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街角，耀眼的烈红色法拉利。

车内，还维持在半个多小时前的沉寂，只有不甘停留在原处而向四处飘散的烟雾才可以证明，时间，并没有停止。

「林柏，」终于，李明粲偏过头，看着后右方被烟雾柔和了冷毅的脸侧线条的男人，微笑着开口，「你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吧？呵，八年了啊……真是伟大的爱情，不去，没关系吗？」

「别擅自为我做决定，」苏林柏掐灭了手中的香烟，冷睨了他一眼，视线才又回到正拿着棒棒糖寻孩子开心的林炎身上，重重叹息一声，「我没说不去，我只是……」

「我知道。」

苏林柏挑了下眉，却是没有再接着往下说了。

「可是，林柏，你知道的，这种尴尬、难堪是他迟早要面对的，如果你执意要得到他的话，这时候，温柔反而是不好的，那什么，中国不是有句古话吗？叫什么快刀斩乱麻的，就是这个意思吧……咦？！人呢？！」……李明粲顿时感到，自己的好意被人无情地践踏了。

林炎随着顾珂夫妇走进了包间。

包间约有一百来平方米，说不上宽敞，但对只有几十个人的聚会而言已经算是很好了。

室内的装潢古朴而不失大气，古时候的四大美人屏风、边角处摆着的海斯勒钢琴……如此不甚协调的中西结合，却在设计者的设计下，恰好融合在了一起，叫人瞧不出一丝怪异之处。

「叔叔，你好厉害啊！」一个仅有四五岁大小的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偎在林炎的怀里，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将一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黄色的纸变为了一朵黄色玫瑰花儿，她认得这花，家里有很多，黄的粉的红的，但最多的还是蓝的，都是其他叔叔送给妈妈的。

「叔叔，它也会死掉吗？」她微蹙起眉，很是担忧地问道。她喜欢漂亮的花儿，可那些叔叔们送给妈妈的花最终都会死去，妈妈说，花儿会死去，是因为缺了心意。心意是什么，她并不懂，只隐约知道是很重要的东西。

「不会的，这是纸花。」听到这话，她很开心，不会死，那就是有心意了吧？所以，在林炎将纸玫瑰别在她发间，并轻声问她喜不喜欢时，她很用力地点了点头。她喜欢这个叔叔。

「小晴！」她听到妈妈在唤自己了，纵有不舍，也不得不回到原来的地方去了，临走前，她看着林炎，眨眨眼，很是天真地问道：「叔叔，我们还会见面吗？」

「会的。」林炎微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这时，林炎右手边的椅子被拉开了，无比熟悉的冷冽的语调，让他有了一些关于那个疯狂夜晚的零碎记忆，身子不由一僵，连带的，笑容也僵在了嘴角，他来了……

「请问，我可以坐在这儿吗？」

Chapter 38

「请问，我可以坐在这儿吗？」见林炎没有反应，他重又问了一遍。

温文的、有礼的、毫不拘泥的言语。

林炎这才回过神来，当他发现有为数不少的人都在往他们这边看时，尴尬，是他目前唯一能感知到的。仿佛被洗脑了，大脑一片空白，他连自己回了什么话都给忘记了，只见苏林柏道了一声「谢谢」后，坦然自若地落了座。

到了吃饭的时候，林炎也还维持在这一状态，他反复地扒白米饭这一反常的动作，引来了顾珂的好奇：「林炎，你怎么都不夹菜啊？」

说着，把紫姜炒鸭转到林炎跟前，「来，尝尝这个吧，味道还是可以的。」

尚处在神游状态的林炎，也没细看清楚顾珂让他尝的是个什么菜，就把筷子伸了出去，到了一半时，自右边淡淡飘来的一句话，才让他条件反射地收回了筷子。

「有姜。」

「啊？……那个，姜……有什么问题吗？」

顾珂茫然地看着苏林柏，后者回看了他一眼，才又道：「姜味太重，他不喜欢。」

「哈，哈……原来，是这样啊……」顾珂未免有些尴尬地打着哈哈。

没有人会在意他的尴尬，苏楠是在一心一意地照顾孩子，所以并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而其他人，虽然从一开始就有为数不少的人忍不住要小声议论，但显然，她们议论的重心并不在顾珂或是林炎身上。

「苏董可真细心啊！」

「是呢，这么好的男人，现下可是打着灯笼也难寻的啊！」

「！@#￥%……&」

顾珂有些郁闷地咬了一大口窝窝头。

时间在静静地流逝。林炎一直凝视着不远的前方被一众女人包围着的谈吐优雅的苏林柏，他攥紧了手，力度大得手心都被菱片弄疼了，却已然顾不上去在意了。

他会来参加这次聚会，是已经下定了决心要跟苏林柏说点什么的，但他显然没有将「至今仍单身的苏林柏会很受欢迎」这一情况考虑进去，才会落得现下这种只能在一旁傻傻观望的结局，又或者，是他不愿意往那方面去想，想得多了，也是会削弱那份薄弱得可怜的决心的，他只是在下意识地维护。

「他还是像以前那样，那么受欢迎呢，」顾珂耸了耸肩，笑道，「也难怪，多金、英俊、绅士，最最最重要的是，他还是单身，啧，这样的男人，是多少女人能够抗拒得了的？」

「……是啊。」林炎微微笑道。他知道自己笑得很难看、很别扭，但他没有办法。

「不知道苏先生平时都喜欢读哪一方面的书啊？」

「！@#￥%……&」

「请问，您结婚了吗？」一个装扮入时、留着甜美短发的女人直白地问道。

「还没有。」苏林柏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欢声笑语连绵不绝地传过来，很刺耳，林炎想捂上耳朵，但他不能，因为这样会显得他很奇怪，却又不舍得走，这一走，是很干脆没错，但也许，他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机会见到苏林柏了。

「对不起，我想一个人静静。」苏林柏不耐地开口道，随后便走出了爱慕者们的包围圈。

一个人？！林炎的心跳漏了一拍。这、这么说，他还是有机会的，好想、好想对苏林柏说点什么，那些话，被埋藏在心底已经太久。

「我……去那边有点事。」喉咙莫名的有些发紧。看了身边的顾珂一眼后，林炎干巴巴地说道。

顾珂有些敷衍地「嗯」了一声，只匆匆瞥了林炎一眼，他正忙着给小儿子换尿布，也因此，没有注意到林炎脸上突现的异常的红潮。

「啧，一群麻烦的女人。」苏林柏靠在墙上，轻抿一口如血的红酒后，感到倦怠的微眯起眼。

他不会忘记自己是为林炎而来的，但尾随林炎回国、把近亿的单子丢掉也要来参加这个鬼聚会，这些，却是都不在他的计划内的。

回国，是必然会引起二叔的疑心的，这样，就意味着他们所有的计划都必须得提前进行，他不是不知道这样做有多冒险，一旦失败，还会牵连到明粲和姗姗，他知道，但当他真正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站在这片阔别了八年之久的土地上了。

这是一种难言的冲动。

想见他，好想见他。正是这份冲动，驱使苏林柏来到这里，他明明知道，只要半年，再忍半年就好，只要计划成功了，他就再也不用担心什么时候二叔会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给林炎一刀了，但为什么，八年他都忍过来了，这余下的小半年却不行了呢？

林炎也正被这种冲动驱使着。他向着苏林柏所在的方向慢慢走去，二人间的距离缓缓缩减，五十米、四十米、三十米，却在距离苏林柏仅余下三十米的时候，被人挡住了去路。

「请……」林炎微抬起头，才要说点什么，却意外地发现，挡在他面前的人，竟是苏楠。

「林炎，」苏楠微微笑着，「我有些话想与你说，可以吗？」

「……请让一下，顾太太。」林炎没有丝毫动摇。

「那个……我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这样，也不行吗？」

「对不起。」

「可是……」苏楠轻咬下唇，眼角竟有些润润的了。

林炎不由微蹙起眉，有些无奈地开口问道：「你……究竟是想与我说些什么？」

「为什么……要同他分开呢？」苏楠迟疑着，似乎是在寻找更为恰当的措辞。

「……」林炎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后，才缓缓道，「顾太太，我想，我不是太能明白您的意思。」

苏楠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之色，但很快，就不见踪影了，她用那双仿佛没有一丝波动的眼眸回看林炎：「你知道吗？当年，林柏向我提出分手的时候，我真的无法接受那样一个现实，真是荒唐，我输了，这倒也没什么，只是，我竟输给了一个男人，我真的无法想象，两个男人，其中一个还是我曾经爱过的人，男人与男人在一起，是不能够幸福的吧，你不能带给他幸福，这是我最初的想法，直到……」

「直到……那一天，我带表妹去西域游乐园玩，却无意间看见他在寒风中奔跑，只是为了去买一根爱心形状的棉花糖来送你，那一瞬间，我在他笑容洋溢的脸上看见了幸福，直到那时，我才发现，原来，你不是不能够给他带来幸福，而是，能给他带来幸福的只有你。」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林炎嚅喏着，好半天，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也没什么，」苏楠淡淡道，「只是觉得……有些遗憾，而且……把这些话说出来，也能让我心里舒服一些。」

「……」林炎沉默着，然后，在苏楠即将与他擦肩而过时，说道，「祝你们幸福。」

「……也祝你们幸福。」把话说完后，苏楠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里。

回过神后的林炎下意识地看向苏林柏，在看到后者手执着红酒杯，次数频繁地往嘴边送时，一股未由的怅然瞬时涌上了心尖，他……真的是像苏楠所说的那样，能够带给苏林柏幸福的人吗？就算是八年前，他也仅仅是给苏林柏带来过短暂的快乐吧？就连那份短暂的快乐，放到在他给苏林柏带来的痛苦面前，也变得不值一提。

他们……真的能够幸福吗……？

但，心中总有个声音在说：只要有一线希望，你就不该放弃。

越来越近了，只要二十步，不，只剩下十步了，林炎绝对相信此刻自己的脸已经红得不像话了，此刻，他的心脏正以他难以想象的速度跳动着，他试图让它安静一点，他是真的努力了，但却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显然，他方才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

他有些紧张地再次看向苏林柏，却意外地发现，有人站在了苏林柏的面前，是之前的那个说话相当直接的短发女人。

只见她站在苏林柏面前，骄傲地挺起自己那不知道令多少女人羡慕嫉妒的胸部后，问道：「苏先生，做你的女朋友，我可以吗？我是市长的女儿。」

苏林柏冷睨了她一眼，沉默着，直到他把杯中的最后一口红酒喝完，才开口道：「很抱歉，我已经有女朋友了，我很爱她。」

「……」

「不久，您就可以在C市所有的Business magazine（商业杂志）上看到我们即将要订婚的消息了，我相信，只要您开口，您的市长父亲一定很乐意为您收集这些。」

Chapter 39

「很抱歉，我已经有女朋友了，我很爱她。」

……

像是做了一场噩梦，那一天的那一句话就好像咒语一般存在于林炎的脑海中久久不肯散去。

林炎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三天。这三天，他甚至连门都没有出，就连吃饭，也仅仅是依赖于一通电话便能解决问题的速食。

第四天一大早，刺耳的电子声在室内响起。林炎微蹙起眉，迷迷糊糊地想着，会是主编的电话吗？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今天还只是第四天吧？之前打电话给主编时，他分明说了是要请一周假的。

「……喂？」

「前辈，」熟悉的音色从电话那头传来，林炎愣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想起这声音的主人是Alen，「我听白主编说您请了一周的病假，那个……您要是感觉身体不舒服可一定要记得去看医生啊，千万别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就自己一个人硬撑着。」

「是，是，我知道了，」被后辈说教的口吻逗笑，林炎轻笑着应道，「不过别担心，我现在已经好很多了，或许……是前段时间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所以有点累了吧。」

电话那头的人即刻做出了反应，一声长长的叹息过后，说道：「就是这样的前辈才最叫人放不下心啊，不过……您的身体是真的没什么大碍了吧？」

林炎含糊地应了一声。

「那个……」Alen兀自犹豫了好半天，最终还是说了，「我有件事，想要请前辈帮忙。」

「……我？」林炎不解道。有关于Alen申请并成功换到白雨主事的商访部这件事，他也是前几天才听说的，调换部门可以说全凭个人意愿，是以即便他也很为CHOOSE失去Alen这样的人才感到惋惜，却是什么话都说不上的，不过……要是认真推算一下时间的话，Alen应该早在三天前就完成工作交接的事宜了，那么，按道理现在已经是商访部的人的Alen，怎么还会有事情需要自己帮忙呢？

「啊……是因为……商访部的吕主编认为我资历过浅，没有资格进商访部，不过……她交给了我一个采访任务，说是只要我完成得好，她就会认可我，可是……采访这种事，我完全没有经验啊，原先想说去请教一下商访部的前辈们好了，可是大家都怕会因此而得罪吕主编，所以拒绝帮忙……」Alen嚅喏着说道，「我……并不是一个自信的人，我对于自己陌生的事特别容易紧张，采访也是，没有有经验的前辈在一旁提点是绝对不行的，所以，拜托了，前辈，请帮帮我……」

林炎紧了紧自己握着话筒的手，指甲微微陷入手心，疼痛唤回了他的神智，他刚才，差一点儿就要被Alen说软了心。

沉默过后，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Alen，我……」

「拜托了，前辈，请帮帮我……」但，还未等林炎把婉拒的措辞想好，电话那头又传来了Alen恳切的声音。

这下，本就不擅长拒绝他人的林炎是彻底没辙了，又是一声无奈的叹息，叹息过后，林炎有些无奈地回道：「那……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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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只爱过一次，唯一的一次我们相爱了，我们却都没有留意，过了很久，才发现，那就是爱。

——帕斯卡尔·吉纳尔《秘密生活》

14：30pm，星巴克。

「先生，您要的Cappuccino（意大利泡沫咖啡）。」侍者说完，将承载着咖啡杯重量的托盘置于桌沿后，便转身离去。

缕缕朦胧的热气从咖啡杯里缓缓上升，林炎端起咖啡杯，举到唇边轻轻地啜了一小口，微微皱起那秀气的修眉，他再一次瞟了腕表一眼，现在，已经是下午两点半了。

从一个小时以前，自己就像个傻瓜一样地坐在这里，不停地重复点咖啡、喝咖啡这一系列单调的举动，窗外车如流水，人群熙熙攘攘，却始终没有那个自己正等待着的身影。

长久维持同一姿势的双腿未免有些酸麻，换了一个姿势，林炎轻抿着咖啡，无奈地想着也许是Alen在跟自己开玩笑吧，一个玩笑而已，只有自己在认真，再次瞟了一眼腕表，现在是两点四十分，五分钟，再等五分钟看看好了，算是给这个无聊的玩笑画下一个圆满的句号。

果真是玩笑啊。C市冬日两点四十五分的天空，远没有夏日来得明亮，象征着温暖的太阳躲在由白胖的云朵组成的厚厚云层里不肯出来，像个害羞的小姑娘，林炎站在星巴克门旁，微昂起头看天，许久，他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