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他宛若冰封的脸终于有了一丝动容。他反手攥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仿佛要将我的手折断。
手上的血管被挤压得要爆裂似的,整个手腕都麻木到没有知觉。
我冷冷的看着他,头脑中无比的冷静和清明。
“我是一只来自异界的游魂,在很偶然的机缘巧合下进入了这个身体……你不是说我变了吗?因为我根本就不是司马青城,又怎么会一样……什么奸细,什么花纤国,我根本不知道!很难让人接受是吗?可这就是事实!”
冰冷的凤眼用一种难以言语的复杂神色看着我,粉嫩的唇瓣微动了几下。
他伸出手,轻抚上我白皙的脸庞。
“难道你们花纤人除了这些就没有更高明的借口了吗?”
他手往下一滑,狠狠掐住我小巧的下巴。
“灵魂易体,你以为我会信吗?就算真的有,在肮脏的花纤人体内居住的,也不会是真挚善良的游魂,只可能是掠夺他人身体的恶鬼!”
掠夺他人身体的恶鬼?多么恰当的比喻!
我冷笑着,直视着眼前这个曾将我宠上天的男人。原以为一定会痛到疯狂,却没有,只除了那呼吸间尖锐的刺痛。
一滴泪从眼角溢了出来,顺着白瓷般的脸颊滑落。
“对,我是恶鬼,掠夺他人身体的恶鬼!你一直宠溺着疼爱着的就是这样的一个恶鬼!伤心了吗?后悔了吗?想杀我吗?杀了我,说不定真正的司马青城就会回来,或者,余下一具冰冷的尸体,一具曾经与你同床共枕、共赴云雨的尸体!”
“不!”
他狠狠将我甩开。
猝不及防的我被甩得扑向了桌子。坚硬圆滑的桌面,桌沿和棱角分明的凳子咯得我全身都是撞击出来的钝痛。我只是木然的忍受着这种痛,连最基本的反应都欠缺了。
因为心,比身体更痛。
他愤怒得像一只受伤的火凤,狭长的凤眼里映着满满的伤痛和……恨意。
“骗子……你们都是骗子!骗子!”
他声嘶力竭的吼道,夺门而去,身后飘荡的衣摆像一丝丝忧伤而决然的烟云。
心仿佛一下子被掏空了,茫然,失落,悲伤,痛苦,像是做了一场很美很美的梦,却在最美的时候,被人狠狠打破。
我仍旧呆呆的半趴在桌上,清亮的泪如断线的珠子般滚落,这才明白了什么叫魂断神伤。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一抹浅青色的身影出现在未掩的门前。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样有些忧伤的巽风,我最后的尊严和坚强瞬间崩溃。
“对!都是真的!司马青城已经死了,凤歌也不要我了,再也没有人能跟你抢了!你满意了,高兴了!”
眼泪落得更凶了。
我像个泼妇似的大吵大闹,抓起桌上的茶杯一个个往他身上砸去。
巽风没有阻止我,也没有说话,只是每每在茶杯要砸到他的时候,不着痕迹的躲开。
“你完成了什么主上的任务,却彻底毁了我的一切……”
哗啦……
“除了凤歌我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
哗啦……
“我跟你们一点关系也没有,你走,你走啊……”
哗啦……
……
我一边嘶吼着一边砸着触手可及的一切东西,终于扔尽了最后一个茶杯,连茶壶也没放过。满地都是残缺不全的碎片,凄凉得一片狼藉,像我支离破碎的心。
“如果不是那道雷,我也不会来到这鬼地方受苦……我想回家……我要回家……”
我嘶哑得哭着像个迷路的孩子,孤零零的站在狼藉满地的房间里,无助而痛苦,还有深深的愤恨和不甘。
巽风终于近到我身旁。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的拥着我,将我泪流满面的脸,按进他略显单薄的胸膛。
他平稳而深沉的心跳像舒缓的旋律,轻柔的平抚着我激动的心情。他的身上带着少汗的檀香,宁静而悠远。
终于安静了些,胸口不再闷胀得要炸裂似的,只是烧灼得更加难受。
闭上眼,急切的想消除这份苦闷。
巽风没有惊动我,只是小心地将我扶到床上躺下,细心的替我拉好被子。
“天晚了,睡吧!”
他转身要吹熄桌上在我的狂暴怒气里幸存的油灯。
“别,我想看看它!”
我急忙睁开眼,乞求的看着他,紧紧攥着胸前的被子。
“睡吧!”
他拨了拨灯芯,让油灯变得更明亮些,这才缓缓退出去,掩上了门。
清风入帘,摇烛动影。
我呆呆的看着桌上摇曳得有些凄切的灯火,仿若看到我漂浮不定的命运。
第四十二章:重回梦魇
那一晚,凤歌再次陷入了那令人绝望的梦魇。
一切又好像回到了五年前,他还是那个简单干净的少年,穿着绣金绘银的华丽宫服,安静的坐在雕花锦盖的马车里。
颠簸的马车一路风尘,赶赴着入质花纤的漫漫长路。他只是漠然的看着一路走过的风沙林鸟,周而复始的明月晚霞。
他是作为太子的替代品入质花纤的。
老师说,作为国师的候选人,就注定了这一生都要为皇族效力的命运。
太子修兰得霖也许诺道,如果你能活着回来,等我登基后国师的位子就是你的。
可他一点也不想去。
在这个男风盛行的时代,以质子的身份入住花纤,再加上自己的一身姿容,这一去意味着什么他很清楚……怕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完整的回来了……他不敢去想,自己竟要在男人的身下承欢呻吟。
果不其然,在到达花纤的第三天,他便被悄悄的送到了龙床上。
食髓知味,他成了花纤王的新宠,夜夜恩宠。他总是安静得像个漂亮的娃娃,任花纤王在他纤细白皙的身上宣泄淫欲。
老师说,作为质子,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朝风与花纤的关系,所以一定要学会忍耐。然后,他的生活就只剩下白天与黑夜的区别。
白天要谨言慎行处处小心,夜晚则是无边无际的欲望。他的身上,常常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反反复复的折磨,像肆虐的狂风携着沙石一点点打磨着他的希望和梦想。只能每天发着呆,数着一个个日日夜夜,数得心寒欲裂,遥遥无期。
直到一个花纤贵族——霭闯进了他苍白的世界。
霭有一双温柔的眼睛,笑起来就变得弯弯的像两道月牙,第一次的邂逅,就是为这温柔怜爱的眼神沉沦了。
就像中了迷毒一样不可挽回的爱上了霭。爱他温柔的替自己梳发,爱他亲昵的为自己整理衣衫,爱他怜惜的亲吻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
一切都发生得那么自然,激情过后的他躺在霭的怀里,第一次尝到了与心爱之人水乳交融的温暖。
霭成了他的全世界,连能不能回朝风都变得无关紧要了。他迷失了自己,满心满脑只有霭,凡是霭的要求他都没办法拒绝。他知道他已爱得痴了。
直到那天,霭在御花园的假山后推倒了他,撕扯着衣衫要求欢爱。他半推半就的从了。
正在兴头上时,突然冒出了四五个花纤贵族。他们嘻嘻哈哈的围了过去,艳羡淫猥的看着纠缠在一起的两人。
“霭,你真行!难怪当初你敢赌那么大……整整一个庄园呢!”
“霭你这回可是发了……赢了个庄园不说还抱得美人归……他可是出了名的冷美人,在你之前只有王尝过他的滋味……”
霭温柔的脸上居然露出了得意的神色,一边继续在他的体内抽动着一边说道:“美人倒是美人,只是在床上的时候像木头一样一动不动的,还不如花楼里的头牌小倌!”
其余几人哧哧的笑了起来。
愣愣的看着他们,许久才反应过来的他推挡着还在自己身上驰骋的霭。
霭制住了他,扶着自己的欲望用力的抽插了几次释放后,整理衣衫站了起来,那曾经无比温柔的眼里满是冰冷和蔑视。
“朝风的国师候选人也不过如此,若我去了朝风,岂不是能当朝风的君主了?哈哈哈……”霭转身要离去,突然补了一句,“庄园我就不客气收下了,至于他……高兴的话你们尽管享用,不用顾忌我……我可要去看庄园了……”
紧紧抱着凌乱的衣衫,他恐惧无措的看着霭倨傲默然的表情,不敢相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原来,自己只是他的一场赌局,一个游戏。所有的温柔与怜惜,都只是伪装,只是欺骗。
一直以来,都以为冰冷是最具杀伤力的假面,可现在他才知道,温柔伤人的时候,杀人不见血!
一场注定要凋零的单恋,一次如花殇的死奠,全都埋葬在霭离去时毫不犹豫的身影里。
骗子,你们都是骗子!
当那些骄奢淫逸的花纤贵族围过来时,他眼中最后的光亮熄灭了。
一滴泪温热的落了下来,滴在他满是吻痕的身上。
他变了,连花纤王都感觉到了这一点。
他变得温柔了,温顺了,会尽力用身体去讨好花纤王,让花纤王享受到了无上的欢愉。
理所当然的,随着花纤王对凤歌的日渐宠爱,曾经欺辱过他的花纤贵族也一个个消失了,最后一个,是霭。
他最后一次见霭,是在暗无天日的天牢。
他拿着薄如蝉翼的剐刀,在霭的身上一刀刀的割着。
整整三千刀,一刀不多一刀不少,每一片肉拿起来都是透明的,最后一刀割完时,那白森森的骨架上年轻的心脏还在跳动。
霭嚎叫着,哀求着,他仿佛没听到似的忙着手中的活。直到最后,地上只剩下一堆肉,一滩血,还有一副连着内脏的骨架。他穿着浅蓝的衣衫蹲在那里,一丁点血都没有沾上,干净得像静夜里无暇的昙花。
霭,我爱你!
这是他对霭说的最后一句话。
凤歌一身冷汗的被吓醒。
那真的是一场噩梦。
他温柔的面具,就是在那场噩梦里练成的。
可是,自从爱上青城后,他已经很久没做过这个梦了。
这意味着什么?
他抬头看看窗外微蓝的天空。
天,要亮了吗?
第四十三章:离开
当我再次醒来时,天已大亮。
微一转头就看见砚竹正站在床边泪汪汪的看着我,眼睛肿得像两只桃子,见我醒来,小家伙终于呜呜的哭出声来。
“……公子……呜呜……”
“砚竹……”我有些头疼了,一只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摸着他白嫩嫩的小脸,“我只是睡过头了而已……”
小家伙还是呜呜的哭个不停。
“……公子……您跟大人吵架了吗?早上砚竹来叫您的时候,满地都是碎片……呜呜……您从来不砸东西的……您真的生气了吗?”
我的眼神暗了一下。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快正午了。”
“怎么不叫我上朝?”
“巽风大哥说您累了,应该好好休息,上朝的事他会和大人说的,”砚竹渐渐止住了泪,“对了,公子您睡了一上午肚子一定饿了吧,我去厨房给您端些吃得来!”
说着就朝门口跑去,含泪的小脸上挂着单纯的笑,像一阵风似的奔了出去。
真是孩子心性!
我无奈的笑着,却在笑容最灿烂的时候顿住。
凤歌看我的时候,是否也只是这般?
小孩心性……
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吗?不能再挽回了吗?
透过窗看向院中,阳光明媚,生机勃勃。
没人告诉我。
饭菜端上来了,却没有胃口。
漫不经心的拨弄着,直到最后一丝热气散尽,停了筷。
“公子……您多少吃点好不好……”
砚竹可怜巴巴的看着我,眼睛红红的活像只小兔子。
“砚竹……抱歉,我真的没胃口……”
只要一想到凤歌,心里就堵得慌,就是山珍海味摆在面前,也是味同嚼蜡。
“砚竹,你先下去吧,我想再休息会儿!”
“公子……”砚竹担忧的看着我,“您的脸色不好……要不我在屋外候着吧,您有事就叫我!”
“不用了,”我摸着他的小脑袋瓜子,“你回去好好洗把脸,用冷毛巾敷敷眼睛,你看你,眼睛都肿得像桃子一样了!”
“公子……您又笑话我……”砚竹噘着小嘴,但还是听话的转身出去了,只是不时的回头瞧瞧我。
给了他一个温和的笑,直到那扇门阻断了他怯怯的目光。
凤歌,我不相信我们的感情还抵不过一个身份,你说过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你说过的。
我站在书房前,几次抬起手,却又无力的垂下。
见到了凤歌要怎么办?他会听我解释吗?会相信我吗?他现在一定很恨我吧,离去时那样悲愤的眼神……可是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试一试……
一咬牙一闭眼,我推开了书房的门。
沉重的木门发出“吱呀”的叹息,书房里一片死寂。熟悉的原地摆放着,却显得那么陌生。
“凤歌,凤歌!”
我轻声喊着,生怕会惊扰了他。
低低的回声在书房里回荡着,没有人回应。
他不在这里。
有些失望的跨进书房,细细的打量着屋里的陈设。
这里又太多我们的回忆……桌上的白玉笔架缺了一个角,是我贪玩摔坏的;桌案上堆积的书绝不会超过我的身高,因为我曾被堆得太高的书砸到过;桌案的边缘还有几道浅淡的抓痕,那是凤歌第一次强要的时候我吃痛抓下的……
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了。
凤歌,我们有过这么多的美好,你怎么舍得,不要我?
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走到桌前。
一封没有收信人的信端正的摆放在桌面上。
是给凤歌的吗?
习惯性的拿起,顺手便要打开。
一个念头突然闪过脑海。
会不会侵犯凤歌的隐私权?
哑然。
在这个时代哪有什么隐私权?况且跟凤歌确定了关系以后,我跟他就没分过彼此。
再三犹豫,我还是把信拆开了。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希望自己从来没有看过这封信,一直一直,做个快乐的傻子。
信纸像折翼的白蝶飘然滑落,我紧紧的靠着桌案,摇摇欲坠。
原来,一切只是一场骗局。
他的温柔,他的疼爱,只因为修兰得霖的一道密旨。
修兰得霖要的,是我的绝对忠诚;而凤歌要的,是帝王的恩宠和权力。
我所看到的听到的感觉到的,通通都是精心的编排。
一直以来,只有我沉溺其中。
他是高超的木偶师,替漂亮的木偶安排了梦与温柔,只为,让木偶乖乖走进阴谋的陷阱。
他的感情他的誓言他的眼泪,不过是令人心动的诱饵。
终于明白,我曾以为唯一真实的眼泪,原来是鳄鱼的温柔。
凤歌,你说我欺骗了你,竟忘了你正在欺骗吗?