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一代一双人 下——丹沙
丹沙  发于:2012年06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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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意且顺利地退役,他即将在香港设立的公司可以聘请他们,这样两人的未来就能有望。

*****

下午四点左右,周秉风将车开到了“冷家公园”。冷渊每天这时候到公园里晒太阳。他把车停在恰当的观察位置。

冷渊坐在树下的长椅上,膝上摊着一本书,垂着头,看得入神。

方少阳一下子没认出来。周秉风指给他看,他倏地咬紧了牙关闭上眼睛,涌出的泪水还是滴在了襟上。那人发枯肤涩,形销骨

凌,哪里还有半分昔日的神采容颜。他紧捂住口不让自己哭出声,心中为冷渊所受的苦痛苦万分。他不在乎冷渊的外表变成什

么样子,那还是他的冷渊,是他此刻会在这里的根源,是他今后一生心之所系,魂魄所依。

周秉风翻出一盒纸巾,放到方少阳膝上。这样涕泪四溢的方少阳,太叫人陌生。他知道方少阳多情。看他那么尽心帮他和成然

谷就知道。没想到,方少阳竟也如此深情。

或许,自己该是那个最理解的人。由于家里的渊源,他在由浅而深探查冷渊的过程中,看到了那些尘封已久,尚未解密的档案

。冷谦跟方中甫,记录详细得令人吃惊。那些资料,估计连冷渊的上级都不知道。不过方少阳显然已经追查出不少东西,否则

,他不会想要学习华夏近代史。

让方少阳得知方冷上代的悲憾,到底是对是错?周秉风想的是朋友悲苦的心,不是国家机密。以他这阵子跟方少阳的频繁通讯

,这趟参访又走得如此近,换成后台不够硬的人,方少阳那句丢官的玩笑话恐怕早就成了事实。

方少阳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周秉风拍拍他肩膀,递去一瓶水。待方少阳缓过气来,周秉风才开口:“他很明显越来越好,

你不要太难过了。”

“让你见笑了。”方少阳的声音低又哑。

“哥们还这么见外,该打。”周秉风说完捶一拳。

方少阳无声地笑笑。泪水洗清的双眼,再次落在那脆薄如纸的身影上。

不,冷渊并不难看,他只是不认识这个有别于在意大利时,冷傲中带着一抹顽皮与性感的冷渊。椅上的人,那偶尔被风扬起的

头发长了,发色淡了,苍白削瘦的双颊在阳光下薄得彷佛透光,周身散发的那股清寂,连风吹到他身边时都要放轻脚步,怕打

扰了。那是深幽故宫中所藏的极品青瓷,净素幽凉,细致脆弱,非等闲人能亲近。

也许,他永远只能这样隔着一层玻璃,无声地看着他。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

就这时,椅上的人抬起头来。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依旧澄澈有神,一如在威尼斯的那个早晨。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十七章(之二)

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

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

情知此后来无计,强说欢期。

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

冷渊看着那三百多年前写下的词,胸口又是一阵阵刺。情知此后无来计,满眼春风百事非。如此精准而悲伤,非慧男子不能善

愁,非当事人不能体会。纳兰容若真是个明白人。冷渊想,泪咽更无声,一片伤心画不成。记忆里的炭笔画,那流畅温暖的线

条轮廓,已经越来越模糊。

冷渊长叹一声闭上眼。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然而两次都是他的选择,都一样痛。他不亏负方少阳,但他亏负了誓言保护、

相约共度一生的罗莹。他跟罗莹把话说得很明白,他不会娶她了,他无法给她她想要的,但他会继续帮她照顾罗鹰直到罗鹰完

成学业。罗莹离去时的哀凄,令他感到无尽愧疚。

思绪不由自主又绕回那人身上。已经两个月了,那人身上的伤应该都好了,心里的伤呢?那晚方少阳痛彻心肺的神情,至今仍

像一把刀扎在他心上。他们是两败俱伤;赢的,自然是拿到档案的国家。他错在不该动心动情。这样的结果,是他自找的,苦

果当然也是自己担。

他苦笑了下回神,突然察觉异样。被窥视的感觉突如其来。窥视者不含恶意,相反的,小心翼翼,像穿过千回百折的尘世波涛

而来,垫着足尖轻手轻脚,怕惊吓了他。他的身体虽然孱弱,感觉依旧敏锐。谁在看他?

收束心神,冷渊慢慢抬起头来,彷佛书看久了脖子酸,仰头转了转脖颈,双眼已将四周景物全部纳入。那辆停在公园旁的车,

上星期见过一次,同一车牌号码。

官配的高档进口车。究竟是谁?为什么一再注意他?目的何在?他虽不感到危险,可彼暗我明是他们这行的大忌,对方再怎么

没恶意,仍给他芒刺在背之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人,何劳权贵人士殷殷相探?

答案几乎是立即的。是那人通过什么管道请人来打探他么?那夜两人已经恩断义绝了不是吗?那人最后一击分明是要他的命,

所以,不会是他。他肯定已经恢复往昔的忙碌生活,继续做他的设计师与执行官,过他前呼后拥的大少爷日子。汉尼拔和西比

奥的相识是个错误,如此人生挫败,最好从此不提。

他转头望向家门,单元楼的门向来开着。从这里走过街进门,不是问题,不过他的心脏还无法负荷一口气爬上四楼。或许他可

以每爬几阶就休息一下,传飞要骂就骂吧。可是这么做会吓到母亲吧?她禁止他做任何比散步更剧烈的运动,他不能让母亲担

心。传飞拿着母亲开的方子去抓药,怕要一阵子才回来。怎么办?继续不动声色坐在这儿给人家看,或放弃晒太阳,进去关上

门坐在楼梯口等?

阖上书本,他选后者。被迫放弃这么舒服的夏日阳光,真是可恨。他扶着椅背起身,缓缓深吸口气。这将是他第一次独自过街

。没有传飞护着,他最好放慢脚步,万一像学步的娃儿跌倒了,可就叫人看笑话了。

从长椅走到公园边上的十几步路,本来很容易,现在心里有疙瘩,竟走得战战兢兢。他垂眼看着脚步,下了两个浅浅的阶梯踏

到路面上。

“冷渊!”

他抬起头,传飞在对街跳下自行车,背后背包鼓鼓的,车篮子里还有蔬菜。传飞将车停在小区门口,奔过来。

“怎么不在公园里好好待着?自己过街多危险!”传飞握住他手肘说。

他苦笑了下,半转过身背对几步之外的车子。“后面那车,我第二次见到了。里头有人在观察我。”

传飞猛抬起头。他认得那车。一个月前他第二次看见这车停在公园边上,就记下车号查了。周秉风为什么对冷渊感兴趣?他推

敲了许久,没有答案。他们跟周秉风没有过节,跟周父更是八竿子打不着,为什么周秉风盯上冷渊?答案,在这次奉天集团回

祖国参观访问,保安由周秉风负责时,传飞一下明白过来。

可恶的方少阳,有高干子弟给你撑腰,就撒野撒到这儿来了么?传飞放开冷渊,大步朝车子走去。姓周的,就算你姥爷是开国

大将,你父亲是中央高层,我可不怕你。大家本来井水不犯河水,既然你要帮着外人来欺负自己人,就别怪我不客气。“出来

!”他一拳擂在车盖上:“鬼鬼祟祟的狗东西,有胆子来就给我出来。”

冷渊心中一凛,传飞识得这车和车主!怎么从来不提?眼看传飞骂完又是一拳。虽然车打不坏,可这样直接骂阵挑衅不妥吧?

他们不怕高官贵胄,可能不牵扯就不牵扯。冷渊正想迈步去劝,就见副驾驶座车门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跨了出来。

第十七章(之三)

冷渊手里的书啪地一声落了地。相逢不语,断魂无据,万水千山何处去。是他。竟真的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又似暗暗知晓。

心头刹时千愁万绪,出不了声,移不了步,冷渊呆在当场。

待将低唤,莫更伤春,同是恹恹多病人。奔波苦,相思更苦,由天涯来到咫尺,方少阳眼中水雾再起。

情伤煎熬,心字成灰,消瘦憔悴的,岂止一人。看见蚀刻在方少阳脸上的沧桑与痛苦,连传飞都不禁愣住。

人生若只如初见,能不能,再结个,今生知己?

方少阳上前一步,张口欲唤,喉咙却哽得出不了声。但他这一动却让离他两步的传飞清醒过来。他跨步一掌用力推向方少阳胸

口:“混帐东西,滚回去,这里不欢迎你。”

方少阳踉跄后退,恍若未觉,双眼仍与冷渊紧紧绞缠在一起。

接下来的事快得犹如一眨眼。

周秉风旋风般跨出车子横越过车盖,在千钧一发之际挡下传飞招呼到方少阳脸上的拳头。周秉风孔武有力,一扭传飞胳膊将他

压趴在车盖上,说:“你袭击国家贵宾,我可以逮捕你。”

“放开他!”冷渊喊着飞扑过来。

方少阳大惊失色。冷渊还是那样凌厉快绝,奋不顾身。只是,他这次要护的是另外一个人。方少阳的心痛得绞扭成一团,但是

他还是注意到冷渊颊上乍起的病态红晕。这小孩又在不顾一切拼命,他的身体根本不能负荷这样剧烈的动作,太危险了。

传飞也吓到,大叫:“冷渊,不行!”

方少阳疾步上前,冷渊煞不住脚整个人撞进他怀里。他闷哼一声,这小孩一身傲骨,撞得人好痛。他伸手揽住那宽松衣服下的

腰,几乎只揽到空气,竟瘦到这地步,他的心狠狠一痛。

“让开!”冷渊用力去推那结实的胸膛,哪里推得动。“你还要怎么样?”他一急就口不择言:“我什么都不欠你。东西也不

在我手上,要不回来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方少阳听冷渊这么说,心痛得几乎呕出一口血来。“我不是来要东西。”他困难地抱住挣扎的人,轻了怕人摔地上,重了怕又

伤到这脆弱的身躯。“我要的是你。”方少阳说:“你难道还不明白?对我没有任何东西及得上你重要。”

冷渊一下停止了挣扎。他抬起眼,方少阳眼中的痛苦跟他一样深。“冷渊,你别傻,别听他的。”传飞对着他喊。他危颤颤地

喘了口气,按住胸口,一阵风过,突然猛咳起来。心气骤逆,痛得他眼前发黑。

方少阳才松开手要为冷渊抚背,怀里的人突然软倒。若非眼捷手快一把捞住,冷渊就跌到地上去了。

“他的病发了!”传飞大吼,挣扎。周秉风放开他。传飞一个箭步上来要把人抱过去。方少阳后退一步把人抱得更紧。传飞气

得咬牙切齿,这帐等下再算。“快!”他率先冲过街朝冷家直奔。

方少阳抱着人,三步并做两步跟着传飞奔上楼梯。怀里的人轻得像片羽毛,双眉紧拧,紧抿着唇咬着牙,显然疼得厉害,本来

抓着胸口的手垂软滑落,是力气已竭。

还没奔到冷家门口,门已经打开。那么杂沓惊惶的脚步跟阵仗,只怕整栋楼都晓得了。“伯母,朝朝的病发了。”传飞喘息着

低声对开门的颜若水说。

颜若水往后让一步,让一行人进屋。她先看到受苦的儿子,接着抬头才看到抱朝朝的人,刹时惊得呆住,然后一下全明白过来

朝朝的病如今扑朔迷离。两个月来,肋骨已经愈合,内伤也好了七成,他现在的结代脉象与先天的心脏问题无关,是悲伤积郁

造成。偏偏朝朝不肯开口说明心病,她这做母亲的也不能逼得太紧,只能殚精竭虑给他调养着。情绪影响胃口,朝朝虽然极力

配合吃药跟饮食,效果还是有限。人体五脏六腑环环相扣,脾胃一弱,肝血肾水跟着不足,难以供应心肺的需要,这就形成了

恶性循环。

心病只有心药医,原来正主儿在这里。颜若水闭了闭眼睛,这孩子是方中甫的什么人?方冷两家怎么到头来又纠结上?看他抱

着朝朝犹如捧着珍宝,眼中神情比朝朝还痛苦,这真是,要到哪一世才能了?

“这边儿。”听见传飞把人引进卧室,颜若水叹了一声关上大门,跟进屋去。

方少阳迅速瞥了进入的房间一眼,上前小心翼翼将冷渊放在整齐朴素的床上。人一放下,传飞立时一把将他推开,“出去!”

声音依旧咬牙切齿。

方少阳抿紧了唇正待发作,一只手轻柔地搭上他手腕,说:“先到外边等会儿吧,别担心,朝朝不会有事的。”

方少阳低下头,这瘦小的妇人,不用问就知道是谁,冷渊长得跟她有七分像,她年轻时绝对是个清丽绝俗的大美人。方少阳点

点头,望向床上的人。传飞正迅速解开冷渊的衣服,熟练细腻,不知已做过多少次。方少阳的心痛又搅进莫名的醋意,却只能

默默退出这时已显拥挤的卧房。

第十七章(之四)

这就是冷渊的家。

方少阳看着陈旧窄小的公寓,颇有年岁的家具,开始明白他跟冷渊之间的差距有多大。他在柏林的双层住宅,单是一楼客厅就

大过这一整户的面积。室内光线有点暗,许是接近黄昏的关系,整间屋子笼在一种朦胧的宁静里。客厅的落地窗虽开着,空气

中仍弥漫着一股药味,辛辣带苦,是冷渊撞进他怀里时身上的味道,既辛且苦,经久浸润的气味。

先不想他。方少阳强迫自己观察这厅堂。屋内陈设简单,因此不显空间狭小。进门左首靠墙有张四方餐桌和三把样式不同的椅

子,再左是个小厨房。厨房门外靠墙边放着冰箱,旁边那扇关着的门该是浴室。狭长的空间延伸过来是客厅,他这时正面对客

厅整面做成书架的墙,层层整齐排放的书直抵天花板。

客厅的落地窗跟大门是相对着的,外头阳台上一排缤纷黛绿的植物,正对着公园。落地窗内是张单人沙发。他可以想象夏日里

,落地窗扇大开,冷渊把沙发转个方向,窝在里面读书或仰看天空发呆的样子。

落地窗顺着他右手边过来先是一组书桌椅,桌上整齐堆栈着书、纸笔,再是长沙发,然后是他手边的一张窄几,上头摆着电话

跟一盆植物。客厅中央是张长方形矮几,上面还有杯袅袅飘烟的茶。整个空间井然有序,雅致大方又温馨。好个巧手慧心的主

人。

方少阳想,他背后是主卧室,那么进门右手边那个昏暗的房间,就是冷渊的卧房了。站在餐桌旁的周秉风把手里的背包朝他递

来。他上前接过,瞥见餐桌上的书和蔬菜,周秉风把他们遗落的东西都带上来了。

他走到冷渊卧室门边,找到电灯开关打开。清冷的日光灯下,长方形的房间比方才主卧小了将近一半,他柏林家中的衣橱都比

这房间大。窄小的空间被利用到了极致,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书。正对着门是个窄窄的木衣橱,紧邻着是张窄窄的单人床,床

头墙上高处有排小天窗,对着外面走廊。进门处右手边先是书架再是书桌椅,桌上有台电脑。方少阳想,那大概是这个家里最

新颖昂贵的一件器物了。

走进房里,他小心避免踢到地上一迭迭整齐堆放的书。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中文、英文、拉丁文以及——德文!方少阳震惊万

分地看着书架上满满两层的德文书:小说、哲学、社会学以及军事论述,大名鼎鼎的《资本论》和《共产党宣言》当然也在其

中。这些书冷渊都读原文,那么冷渊的德文造诣根本比他还好,那些书有一半以上他连翻都没翻过。

所以,从头到尾,无论他用哪种语言跟什么人交谈,冷渊始终对他了如指掌,算无遗策。他突然想到冷渊弃置不穿的那堆昂贵

衣物,以及那笔跟衣物一起躺在行李箱里的导游费。他总算明白那些财与物,跟那个人与这个家有多么不搭界。在这一室书香

满腹经纶的主人的眼里,他恐怕是个财大气粗,俗不可耐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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