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瑞卿看小梅似乎真是有点小怒,赶紧闭嘴赔不是。
“不敢不敢,我实在是……我……”不知该怎么说好。
“那就给妹子我唱完这首歌儿,我在府里也老听,约莫是马儿妈唱的,这女人挺可怜,以前是个宫女,不知怎么被赶到王爷府里喂马来了,十八年竟没出过马棚。”小梅啧啧两声表示了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的同情,人世无常,更不要说皇宫那种地方。
“成,就当我赔罪了。”瞟了眼小窗外的月光,那人的音容笑貌登时浮现在了眼前,苏瑞卿甚至能感受到腰间细碎的温暖和背上隐隐的抓痛。
那媚眼如丝的波光里总流淌着别扭和不满,嘴也毒辣,但这些看在苏瑞卿眼里倒成了撒娇,他就爱他在别人面前冷冽如霜,残暴霸气,在自己面前欲拒还迎。
闭上眼,轻哼出来,监牢的隔音相当好,苏瑞卿的轻哼飘出了那一见方小窗直奔明月。
七十五
孟影潇看着手里从湘国国都的密函,却是一副心不在焉,韩茂差人送来的燕窝被搁置在一边,从一早上到现在动都未动,新来的小厮手笨打碎了一个花瓶,本以为孟影潇会重杖责罚,谁知孟影潇只是挥了挥手。
韩茂担心皇上龙体,几番劝说孟影潇回国,却不料这才真触怒了龙颜,剩下的几个花瓶全是为了扔跑韩茂打碎的。
“你究竟是为何……”捏着手心里的耳钉,孟影潇只觉得钻心的酸涩涌了上来,那人跪到刀刃上时自己的心都跟着刺上去了,他难道不知道若他命陨绥国他定会让这绥国,让这天下生灵涂炭。是为了他的大计,他自然懂得。
虽然他现在肯定活着,但他必然生不如死。
孟影潇越想越不敢想,苏瑞卿不会武功,该承受着怎样的痛苦他不是不明白,而湘国那边旧党余孽未了,虽然不成气候,但新帝登基便不在朝,终是难堵悠悠众口。
“主上。”门外是郎昆的声音,孟影潇晃回丢失的神,赶紧叫进郎昆。
“可有消息?!”
“回主上,苏大人被囚禁在王府大牢里,暂时没动刑,但把守很严。”
“那老贼怎说?!”
“那静亲王说……说……”
“说什么!?”孟影潇已经到了极限,他的每一根神经在听到关于苏瑞卿的一丝一毫消息后都颤抖不已,几近绷断。
“说……若要换回他……和郎玉……拿……拿剩下的那一半玉玺来换,否则……二人五日内……尸骨无存……”
砰——!!
韩茂在楼下,知道那是第五张桌子作废了。
“郎昆!去让韩茂把那半玉玺拿来。”
“主上?!”郎昆深跪不起,听到孟影潇的话后豁然抬起头,脸上竟已泪水涟涟,见惯生死的得力杀手此时也难逃过。
“去啊”孟影潇怒吼着跪在地上的郎昆,几近疯狂的青筋暴露在外,手攥进肉里,渗进肉中。
“主上!!郎昆也希望苏公子和臣弟能回来,可是湘国万千大计在此一举!!皇后还等着您呐!!不能功亏一篑啊求陛下三思!!”这次郎昆没有叫孟影潇主上。
“混账!!让你去拿就去拿!!废什么话!!这天下再大没有他,徒我一人坐拥等同虚设!!他若死了!!我就杀了这天下人!!让这天下给他陪葬!”终于说出来了,孟影潇隔了很久,才能真正说出这番话,抛开一切是是非非,在三番五次与苏瑞卿分离后,在内心饱受折磨后,这番话自然而然,本想当面说给他听,但却是这番景象。
“陛下!”
门外突然一个敦实的身影扑了进来,手中握剑跪倒在孟影潇身边,那正是韩茂。
“你这是……!”
“臣以死劝谏!”
“你想死么?!”
“孟太傅生前托付老臣,要老臣辅佐陛下登基一统江山,如今太傅之话陛下都忘了么?臣不才,不能尽忠前后,这是太傅的佩剑,愿陛下在去之前用它刺穿老臣心窝,老臣活着也是愧对皇后和先祖,只是陛下莫要忘记太傅一生的心愿!”
韩茂搬出了太傅,搬出了孟影潇过去二十年的唯一的宏愿。
“让湘国的铁骑踏破绥国的皇宫,然后一统天下……”孟影潇望着地上的剑,外公的话犹然在耳,不禁喃喃念出口。
“老臣贱命不名,死不足惜,但求陛下以苍生为重!!历来哪个皇位不是血肉铺成,陛下向来英明决断,杀伐决断从不手软!还请陛下三思啊”
说完韩茂和郎昆深深跪倒在地,头紧紧贴着冰凉的地板,一番话也算是肺腑之言,若真能让孟影潇回头,死又算什么呢。
“滚……”
韩茂微微抬起一点头看向孟影潇,那声音冰冷异常。
“陛下……”
“滚啊”
郎昆拉起瑟缩不已的韩茂拜了一拜,离开了房间,留下孟影潇一人呆愣房间内,哭笑不已。
“苏瑞卿啊苏瑞卿,我该拿你怎么办啊……我不该爱上你啊……不该啊……”此时不可一世,冷冽高傲的王者却因为一个男人泪流满面。
而咫尺天涯的苏瑞卿在牢里吃着昨日小梅送来的东西,心中却陡然一酸,或许是因为不经意间又想起了那个人。
窗外再一次响起了那个歌谣,心里的难受难以排解,苏瑞卿想大声喊点什么让他听见,想告诉他自己五日后就自由了,就能无拘无束地跟他游走天下,伴老一世,坐听风雨,淡看人间,哪怕他永远看不见自己,哪怕自己是个魂魄,但却再无阻拦。
现在他的心情一如窗外唱歌的母亲对孩子的思念,他的思念缠绕颈间,指尖,流转于他的血液之中。
于是苏瑞卿肆无忌惮地大声跟着唱了起来,自己就算死了可能也还是会踱到他身边,他一定要记着,因为孟影潇是他坚持到人世间最后一刻的的唯一理由。
而窗外的声音在苏瑞卿清朗的声音后戛然而止。
七十六
苏瑞卿听外面的声音没有了,也不禁停下了声音,谁知墙外竟突然传来了铁链碰撞的声音和踉跄的脚步声。
“是谁在里面?!是谁?!”
是个女人的声音,带着点歇斯底里,带着点沙哑和激动,苏瑞卿这下禁了声。
“别不说话!!我没听错!!你怎的会这首歌儿??!!你是谁?!”
窗外铁链的声音碰撞的更加响亮,苏瑞卿怕再惹事端,于是撑起身子对着墙上的见方小窗喊出了声。
“前辈怕是误会了,这是家母自小唱给在下听的,怕是乡野稚子都会哼,前辈勾起在下思念之情,所以……”
“你父亲叫什么??!!你是哪里人??!!”
那声音并不管苏瑞卿的解释,只顾自己追问。
“前辈,恐怕您误会了,我……”
“快说!!你父亲叫什么?!”那口气命令而不容置疑,焦急而燥怒。
苏瑞卿越发觉得外边那个声音不寻常,似乎已经紧贴墙壁的那端,在不停抓挠墙壁。
“在下青石镇人,家父苏合,字义人……”
苏瑞卿说完,外边铁链碰撞的声音和啼叫声也突然停下,随即换来的是幽咽的哭声,那哭声越发哽咽难抑。
“前辈,你认得家父?”苏瑞卿小心地问着,自己儒雅平凡的父亲怎会跟王府的有联系。
“苏公子不叫苏合,他叫苏仪……合义人二字,是仪啊……”
“前辈……在下不明白……我……”
“你可叫苏瑞卿,六月十七亥时出生,刻在一个合欢符上。”
苏瑞卿猛地蹦起来,他虽然失忆过,但只是近期的事情记不起,过往的事记忆虽然零散却有印象,再加上这几天小梅天天来讲给自己,自己记得十有八九,而这个陌生人却说的分毫不落。
“前辈是何人?!可是在下故人?!”
“我……是我对不起娘娘……对不起娘娘!!”
“前辈!!”苏瑞卿急切地拍打着墙壁,无奈腿上有伤,只能贴着墙壁急切地冲着那方小窗大喊,一种莫名的感觉告诉苏瑞卿这里面有什么。
“家父家母都已去世,若前辈是故人,还望告诉在下!”
“去世了……”那边声音忽而又安静了下来,过了很久,似乎是那人想了很久,才传来些抹带着哀伤意味的悠悠泣诉。
“二十多年前的苏仪公子是朝廷的探花郎,人貌才德样样俱全,确实是丰神俊朗,玉树临风,跟我家小姐在喜筵上跟苏公子一见钟情。”
那声音顿了顿,接着往下说。
“但是无奈老爷为了笼络太子一群,借太子亲征前请旨将小姐嫁给了太子做了太子妃,可那时小姐已经怀有身孕,那狗太子以为是自己的孩子自然也欣喜万分,可苏公子却不干了。”
“他说要带小姐私奔,但王府一家三百多口人的姓性命都在这,小姐怎能枉顾他人而置全家老小于不顾,所以他没有答应苏公子,而是在太子丿宫中闭门不出,更是忍住相思之苦不见苏公子,而苏公子是性情中人,他哪里管这些,只道小姐对他没那份心,也是伤心欲绝。”
“我和我妹妹自小侍候小姐,我……我那时对苏公子……也心存爱慕之心,看着小姐与苏公子日渐欢好,我心里自不是个滋味,老想着我就是出身比小姐差,其他哪样比不上……他为何从不正眼瞧我……”
“后来,机会来了,我瞧着静亲王和太子素有嫌怨,就上了心。待大军亲征回国,小皇子也出生了,苏公子知道那是自己的孩子,忍了许久还是想见一面,于是娘娘差妹妹悄悄抱着皇子出宫去见苏公子,而我则转而把这事儿……告诉了……告诉了静亲王……”
苏瑞卿听到这里心里咯噔一下,脸变得惨白,扶墙的手因为汗而粘腻不已。
“那静亲王当即派了人去,苏公子和妹妹知道消息后,抱着小皇子连夜逃出了京城,再没了消息。”
“那个娘娘……那个娘娘没事么……”听到这苏瑞卿已经难以再支撑,他无力地跌坐在草垫上。
“虽然老爷他们手里有静亲王抗旨诛杀玉浓公主的铁证,但现下那静亲王却也有了娘娘的把柄,娘娘斡旋其中二十多年,不仅瞒天过海还当上了皇后,只是从那以后娘娘再没笑过。”
“那前辈你又是何人……为何在这……”
“我不配再伺候娘娘,她知道后也没心慈手软,将我折磨的半死不活,静亲王派人把我用尸体换了出来,谁知……谁知只是像牲畜一样囚困在这,吊着口命,怕是想日后留着给他作证罢了……”
“……”
“你本名玉衍,瑞卿二字是苏公子当年自行给你取的,既然你也不是太子的骨肉,也该叫苏衍不错……你就是当今大绥国旌德皇后唯一的骨肉啊……”
啪——!
苏瑞卿连扶墙的手都没力气抬起来,他的双手慢慢捂住脸,父亲母亲的笑容依旧和蔼,父母二丿十年相敬如宾,竟原来是场闹剧,彻彻底底的闹剧。
七十七
“你恨我么?”过了很久,那边传来了悠悠的声音,光听声音显得无力,却能听出声音的主人也许先前是个那么自信有魄力的女人。
也许又是过了很久,苏瑞卿才又有了力气,他直起身子,淡淡开口回复。或许一直过着清平的日子,但自己从没后悔,后悔有那样的父母和人生。没后悔以一个平民身份度过二十年并且还遇见了他。
“我或许要感谢你,没让我生在那个帝王之家。”苏瑞卿叹了口气,那口气是释怀和轻松。
那边似乎顿了顿,也才叹了口气。
“算是解脱了吧,这二十年我活的也猪狗不如,反而害了苏公子和娘娘,苏公子一世风流,他终是没跟他爱的人在一起,也没跟我这个爱他痴狂的人走,倒是不爱他他也不爱的妹妹跟他白头偕老,真是天大的讽刺。”
“我娘很敬我爹。”
“她一直都这样。”
“……”
“你怎么被关进来了,这个牢房很多年都没人了。”
“我杀人了。”
“哼,肯定不是,杀人的还不至于进这里,看来那静亲王盯上你了。”
“那也是我自愿的……”
轻笑两声,想起那人离去还不忍的回头的眼神,苏瑞卿倒也觉得值了,他一人换他一个帝王,他死了不打紧,他活着能救千万苍生。
“你跟你父亲真像……”
“我永远比不上家父。”
“小子,给你个活路,你走不走……”
“我三日后行刑。”
“可还有三日……”
“前辈,你这又是何苦,我苏瑞卿潦倒一世,想来在下双亲去的早,未能尽孝,家父交付的学理也未能用以尽忠报国,遇见所爱之人也难与他白首到老,所谓处处牵挂反而无牵无挂……”
“哼,想不到苏仪竟生了个孬种么……”
“前辈你!”
“你父亲一世只为两样东西,家国和天下,别人不懂我却最懂,小姐当年气盛,人前人后总缠着苏公子,其实只有在朝堂上高谈阔论的苏仪才最是潇洒,她哪里懂。”
苏瑞卿静静听着,想不到父亲也曾站在朝堂上当着天下人面指点江山。
“小子,给你个东西,拿着它去找一个人,给他看这个东西,他若还不信你就告诉他你名字和生辰,还有……你肩胛骨下的红痣……”
“前辈你……”
“我欠你的,这个人也欠你的,他会帮你的……”
说完过了一会儿,墙的那边传出了瓷罐和铁链碰撞的声音,一个银色的东西被哐的一下扔了进来,那上面已经被血污和污泥燃的不成样子,还带着难闻的味道,可苏瑞卿拿过的瞬间手就抖了,那是另一半合欢所,跟自己从小带着的那合欢所是能扣起来的。
‘长命百岁’
四个字,那是谁对自己的寄托,长命百岁,为的是什么,要的是什么,父亲一世清明,从未指待自己一定要戎马倥偬或是指点江山,只想儿子能平安一世,长命百岁。
“拿着它,去找绥国第一将军,吴澜。”那声音说到这里,带了点笑意“就说翠瑛过的很好……莫要记挂……”
“可是……”苏瑞卿还是犹豫不已。
“苏大哥!她说的对,小梅送你!”一直全神贯注于窗外的苏瑞卿这才发现栏杆外站了个人,不,是两个,旁边还站了一个,这人苏瑞卿认识,竟是孟影潇的侍卫之一,郎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