小兮,前两天寻着苏州知府大公子不错……你看……”

“别别,公子,小兮知错了。”小兮使劲挥着手。公子怎么罚自己都可,就是不能说要把自己嫁出去,她要一辈子留在公子身边照顾。

北方的冬季比江南冷不少,忽的一阵风吹过,冻得刘萤一哆嗦。小兮知趣的走过去,关了窗。步回来的时候似是想起了什么,便道:“公子,我今儿见那几个人似乎想拉您对抗皇上,可是真的?”

刘萤放下碗筷,抹了抹嘴道:“他们是要反了去,你也听到了,这是拉我下水呢。”

“可是公子为何不从?”

“从?”刘萤微微一挑眉,“自古以来谋逆的臣子可有好下场?还不都是被皇室平了去?仗着握着些兵权,又占了好地势便想反了?哪有那么容易!他们可是想皇上年少轻狂,随便颁法削弱了他们,可知为君者走这一步也是做好了十足的准备的。”

“公子,想不到这小皇帝还是挺有能耐的。”小兮赞着。

刘萤起身,从饭桌挪到塌上,靠着红木床栏,闭上眼睛念道:“为月啊……他已出落成大人了,这是真正的帝王应有的气度和胆识啊。”

小兮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道:“要我说,公子莫不跟他们反了,以公子的才能,指定能打个半壁江山下来,到时候荣华富贵岂不是随了公子?”

刘萤呵呵一笑道:“小兮,你以为我现在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吗?能得安稳日子,又何苦惹祸上身呢?”

小兮应了一声,端着碗筷走出了门去。

合门的那一瞬,她听得公子温柔亦坚决的道:“我不可能背叛他……”

刘萤动身回江南之前,特意又跑去皇宫象征性的去辞别,其实不过是想看看为月罢了。他酸溜溜的说着:“我这次走了你会不会思念成灾?”之类的话,却让为月浑身上下的打着哆嗦,心里倒想着你这人赶紧滚吧……马不停蹄的滚……

就这样,刘萤却真是马不停蹄的滚了,滚回了江南。

刘萤回江南后不久,便是冬至了。都说“冬至大如年”,京城这边充满了过冬至的气氛,红灯笼挂上了家家户户。皇宫里也进了不少羊肉来,自然,饺子馄饨也少不了。

为月看着这冬至的景儿,心里有些空落落的。母后去了……父皇也去了……自家兄弟由于多年前皇位争夺和疫病,也去了两个。老皇帝子嗣本就不多,现在只剩下为月和两个弟弟了。

年长一点的弟弟叶晋,今年十四,为月登基那年被封为晋王爷,比当年还身为太子的为月巡江南时还大了一些;幼弟叶御今年七岁,封为康王爷,是为月在江南时出生的,也算是老皇帝的老来子了。老皇帝甚是宠爱这个小儿子,所谓母以子贵,叶御出生后没多久,其母梁淑妃便被升了贵嫔,成了梁贵妃。只不过可惜的是,老皇帝没能来得及宠这孩子多久,便驾崩了。

尽管为月小时候被教育着不能与人太亲近,包括是兄弟,但是自做了帝王之后这样的想法也便淡漠了去,毕竟能有兄弟在身边也是幸运的。所以他一直护着这两个弟弟,百般呵护,他不想让他们认为这个皇兄是冷漠的、无情的。

为月思及至此,不禁叹了口气,看看天色已是酉时,夕阳染红了大半边天。想是安排了宴,还来得及吧,便吩咐了下人,再过一个时辰,召梁太妃和两个弟弟家宴。

虽是一桌小小的家宴,但也是其乐融融。皇室内很少能见得这样的场景啊。

梁太妃叙着当年生小皇子的艰难,叶晋兴高采烈的说着自己怎么捉弄了伴读和师傅,却被为月数落了一顿。小皇子叶御倒是很新奇为月去江南的事情,听得认真的很。当众人都想起原先来皇帝在时的情景,都不约而同的伤感起来。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为月举杯,敬了梁太妃。看着这透亮甘洌的酒,为月不禁想起西湖的景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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