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圣诞到底是哪一天都搞不太清楚。
不过陶迈以为,杨小桐至少会有些什么表示的。他之前可没看漏杨社长桌上那盆COS圣诞雪松的仙人掌。但是
他的猜想落空了。杨小桐只是和往常一样在MSN上留言“水仙的叶子又长了半厘米”,就再没有其他音讯。
陶迈有些在意,那棵喜欢热闹的小梧桐会和什么人度过这样的一天。
阜成门的超市有圣诞大减价,下班后他开车去采购买二送一的食用油。堵车的程度已经接近人类可以接受的极
限,如果有人从大厦顶端俯视,大概只能看到无数动也不动一下的红色车灯。
好不容易磨蹭到一个十字路口眼看就要通过了,却忽然变成了红灯。陶迈不耐烦地甩着头,无意中瞥见隔壁车
道停着的SUV里,坐着个长发的好似底下乐团成员的年轻人。再过去一点,驾驶位上的人面目有些模糊不清。
“……啊。”
是杨小桐。陶迈愣了许久,直到后面喇叭声渐响,他才发现已经绿灯,赶紧发动车子。
盯了没有多久,那辆讴歌在一个出口拐下了二环路,陶迈无言地直行,准备将油送到郭家去。
陶迈有些混乱。他怎么会以为杨小桐和自己一样是个没什么朋友的人呢。那样的子弟,肯定常常呼朋引伴,各
种夜生活少不了。他不还常常出入那些酒吧俱乐部什么的吗。以为别人都像自己一样生活的圈子就那么一丁点
,简直是幼稚可笑。
可自己,过去习惯了和郭建新在一起的日子,现在又习惯了有杨小桐的生活。那些言谈、那些胡闹、那些殷勤
,还有那些玩笑,就好像长了小爪子,在他的心里左挠挠右挠挠。
他已经开始为杨小桐而动摇了。
是否要留在自己常年所居的安全的茧中,陶迈的迷惘显而易见。他一方面痛恨自己这样的软弱,一方面又无可
奈何。心动了,有什么办法?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这次要把一切彻底想个透彻,希望最终的选择能对得起别人
,也对得起自己。
圣诞之后很快就是阳历新年。前者对于稍微有点岁数的人来说,算是个不咸不淡的节日,相比之下似乎还是新
年要有意义得多。
郭睿的圣诞节当然是和同学们一起过的,新年假期就拖着满身的疲惫回了家。十二月三十日的晚上,和往常一
样“一家人”聚在一次吃顿饭,是郭家的传统。
陶迈下午就提前回去买菜准备做饭了,郭建新则因为好像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处理完,继续留在了社里。由于那
些法国礼品的缘故,小睿最近对陶迈十分地亲热,陶迈做饭他也要凑在一旁,问东问西,间或偷吃些熟食,让
家里的大厨很是无可奈何。
虽然最近心思全不在郭家上,但该做的事陶迈一点不少做。就连郭睿非要在家里吃松鼠桂鱼,陶迈也依着他了
。炸鱼,调味,浇汁儿,算准了郭建新平时回家的时间,陶迈做好了最后一道菜,装盘摆到桌上。
色香味十足的家宴,郭睿举着筷子垂涎欲滴。
“等你爸回来再吃。”陶迈提醒他。
郭睿瘪了瘪嘴,摸过一旁的PSP,想先打一局游戏。
陶迈把手肘戳在桌上,盯着热气嫋嫋的饭菜,发着呆也不知在想谁。
而还留在出版社的郭建新,这个时候已经意识到,今年的最后一顿团圆饭,他可能是吃不上了。
******
郭建新的办公室里,两位社长面对面坐着,表情似乎是一样的深沉。但仔细辨认,不难发现杨小桐的气势更加
坚决一些。郭建新则因为这全无征兆的不速之客的到来,隐隐带上了几分怒气。
杨小桐手中还拿着已经空了的牛皮纸口袋,里面的内容此刻正摆在他面前的办公桌上。他沉思了一会,终于开
口:“让陶迈离开你,或者我把你挪用公款的事情捅出去。”
郭建新已经看过里面的内容了:“你这些东西根本就没有法律效力……”
“无所谓,只要让局里注意到这事就行了。你们社之前审计的时候就出了问题吧。”
杨小桐沈得住气,对方也并未惊慌:“就算上面来查,这也顶多是账外账、是小金库,根本就不是你说的挪用
公款。你以为靠这个就能扳倒我?”
“小金库?”杨小桐嗤笑,“钱都在你个人名义的账户上,我相信你们的李会计也巴不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而且数额对不对得上,你心里有谱?”
郭建新眼神一暗,短暂的沉默片刻。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计算私人户头上的金额。杨小桐故意把严重性夸大了
,当然——这之中的界定本来就十分暧昧不明,若真捅破了谁也说不准最后会怎样定性。
年近五十的朝花社长,沉吟过后话锋一转,问杨小桐:“陶迈有什么地方那么吸引你?你为了他连这种事都做
得出。你就不怕我报复?”
杨小桐眨眼:“我清正廉洁的很,和你这种利欲熏心的家伙才不一样呢。”
“你——!!!”郭建新大声怒道。
杨小桐一惊,却又马上挺起胸膛,一副难道我还怕你不成的模样。
“你以为搞倒了我陶迈会接受你吗,我告诉你,不可能!陶迈那孩子品格正的很,怎么可能会选你这种半路杀
出的第三者?”
杨社长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第三者?你别逗了,你和陶迈领证了吗?登记了吗?我怎么第三者了恋爱自由你
懂不懂?没说你俩非法同居就不错了……”杨小桐顿了顿,直视郭建新的眼里好像点着两丛燃烧的火焰:“而
且,就算陶迈不肯接受我,我也不能让他继续和你在一起!”
郭建新有些被震住了,再也没了刚才优哉游哉的余裕。杨小桐明显是有备而来,他自己却因为年底刚刚送走审
计,心里放松了,这时就有些措手不及。而且比起上一次,对面的青年简直好像换了个人。而他此时,则确实
地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巨大威胁。
杨小桐自己,也明白这30年的人生中,他很少抱着如此大的决心说过什么话、又做过什么决定。可是今天,他
的态度也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将来自己和陶迈怎样可以先不管,但他绝不放任郭建新和陶迈的关系再这样下去
。
陶迈是个很好懂的人,杨小桐和郭建新都能将他看得很透彻。所以郭建新才能利用陶迈端正的品格,将人留在
自己身边。而杨小桐也是认清了陶迈性格里的犹豫不决,终于决定施加外力,逼郭建新自己将人推开。
窗外夜色早已笼罩了这座城市。点缀夜空的盏盏灯火,在今晚看来似乎也染上几分愁云惨雾的迷蒙。
“郭社长,您早做决定,咱们还能早点各回各家。我没和您开玩笑,要是不放陶迈走,我马上就把这些证据一
式两份提交到局里和检察院去。”言下之意,现在不是考虑我和陶迈以后怎样的时候,你还是担心一下你自己
的将来吧。
郭建新自己最明白,两百多万的金额说小可也不小了,虽然大部分其实只是存在私人账户上并未动用,但要是
较起真来,后果可能相当严重。想到这里,几滴汗水从他的额头上滑下,他对杨小桐说:“不如你给我时间,
我好好考虑一下。……新年、假期回来我给你答复!”
杨小桐看了看表,道:“三天太久了。我可以再给你三十分钟。”过了今晚,郭建新肯定会马上弥补亏空,到
时即使被揭发,他主动将小金库交公,最后顶多落个党内批评,再记个过,不疼不痒。
郭建新见被对方识破了计划,咬紧牙关恨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本以为今年能够平安度过,之前一切也都顺风顺水,连清产核资都在十二月顺利结束了。没想到,他会毫无预
兆地被杨小桐将了一军。如果事情败露,最侥幸的情况是认定为企业内小金库,如果按照挪用公款处理,那他
的下半生就完了。而且可以想见,如果自己死不放人,杨小桐恼羞成怒肯定会动用家里的关系,把活的也能说
死了。
自己辛苦奋斗了几十年,难道要为了心思不知道还在不在自己身上的陶迈,将一切都断送了吗?郭建新攥紧了
拳头,早就和陶迈说过,不要和杨小桐来往,他就是不听。现在倒要将自己赔进去了!
终于,天平倾斜了。
“你说吧,你现在要我怎么做。”
杨小桐猛地抬起头,盯紧了他的眼睛:“你和陶迈分手,还要把他的人事档案转到汉文社去。我要明年第一天
上班就看到陶迈出现在我的社里。”
“杨小桐你可够绝的……”
“还有呢。”杨小桐摸出自己的手机,“我现在就给陶迈打电话,你在我面前,把这些事都和他说清楚。”
第十六章
陶迈和郭睿在等了很久也不见郭建新回来,只好决定两个人享用一年最后的晚餐。小睿打过父亲的手机,不知
什么原因居然关机了。虽然也猜测郭建新临时有饭局,但无论怎样想,关闭手机总是很奇怪。
陶迈心里有隐隐的不安,郭睿倒是满不在乎地大口吃肉,还开了啤酒来喝。
终于杯盘狼藉,陶迈的手机也响了。显示的名字是最近一周完全没联络过的杨小桐。他起身走到客厅里,有些
惊喜地接起电话。
“陶迈,我是杨小桐。现在我把手机交给你们社长,他有话对你说。”
陶迈愣了。
办公室中没人说话。楼下汽车喇叭声、人们的喧哗声顺着窗缝钻进来。手机扬声器里传来陶迈隐约的声音“喂
?喂!怎么回事?”杨小桐伸着手,保持着将手机递出的姿势,并不焦急,也没有催促,就那样一脸平静地等
着。
越来越多的冷汗滑下郭建新的脸颊,他终于劈手拿过手机,狠狠地剜了杨小桐一眼。
“……是我。”
电波那端的陶迈还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他不知道这两个人怎么会凑到一起去的。听到郭建新毫无底气的声音,
他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您不是被杨小桐绑架了吧?”
“没有。”郭建新连顺势开个玩笑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只希望这一切能早点结束,“陶迈你听着……以后你不
必再来我家照顾我和小睿了,咱们俩的关系也就到此为止。你也不用继续在朝花社做了,我和杨社长说好,把
你的档案调到他那边。今后你就在他那边工作吧。”
陶迈没听懂:“……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想离开我么。我们分手了。”郭建新急躁地说完,将手机扔回给杨小桐。
杨小桐接住自己的手机,皱眉望着对方:“你这人怎么这样?不要把责任推给陶迈,全都是你自己的错。”
电话中的人在大声喊着:“社长??到底是怎么回事?喂?还有人在吗?!”
杨小桐将手机贴在耳边:“陶迈,我和郭建新做了一个交易。你是我的了。……新年快乐,拜拜。”
被那边的人一下子切断电话,陶迈僵直着身体坐在沙发上。自顾自地打来电话,说些让人根本就无法理解的事
情,再随便把电话挂掉。这算是什么?
“陶迈?是我爸的电话吗?”郭睿在饭桌上喊。
陶迈猛然醒过来,来不及回答郭睿便马上把电话拨回去,却只得到“您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的回应。
他彻底懵了。怎么回事?什么交易?那两个人到底在说什么?
郭建新好不容易把一切都和杨小桐协商好,回到家已经快午夜了。
刚进了楼道,就被一个人猛地拉到一旁。
“陶迈?”
陶迈裹着羽绒服站在冬夜里:“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郭建新看着青年惨白的脸与毫无血色的嘴唇,明白对方一定是在这里等了自己很久。陶迈是个多好的孩子啊,
从来都那么听自己的话,又体贴,要将他拱手让人,心中当然十分不舍。但是……
他一把抓住陶迈冰凉的手:“我也是没有办法。杨小桐他、发现咱们社在财务上有点问题,他威胁我……”
“你挪用公款了吧?”作为郭建新身边最亲近的人,很多事情即使不去刻意探查,他也自然地能够察觉到。但
那些事情从来就没有他置喙的余地。
陶迈皱紧了眉头,“我这些年应得的报酬都没要,那些还不够吗?你到底怎样才满足??”
郭建新忙道:“就是小金库而已。而且我也是为了小睿、还有你的将来打算啊。”
陶迈摇头,他已经不想听那些借口了:“……然后呢?到此为止的那些,是什么意思?”
“我也是逼不得已。他要我放你走,不然就把这事捅出去。陶迈,我当然舍不得你,但我也不能看自己的家业
毁在这个事上啊。”从回来到现在,郭建新一次也没有看向对方的眼睛。
陶迈彻底明白了。以前,几千万合同换一个陶迈的交易没能实现,但是这次,杨小桐的目的达成了。郭建新为
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和前途,将自己像一头羊一样换了出去。
“所以你就要赶我走了?”因为压抑着汹涌的感情,他整个人都轻轻颤抖起来,“我是什么?是你拿来交易的
所有物吗!!”
他猛地甩开了对方的手。
“我受够了。”
说完,陶迈猛地拉开铁门,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夜风里。
他一个人走在街上,心中的感情不知名为愤怒还是失望。各种负面的情绪交杂在一起,而他甚至找不到明确的
所针对的对象。对简简单单就将自己交易出去的郭建新愤怒吗?失望吗?还是对曾经奢望得到感情的自己,感
到气愤失望呢?
而且可笑的是,他之前,刚刚决定要好好面对这些事情,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真正发自内心的抉择。可是马上,
他连做出选择的权利都被剥夺了,直接从这边被丢到那边。
他自己的意志根本没有被那两个人考虑过。
他的人生从一开始就错了。只因为最初建立了那种不平等的关系,之后等待他的就全都是作为玩物、作为附属
品的命运。
忽然街边的一家小吃店里,爆发出一阵欢呼声。陶迈一惊,不由停下了脚步。呆了两秒他才发现,时间刚刚跨
过午夜十二点。
新年快乐——陶迈脑中想起的,是几个小时前,那在电波中稍微有些失真的祝福。杨小桐的声音非常冷静,毫
无波澜。
“混蛋……混蛋、混蛋——!!!!”陶迈猛地抱住了头。这是最差的新年。
******
新年假放完,杨小桐破天荒准时来到单位。办公室负责人事的大学生是去年新招进来的,还带着股子学生气。
“社长早。咱们社有新员工?一大早档案已经调过来了。”
杨小桐眨了眨眼:“效率不错啊。”
“不过没见有新人来报到?”
“……嗯,没关系。年底不是通知过,以后咱们社要分出中文编辑室和外文室吗,这个人以后就是中文这边的
总编。你看看还有什么要办的,该建的卡片什么的,马上给他弄好。啊,还有食堂的饭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