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来得及回过神，在我的眼前，庭院已经不再是原来的样子。

不像上回看到淡淡的影子，这回我看到月亮是血红色的，清晰无比，视力好得令我吃惊。

四周有淡淡的雾气，花草树木和平常不一样，因为无论是叶子还是花朵都是黑色的，透着不祥和阴森。

偶尔有什么东西经过，在我耳边留下浅浅的笑声。

「你看到了什么？」谢以安的声音在我耳边问。

我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世界，没办法说话，只感到谢以安冰冷的唇落在我的眼皮上。「你看到了我们的世界对吗？」

＊＊＊＊＊＊

我最大的梦想就是……嗯，买车、买房，当然是贷款的情况下，然后娶个我欣赏和爱的女人，两人一起为未来努力。

所谓的梦想，果然是不切实际的东西啊。

我睁开眼睛，上方比一般样品屋要高得多的天花板，刻着细致而繁复的古老花纹，我一脸郁闷地把搁在胸口上的手臂推开。那只手臂轻轻地滑到我腰上，我拨了两下没能把他的手拨开。

我自怨自艾地叹了口气，感觉梦想这种东西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睡在身侧的男人，看起来睡眠得好，呼吸均匀，发丝落到他白皙的皮肤上，长长的睫毛——简直是天生当小白脸的料。

「谢以安、谢以安……」我摇摇他的手臂，但他没有睁开眼睛的意思。

真的睡着了？

「白无常，白无常？」我又试探地叫了几句，依然没有反应。

给我装死？

拿他没辙，我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总算他的手没放在我胸口上，让我能好好呼吸。

自从那天看了庭院里诡异的一幕，我连着几个晚上作恶梦。不是被黑鹫不小心砍死，就是被谢以安不小心砍死，砍死后还笑着对我说抱歉……更惊悚的是，死后还是住在云来客栈？！

当然，作这样恐怖片般的梦让我的睡眠品质不太好，早上一起来就能生出一对熊猫眼。

谢以安用性命起誓，这里绝对安全，要我安心睡觉……我姑且相信他的话，但比起周围的环境，我更担心他和黑鹫……

别觉得我胆子很小，我一没自保能力，二没特殊能力，还有人惦记想要我的眼睛……呃，谢以安的眼睛。被抠出来可能还是小事，就怕连命都保不住。

在这样日复一日的不安中，谢以安忽然提出要同睡我房间的要求。

「为什么？」我问。

谢以安指了指黑鹫说：「云来客栈就两个房间，总不能让他老睡树上吧？」

是啊，他老在树上，我也不能安心走路……

但是——

「老谢，这里是客栈啊……」

「嗯，我开的。」

「难道只有两个房间可以睡吗？」

「嗯，因为我怕鬼。」谢以安理所当然的拍拍他旁边的枕头。「来睡吧。」

「……」我叹气，传说中的十大阴帅之一就是这个样子的吗？

今天谢以安第一次睡在我身边就这么让我郁闷，不知道我会不会有爆发的一天？

我正胡乱想着，身上的手臂忽然动了动，我连忙闭上眼睛。

倒不是心虚，只是下意识的反应。

身边的人轻轻地动了动，手臂也从我身上移开，我松了一口气睁开眼睛，看看谢以安，还睡得好好的。

我实在是睡不着，悄悄地下了床，慢慢地走到门口。

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钟了，月光静谧地笼罩着四周。

这个庭院很大，不过因为第一次到这里时，把我给吓着了，所以每次走过这里都是急匆匆的。尽管谢以安说这里有结界，非常安全，但是我压根不觉得这是什么安全的地方。

夜风轻轻吹过，很轻柔，带着夏日草木的清香，梁上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音，我就这么靠在门板上静静地看着这个庭院。

谢以安让我看到另一个世界，这让我多少有些沮丧。

我想，大概是因为我彻底体认到，自己和谢以安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吧。

他的世界和我的完全不一样，我的梦想对他来说大概什么都不是。毕竟……他已经强大到不需要这种幼稚的梦想了。

想想看，十大阴帅之一，长生不死什么的，又是管着人间鬼魂的，为阴间办事，大概也能算是神仙吧——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啊……

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前面走来一个人影。

由于庭院里有层薄雾笼罩，所以我一下子没能看清那人是谁。按谢以安的说法，普通人是无法进来的，那么肯定不是小偷。

我站在原地看着，正犹豫要不要叫醒谢以安，那个人的轮廓越来越清晰，我仔细一看，是黑鹫！

他还是穿着那身衣服，一副杀手打扮。我对他只有那种老鼠见猫般的感觉，当下就想回房间，刚想把视线从他脸上移开，那一瞬间，视线仿佛被他掐住一样。

他微微抬头看着我，一双漆黑的眼睛让我的心脏像被抓住一样，如果不是靠着门，只怕我早坐到地上去。

他看着我，那视线有些像豹子在打量食物，玩味和残忍。

郁闷——黑白无常怎么差那么多？

像谢以安，不说穿就是普通人一枚，而这个黑鹫，简直就是在脸上写着「必死」两字。

我什么都没有看清楚，明明他正走在小路上，下一秒钟就来到我面前，他靠得我非常近，发丝仿佛能触到我鼻尖，我看到那双冷得不带温度的眼睛，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我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冰冷，以及一股浓厚的血腥气味直接窜入鼻腔。

这个家伙放着好好的觉不睡，半夜出去宰活人了吗？

我想，既然退了一步，脸都已经丢了，索性多退几步吧……

我还没退后，他伸手抓住我的手腕。其实一点也不痛，甚至没感觉到他用了力气，但是……格外的冷。

我忍不住哆嗦一下，本来云来客栈就够凉快的，现在就……更凉快了。

他凑近我，血腥气味扑面而来。

「黑、黑鹫大人……」我不由得冠上尊称。我是第一次这么近看到黑鹫。

他和谢以安是完全不同的类型，一看就像手染鲜血的杀手，遇神杀神的那型。

这种类型我以为自己一辈子也不会遇上，没想到有一天还和这种人住在一起。

「我不是故意看到你夜归的……」我小声解释，老实说，被他这样盯着，我不敢再往后退了。

他优美的薄唇轻启，「有宵夜吗？」

黑鹫大人，饿了早说啊……

「要不我给你下点面吧？」我试探着问。

黑鹫似乎不太不满意，没有说话。

我叹了口气，「再煎个荷包蛋，放几颗贡丸？」

黑鹫思考了一会，点点头，放开我的手腕，转身走开。

我松了口气，手腕上还有凉凉的感觉，心想黑鹫原来是低温动物啊……噢，也许应该说鬼大概没什么温度……可黑白无常算神吧……话说回来，为什么我纠结在这个问题？

拍了拍胸口，我给自己打气，去给黑鹫下面条。

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拦腰抱住，然后往后撞进一堵怀抱里。

我抬头一看，看到谢以安眯起来的眼睛。「我也饿了。」

「那一起吧……」我无力低说，连挣脱他怀抱的力气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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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里很热闹。

虽说黑鹫在这里我没有什么胃口，但还是做了自己的那一份。

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向三，我想，领一个月两万五千的薪水不是没有道理的。事实上，我开始有种被压榨剥削的感觉了。

我把荷包蛋端上来，立刻被抢劫一空，好像两个人都饿惨了一样。

谢以安一边吃面一边问黑鹫，「事情怎么样了？」

黑鹫咬了一口荷包蛋。「被它逃掉了。」

「噢……」谢以安笑了笑，「打草惊蛇了。」

黑鹫没说话，但是脸色不好看。

我坐在他们中间，压力很大。

没有荷包蛋，也没有贡丸，只有清汤挂面。

「明天吃红烧排骨吧。」黑鹫忽然说。

我木然的点点头。

忍不住想，两年后如果我还活着，可以辞职吗？

谢以安把面吃完以后，想了一会说：「黑鹫，那东西受伤了吗？」

黑鹫细长的眼睛透出冷意，但是声音有些沮丧。「它被保护得很好，所以让它逃跑了。」

「是人类在保护它吗？」谢以安又问。

黑鹫点点头，忽然看向我，跟着谢以安也看向我。

我低头吃面，他们说什么我都不明白，为什么要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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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在谢以安的指示下，我背着一个背包，里面放着一瓶水、一些零钱、眼镜，还有一个三明治出门。

时序虽然逐渐步入秋天，但天气还是很燠热，我搭着公车去郊区的图书馆。

我刚坐上公车，手机便响了，一看来电显示，是谢以安。

我按下接听键，谢以安的声音便传过来。「上公车了吗？」

「刚坐下。」我应着，公车上开着空调，十分凉快，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身上也不是那么热了。

「啊，刚离开一会就想你了。」谢以安叹了口气说。

我冷哼一声，「那我现在就下车吧。」

彼端响起谢以安好听的笑声，他说：「小别胜新婚啊。」

「你的比喻真可怕。」我漫不经心地看着车外，阳光那么毒辣，马路上几乎没有什么人。

「那么傍晚我去接你。」谢以安柔声道，还没等我回答就结束通话。真是搞不懂他。

我支着脖子，看着窗外被烧烤着的风景，想起谢以安那天在我老家对我说的话，还让我背脊发凉。

什么诡异的道理，眼睛是他的，所以人也是他的。

只是……我的手指轻轻地抚上唇，对那个吻其实也没啥反感的，当然也没有任何想法。难道是因为我被欺负惯了？！真是个令人沮丧的答案。

车上人还真不少，开到市中心时下去一大票，开到市区边缘的时候，又下去大半。

这时候有个女孩上了车，然后径直走过来坐到我身边。

说起来，我坐的位子算VIP座，在公车的最后一排，窗户是可以开的，人多时看到老弱妇孺还不用让座……

那女孩穿着一身白洋装，黑色长发垂落下来，上头夹着一个可爱的小兔子发夹。

她坐在我身边，举止优雅。

看着她，我就想起玄珠。玄珠看起来跟这个女孩差不多年纪，二十岁不到，长得也很漂亮，就是穿得……太另类了。

玄珠，你这样以后没有男人敢要的！

当然，玄珠不是人类我已经心里有数。

谢以安说过，鬼魂是不能进入庭院的，所以玄珠不是鬼魂，不过也有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

例如，妖怪。

妖怪是指妖魔鬼怪精五类。具体的分法我是不清楚，但玄珠应该就属于其中的一种。

说起妖怪，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聊斋志异》。

现代人还满喜欢以这类题材制作电影，像前段时间有部票房不错的电影叫「画皮」。

那部电影我是没有看过，不过我看过原着，后来看电影的简介好像是不一样的故事。

姑且不说那个画皮鬼是男是女，光是那长相就给人非常强烈的反差感。

想着，公车忽然停了下来，我一看已经到站了。刚想站起来，身边的那个女孩也站了起来，走在我前面下车了。

站牌离图书馆还有一段路，我一皱眉，男人不怕晒黑，但是曝晒在大太阳底下真的好不舒服。

那个女孩走在我前面，手里的白色阳伞一下子撑开，像在阳光下绽开一朵花。

她撑着阳伞走向前，回头看了我一眼，继续走。

人都到了这里，不能说太阳大就打道回府吧，于是我慢吞吞地走在她后面。

这几年很多政府的公部门都陆续搬到这块地方，再往回走两站就是市政府。这里基本上除了公务员就没啥人经过了。

好不容易走到图书馆，馆里的空调让我舒爽不少。

老旧的图书馆在两年前重新翻新成了如今崭新的面貌。

记得那时候我还在读书，要来这个图书馆还要跨过一个市区。不过读书时什么都不多，就是时间多，而且一本书可以借一个月，所以有时间我就会来图书馆。

当时翻修已经开始了，我去的那天没事，过几天在报上看到图书馆一个书库的墙壁里居然砌着一具尸体。

那个书库本来就没有什么人去，加上尸体是砌在墙里，自然一直没有人发现。

至于细节就没有详述，反正我后来就没怎么来了。现在看到图书馆建得这么漂亮，不由得想起那段青春岁月，以及……现在受压迫的日子。

我回过神时看到刚才坐车遇见的女孩正往台阶上走。

我这才看清楚她，大概一百六出头。穿着白色的松糕鞋、白色的长袜、白色的洋装，蓬蓬裙下摆正好遮住膝盖，真是非常能引起人好感的女孩。

大概刚读大学吧，这样的女孩在学校里一定有很多男生追求。

虽然对她有好感，但是我不会随便跟人搭讪，而且让我来这里的谢以安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

昨天晚上谢以安和黑鹫吃完面后居然要我今天在图书馆待一天，我当然问了为什么，但是他们没有告诉我。

「不是说我出去会很危险吗？」我问。

「嗯……但是放心吧，时间还没到，那个人既然说「过一段时间」，那他短期内是不会行动的。」谢以安是这样说的。对此，我表示怀疑，但是看在黑鹫的面子上……我还是委委屈屈地答应了。

背着背包，我踏上楼梯，然后拿出借书证刷过图书馆的闸门——没想到还能用。

历史类书籍被独立放到另外一区，我进去时在阅览座位看到刚才那个女孩，有点惊讶和开心，可爱的女孩谁不喜欢看。

我选了本《美术史》坐到窗边的位置，那个女孩则坐在我的斜对角。

我没想到她也喜欢美术相关的历史书籍，她手边堆着厚厚的一叠书，十分专注地看着那本比她胳膊还厚的书。

老实说，我很久不看书，已经不太能看得进去了。

所以我只是有一页没一页地翻着，通常不记得上一页到底写了什么。

我不明白谢以安的用意，为什么要我待在图书馆直到傍晚他来接我？

我总觉得这件事情并不简单，但是又想不明白。这个图书馆我来过很多次，从来没有出过什么意外，我不觉得是危险的事情。

临近中午，那个女孩似乎有些疲倦了，支着下巴也发起呆。

我偷看着她，她的眼睛很漂亮。人家都说，眼睛是灵魂之窗，拥有那么水灵灵的眼睛，她一定是个有内涵又善良的女孩。

打个比方，黑鹫那双眼睛太冷酷、太死寂，就像一座坟场，而他就是矗立在那里的死神，靠近他时，甚至能感觉到死神的袍子轻缓地落下，覆住脚下的地面。

我不擅长面对那种带着血腥杀气和冷漠的眼睛，相形之下，还是面对这样的女孩子舒服。

虽然有些大学已经开学了，但是大学生比较空闲，一天泡在图书馆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正胡思乱想着，她的视线忽然跟我的对上，注意到我在看她，她朝我露出一抹微笑。

好可爱，那双眼睛微微地眯起来，嘴角往上翘了翘——我终于明白甜美的笑容是怎么样的了。

而谢以安或者黑鹫的笑容只会让人心发凉而已。

她推开那本厚厚的书，慢慢的站起来，人看起来有些疲倦，然后往外走去，看样子大概去吃午餐。

早知道就别偷懒做便当了，这样也许能邀那个女孩和我一起吃。失策啊失策！不知道明天她还来吗……

我已经在想明天准备什么便当来图书馆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