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江南 上——夏扶桑
夏扶桑  发于:2012年06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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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归气,午饭总是要吃的。

刘萤特意嘱咐小兮让厨房做几道江南特有的菜候着,刘萤没有告诉任何人为月的身份,所以小兮也并不知道,但看少爷如此欢喜,想必是对少爷很重要的人。

如果没有外人的话,刘萤一般是让小兮跟他同桌吃饭的,很多年了。刘萤将小兮看做是家人,自己的妹妹,而并不是下人。且自老王爷把江南王位传给刘萤之后,就携着妻子搬到西湖边上的一所别院。

刘萤嘻嘻哈哈的给为月介绍江南的菜品,他说为月虽然小时候来过,吃过一些,却因着年纪小记不住。为月还在生气。于是乎就有这样一个场景:江南王爷低三下四像个仆人一样给当朝皇帝夹菜,小兮在一边抿着嘴乐。

饭后,刘萤春风满面的说要带为月去西湖边走走。为月一口回绝,究其原因,就一个字:冷。可是刘萤哪管那么多,拉起为月就走,当然,他还不忘着给为月披上那轻裘大衣。

江南这两天没有下雪,为月想看雪景是要抱憾而归了。

阳光明媚,但是江南的寒意也还是很浓的。当年开荷花的地方一片萧索。为月走在刘萤身边,身后小兮拿着另一件轻裘跟着。

跟着刘萤走过断桥的时候,他突然改变了方向,并不是沿着湖走了,而是拐向相反的方向。为月心下奇怪,警惕性也高了起来,莫不是这刘萤拿自己做什么不耻的勾当去?刘萤笑笑看着他,心里却有些落落,为月还是不相信自己呢。

刘萤拉着为月进了一所清雅的院子,看上去很幽静且别致,没有太多的装饰和华丽的装潢,空气里似乎都弥漫着一丝的淡雅。为月心下想着这刘萤还真会选地方做交易,随后为月便被他领进了一间屋子。

这间屋子并不大,周围也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东西,还是那个词来形容:淡雅。空气里有一些清香,似是荷花的味道。

忽闻得一声轻咳,为月这才注意到那榆木三围塌上坐着两个人。男人已是满鬓白发,风华已逝,却是一派神清气爽,笑眯眯的看着流萤;妇女虽是身着清雅服饰,发饰也无过多的装饰,但气质却是雍容华贵。

为月认出来两人是谁,那是老王爷和尊夫人。

他有些吃惊,没想到刘萤竟带着自己来见他的父母。刘萤先是恭恭敬敬的给二老请安,然后倾身让出身后的为月。

老王爷端详了半天刘萤身后的孩子,微微蹙了蹙眉,似是在想这年轻俊美的孩子是谁。半晌之后老王爷脸上的疑惑逐渐明朗,却又转为震惊。

刘闯咚的一下跪在地上,给后面的小兮吓了一跳。“陛下恕罪,老臣老眼昏花没认出来您,老臣这厢给陛下请安。”刘闯恭敬的行礼道,一旁的夫人也跟着跪了下来。

为月一见刘闯这个架势惊了惊,连忙上前扶起二老道:“老王爷和夫人切莫行此大礼,说来为月也是晚辈,应给老王爷见礼才是。”虽然为月不得不防着藩王有谋反的举动,但是在为月心里,还是很敬重这个江南老王爷的。那年下江南之前,便听得父皇给自己讲江南王刘闯的事迹。

江南王刘闯是老皇帝最老的部下,漠北王和蜀中王都是老王爷后来收的。说来老皇帝和刘闯也算是至交,当年一起打天下时,刘闯英勇非凡,一个人带领几千精兵对抗前朝猛将梁宇的万人部队,毫无畏惧。那夜刘闯真是杀红了眼,浑身浴血,战斗到最后他的精兵猛将也只剩下几十人,却是将对方击的溃不成军,落荒而逃。

为月乌黑的眼睛闪出熠熠光彩,满目都是敬佩。老皇帝还讲了很多关于他们打天下的猛事,为月小小年纪满是敬服。

为月扶起刘闯的时候,看到刘闯满布皱纹的面庞和白发,不禁心中酸楚。七八年前,他来江南的时候,老王爷意气风发,到如今虽然也是精神矍铄,却也是老了的人啊。为月心中有些心疼,当年叱咤风云的老将们,如今都已经是日薄西山。

咚!

又听得一声脆响,身后一直不做声的小兮跪在门口道:“小兮拜见陛下,之前不知是陛下驾到,得罪之处还请责罚!”

为月又去扶了小兮道:“我是私来的江南,不必多礼。”

小兮激动的道:“谢陛下!”言罢,便退下去准备茶品了。

刘闯请为月坐到自己对面,并看了为月很久,忽然鼻子一酸道:“陛下,您真的是越发的有老皇帝当年的模样了,十分俊朗啊,看到您仿佛又见了我们驰骋沙场的画面啊!”

为月心里也有些许激动,却是平静的道:“老王爷亦如当年。”

刘闯挥挥手道:“不行啦,老臣真是老了,那王府太大都走不动了。”他顿了顿又道,“所以我让小儿给自己准备了别院,这里虽然不大,我却很喜欢啊。”

“王爷到这里来静养,也是养老之道。”为月说道。

这时小兮走进来上了茶品,便又退了出去。老夫人笑意满盈的看着刘萤道:“萤儿,陪娘出去走走。”刘萤应着,笑着去搀自己的母亲,走了出去。此时,屋里只剩下老王爷和为月两个人。

“王爷,您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为月缓缓道。

刘闯用赞叹的眼光看着为月道:“陛下果然精明,果然不是当初的孩子了。”

为月只是笑笑没有答话。

“陛下,”刘闯语重心长的道,“那陶唐和周世瑾都不是安分之人,老皇帝没有守约,再加上您近来的弱藩王的政策,他俩必定会起反意的。”

“守约?”

“陛下见笑了,这是老皇帝当年为了让我们帮他打天下而定的约,若是他得了天下,这江山让我们轮流做。我本就是一心为他的,这江山对我来说无所谓,而他们两个纯是为了那个约定,才起兵帮助老皇帝打天下的。”刘闯望了为月一眼,又继续道,“这种儿戏的约定本就不可信,有谁坐稳了江山还会拱手相让?于是老皇帝到驾崩,都没履约,而是让陛下继位了。想来那些人心中多有不服,陛下又有削藩的意思,所以必有反意。”

为月认真的听着,抿了一口茶道:“老王爷就没有反意吗?”

常人听了这话必会大怒,毫不避讳的怀疑让谁听了都不会舒服,可是刘闯却毫不在意,笑着道:“我不会背叛他的。”

这一句为月还不甚理解,稍许疑惑,便又出一犀利问题:“老王爷,可认为刘萤会反?”

刘闯一怔,道:“老臣不知道啊。”

为月心下一紧,原本以为老王爷会为自己的儿子开脱,这好让为月自己可以听信一点,便让自己更多的信任一些刘萤。可没想到老王爷一句不知道,却没为自己的儿子开脱半分,这不禁让为月有些凛然。

“他的想法……我不知道啊……”刘闯有些疑虑的道,“他一度不想做江南王,态度很坚决,也不明原因,后来是我以死相逼,他才无奈答应。我曾经问过他这个问题,他却只是笑笑道一句不晓得。我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所以他是否会反……便也无从知晓。”

为月心里更是一凛,连老王爷都不甚知晓自己这个儿子,为月当真难办。刘萤若真是反了,自己想必很难拦得住啊。

为月跟着刘萤离开老王爷雅居之后,又把剩下的半圈西湖走了完,才回到江南王府。为月心情沉沉的,老王爷的话让他有些余悸。他自是不希望刘萤谋反,若是漠北和蜀中两人反了,为月自信能敌得过,可是这江南王……江南的封地比两个王爷大,人力、资源也都是绰绰有余,且听说老王爷麾下有几千精兵,都是能以一敌百的将士。莫说江南士气旺盛,这水好粮好,富庶有余,起兵也并不是难事。

唉……

眼前人心事难以让人捕捉,表面上风光无限,满嘴都是风流话,为月揣测不便,当真不知如何是好。

在江南又玩了两三日,为月朝中之事再耽搁不得,走了一个多月了,眼下也该是回朝的时候了。刘萤在一边对为月冷嘲热讽,说是奏折已经堆成小山,再不回去可就要爆发山洪了。为月干干的瞪了他,却也没有话好辩驳,这厮说的倒也对。

刘萤还是把天溪天泉留给了为月,并又说了一遍:“你可以不相信我,但必须相信他们。”为月才安心收下。刘萤一再跟为月说,这两兄弟绝无二心,跟在他身边也是有一层保障。为月也不知他说的保障是何意。

不过让为月轻松的是,这次走的时候刘萤并没有缠着自己说一些肉麻的话,只是把自己送到城门口,便各自分开了。

刘萤回了府,便让小兮把自己肩上的绷带拆了去。那银刀伤过的地方已经结痂,不多时日便可以痊愈了。刘萤微微叹了口气,他知

道为月此番前来不仅是游玩,还想确定自己是否会谋反。虽然刘萤很想说他不会谋反,不会背叛他,但估计眼下为月也不会相信,这次又答应了陶唐给他精兵和粮草,想必此事若是给为月知道,定会雷霆大怒。

刘萤摇摇头,为了保为月江山的计划,如今自己也是骑虎难下啊。

小兮边给他拆绷带,边道:“公子,这次来的居然是皇帝,您怎么也不告知我一下,万一有个闪失……”

“不妨事的,”刘萤打断她,“他本就是来游玩的,若是人人都知道他身份,他会不自在的。”

小兮听罢,奇怪的眨了眨眼睛,眸子溜溜一转望向刘萤。

“怎么了?”刘萤不解的问。

“公子,你很了解他?”

刘萤一挑眉,心下觉得这丫头真是被他惯坏了,便道:“小兮,主子的事,你也询问得来吗?”

谁想到小兮两眼一翻,不吃他这一套,道:“无趣。公子若是不想说,小兮便不问了。”言罢,端着那盛放血色的纱布托盘就走,却被刘萤叫住。

于是,刘萤笑眯眯的把以前的为月还是太子的时候,来江南巡游的事情给小兮一五一十的讲了去,包括为月怎么嘲讽自己,自己又是怎么把为月弄下水的。小兮像听故事一样,极为沉迷,定是没想到自家公子跟当朝皇帝,还有这么一段可回忆的年月。

末了小兮只道一句:“想不到公子也有被人戏弄的时候。”便走了出去。刘萤笑笑,这小妮子定是笑话为月说自己那句“迎娶美人归”呢,想不到经年之前的故事,如今回忆起来,也是津津有味呢。

7、灵隐故

当晚,老王爷忽然回了江南王府,这让刘萤有些惊讶又歉疚。一般都是自己去雅苑请安,不忙的时候就每天早上去,忙时也会两三天去一次。这次是什么事,竟然让父亲亲自跑了一趟,这让刘萤觉得自己安排不周。

他连忙扶着父亲坐下,让人去端了茶。

望着自己父亲满鬓白霜,眼尾如刀刻般的皱纹,刘萤心痛万分。时间是一把锋利的刀刃啊,将当年金戈铁马、万丈锦旗的峥嵘岁月剥得一丝不留,岁月真是催人老啊,在这方面一点都不留情面。

“爹,有什么事吩咐一下就行了,何苦自己跑呢?”刘萤心痛的看着自己的父亲。

刘闯挥挥手笑道:“不碍事,我又不是老得走不动道儿了。”

“您这么来我不放心……”

刘闯哈哈一笑:“有什么不放心的,现在让我披甲都可以!”

刘萤知道父亲是开玩笑,但心里也惊了一下,难不成父亲此刻前来是跟自己说这事?他坐到刘闯对面,看着父亲笑容道:“爹,您今天来,是不是要跟我说漠北和蜀中的异动?”

“是啊。”刘闯重重的答了一声,忽而收起笑容,肃然看向刘萤,道:“我只问你一句,关于谋反之事,你意下如何?”

刘萤定定的望着他父亲的眼睛,毫不退缩。刘闯眼神中的询问、怀疑、甚至还有一丝坚毅,直直的逼视刘萤。

良久,刘萤微叹一口道:“我不会背叛他。”语气毅然坚决。

刘闯凝了他半晌,才缓缓道:“唉……想不到你也陷进去了……不知道这算不算子承父业啊……”

“什么?”刘萤大惑不解。

“你爹我爱过一个人,为了他我粉身碎骨毫不畏惧。”刘闯忽然开口说起陈年往事,让刘萤有些奇怪,却又见父亲沉浸回忆,便也没打扰。刘闯叹了一口,又继续道:“他是叶久重,就是老皇帝。我很爱他,所以为了打下了整个天下,却丝毫没有反意,因为我的目的只是守护着他,并不想与他为敌。叶为月是他的儿子,我又怎么会对爱人的儿子下手呢?今天听到你这么说,想必你也是深陷其中了啊……”

刘萤有些震惊,他不会想到,父亲竟是有这般理由,才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毫无谋逆之意。原来竟是一个情字,自己的父亲,竟然爱着为月的父亲。

刘闯回忆着很多年前,那个人迤逦的身影。他与叶久重本就是至交好友,亲密无间,由于前朝政治腐朽,百姓疾苦,叶久重看不下去这民生日益凋零的场面,便叫了他四处招揽义士,要揭竿而起。他本就是镇守一方的将军,反起来很简单。这一呼应,很多看不了前朝腐化的义士便纷纷响应,不久便有了一支强大的军队。

刘闯始终忘不了,叶久重披着金甲,骑在马背上那豪气万丈的英姿,仿佛这万里江山已在他座下,眉宇间伟岸俊秀,心下装了天下所有的百姓。就是这个时候吧,望着那马背上雄姿绰约的人,刘闯的心便丢了去。从此披荆斩棘,从此金戈铁马,纵使手上染尽鲜血、罪孽深重,也义无反顾的为他打这个天下。

只是这份感情,毕竟是刘闯的单相思。后来叶久重坐了龙椅,娶后生子,万代江山。他便也在一方,娶妻生子,继承这江南。

说来讽刺,儿子竟承袭了父亲的爱,尘世轮回,便指的是这样吧。不知这是天意还是巧合?

“爹……”刘萤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父亲,道,“您今天来不会就为了告诉我您爱过老皇帝吧?”

“当然不是,我只是想劝你……”刘闯看着自己儿子,淡淡道,“既说了不背叛,便也不要参与才好。”

刘萤脸色忽的有些黯然,别过头去,缓缓道:“爹……这件事……您不要管了,我自己有分寸。”

刘闯一惊,脸色微变:“你不会已经……”

“如今是,骑虎难下。”刘萤耸耸肩,表示无奈。

只闻一声巨响,刘闯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怒喝道:“你!你这个逆子!”

刘萤并不解释,也不反驳刘闯,只是静静的接受着他父亲所有的怒气和斥骂。静静的站着,眼神黯淡,不想解释什么,只怕父亲也不会相信他的话。参与了便是参与了,也无需多言。

刘闯盛怒之下,拂袖而走。心下怒想自己这个不孝的儿子,老子当年拼命打江山,拼命维护这江山,即便被别人说成是懦弱,也坚持不反。绝不背叛,是当初自己给自己下的咒,又怎能违反?

那刚才被老王爷生生拍下的桌子,此时已经是断成了两截。老王爷虽然年近黄昏,但那么多年的武功还是没有白练的,可能行动已经不便,但是这岁月累下的掌力还是很实的。刘萤无奈的望着那两截的桌子,轻笑一声对小兮道:“明天修桌子吧,下次换结实点的木料…”

小兮望着刘萤,眼中充满了不忍。

“没关系,父子吵架家常便饭嘛……”刘萤似乎察觉到了小兮的眼光,安慰道。

小兮蓦地哭了出来,扑到刘萤怀里道:“公子……你总是一个人忍着怎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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