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门上多了一道黑线，郁闷的暗瞪了修兰得霖一眼，却瞄见他微微上翘的嘴角。

“那日爱卿离开国师府时有些匆忙，想必落下了不少东西吧。过几日让云枭陪爱卿去一趟国师府，把该取的取了，该断的，也都断了吧……”

修兰得霖的眼里闪着深邃的光，幽深得无底的断崖。

“臣遵旨。”

轻咬着下唇，原本飞扬的神采黯了下去。

是啊……该断的，都断了吧……

夜沈如墨，朗月晴空。

越凤歌独自坐在院中的石桌前，饮酒，对月。

浓浓的桃花香四溢开来，被晚风吹散成依稀的烟云，丝丝缕缕萦绕流转在凄清的院子里。

饮一口桃花酿，唇齿留香，熏然欲醉。

越凤歌微眯着醉意氤氲的眸子，呆滞的望着夜幕下空旷的屋顶。

那晚的青城，喝的也是桃花酿……

那海棠春睡的妩媚醉颜，娇憨亲昵的妖娆神态，仿佛还历历在目……如今，却是人去楼空，往事如风……

青城……

举盏再饮，清酒入喉，点点滴滴，却带着些许难消的苦涩。

迷蒙间眼前又闪过了那日午门外他淡漠到悲伤的神情，心中的拉扯撕痛不曾停止。他脸上那道碍眼的划伤便如划在了自己心上，不深却日日纠缠着阵痛。看着他近乎自虐的漠然，差点就破了一直苦苦坚持的冷漠假象，想将他狠狠揉进怀中，让他痛，让他……陪我一起痛……

一阵低沉的闷笑在深夜静默的院中响起，自嘲般的自言自语着：“越凤歌啊越凤歌，你也有今天吗？又一次像个傻子一样为情伤神？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低了下去，失神的喃喃细语声在夜的怀抱里若隐若现，“青城，青城……你是不一样的，我做不到……放不开……”天人般的极致容颜扭曲着，困兽般挣扎着，却依旧茫然没有出路……

第三口，唇置坛沿，却终难入喉。

修兰得霖日间的警告，鬼魅般在耳边飘响。

“过几日，司马青城会到你府上去取回他的东西……功成身退，以后他的事，你就不用再管了……”

沉默着，心魂早被那一句青城要回来震动得颤抖不已。他，要回来……取回自己的东西，之后呢……是不是……再也……不会来了……

只是这样想着，全身便发狂似的剧痛起来，瞬间白了脸色。眼中脆弱的情绪一闪而过，用尽所有的自持如常的面对修兰得霖，对他的命令既好笑又愤怒。我越凤歌什么时候要对你修兰得霖言听计从了，我要的，没人能逼我放弃，如你般的帝王之尊也不能！你对青城打的什么主意，当真以为我不知道吗？修兰得霖，这世上，最清楚你的人，是我啊……

又一口酒，香醇得让人恨不能长醉不醒。

越凤歌仰望着暗夜中如玉的皎月，平静下来的面容上竟带着些许凄苦的神色，闭上眼，颤抖的睫毛上闪着细碎的银光。

青城，爱与恨，我还在徘徊；面对你，我还不能做出取舍。因为，曾经的伤太深，如今的爱太浓……

沉浸在情绪中的越凤歌没有察觉，一抹淡青色的身影随风而来，在院门处闪过……

第五十三章：重回国师府

终于到了回国师府的日子。

天气不是很好，没有风，没有云，雾霭蒙蒙的和我的心情一样。

进得朱漆大门，便看到闻管家谦逊的侯在一旁，他的身后，十几个家丁整齐的排列成纵。

前院前所未有的冷清和沉寂，仿佛所有人都屏了呼吸失了生气，化成石雕等待着刻上时间的痕迹。

忍不住扫视着四周，轻垂眼帘。

他……终究没来。

连见面都多余了吗？

自嘲的笑浮上嘴角。

是啊，我不过是作为花纤的奸细离开的，再回来依旧没有任何改变，他堂堂国师，事务缠身，怎会有空来见我？

何况，戏已落幕，后台花絮，也没必要太认真了……

凤歌，你说我是天生的戏子，却不知，你才是最入戏的那一个……

“司马大人，”闻管家小心的观察着我厄脸色，“大人吩咐……这国师府的东西，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带走……”

暗咬内唇，可长睫仍止不住的颤抖。

凤歌，我什么都不想要……如果可以，我真的，只想带你走……

多日来的挣扎愤恨、痴念妄想，待回到了这里，都现了原型。越凤歌，对你，我还是爱大过恨。

“去百草阁吧。”

清亮的嗓音带着几分苍凉的沙哑。

“大人请！”

闻管家得体疏离的鞠身作揖，闪烁的眼神里满是惋惜。

忽视那份悲伤的感觉，我启步先行，将凄哀的神情隐藏在天幕之下，众人之前。

“把这里的丹炉和草药都搬走吧。”

静静的站在门角，看着忙碌的家丁屋前屋后的奔走，象在看着一出于己无关的哑剧。

百草阁，以后只怕要改名了吧？

让过一个抱着药鼎的家丁，突然看到了放在桌上的一小盘点心。

精致的花型糕点，看上去香馥松软，就连浇在表面的蜜色糖浆，都好似还在热腾腾的缓缓滑动。

百草阁一日一换的新鲜糕点，原来，在我走后，从未间断。

一时间，百种滋味，涌上心头。

凤歌，我不明白。

缓步轻移，小心的捻起一块糕点，朱唇启，齿如珠，轻咬一口，记忆中香甜的滋味，却变成如今满口的苦涩。

悲伤的时候，再甜腻的点心也会苦涩难咽。

轻轻放下手中咬了一小口的点心，愁苦更浓。

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是一种幸福；

在对的时间，遇见错的人，是一场心伤；

在错的时间，遇见错的人，是一段荒唐；

在错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是一阵叹息。

你我之间，恐怕，也不过一声叹息了……

“大人！司马大人！”

“闻管家，有事吗？”

回过神来，才发现闻管家已在我身旁等候多时了。

“百草阁的东西，小人会替您收拾的，您先回房看看吧。”

“有劳了！”

有礼却木然的对着闻管家客套着，不觉此时自己悲伤的眸子里已满是空茫。

凭栏处，清风舞，寂地草木，笑颜展处，谁知归路？闲茗院落，不过百年孤独。

房间里纤尘不染，一切都整齐有序，好似我从未离开的样子。

看来，一直都有人在打扫屋子。

是砚竹吗？

环顾，点点滴滴，尽是昨日相思。

今日，却是来收拾这遗落满屋的相思的。

待重头，上演的，不知又是哪一出哪一幕。

到时，这些曾经属于我的东西，怕是要碍了新主人的眼的。凤歌，你任它们这样占着你的屋子，是连清理都懒得了吗？

这些看在眼里痛在心底的东西，既然你不要，那我便替你，毁了它！

拖过一只火盆，把往日的诗稿、画册，还有各种小玩意，一股脑的丢了进去，带着几许凄迷的苦笑将它们点燃。

嫋嫋的火舌，妖娆的翻卷吞噬，一点点将盆中鲜活的记忆变成一堆火星渐熄的死灰，残忍、炽热，凄美得让人心碎。

如玉的脸庞被火焰映照得异常红艳，晶亮的泪在火光中闪着清冷凄迷的光。

清风入门，吹转着窗棂上的花灯，蝶影幢幢，翩然不知何处。

比翼齐飞，生死与共。

我们如何比得？

临窗探身，小心的摘下两只成双的花灯，狠心闭眼，随手一抛。

花灯斜斜的飞进火盆，惊落了一地未熄的灰烬。

艳丽的火焰如蚕食般侵吞着薄薄的糊纸，浅灰色的蝴蝶象在烈火中翩舞漫步，竹篾的骨架剥剥作响如同蝶影的哭泣。

偏过头，只剩泪如泉涌。

凤歌，我把它们都毁了，你高兴吗？

这样，我们就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今后你我不过朝野同僚，要杀要刮，也都无所谓了……

“看来，你是决意要毁掉它们了？”

巽风斜斜的靠在门边，满头青丝一丝不苟的束在脑后，青衫的下摆灌满了风，仿若俏立云端的仙子。

背过头狠狠擦去脸上的泪水，回头故作镇定的看着他。

“你已经知道了我不是司马青城，还来做什么？”

他没接我的话，而是轻笑了一声，从衣内缓缓拿出一件东西。

一下子瞪大了双眼，满脸无法掩饰的惊愕。

那支紫玉簪，上阳节时凤歌送我的紫玉簪……怎么会在他手上？

“还给我！”

“不要，”巽风把簪子往回收，“反正你都要毁掉的，还不如给我，这可是凤歌的心血呢……”

浅浅的得意笑容出现在巽风俊美的脸上，却刺得我心头一片鲜血淋漓。

我的东西，就算要毁灭，也只能由我来完成。

“还给我！”

声调高了一倍，脚下几步迈到他的面前，毫不犹豫的伸手便夺。

他随手一推，紫玉簪便从我的手背上滑了过去。

浅淡均匀的紫色透着莫名的哀伤，映得我如玉的手愈加苍白，顺手按压回捋，却被他用臂膀挡开了。

几次抢夺不成，我像被激怒的猫一样渐渐烦躁起来，手下的招式也愈加凶狠，可巽风却依旧轻松淡笑着，敏捷的闪躲推挡却丝毫没有进攻的意思。

终于，借着他打回的掌劲我顺势后退了几步，不动声色的伸手入袖。

“当！”

银芒闪过，精致小巧的飞刀深深的陷进了檀木门楣，紫玉簪也从巽风的手中掉落。

素袖云卷，紫霞落处。

“你伤我？”

巽风抬手垂目看着手背上一道浅浅的血痕，复杂的眼神看得我一阵心慌。

将紫玉簪紧紧的攥在胸前，我有些惊恐的往后退去，脸上满是挣扎的歉意和决然。

他的眼神变得深邃了，几不可闻的叹息从薄唇中逸出。

“既然舍不得，又何必做得那么绝情？你是在伤害他还是在折磨你自己？”

怔了一怔，紧紧的咬着下唇不让自己眼中泛滥的泪水决堤。

“巽风，你不懂。与其把心捧得高高的任人践踏，倒不如让我自己来摧毁。”

从此烟火两岸，各不相干。

“这段时间，你去哪了？”巽风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好几次悄悄跟着你，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却每每被人拦下……”

“我……在皇帝的别院，拦你的是派在我身边的暗卫。”

“别院？暗卫？修兰得霖对你真是不一般啊……”巽风的口气有些怪异，眼里更是清冷得如深夜里的寒星，“即便是这样，你还要投靠他？”

“不投靠他，难道投靠你吗？”斜了他一眼，狠狠的瞪回去，“我别无选择。”

“别无选择？”他低头沉默，像是在思考些什么。突然他低低的笑开了，带着几分不明的苦涩和复杂，“你这么说，倒像是我在逼你了。”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你怎么会知道这首诗？”

我震惊了。

这首诗，我只在那幅凤歌的炭笔写生上题过，巽风怎么会……

“那幅画……我在越凤歌的书房见过……如果你真想像来时一样了无牵挂……他现在就在书房……”

巽风潇洒的一挥袖，留下了意味深长的一眼凝视。

有些怨恨的看着他洒脱到让人嫉妒的背影，暗暗握紧了拳头。

那幅画……一定要拿回来……

第五十四章：还画

看着紧闭的门扉，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勇气推开。

每次回想，便是那白纸黑字，阳计阴谋，冰冷的让人心寒。

今日的凤歌，早已不是昨日爱我宠我的凤歌了。

“谁在外面？”

里面传来凤歌温柔却逼人的声音。

在最初的开始，他便是用这样的声音，将我俘获。

咬咬牙，终于推门而入。

顺着门缝进入的光线像一把太过明亮的折扇，随着我推门的动作在眼前缓缓展开，墙上的字画如同扇面上的风景。跨进门去，视线微转，看到凤歌神色黯然的斜靠着坐在那张依旧古朴的梨木大椅上，一头青丝有些凌乱的散在身后，竟显得憔悴了。

想要忽略他的苍白，却力不从心。心底，固执的为不该属于他的黯淡而刺痛着，缓缓的、钝钝的……

见到我来，那双失落的凤目迸射出了七彩的神韵，整个人一下子亮了起来。

“你……来啦……”

音调颤抖得像风过竹林的细小微渺。

“恩。”

不自然的移开目光，发现自己再没有了直视那双惑人凤眸的勇气。

凤歌，告诉我，此时的你，到底是真是假？如果虚假，请放了我；如果真实，请放了自己。

无言的尴尬悄悄的在两人间散开，静默得仿佛连呼吸都要散掉。我视线僵直的盯着华丽繁杂的窗花，却依然能感觉到凤歌停留在我身上的灼热目光。

“咳，咳咳！”

轻咳几声打破这份不期待的安静，我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直视他狭长的凤目。

“我……想拿回我的画。”

“什么画？”没有错过他一闪而过的惊讶。

朱唇轻启，如珠落玉盘。“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凤歌表情微怔，眸里发出丝丝凌厉的光。

良久，直到他的眼神渐渐温和下去，他轻轻的眨眨眼，神色有些决然。

“可以……留给我吗？”

抿唇沉默。

“那画……画的是……”

他的声音已经扭曲的有些不成样子了。

还是沉默。

“我……真的很喜欢……”

“对不起……我只想拿回画……”

凤歌的脸一下子失去了血色，苍白的吓人。他有些无助的的盯着我闪烁的眸子，像一直要望进我的心底似的，淡粉的唇被咬出了一层浅白的印子。

“好，我给你！”

他艰难的扬起头，右手狠狠的拍在了梨木大椅的扶手上。

左面的书架上突然打开了一个暗格，一卷画卷安静的躺在其中，与世无争得让人艳羡。

凤歌支起身，将画取在手中。

“真的，不能给我吗？”

他小心又焦急的望着我，眼里满是绝望之前的挣扎，深刻的让人心慌……

修兰得霖的话一遍遍的在耳边回响，“该断的，也都断了吧……”

“抱歉！”等到发觉时，我已经吐出了绝情的字眼。

奇怪了，为什么这本该痛绝的一刻，却麻木般的毫无知觉了，只是心口木然得像要不能呼吸了……

凤歌没再说什么，默默的将画递到了我的面前，只是那握着画卷的手微微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