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我这就走，”扫了一眼铺得满床都是的舞服，红尘快步过去收拾几下拿在手里，“紫陌真不经逗！”

他走了出去，顺手带上门，还不忘隔着门板调侃道：“这舞服还留有紫陌的体温和馨香，这下客人们可要争抢了！”

“滚！”

最终恼羞成怒的我操起手头的东西往门上砸去，隔着门板还能听到红尘花枝乱颤的笑声。

夜色愈晚，人声渐息。红尘累得腰酸背痛的，心里仍止不住的兴奋。

今天才是紫陌出场的第一天，就给楼里赚了那么多钱，真是天上掉下棵摇钱树，做梦都要笑出声啊！虽然外表也就十八九岁的模样，鬼主意倒是不少，看来以后要对他更好些才行。

心里嘀咕着，路过紫陌的院子，红尘发现院子里还有光，似乎人还没睡下。

小家伙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

心下疑惑，红尘便迈步进院，一步一摇的走到房门前。

“紫陌，紫陌！你睡了么？”

红尘轻叩门扉，没得到回应，暗自一推，门竟应声开了。

秀眉一皱，红尘“！”的一声把门全部撞开。

“紫陌！”

快燃尽的烛光有些阴暗了，依旧横在中央的屏风上隐约映着半人高的木桶，似乎人还坐在里面。

红尘急忙绕过屏风，看到他双眼紧闭的仰面靠坐在浴桶里，凑过去往他鼻息下一探，终于松了口气。

这小家伙……居然在浴桶里睡着了！

搅了搅水，发现水早已凉透，再让他呆下去，恐怕会凉着，最后还得自己掏钱请大夫。

红尘无奈一笑，撩起袖子把熟睡的他从浴桶里捞出来。

清亮的水四处滑落，露出了他如五月新菱般白嫩晶莹的肌肤，精致的骨骼，纤柔的体态，让红尘不由得心生妒意。

本钱真是不错呢！

红尘有些恶作剧的捏了捏他胸前的粉色茱萸，看着它在刺痛和寒风中瑟瑟耸立。

他“嘤”的呢喃了一声，微微弓身，双手如藤蔓似的自然攀上了红尘的脖颈，歪头斜靠在他的肩窝处，整个人熟练蜷缩进他的怀里。

这家伙……

红尘哑然失笑，无奈的摇摇头，搂紧他柔软的身躯一把抱到了床上，扯过一旁的毛巾擦干他身上的水，拉起了靠在里面的被褥给他小心盖好。

“紫陌，放手，好好睡吧！”红尘轻扯着环在自己脖颈上的双手。

他似乎并不想松手，还搂得更紧些，头还一个劲的往红尘怀里靠。红尘耐着性子拉扯了几下，终于来了些火气想强行扳下他的手，可他一声带着点点哭腔的软语顿时浇灭了红尘心头的火。

“凤歌……凤歌……不要丢下我……”

红尘退开些，看着那张熟睡的脸上满是凄楚悲哀，心里升起了几分感同身受的怜悯。

只知道平日很少见他的笑容，没想到……他也是被人抛弃了吗？

他的梦呓还在继续。

“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你了，即使，是在梦里……”

“我好想吻你，告诉你我有多想你……可是我不敢……”

“我不分不清自己是在现实还是在梦里……除夕那次，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迷迷糊糊的，第二天醒来，才发现自己被龙恩……”

“我的眼泪都要哭尽了……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怎么告诉你，我不再是你一个人的青城……不再是你一个人的……”

痴心的小家伙……不仅被抛弃了，还被人骗去了身子……原来你也是同我一样，是这飘零世间的苦命人啊……

红尘轻叹了口气，终于拿下了他缠在自己脖颈上的手，细心的擦干他脸上的泪水，掖好被子转身离去，在跨出门的刹那，他侧一侧脸，脸上闪过一抹稍纵即逝的银光。

昨晚真是睡得很好。

梦里，我又见到了久违的凤歌，那上挑的凤眼里满是宠溺，仿佛记忆中从未改变的温柔。

我知道那是梦，所以才敢毫无顾忌的搂着他的脖颈，诉说着心中无尽的思念。

凤歌，我的凤歌啊……

恋恋不舍的睁开眼，满眼的光亮驱散了朦胧的梦境，我猛地坐起身来，只觉得离开了被子的胸膛一阵阵发凉。

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摸着自己光裸的胸膛，赶紧低头查看掩在被褥里的身躯。

李青遥，冷静点，你冷静一点……只是没穿衣服而已，这不能说明什么，什么都不能说明……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的检查全身，发现身上并没有想象中的欢爱痕迹，反倒光洁滑润得像刚擦干水似的。

轻舒了口气，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下来。

看来只是昨晚泡澡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然后被人抱到床上……不过，那个人是谁呢？

正当这时，门外响起了清脆而有韵律的敲门声。

“紫陌，醒来了吗？”是红尘的声音。

“进来吧！”

我已经习惯了红尘每日例行的问候，将被子扯到肩上。

开门的细碎磕碰声后，红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扭身进来。

“咦，今天怎么是红尘当家的送饭来了？稀奇哦——”

红尘瞥了一脸奇怪的我，自顾将粥放到桌上。“都日上三竿了，赶紧起来，就算不练舞，也要起来活动活动。我给你指定了贴身小厮，他等会就过来。”

“不需要。”我皱了皱眉。

我的身份在湮雪太过于敏感，稍有不慎就可能会引发一场轩然大波，身边放着一个不定时炸弹，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不需要？难道你还想在浴桶里睡着，然后第二天受凉发烧？”

我闻言顿时眉头一扬。“你怎么知道？”

红尘满不在乎的答道：“我当然知道，不然你以为是谁把你抱到床上的？”

第七章：红尘忧伤（上）

“你？”打量着红尘的细胳膊细腿，我颇为怀疑，“我会医术。”

“能医者不自医的道理，难道还不懂么？”

红尘走了过来，作势要扯我的被子，我连忙拉住了。

“红尘你别乱来！”

“我昨晚上就全看过了，赶紧起来！再这样呆着，就真的要请大夫了！”

我忸怩的在红尘的目光中穿上衣物，到最后都还是脸颊粉红的。

“红尘啊，我昨晚有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

喝着热粥，我滴溜着一双清亮美目旁敲侧击的向红尘打听。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我昨晚肯定是把红尘当成凤歌了……幸好没有做什么暧昧的事……

我暗自拍着胸口。

“没有啊，能说什么奇怪的话，就是抱着我不肯松手，还一个劲的往我怀里钻，”红尘一本正经的说道，“小骚蹄子，看你平日一副清高孤傲的模样，没想到媚起来也是了不得！”

我涨红了脸颊，赶紧低头认真喝粥，于是错过了红尘嘴角一丝狡黠的笑意。

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市。

我藏身在红尘居里，正是印证了这句话。在以前，不管我怎么掩饰自己的容貌，就是落在泥淖中也会被人追寻到；但现在，除了每月初一十五的例行表演外，没有人注意舞者紫陌的行踪，而我也乐得清闲，终日在独自的小院里看书写字，练功习舞，红尘请了雪都里最好的大夫来给我看嗓子，珍贵的药材不知用了多少，我这嘶哑的嗓音才完全恢复，音色却还是较往日低了一些，少了几分少年的清脆，多了几分撩人的性感。

今夜红尘居里又是一夜不眠的轻歌曼舞，纸醉金迷。我远远的望着前厅透出的明亮灯火，不由得嗟叹了几声。正当我准备要脱衣休息时，门却在不禁意间被人敲响了。

打开门，竟是红尘居当红的头牌花倌，惑蓝。

一见面，面相清丽可爱的惑蓝便拉着我的衣袖，漂亮的大眼睛水汪汪的。

“紫陌，你快去看看当家的吧！”

“出什么事了？”我低声问道，不着痕迹的拉开了他的手。

红尘跟我说过，惑蓝长得清纯，年岁又小，可心肠却有些狠毒。当年他与另一个小倌争头牌的时候，恃宠而骄，暗地里耍了不少手段，如果不是让红尘偶然撞破，还不知道被瞒到什么时候。此后，红尘虽然还在捧他，但除此之外的一切事务都不许他插手，真正把他当成了赚钱的工具。

相互利用，各取所需，这就是商人的本质。

这样一个被红尘疏远的人物，今晚怎么突然来找我？

“当家的今晚接了个客人，本来还好好的，可后来就吵起来了，吵得很凶的样子，我们都好担心，可是不敢进去……紫陌，平日里当家的最宠你了，看你住的院子就知道，你去看看好不好？”

惑蓝说得相当真切，但只要仔细注意观察，就会发现他在每说一个字的时候，眼睛里忽闪着异样的光。

不敢进去？我看是红尘下了死命令不许进去吧？

想利用这次机会赶我出红尘居，算盘打得挺好，可惜他高估了自己的地位，也看错了我与红尘的关系。

我没有拆穿他，而是顺着他的话：“是吗？那你带我去看看。”

惑蓝很快把我带到了红尘住的院子里。

那是一个精致的小院，院子里种满了杏树，此时正是红杏出墙之时，怒放如火的红杏向四周发散着枝桠，艳丽夺目，热情奔放，就如同红尘站在面前。

刚进院子，就听到房间里隐隐约约传来争吵声。

“行了，你下去吧！”

喝退还想再一旁看戏的惑蓝，我缓缓走到门口，扶袖敲门。

“红尘，红尘！我是紫陌！”

门突然呼啦一声大开，红尘站在门口目光灼灼的盯着我，眼神复杂。

“红尘……”我话音未落，红尘却突然往前跨了一大步，腰身猛地一紧，他柔软馨香的嘴便落到了我的唇上。

我着实狠吓了一跳，推着他用力挣扎，可他搂着我的手越来越紧，仿佛要把我的腰肢折断。

“紫陌……”红尘的唇轻轻蠕动，喉咙里发出低低的模糊的语句，似乎带着啜泣的哽咽，“帮帮我……求你，帮帮我……”接着便感觉到口中滑落什么温热的液体，又咸又苦。

这是眼泪的味道……我看着红尘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如一往艳丽的脸颊上满是闪闪的泪光。

曾几何时，我也是这般，苦涩凄凉的吻着自己不爱的人？

虽然吻着，却感觉那已经不是自己了，而是化身为旁人冷眼看着。这场荒唐至极的闹剧，伤了别人，最后，也伤了自己。

罢了，就依你这回吧！就像我，即使可以回头，却还是同样的选择。

我放松了身体，渐渐闭上了眼，轻柔的回抱他，想着以前的经验生涩的回应他。口中的苦咸味越来越重，即使不睁眼，我也知道，红尘的脸上，一定是泪眼模糊。

“贱人！”

红尘的身后传出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还算清爽的嗓音有些喑哑。

“难怪让你跟本官走你怎么都不肯，原来是早就藏了个相好的！是啊，那么久不见，你也想要感受被包围的感觉吧！贱人，本官看错你了！”

红尘的身体突然向前一倾，差点将我压倒。一个衣着华贵的英武男子从里面撞出来，怒气冲冲的拂袖而去。

红尘仿佛没有看到，只是放开了我，彷徨的望着那人离去的背影和院子里冲天怒放的红杏。他脸上的泪痕被映成了淡淡的红色，好似那从眼里流出来的，不是泪，而是殷红的心血。

“红尘，你慢着点，不要再喝了……”

我担忧的望着眼前不断牛饮的红尘，面前好几个空空的酒坛昭示着他的疯狂。

英武男子走后，红尘几乎是咆哮着要人把酒坛搬进房间，整整摆满了半个房间，拖着我把房门一关，然后便成了眼前这副场景。

他一边哭一边喝酒，成坛的美酒仿佛都化成了眼角滑落的热泪。他放下了架子，丢弃了面具，在此刻，他不再是那个人前人后都千娇百媚八面玲珑的红尘居当家，而是一个普通人，一个被感情伤得遍体鳞伤的普通男子，尽情的用清酒洗刷心中的悲痛。

“你知道吗？我们认识了二十年……整整二十年……”

红尘仰着头，白皙的脸颊上满是淋漓的泪水，眼神凄怆。

第八章：红尘忧伤（下）

“我们从小一块长大，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他寒窗苦读，我辛勤劳作，虽然没有成亲，但在周围人眼里却与夫妻无异。”

成亲？我好像听到了了不得的字眼，正欲开口询问，却遇上了红尘欲说还休的眼眸，终于悻悻的闭了嘴。

“我们艰难的凑齐了盘缠，一路艰辛终于来到了雪都，却没想第一天就被人偷去了包袱，不光是银两，连他的笔墨纸砚都不见踪影。十年的寒窗苦读，只盼有朝一日能金榜题名，眼看到了节骨眼上，却出了这档子事，任谁都不甘心啊！我们拼命找活干，希望能在开考前凑够纸笔的银钱，没想雪都里物价比小村庄里都高了许多，除去一日三餐竟所剩无几。看着他心灰意冷的模样，我心急如焚的在街上转悠，只希望能再找些活干，不知不觉就转到了红尘居的门前，于是我遇到了红尘。”

“红尘？”我有些吃惊的望着他。

红尘略一抬手，又是狠狠的灌了口酒。“紫陌你不是湮雪人，自然不清楚。其实这红尘居不是我的，而是一任任传下来的，传到我这已是第七任，每一任的当家都叫红尘。红尘居的创始人本来也是青楼里的倌人，后来成了某位王爷的宠妾。他感慨以前生活的艰苦，同情那些和他一样孤苦无依的风尘中人，所以建了这座红尘居。”

“原来是这样……”我似有所思的轻轻点头。

红尘继续自己的故事。“红尘也像我对你这样，恭敬的请上楼，仔细的为我分析现状，然后真诚的邀请我加入红尘居……”

“真诚？”我还惦记着当时红尘那一副奸商样，对他的说法嗤之以鼻。

红尘瞥了我一眼，没有理会。

“我左思右想，终于狠下了心，跟红尘签了卖身契，拿着银两为他买了上好的笔墨纸砚，连夜赶回去给他。”

“他问过我银两的来路，我撒谎说是遇到一位贵人送的。到现在我还记得，当初他满怀感激的说有朝一日他金榜题名，一定要报答那位贵人，而现在……”

“恩科开始了，我也回到了红尘居。尽管只是三天的时间，红尘却已经扯下了我所有的羞耻，将我调教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小倌。恩科结束，我不忍让他看到我现在这副模样，最终没有再见他，却一直在留意他的消息。”

“后来发榜了，他果然榜上有名，转眼做了大官。我满心欢喜的向红尘辞行，想要洗尽铅华，一心一意跟随他，谁知道这时却传来他向朝中某位大臣的女儿提亲的消息……”

红尘轻轻闭眼，泪珠便随着脸颊滚滚而落。

我感叹的握着他的手，希望能借此给他一些力量和勇气。

当日看到凤歌与那个女人在一起的时候，我的心又何尝不是被撕得支离破碎？即使是现在回想起，胸口还是会忍不住一次次的揪心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